那年秋天

九月一个炎热的下午，爸爸和劳拉堆完了最后一车干草。爸爸本来打算第二天去割另一块地，早上起来，却发现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滴滴答答地打在屋顶上，顺着窗格流了下来。

“我们早该预料到的。”妈妈说，“这是秋分时节的暴风雨。”

“确实。”爸爸也表示同意，他有点心神不宁。“天气完全变了，骨头里都能感觉到不一样了。”

第二天早晨，小棚屋里变得非常寒冷，窗格上面凝满了白霜，屋外也是雪白一片。

妈妈冻得直发抖，她一边生起炉火，一边说道：“天啊，才十月份第一天啊！”

劳拉去井边打水的时候，都穿上了鞋子，围上了围巾。冰冷的空气吹得她双颊生疼，鼻子里也刺痛无比。天空呈现出冷冰冰的蓝色，整个世界一片雪白。每一片草叶上都沾着毛茸茸的霜，小路上也盖满了霜，井口的木板上也是一条一条的白霜。霜花甚至还悄悄爬上了小棚屋的墙壁，顺着固定黑焦油纸的窄板条往上爬。

接着，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缓缓升起，整个世界闪闪发亮。每一个微小的东西都在朝阳的照耀下闪烁着玫瑰色的光芒，被淡蓝色的天空映衬得非常好看。每一片草叶子上都泛着彩虹色。

劳拉太喜欢这样美丽的世界了，虽然她知道冰霜毁掉了干草毁掉了菜园。纠缠不清的番茄藤蔓吊着红色和青色的番茄，南瓜藤举着大大的叶子盖住了青色的小南瓜，现在它们都在干裂结霜的土地里闪闪发亮。玉米秸秆和长长的叶子上面也沾满了白色。冰霜已经把它们冻死了。所有绿色的东西都被冻死了。可是冰霜本身却异常美丽。

吃早饭的时候，爸爸说：“看来不能再晒干草了，我们赶紧收割庄稼吧。从草地上开垦出来的田地，第一年也不指望有什么好收成，不过到了冬天，草皮就会腐烂，明年就会有好收成啦。”

犁开的土地上面都是一大块一大块还被草根连在一起的土块。从这些土地下面，爸爸挖出了一些小土豆，劳拉和卡莉把它们放进锡桶里。劳拉很讨厌手指上沾上干燥的泥土。她感觉背脊直打战，不过这也没办法，必须得有人帮忙捡土豆。她和卡莉拎着锡桶艰难地来来回回，直到五个麻袋里面全都装满了土豆。这也是他们全部的收成了。

“费了不少功夫，挖出来的土豆却没多少。”爸爸说，“不过五麻袋总比没有好，我们可以和豌豆配着吃。”

他把死掉的豌豆藤拔出来，堆在一起晒干。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霜也已经消失了，唯有寒冷的风吹着褐色、紫色和黄色的大草原。

妈妈和劳拉一起去摘番茄。番茄藤都已经枯萎、变软甚至发黑了，她们只好把最小最青的番茄也都摘了下来。不过熟透的番茄差不多能做四升番茄酱呢。

“这些青番茄该怎么办？”劳拉问道。

“等会儿你就知道啦。”妈妈回答。

妈妈仔细地把青番茄拿水洗了洗，然后切成片，拿盐、辣椒、醋和香料腌了腌。

“现在有差不多两升腌绿番茄了。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在这片土地上种菜，而且什么都长得不太好，可是今年冬天拿这些腌绿番茄配烤豆子吃，也会很美味呢。”妈妈心满意足地说道。

“还有差不多四升甜番茄酱呢！”玛丽接了一句。

“还有五麻袋土豆。”劳拉说着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手，因为手上还残留着难闻的干燥泥土的味道。

“还有萝卜，很多很多萝卜！”卡莉大叫道。因为她很喜欢生吃萝卜。

爸爸笑了起来。“把那些豆子打一打、扬一扬装起来，差不多也能有五十多斤呢。等我再把那剩得不多的玉米砍掉，剥了皮放进地窖里，我们今年的收成还算不错了。”

劳拉知道，其实这些收成是很少的。不过有了干草和玉米，马和奶牛就可以撑到春天了。靠着这五麻袋土豆还有将近一麻袋的豆子，再加上爸爸打来的猎物，也可以度过这个冬天。

“我明天就得把那些玉米砍掉。”爸爸说。

“我看不需要这么急，查尔斯。”妈妈说道，“现在雨已经停了，我还没见过秋天有这么好的天气呢！”

“好吧，这倒是的。”爸爸承认。现在虽然夜里有点冷，早晨也有点凉，可是白天还是阳光明媚的。

“我们还可以吃点新鲜的肉换换口味。”妈妈提议道。

“等我把玉米收好了就去打猎。”爸爸说。

第二天，他把玉米砍掉，竖起来搭成一堆。十根玉米秸秆堆立在干草垛旁边，像是一排小小的印第安人帐篷。等弄完了之后，爸爸从田里摘回六个金黄色的南瓜。

“土地硬邦邦的，藤上没结几个南瓜。”他解释道，“这次霜又把青色的那些冻死了，不过幸好我们可以从这些南瓜里面收些种子留着明年种。”

“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把南瓜摘回来？”妈妈问道。

“我就是觉得要抓紧点，冥冥之中就有这种感觉。”爸爸试图解释道。

“你需要好好睡一觉了。”妈妈说。

第二天，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爸爸做完马厩的杂活儿，吃完早餐，穿上外套，戴上可以遮住脖子后面的大檐帽子就准备出门了。

“我去猎两只野雁回来。”他说，“夜里我听到它们飞过去的声音了，泥沼那边肯定有的。”

他把猎枪拿下来，盖在外套下面，就出门了。

爸爸出门后，妈妈说：“丫头们，我想出一个点子，可以给爸爸一个惊喜。”

正在洗碟子的劳拉和卡莉转过身来，正在整理床铺的玛丽也站直了身子。“什么点子？”大家都问妈妈。

“你们快点先把手里的活儿干完！”妈妈说，“然后，劳拉，你去玉米地里摘一个青南瓜回来。我要做馅饼吃！”

“馅饼？可是……”玛丽说。劳拉也说：“青南瓜馅饼？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啊，妈妈。”

“我也没听说过。”妈妈说，“不过要是我们不去做这些以前没人听说过的东西，能做的就真的太少了。”

劳拉和卡莉继续认真地洗着盘子，不过她们加快了速度。接着，劳拉就冲进了蒙蒙细雨中，从玉米地里拖回来一个最大的青南瓜。

“到炉灶边把衣服烤干吧！”妈妈说，“你虽然还小，但出门前自己也应该记得拿披巾披一下吧。”

“我跑得很快，雨滴没怎么打到我。”劳拉说，“我身上没怎么湿啊，妈妈，我说真的。现在还需要我做什么？”

“你把南瓜削削皮，然后切成片，我去做馅饼皮。”妈妈说，“等会儿我们再看看要怎么做。”

妈妈把馅饼皮放进平底锅里，在底部洒了一层红糖和香料。然后把里面填满了薄薄的青南瓜片，浇了半杯醋，在上面放了一小块黄油，又拿馅饼皮盖住。

“好啦！”她把馅饼的边缘捏好，说道。

“真不知道妈妈还会做这样的馅饼呢。”卡莉呼了一口气，瞪大眼睛望着馅饼。

“哎呀，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呢。”妈妈说。她把馅饼放进烤炉，关上了门。“不过只有试试才知道啊。等吃午饭的时候就能揭晓啦。”她们坐在整洁的小屋里面耐心地等待着。玛丽正忙着给卡莉织一双温暖的袜子过冬。劳拉将两块长长的平纹棉布缝在一起做床单。她小心翼翼地拿别针把两块布的边缘别在一起，又拿大头针固定在膝盖部分的裙子上。她仔细把两块布拉平，用细密整齐的针脚缝合起来。

针脚必须又细又密又牢固，要紧但又不能太紧，因为整个被单要很平整，中间不能有任何褶皱。而且每一个针脚都应该大小均匀，看不出区别。这些都是做缝纫活必须掌握的要领。

玛丽本来很喜欢做这样的活儿，不过现在她眼睛看不见了，就再也不能做了。而缝纫活对劳拉来说简直太折磨人了。她想尖叫。她感觉脖子酸痛，而线总是打结或者缠绕在一起，差不多每缝一针都要挑出来整理一下。

“毛毯宽得能盖住整张床，”她焦躁地说，“被单为什么不能也做那么宽？”

“因为被单是薄棉布。”玛丽说，“一条薄棉布做的话不够宽。”

劳拉手上的针从顶针上面的一个小孔滑了出去，戳到了她的手指，她咬紧嘴唇什么也没有说。

不过馅饼烤得好极了。妈妈放下正给爸爸做的衬衫，打开了烤炉，浓郁的香味飘了出来。妈妈把馅饼翻了个面，以便烤得均匀一些。卡莉和格蕾丝站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

“真不错！”妈妈说。

“是啊，肯定会给爸爸一个惊喜！”卡莉叫道。

快要吃午饭的时候，妈妈从烤炉里把馅饼取了出来。这个馅饼看起来真诱人啊！

她们一直等到了一点，爸爸还没回来。他打猎的时候，总是不太留意时间。所以她们只好先吃饭。馅饼只能等到晚饭的时候再吃了，那时候爸爸就会带回明天烤着吃的肥大雁呢。

整整一个下午，绵绵细雨一刻也没有停。劳拉去井边提水的时候，天空是十分阴郁的灰色。整个大草原上棕黄色的草丛都被浸湿了，泥沼上高高的野草也不停地往下滴着水，在雨珠不断的拍打下弯了腰。

劳拉赶紧提着水回家了，她不喜欢外面草地湿淋淋的样子。

爸爸直到要吃晚饭的时候才回到家，除了枪，他手里什么也没有。他不说也不笑，眼睛睁得很大，但没有一丝光彩。

“怎么了，查尔斯？”妈妈急切地问道。

他脱掉湿乎乎的外套，摘下滴着水的帽子，把它们挂了起来，才开口说话。“我也想知道怎么了，真是太奇怪了，湖上面别说大雁了，连只鸭子也没有，泥沼地里也是空荡荡的。根本看不到它们，它们都飞到高高的云层里面去了，而且飞得很快。我能听得到它们的叫声，卡罗琳，所有鸟儿都迅速朝着南方飞去了，而且飞得都很高，所有的，都往南飞了，没有一只例外。所有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动物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地方这么空旷这么寂静。”

“没关系。”妈妈高兴地说，“晚饭做好了。你靠着炉灶坐，把身上烤干吧，查尔斯。我把桌子移过来，现在天气变冷了。”

天气确实变冷了。冰冷的空气匍匐在桌子底下，顺着劳拉赤裸的双脚爬上她裙子里的膝盖上，不过晚饭如此温暖、美味，温馨的灯光下面，所有的脸蛋都因为为爸爸准备的惊喜而闪闪发亮。

爸爸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大家的表情。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也没心思留意自己吃的是什么。他又说道：“真是奇怪，没有一只鸭子和大雁停下来休息。”

“那些可怜的东西是想要赶紧到阳光下去吧。”妈妈说，“很庆幸我们有个好的屋顶，可以舒适地待在里面，躲风避雨。”

爸爸把吃干净的盘子推到一边，妈妈给了劳拉一个眼色，说道：“可以了！”大家的脸上都挂着微笑，当然除了爸爸。卡莉坐在椅子里不安地扭动着，格蕾丝跳上了妈妈的膝盖，劳拉端出了馅饼。

刚开始，爸爸还没看到。不过他看到立刻叫了出来：“馅饼！”

爸爸比大家想象中的还要惊喜。格蕾丝、卡莉还有劳拉都一起大声笑了起来。

“卡罗琳，你居然有办法做馅饼？”爸爸惊叫道，“这是什么馅儿的？”

“你尝尝就知道了。”妈妈说着切了一块放在了他的碟子里。

爸爸从三角的顶端切了一块，放进了嘴里。“苹果馅饼！你从哪里弄的苹果？”

卡莉实在忍不住了，她几乎是大吼了出来：“是南瓜，妈妈用青南瓜做的！”

爸爸又咬了一小口仔细地品尝。“真是一点也没想到。”他说，“你们妈妈的手艺真是天下无双啊！”

妈妈什么也没有说，不过她的双颊泛起了一丝绯红。大家享用着美味馅饼的时候，妈妈的眼睛里一直含着笑容。大家都慢慢地品尝着，小口小口地嚼着，好让这美味在嘴里停留得更久一些。

这顿晚餐真是太开心了，劳拉真希望永远也不要结束。当她和玛丽还有卡莉一起躺在被窝里的时候，她还一直睁着眼睛，因为实在太开心了。她慵懒而舒适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打在屋顶的雨声也变得如此悦耳了。

朦胧中，她感觉一滴水落在了脸上，把她惊醒了。她觉得应该不会是雨水，因为头上有屋顶呢。她往玛丽身边靠了靠，又进入了甜蜜温暖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