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身健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
我以及周围和沈占明熟悉的朋友都称呼他为“老沈”,我认识他是在20世纪九十年代,最初认识他的时候,我们都是中国政法大学研究生院的学生,我是学诉讼法的,老沈是学法理学的。那个时候的高等教育还没有大干快上,研究生院学生不多,博士、硕士、双学士、部分专业的本科生、大专生以及进修班统统装得下,校园里还没有今天的几栋高楼,但还是有一个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小足球场。我和老沈都是二把刀的足球爱好者,我们喜欢下午在破破烂烂的足球场上踢球,尘土飞扬让我们满身满脸都是土。小场地踢球不如大场长传冲吊那样痛快,但我们在磨磨唧唧的短传配合中满足了个人英雄主义的欢愉。那个时候的研究生数量少,我们多少还有点儿精英意识,完全无视学术者会被视为大逆不道。因此,尽管学习条件及硬件设施和今天无法相提并论,也没有今天便捷的网络,但那个时候的研究生生活远远比今天有趣,我们尚有理想主义,没有彻底成为市场与金钱的俘虏,没有一窝蜂去考外语、去律所实习。关系好的学生在一起踢球,之后去法大附近的小饭馆吃饭,饭桌上谈天说地,这是一段令人难忘的过去好时光。
当时老沈给我的印象是足球场上敢打敢拼、勇往直前,球场下嘻嘻哈哈、勇于自嘲的哥们儿。中国政法大学研究生院的研究生群体不乏聪慧之人,谈起高深的法学理论头头是道,不少人乐于谈经论道。老沈研习法理,这门课属于法哲学范畴,研讨的多是纯而又纯的理论问题,常言道:“哲学就是爱智慧”。老沈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笑言成立了“弱智协会”,他还和几个踢球的小弟煞有介事地争夺协会主席之职。每每想起这些,令人忍俊不禁。我觉得幽默是一种难得的素质,而自嘲更是一种优秀的境界。自高自大者是要把别人踩在脚下的,自嘲者不会如此。
老沈研究生毕业之后到海关系统工作,远离了高大上的法学理论研究,成为接地气的海关执法人员。工作后,他开始发表法学随笔,多数登载在业内口碑极佳的《检察日报》评论版上。我也喜欢写写法律随笔,尽管这些短文并不算学术成果,写这些费力不讨好,有些心系学术的学人对此不以为然:善意的规劝你要务正业,不友好的则直接将随笔贬为“豆腐块儿”。然而,我却对此痴心不改,因为我觉得随笔能见证这急剧变动的时代,法律随笔能够记录下中国法治进步的进程。另外,我内心骄傲的还有一点:法律随笔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优秀学者未必有撰写随笔的才情。作为学者写随笔尚不是理直气壮,老沈就职于事业单位,恐怕也不会都是真诚的赞扬声。我想老沈坚持写随笔的原因和我大抵相同,并无二致吧。
老沈的随笔写得很用心,我对他的总体印象是高大强壮的汉子,生活中处事周到,对朋友关爱有加,有一份难得的细腻,文如其人,他的随笔带着他深深的烙印。他这本随笔集名叫《法律的慢性子》,我觉得和老沈的风格很搭,带着浓厚的“老沈Style”。法律随笔作者大多有些悲愤之气,多有路见不平一声吼之概,然而,老沈的文字没有慷慨悲歌式的煽情,也没有呼天抢地的悲情,读者所见的是针砭时弊时的匕首投枪以及评论法治事件的鞭辟入里,对于人间悲苦的淡淡忧伤。中国自改革开放之后,社会剧烈变动,我们这些身处其中者回顾这些年的变化,情不自禁地啧啧称奇,觉得不可思议。转型社会特有的价值观念多元,诸多社会矛盾凸显,贫富分化、环境污染、诸多腐败现象令人非常担忧。有不少人士提出了疗治社会之弊的药方,有的还是猛药,看的出这些人很是焦急,这些急性子们恨不得中国社会发展有着像经济发展一样的高速度,就像GDP那样很快就能翻番。在老沈看来:“在法治社会里,谁也不能由着性子可劲儿撒欢耍酷,无论他举的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旗子,还是喊着‘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口号。”诚如斯言,老百姓有句话:“不怕慢,就怕站。”中国吃够了所谓“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亏,危害法治的不是慢性子,恰恰是那些急性子造成了法治到倒退。
这本《法律的慢性子》使我们看到老沈这位人在江湖的法律人的心声,他通过“说法”“说事”“说武”“说吃”几个侧面娓娓道来,他心向光明,对法治社会的向往与憧憬跃然纸上。作为老沈的老友,欣见其大作出版,在此向读者郑重推荐。
是为序。
2016年10月26日
于中国政法大学科研楼A305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