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瑞儿不说话,只从腰间抽出一把缠裹腰上的软剑,剑一亮出,便抖擞了一室光华,如同春江破冰,又如同月华照水,不经意间,就晃花了人眼。
须知高手决斗并非话本所讲,大战三天三夜几千几百回合,高手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怎可能不吃不睡连战千百回合都分不出胜负的。真正的高手对决,往往转瞬间胜负已分。或许就在你为对方兵器一晃眼的瞬间,那把软剑已经抵上你的喉咙。
萧瑞儿却并未如此鲁莽。
只是执剑在手,面无表情看着对方。
蓝湛却悠然一笑,双目熠熠,脱口赞道:“好剑。”
众人此时都将注意力放在二人身上,有些资格老又明了内情的,于忙着看热闹之际,还将目光投向郦茗澜。见她只是微笑看着,一言不发,就知之前猜测不错了。
临俪场的规矩,无论哪边来的人,若想跟临俪场的人合作,定要比试一场。目的不是分出胜负高低,而是给两人充分了解对方的机会。试问,有什么能比命悬一线时,更能深刻了解你面前这个人呢?
无论是武功套路、看家绝学还是人品心地、胸襟气度,往往要到身处危难之际才能辨的分明。在合作之前将林林总总都了解清楚,总比合作一段觉得不合适要反悔的好。
毕竟,发给临俪场的任务,都是朝廷解决不了才派下来的,如此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孩童过家家,一个不合意,推到了还能从头来过。要知一个愚蠢如猪的伙伴,往往比一个奸诈似狼的对手还要致命。找到一个与自己契合的人做搭档,可以说任务已经成功了一半。
此时众人都注视着两人,萧瑞儿手执软剑岿然不动,面色平静看着悠然笑着的男子。
蓝湛静静打量半晌,搁在长凳上的腿一蹬一跨,人已经跃到萧瑞儿跟前,唇边仍挂着不羁笑容,抱着手臂道:“近看,勉强还看得过眼的。郦老板的推荐不错。”
说着话,已经微倾上身朝萧瑞儿身上压过去,却在上身弯到某个角度时乍然停住。不是身体能够自控的停滞,而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僵硬姿势。蓝湛眉尖一耸,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萧瑞儿:“你——”
萧瑞儿此时已经退出三步,不慌不忙走到一张空桌子坐下,倒了杯水润口。
众人静默片刻,爆发出哄堂大笑。
蓝湛在哄笑声中,渐渐涨红一张风流俊颜。
被人下了药粉不可怕,被药粉定住身形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药粉在定住人的同时,还会让男人数日不振。
蓝湛并不十分通药理,却在转瞬间领悟了此种药粉的精髓。原因无他,他在看到萧瑞儿进门那刻,就硬了。待走到佳人面前,朝她缓缓贴近的过程中,软了。
蓝湛初入临俪场第一晚,以完败告终。
约莫一刻过后,定身的药效解了。酒肆的人散了一半,剩下的都等着瞧热闹。
蓝湛半眯着眼转过身,转了转脖颈,掰了掰手腕,走到萧瑞儿桌前,还未来得及开口,萧瑞儿突然出声问道:“自己冲开的?”
蓝湛眯眼看她,不自己冲开穴道,还能等她好心帮他解么?
萧瑞儿唇角一翘,这回是真的笑了。
屋子里众人屏息以待,蓝湛突觉不妙,都等着萧瑞儿解开迷题。
萧瑞儿喝下最后一口水,起身往外走:“强行冲开的话,药效会延长十天到半月不等。”
屋子里又是一阵拍桌子跺脚的声响,伴随着吭哧闷笑,这回连郦茗澜都勾起唇角笑了出来。蓝湛刚刚恢复正常颜色的脸,完成了由红到黑的转变。
离瑞香还有百来米距离,萧瑞儿渐渐放缓脚步,未曾转身:“临俪场里不少勾栏瓦肆,蓝捕头何故跟着小女子不放?”
蓝湛抱着手臂站定在一丈之外:“我没银子。”
萧瑞儿语调依旧平淡:“去找沈大人支。”
蓝湛歪着头将人背影从头看到脚,且不放过半点细节,连萧瑞儿腕上手串有几颗珠子都数的清楚,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跟他不很熟。”
“我跟你更不熟。”
“以后慢慢就熟了。”
萧瑞儿转身,目中透出淡淡愠怒:“蓝捕头,在第一个任务成功完成之前,你我并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合作伙伴。”
更何况他一个朝廷命官,干完一票还指不定去哪呢,两人不过在一起做一笔或杀人或救人的买卖,哪来的“以后”一说?
蓝湛似乎十分满意她转过身来的举动,一双眼格外露骨的盯着萧瑞儿半露在外的雪白胸脯:“话别说那么见外么,我很欣赏瑞儿姑娘……”
萧瑞儿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口吻有些恶劣的回道:“原先还真不知道,名满京都的‘惊艳一刀’蓝捕头是这样的下流胚子!”
都已经不行了还这样盯着女子瞧,要是身体正常的情况下,他还不直接扑上来了?
蓝湛摇摇食指纠正道:“是风流而不是下流。这两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萧瑞儿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蓝湛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走到瑞香门口,小眉跑出来迎,一见萧瑞儿身后跟着蓝衫红发的陌生男子,不由惊咦出声,指着蓝湛道:“你——”
蓝湛俊眉一挑,媚眼斜飞:“这位一定是小眉姑娘了,果真钟灵毓秀,玉雪可爱。”
小眉跟在萧瑞儿身边多年,也潜移默化学了不少,且不比萧瑞儿能捺的住性子。见蓝湛一双眼贼溜溜盯着萧瑞儿打转,说话又挺轻佻,又想起此人之前的鬼祟行径,当即就狠狠白了他一眼,出声斥道:“哪来的登徒浪子,也不打听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小心有去无回……”
“小眉。”萧瑞儿轻声截断,朝她递个眼色,便往里头去了。
小眉乖乖住口,大眼一瞪,刀子一般剜了蓝湛一眼,重重阖上门板。
蓝湛却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抬脚一踢,抱着手臂跟着二人进到店子里面。
一般情况下,临俪场各家夜间皆不闭户,蓝湛也是吃准这一点,厚着脸皮跟萧瑞儿杠上了。
瑞香的铺子公分里外三间,外间厅堂地方不小,玄黑板柜围了半圈,且有几把供客人休憩等待的交椅,当中放一只青铜香炉,四下里摆了四盏薄纱灯。内里两间屋子,一间是萧瑞儿白日休息和看书的,另一间则是专门研香的地方。再往后走,连通着一座小院,萧瑞儿和柳眉各一间房,还有两间空着,分别是摆放杂物以及研制香粉所用。
因此外面铺子不关门,与萧瑞儿两人是无碍的,中间通往院子的门一落闩,任谁也进不来。要想从店子外头的房檐摸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蓝湛进到屋里,四处走走瞧瞧,见水晶珠帘后头似乎还有房间,毫不知避讳的掀开往里看了看。主仆二人都不知所踪,又瞧见中间紧闭的小门,不禁哑然失笑。
里外三间屋子转了几圈,蓝湛将包袱放在一旁高几,脱了外裳靴子,解开脑后蓝色发带,两把刀一长一短,照例长的放在左手边,短的枕在当作枕头的垫子下面。闭目将一整日的事在脑海里转了几圈,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蓝湛精神饱满坐起身,听到外间已经响起谈话声。
刚穿上一只靴子,帘子被人掀起,柳眉寒着脸走进来,手里端着水盆布巾等物。故意重重将东西放在高几,冷哼一声,拧身便走,将自己的不甘愿表现得十成十清楚。
蓝湛却咧嘴道了声谢,简单梳洗过后,套上外裳束好头发,精神奕奕步出内室。
外头厅堂里,郦茗澜和萧瑞儿各自坐在一方交椅,边吃茶边讲话。见蓝湛从里间出来,郦茗澜面上没有半点吃惊神色,只微一颔首:“蓝捕头早。”
蓝湛见旁边板柜上放着只托盘,内里摆着清粥小菜以及一盘包子,不禁勾唇一笑。
先回了声郦茗澜“早”,复又转眼看向萧瑞儿,挑眉笑道:“瑞儿姑娘不仅样貌好身材佳,人也体贴又贤惠呐!”
萧瑞儿皮笑肉不笑道:“蓝捕头无须客气。在瑞香里睡一宿,一百两。早饭,一碗粥十两银,两碟小菜,素的十两,荤的二十两,包子是肉馅儿的,五两一个。请蓝捕头用完后到门边结银子。”
蓝湛嘴里刚叼个包子,一听这话眼瞪的滚圆,囫囵将包子咽下,又匆忙喝了口粥水顺气,拍着胸口道:“瑞儿你也太无情了!昨晚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萧瑞儿面无表情:“哦?昨晚上我说什么了?”
蓝湛端着粥碗笑得流里流气:“昨晚上在茗澜酒肆,我说要跟瑞儿你一度春|宵,你没反驳。我跟着你一路走回来,你没拒绝。我跟在你后头进屋,你没赶人。今早上还让贴身婢子给我送了洗漱用具,水温都是事先调过的,如今又做了清粥小菜给我解饿,足可见瑞儿你对我一往情深无微不至。现当着郦老板的面,怎地就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了?”
蓝湛一副痛心疾首摧心折肺的模样,说完一长串话,开始大口喝粥吃包子,不时夹两口小菜,道几声赞语。
萧瑞儿从刚才起,每听蓝湛说一句,面色就沉一分。待到蓝湛说完,一张脸已经黑的不能再黑,神色阴沉瞪着尚不知死活的某人。
半晌,萧瑞儿蓦地一笑,慢声道了句:“好吃么?”
蓝湛拿过一旁搁着的白色巾帕擦嘴,点头:“好吃!”
“香么?”
蓝湛继续点头:“香!”
头刚点到一半,香字话音刚落,也觉出不对来,先看了眼旁边空空碗碟,又转脸看向萧瑞儿。慢吞吞问道:“你该不会——”
萧瑞儿笑着睨他。
“该不会——”
蓝湛“蹭”的蹿到两人面前,执起萧瑞儿的手神色激动道:“瑞儿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萧瑞儿一愣。
蓝湛一往情深道:“你不仅在粥饭里给我放了解药,还穿了跟我同色衣裳以表情衷,瑞儿你放心,我蓝湛不是薄情之人,既吃了解药,今晚上一定不辞劳苦做牛做马满足瑞儿你——”
话未说完,萧瑞儿已经一脚踹出去,同时手一撑交椅扶手,蹿身而起,被蓝湛握着的手沿着对方手腕一路往上点。
蓝湛连连倒退几步,松脱开萧瑞儿反手推刀。背后长刀出鞘,“刺啦”一声锐响,刹那间如同纷飞大雪,光华满室。蓝湛执刀站立门边,面上仍带着三分不羁笑容,目中却霜雪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