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陆军署,一大清早,走廊里便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只见秦啸川手里拎着一篇电报,面上怒气冲冲地往陆军总指挥办公室走去。
他门也不敲,只径直走到秦晋山桌前将手里的电报一摔,咬牙切齿道:“三哥,这帮人简直欺人太甚!”
秦晋山靠在皮椅中,手里夹着根将要燃尽的万宝路,扫了眼电报上的铅字,沉默地看向一侧的窗外,坚毅的脸上,郁满难色。
他半晌才淡定道:“楚家这帮人想出风头,咱们一时半会儿也拦不住,你急也没用。虽说北方军政两界目前还算和睦,可我们秦家在政府可靠的亲信并不多。眼下中央政府这水实在太深,目前父亲同我想的一样,还不想进去搅这趟浑水。”
“可是三哥!上次他们指桑骂槐也就算了,不过口舌之争。这次竟然敢从南面儿派人在北地搞暗杀,接着又造谣扶桑人当初炸的那条联通南北的铁路是我们秦家默许的,理由不过是为了提防南面的人从俄国偷运军火?!这说的什么混账话,眼下倒叫我们秦家彻底在世人眼里成了是非轻重不分,只会窝里横的软骨头!难道咱们还继续由着他们蹬鼻子上脸吗?要我说,父亲就该派兵南下淮水,灭灭那帮人的气焰!”秦啸川到底还是年轻气盛,话一说完,便叫秦晋山给喝斥了回去。
“简直胡闹!左右不过死了个地方税务局局长,连北平的中央政府都发声明结案说是爱国激进份子做的,难道还要咱们秦家辛苦练的兵去替那个一文不值的局长讨公道吗?!”
“什么激进份子,这明摆着是楚家暗地里教唆指使的!”秦啸川咽不下这口气。
“九弟,看来父亲说要送你去俄国念军校还是极有必要。兵家将事,最忌讳小不忍乱大谋!往后有的是硬仗要打,你这样意气用事,叫我和父亲怎么放得下心!”说着秦晋山猛地咳了起来,只见那伟岸坚毅的背微微弯了下去。
秦啸川脸色突地变白,忙上前去欲要扶他,“三哥!你这是……”
“我没事!你先下去。”秦晋山挥手叫住他,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他抬头见秦啸川还杵在那里,只好又补了一句:“看来是萧山待久了,这老毛病又犯了。你不用担心三哥,事情做完就回家去吧。”
秦啸川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三哥,你总不回家,这些年母亲也不好过。当年那女孩子的事,其实母亲也……”
“够了,我不想听关于她的事。”秦晋山急忙打断他。
“好,那我走了,三哥你照顾好自己。”秦啸川自知,戳到了秦晋山的痛处,便不敢再提,转身出了办公室。
陆军总指挥办公室里,又恢复了空荡冷清。
秦晋山一个人仰躺在椅子里,他的面容还似从前初遇她时那般俊逸,而他的那颗心却在当年的欺骗背叛下变得千疮百孔了。
这些年,他已经很克制、很努力,很少想起过那个人了。
可是每次午夜梦回,那空荡的床上冰冷的一角总是那样残忍的提醒着他:她走了,就那样走了,连只言片语也不肯留给他,她竟然这样的狠心,这样的绝情!
他那些年真是白爱她一场。
秦晋山心中苦涩,沉痛的心闷声跳动,却像是一阵又一阵迟暮的钟声,直撞的他血肉模糊,一闭眼皆是那个人当年的音容笑貌。
他记得秦家举步维艰时,父亲才刚收编了东北三省的叛军,军心大振,正欲趁势挥师南下,却因被人出卖作了战部署后节节败退,困至三江镇,元气大伤。
之后不过修整了两年缓过劲来,却已是错失了南下最好的时机。不过才两年,南面儿的曾家亡了,紧接着,原是曾家幕僚的楚家上位接手了湘军。草莽出身的楚家沉不住气,处处挑衅,父亲忍无可忍气红了眼,听不进他的劝告,开辟了泷滇战场,那一打就是三年。
他记得最后一次奔赴泷滇战场的时候,走的那晚,她特意剪了短发,用红绳系了一缕缝入一个护身符内,红着脸轻声对他说:“晋山,我替孩子去庙里求了个护身符,顺带也给你求了一个,你一定要好好的,早日平安归来。等生念念的时候你说好会陪着我的,你说话可要算数!”
他笑着低下脖子,由她将那个小小的护身符替他戴好后,徐徐直起身将手放在了她圆滚滚的肚子上,忙安慰道:“你放心,你生念念还要几个月呢!到的时候我肯定回来陪你。”
那夜,她抱着他不肯松手,像个小孩子一样依偎在他怀里低声抽泣着,短发衬着她清秀的面容更显娇小,她眉间的那颗红痣抵在他唇上,他哄着她,她却依旧止不住的低声落泪道:“晋山,我好怕……,晋山!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晋山!晋山……”
那夜她一声又一声的低唤,只怪他当时不懂。
转眼隆冬一到,楚家的湘军终是敌不过骁勇抗寒的秦军一路从岭南关退回去,可等到他回到天津时,府里早已是人去楼空。
那般的爱,那般的情深,到头来却是她给他的一场空。
整整五年,她走了五年,她那样的性子当初居然也敢同母亲说那样的话……,她居然敢说孩子不是他的!她居然为了走,编出这样的谎话!
她骗他……
她不是说同孩子一起等他回来!她不是口口声声说舍不得他!
到头来却是这样一场空,这样的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