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夏兰兰

“叹息之墙”，这个名字来源于希腊神话。传说中，极乐净土和冥界的分界线上有一块墙壁，名叫“叹息之墙”，这面墙壁由冥后贝瑟芬妮的三声叹息组成，在冥界的灵魂眼看着极乐净土就在面前却被阻隔着，只能眼巴巴望着为之叹息。

而当这面墙在三秒区内立起，进攻队员也只能叹息。

这是属于高大内线的防守技，其效果是身体与脚步完美结合，在三秒区内进行坚不可摧的防守。不一定是要盖帽，而是能给进攻球员极大的防守压力，迫使对方受到干扰，无论突传投甚至是灌篮都会感受到那无形的墙壁，强大的压迫力之下让人不可穿越。

拿到球的龙宇传给陈驰。陈驰持球后朝里运了两步，见“黑寡妇”要扑上来，陈驰突然停步、起跳单手托球，身体刚一离地就迅速出手，将球朝空中抛出。

抛投！

抛投一般是小个子面对大个子球员时采用的一种投篮手段，因为弧线高，本身就不易封盖。理论上讲，它对手感的要求很高，是一项比原地投篮更有难度的技术，需要掌握好移动与出手的时机。

陈驰现在连投篮都还非常不稳定。过去习惯的干拔跳投与急停跳投，因为这个身体的力量、柔韧、爆发的全面弱化，使得命中率变得极端不稳定。反倒是抛投，他在昨晚的反复练习中，发觉这种进攻方式成功率更高，理所当然就在今天被他用作了常规武器。

篮球越过“黑寡妇”的指尖，上升到最高点，缓缓下坠，在篮筐边缘转了两圈弹了进去。

“没关系，运气而已。”“洛基”一边在篮筐下捡球，一边说。

陈驰眉梢一挑——运气？

他看到“洛基”正沿着底线将球运出去，张科紧随，便突然上步，在上线位置卡住”洛基”的右手。

“包夹！”他厉声喝道。

突如其来的双人夹击让“洛基”措手不及，后面是虎视眈眈的”洛基”，右边是摩拳擦掌的陈驰。这两人的眼里都喷着怒火，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他勉强左手运球向前，却必须小心不能出底线。而往前没多远，他就被逼入了边线和底线的夹角处。那两条边界就如同天然的屏障，与陈驰、张科一起，把“洛基”围在中间。

“洛基”动弹不得，稍一犹豫，篮球就被张科给抢了过来！

张科抢到球后，陈驰便往外撤。张科把球传出来，陈驰朝弧顶运了一步球——他背对着篮筐，篮球落地后弹入他的掌心，他不回头，手腕忽然发力，把球朝身后一送。

“我靠！”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惊呼。

篮球非常准确地落入位于篮下的张科的手中。他的身体便如旱地拔葱一般升起，左手将球重重地扣入框内！

运球，突破，投射……这些技术会因为身体的转换而退化，但意识不会。只需要余光一瞥，他便能确定张科跑动的位置，并传出这种匪夷所思的球。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背传的精度掌握得不那么完美，力度稍轻。但是已经足够张科完成这次进攻了。

“好球！”龙宇喊道，与张科击掌。

陈驰却站在外圈，不为所动。

刚刚打出精彩配合的俩人一点也没有相互庆祝的意思。张科继续贴防“洛基”，陈驰也跟在“黑寡妇”身边。

“真是头疼啊……”龙宇低声说。

要改善俩人关系仍然是任重道远。不过让龙宇欣慰的是，至少这两个回合，他们开始互相传球了。

进步虽微，但总归是一步一步向前走的，不是吗？

于是从那之后，“复仇者联盟队”自再也没能成功逼近比分。中场休息所发生的冲突彻底激发了“小卒子战队”三个人的怒火。他们都咬牙切齿，带着一股“撕碎对手”的气势在比赛，脚步似乎比上半场更加敏捷，投射也比上半场更加精准，防守自不必说，那种压迫性，比上半场上升了不止一个级别。

龙宇的领域技只施展了一次。可就那一次，就彻底让“复仇者联盟队”失去了进攻内线的勇气。

“真是个肉盾啊……”旁观的汪灏忍不住评价，“杨宁，同样是死胖子，他可比你好多了。”

“我虽然不打球，也知道灵活死胖子是球场上的BUG吧。”杨宁不满，“干嘛一定要拿我来做比较？”

没有领域技的观众自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有些领域技，一旦施展就能被观众所察觉，比如“赫卡同克瑞斯”，观众能在那瞬间仿佛看到“百手”的“残影”；但有些领域技，刚施展的时候与普通的篮球并无区别，必须要连续使用才会让人察觉到异样，比如“冈格尼尔”，看上去就和普通投篮没什么不同，就算是超远距离三分，不连续命中，别人也会认为这可能是一次蒙中的吧。

“叹息之墙”也是如此。就那么一瞬间的施展，就算“复仇者联盟队”身处领域之内隐约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墙，也觉得是错觉。

但他们已然溃不成军，分差也越拉越大。张科一次又一次用左手扣篮摧残着对手的信心，而陈驰与龙宇的进攻也越打越顺。

他们甚至打出了非常漂亮的配合。

张科拿球，试探步之后启动，突破“洛基”的防守。在“奥创”赶来补防之下，把球传到了篮下龙宇的手中。

“黑寡妇”补了上来。龙宇拿球之后没有强起，而是传给了另外一边无人防守的陈驰。

陈驰没有投篮。他拿着球往篮下运了两步，宛若惊弓之鸟的“黑寡妇”和“洛基”同时冲向他。

陈驰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面不改色，左手轻轻一送，篮球便回到从中路插入的张科手中。

“黑寡妇”和“洛基”刚回头，篮球又已经不在张科手中了——陈驰退到了三分线外，篮球被张科传了过来。

这下再没人防守了，“黑寡妇”和”洛基”转了几圈，连补防的力气都没了。

陈驰慢条斯理地瞄了下篮筐，稳稳当当地出手。

篮球从空中落下，一点没有挨着篮筐。篮网轻轻晃动，像是微风吹过。

空气球……air ball……或者叫做，篮外空心……

陈驰呆立在原地，满脸的尴尬。

万幸的是，篮球落到了张科手中。他再次以一个左手灌篮，结束了这次进攻。

21：13，“小卒子战队”获胜。

“白痴。”张科瞥了陈驰一眼，冷冷地说道。

比赛结束后，陈驰走到“黑寡妇”面前，神情严肃。

“你想干什么？”“黑寡妇”警惕地看着他。

赢球之后想要来挑衅吗？

“我说你……”陈驰开口，声音低沉。

“黑寡妇”握紧拳头，他的队友也从两边逼近，预备一旦起了冲突，不能让“黑寡妇”吃亏。

“能不能换件球衣，你这样让我怎么去面对电影里的寡妇姐？”

“黑寡妇”：“……”

张科右手手腕敷着冰袋，翻了翻白眼：“他是白痴吗？”

“你的手没事吧？”龙宇问。

“没问题，稍微扭了下。”张科说，“休息一晚上就好。”

“我觉得咱们还是去校医院看看，别伤到骨头了。”

“胜利的队伍要留下来抽签的……”

“没关系，陈驰可以留在这，我陪你去医院。”

张科沉吟了下：“好。”

临走前，张科将篮球交给陈驰，让他抽签之后帮忙带回寝室。

陈驰低着头看着手中球，心想，这算是答应了把球借给自己了吗？

球场上比赛继续，他像是不知疲倦似的站在场边原地运球。

指尖在篮球表面摩擦，篮球带着固定的韵律跳动。陈驰重心微垂，眼睛看着球场，双手凭着本能上下摆动。

绕双腿8字运球，单次胯下运球，左右变向运球，背后运球……

篮球总会脱离掌控掉出来，陈驰也不气馁，捡回来继续。他在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找回被撕裂的灵魂碎片。

这个过程很艰难，但并非无法忍受。因为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进步。运球的时间越来越长，多运一次，身体那种滞塞的感觉就少一分。

诚然，要找回过去的自己是一个漫长而缓慢的过程。但陈驰明显感觉得到，比起小时候自己从零开始打基础练球，如今这种练习带来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可是……

篮球再度掉落出去。

那种感觉又来了……每当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就会陷入瓶颈之中。就像是在玩拼图游戏，好不容易拼出了一小块轮廓，关键的一个碎片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陈驰叹了一口气，停止了练习。

看来，这件事情终归不能太着急。更何况，他的任务也不是恢复过去能力。他只是想赶紧进校队，然后去美国参加集训，伺机找回自己的身体。

他收好篮球，前去抽签。当看到抽签结果的刹那，他忍不住笑了。

淘汰赛第一场的对手，竟然是今天上午击败他们的“荣耀队”。

就算张科右手受伤，他们应该也可以顺利过关。

但是，这之后呢……

后面的对手会越来越强，张科的手能撑到什么时候？

而且，从赛程来看，明天会是相当疲惫的一天。因为明天就要决出冠亚季军。从早上8点开始，4块场地，64支队伍分别登场，捉对厮杀。

“上午8点到12点，决出32强……2点到4点决出16强，4点到5点决出8强，5点半到6点决出4强，6点半到7点半决赛，7点20到7点50同时开始决赛和三四名决赛……”陈驰忍不住咋舌，“主办方疯了吗，这种赛制，谁能撑得下去啊……”

“没办法，比赛必须在周末两天完成。”夏兰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以前海选都只选36支球队的，这一届不知道为什么，赞助方想要扩大影响力和比赛规模，硬生生将比赛任务增加了一倍。他们的目的是达到的，受累的只有球员和工作人员咯……”

“……能不能向工会投诉……”

“什么？”

“没事。”陈驰摇头，“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等一等。”夏兰兰拖住陈驰，“先别走，我还有事拜托你呢！”

陈驰站定，看着她。

“我想采访你！”夏兰兰直截了当地说。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想搞个大新闻啊。”夏兰兰一笑。

陈驰没有说话。

穿越前他是个全国瞩目的球员时，接受采访是家常便饭。而且面对的都是ESPN啊、《体育画报》啊这种级别的媒体，当他出现在报纸头条的时候，的确会是一条“大新闻”。不过穿越后他也有自知之明，清楚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小透明，当然他也没打算太引人瞩目，毕竟他的目标不是一球成名而是穿越回去。

所以当一个校报的一年级实习记者说要采访他的时候，陈驰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夏兰兰不知道陈驰心中所想，见他不说话，就当做是默认。尽管是刚刚开学、即便同班同学也刚认识没多久，夏兰兰还是充分发挥出了自然熟的本事，拉着陈驰就往外走：“走啦，我请你喝奶茶去。”

漂亮的女孩总是让人难以拒绝的。陈驰无奈地笑了下，便跟着夏兰兰来到校门外的奶茶店。

奶茶店的光线有些昏暗，装修却非常精致。大厅内摆放着欧式风格的桌椅，墙面上是各式涂鸦——有写着XXX我爱你的表白，有粗笔勾勒的蜡笔小新哆啦A梦。夏兰兰轻车熟路地带着陈驰到最靠里的位置坐下，墙面上的壁灯洒下暖黄的光。

“你想喝什么？”

“呃……”手中的菜单让人眼花缭乱，陈驰想了想，只能说道：“随意。”

“那就来两杯珍珠奶茶。”

她点完奶茶，低头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灯光之下，肤如凝脂，眉如弯月，睫毛之下，瞳孔清澈如同琉璃。那一刻，她显得那么清雅娴静。她的脸是温润匀称的鹅蛋型，典型的东方人的面孔，与陈驰平日里见惯了的欧美人完全不同。

陈驰觉得心里头忽然一跳，好像有什么遥远的记忆泛起……夏日的虫鸣，燥热的空气，花朵的幽香，还有如铃铛一般悦耳的笑声……

“陈驰？”

他有些发愣，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柔光灯下的画面，过滤掉一切现实的尖锐，如梦如幻。

“陈驰？陈驰同学！”

陈驰回过神来：“为什么是我呢？”

“什么？”

“你说你要‘搞个大新闻’，可为什么选中的是我？我相信这个学校，有比我耀眼得多的篮球明星，你为什么选中我？”

“因为你看上去更像个小人物。”夏兰兰直言不讳。

“啊？”

“你刚才不也说了，这个学校，有的是比你耀眼的人。篮球本来就是适合人高马大的人的运动，而你看上去这么矮小。”夏兰兰说，“可是我看得出来，你非常想打败那些比你高大的对手，甚至说，你非常想进校队。我想记录你的这段历程，它可以反映我们这一代大学生青春昂扬拼搏向上不畏失败的精神。”

“……”陈驰觉得这个女孩脑洞有点大，“我才不是什么小人物……”

开什么玩笑，我是Steve Chan啊！“the chosen one”啊！

“你看，我今天可拍了不少照片。”夏兰兰将相机递给他，“我的拍照技术很不错的。咱们好好合作，说不定我能把你捧成校院红人哦！”

她嘻嘻一笑：“当然，我也可以成为校报体育部的首席记者咯！”

陈驰翻看照片。他看到自己站在球场上，被四周高大的身影衬托得相当渺小。他看到自己被信仰君撞倒在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他看到忠诚君如坦克一样撞上自己。他看到自己冲向篮下准备抢板，张科站在三分线外出手，背后的记分牌上明明白白记载着“10：9”。

“这张照片！”陈驰脱口而出，“回去过后，把这张照片发给我好不好？”

虽然没什么用，但这招照片至少能够证明，他们在半场结束时，的确应该是12：9。

“没问题！”夏兰兰翻开笔记本，“不过首先，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陈驰点点头。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打篮球？”

陈驰翻看照片的手微微一顿。

“Why do you play basketball（你为什么打篮球）？”

过去的他，在那些耀眼的聚光灯下，也曾被人问到过这个问题。

他微微握拳。

答案非常明确。他从破旧压抑的孤儿院到光鲜亮丽的体育馆，从受人轻视的孤儿到闪耀全美的明星，或者说现在，他要从瘦弱普通陈驰重新变成叱咤风云的Steve Chan。

“为了改变命运。”

夏兰兰怔了怔。她可真没想过会得到这样“伟光正”的回答。可是陈驰表情严肃，绝不像是开玩笑。

“而且，我一定能够做到……”陈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