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的秦信芳盯着大厅好一会儿了,只见电话旁那亭亭玉立的背影对着她一阵轻颤,她舀起碗里的汤喝了一口才悠悠笑道。
“幸亏母亲和姨娘平日里父亲不在时,都不与我们同桌吃饭!这仔细要是知道了她的宝贝小九天天儿往家里拨电话,却总也不找她……我看指不定又得闹上九弟一回才好!”
芬儿在一旁也是欣喜,抬眼却瞧见餐厅的玻璃窗户外,李管家领着客人已经进了前院。
于是她忙对着秦信芳说道:“六小姐,您看!郭家二小姐来了!”她的话说完,目光却是落在郭二小姐身后的那位公子哥身上。
秦信芳一愣,待起身看见窗外的人后,又转头看了看大厅里讲电话讲得开心的小丫头,于是便放下汤碗忙迎了出去。
白芸生挂了电话走回餐厅的时候,却没有看见秦信芳的人影。她问了佣人,于是忙寻到院子里去。
她得告诉秦信芳,晚饭前她要到陆军署去的事儿,好叫府里提前给她安排汽车。
大帅府的前院游廊东侧有一个休憩的小亭子,大理石搭建的圆顶亭子两侧都种着龟背竹,因为种的年头有些久了,叶子宽大茂密,颜色深翠,远远地看去倒将亭子给包了个大半,仿佛被剥了小半儿粽叶的大粽子。
只见那亭子里站了两个人,往里头一瞧,还坐着一个。
秦信芳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忙道:“哎呀,今日的天都阴了一上午了,只怕待会就有一场大雨,你们还辛苦跑来做什么呀!”
郭珍妮愧疚回道:“本来早就该来府上赔礼了,上次在我们家发生了那样的事,可真是我们家安保的疏忽!还有这死拧了小半个月不见人影的小子,我眼下正巧刚抓着他人,于是就赶忙领着来这儿给九少赔个不是了,顺便也看看芸妹妹的伤好些了没。”
秦信芳上前拉过郭珍妮,又看了眼一旁坐着的吴世权,毫不在意地笑道:“你们这趟来得可真是不巧,我那九弟近来在他三哥手底下事情多,这连着许多日连家都没回呢!芸妹妹身子倒也好些了,只是医生吩咐说还需要静养,眼下倒不便叫她出来见客了。”
秦信芳这话里真假参半,郭珍妮没有听出端倪,倒是一旁坐着的吴世权小声犯起了嘀咕。
“哼,九少从前不是还同我们说什么:‘不过是三江镇来的旧式人家小姐,瞧着都不如从前在上海洋场上那些个舞女歌妓有意思呢!’他这眼下怕是故意不见咱们……给我难堪呢!”他那日连手都还没摸到呢,秦啸川却记仇记他这样久!
吴世权一声冷笑,正憋屈着,又想起前些日子,有朋友又提起在电影院偶然撞见了秦九少和那个天仙似的白小姐……
他秦九少有空看电影就没空搭理他这个兄弟!吴世权抬头看着客客气气给秦信芳赔礼道歉的郭珍妮,心里越想越气,一根筋的腹诽秦啸川不仗义。
这时候,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亭子旁的龟背竹外,那抹悄然无声渐渐隐去的娇小身影。
白芸生的脚步一步比一步沉重,她的脑子里乱哄哄地吵作一团:
——不过是三江镇来的旧式人家小姐,瞧着都不如从前在上海洋场上找的舞女歌妓有意思。
呵呵,舞女歌妓?
……
白芸生的心一阵比一阵发寒,她紧攥着手,指端的指甲缓缓地掐入掌心,却丝毫也不觉得疼了。
她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大厅上了楼的,她的脑子里不停盘旋着这些日子里,秦啸川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她努力的想找出证据告诉自己:你看,这个人本就是风流惯了的主,他不可信,不可信!
是她太傻太好骗,还是他演技太卓越?
她逼着自己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却全是他英气的眉眼,他低沉好听的声音……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白芸生失魂落魄地走到卧室的落地窗前,她的眼里氤氲着泪,却惶恐的不敢落下。
窗外是低沉的天,沉闷的空气里渐渐溢出雨水溅起的尘土味道,眼框中的泪终于随着这场雨一起爆发,一滴一滴的落入地上,打碎一片尘埃。
她的心里平添出一股怅然凄婉,却是再也没有人替她将泪抹去,再接着温声打趣她罢了。
……
原来,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