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麟接纳了男孩,同时他也给佟安排了一处住所。
他听人说瞎子不喜喧嚣,于是,便在城郊给佟置办了所寂静的小院落。
佟受宠若惊,百般推辞,最后只因常麟的一句话,到底还是住下了。
他说:“你带回了我孩子的死讯,值得。”
佟想了很久,才明白军官这句话的意思:一个人活着,父母便时刻担忧着,若死了,所有的担忧都将绝坝,它来势汹汹,如猛兽般的撒野,或是让人痛不欲生,或是让人欢笑强颜。
佟是习惯安稳的人,她说她希望她过的每一天都像一生,安稳平静,波澜不惊。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却不觉无趣,她照样细心的打磨叶子,打扫院落,刺花绣鞋。
她刺绣刺的并非其它,单是自己的模样。
她已太久没见过自己了,连自己的模样都开始模糊,她怕她死的那一天,连自己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于是,她便将自己烙印在布上,她能摸得出自己的样子。
在她的眼睛还能看见的时候,她总喜欢坐在镜子前往眉心点上一枚端正的朱红,可现在她认为这是个流血的弹孔,就连布上的她的模样也没了这抹曾经令她着迷的痕迹。
她也已好久没打理过自己,她不知道该往哪描眉毛,她怕涂不均匀腮红,让自己变的像个滑稽的小丑,总之,她的眼睛灰白之后,她整个人都黯淡无光了。唯一让人向往的不过是那份虚无飘渺的神秘,除了不成熟的孩子,谁也不会对它感到好奇。
有时,男孩也会请上半天假来这陪佟,他们之间依旧很少说话,男孩依旧喜欢静坐。
他在训练当中表现出了不错的天赋,军营里的士兵都说他是块当将军的料,就连常麟也是这么认为。
他变化很大,仅是三个月,便脱了胎换了骨,连声音也变的沙哑。他吃尽了当兵的苦,样样争第一,可是他心里想着的人却看不到分毫。
男孩怀念佟第一次摸他的时候,她轻巧、光滑的手指像温热的水一样流过他的额头,在他的眼睛上停留了一下,接着,继续流向鼻子,两颊,下颚。
他心里明白,女子一直将他当作小孩,可他现在长大了,五官已经展开了,棱角分明。他多想佟现在再摸摸他,他不要她再摸到他脸上的稚气了。
男孩往水缸里挑满水,自己舀了一勺一口气喝完便坐到了佟的对面。
许是觉得屋里太暗,他便划燃了火柴,刚要点上,却又被他自己给吹灭了。
“力气长了不少。”佟突兀的说了一句。
佟是晓得男孩的变化的,开始帮她挑水的时候,他总是大喘气,现在,连他的呼吸声都要仔细辨别。
男孩的呼吸声比其它人还要轻微,佟曾调侃他,呼吸声这么轻,连死了都不知道。
其实,男孩是记得佟的梦,她说,她的梦里,炮声、枪声又让她聋了耳朵。于是,他就连呼吸也克制着,怕打扰了她的生活。
她嫌吵、嫌闹,他便像死了一样,无声无息。
男孩轻轻回了一句,好久之后,他才开口说:“明天我要走了。”
“嗯。”佟平淡的道了一声。
她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连小猫走了也没有去找,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
男孩咬了咬牙,也没继续说,他仿佛也是变得像佟一样的淡漠,对自己的第一场战役也不关心。
他本是来道别的,也想吃上一顿她亲手做的饭,可她一如既往的凉薄,一个字也舍不得多说。
男孩生了闷气,扔下句走了,便离开了院落。
下午,男孩跟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前往灵州城。
他穿上了军装,将所有的扣子扣好,又整理了一番行装,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未曾扭动一下身子。
他跟在部队的后头出了城门,始终没有回头望上一眼。
他笑着想:她一定在送他,可他怕一去不回,便不再去看上那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