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于华来接走了孩子。
他走进房间看着形容枯槁的陈秀,面无表情的问她:“你跟不跟我们走。”
“孩子都被你带走了,我还能去哪?”她只能跟着他,跟着她一无所知的丈夫。他不知道她的身高、体重,更不会了解她的喜怒哀乐。只有孩子是他们之间产生联系的唯一纽带。
她乘着他气派的军用吉普到了另一座城,而不久,那所洋房就会成为空无一人的废墟,华丽的立在小镇上,成为战争的标志。
这座城市可以说是一个大军营,到处可见忠军,他们时刻准备对付战争,脸上的神情像挖坟者一样肃穆,在街上常常能见到一位军官骑着高头大马,领着后面的士兵朝战争的风眼赶去。
陈秀会目送着他出城门,然后,希望他再也回不来。
他给了她自由,唯独不给她见孩子。这种恶毒就像是致使怀孕九月的女人流了产,女人再也当不成母亲,她看着自己两腿间的血,看着一个五官分明的胎儿从她的下体脱落出来,他降临这个世界,有耳朵、眼睛,鼻子,可他出生就听不见,看不见,闻不见,他跟“母亲”这个称谓一起死了。
城外远处的炮火声能传到城内,在夜晚显得更清晰,她常听见孩子在某个房间啼哭,她也跟着失眠,她知道孩子需要她的母乳,这是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无法给予的。
她的乳房胀满了乳汁,半夜的时候一滴滴的溢出来,渗透了她的衣裳,因此,她的衣裳上有奶香味飘了出来。
她带着甜腻的奶香味去找孩子,若无其事的在大院里穿行着,她的奶香味发出一声声的呼唤:“孩儿,孩儿。”
渴望乳汁的孩子发出了回应,他哭的更大声,就像央求一件心仪的玩具的孩子,他哭着央求熟悉的母乳。
她终于有了孩子的下落,于是,在那天的三更半夜,她偷出了自己的孩子,畏罪潜逃。
陈秀毫无目的,她抱着孩子不知道该往哪去,这时,她才发现了自己的一无是处,甚至不知道如何维持生计。
她只好流于街头,看人来人往,低声下气的乞讨,哪儿人多就往哪去,像是闻着臭味前行的苍蝇,她随着铜臭走。她跟孩子说:你永远也不会饿着。
战争增多了街上的乞丐,她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员,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女人曾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是的,她自己也没想到,她会成为一名乞丐,蓬头垢面,蹲在街角,为吃食而发愁。
学堂前落在地上的牌匾又无故的多了划痕,堂里唯一的两间教室空空荡荡,昔日所有上学的孩子消失的无影无踪。陈秀就跟乞丐们一起住在这破落的学堂里,孩子总会在她怀里不安的哭,吵的人心神不宁。
那天,乞丐们起了异心,他们可笑的玩着算数的游戏,这一切都证明沦为乞丐之前他们是有知识的人儿。
他们其中一人在黑板上出着题,统共二十道,他指着角落里的陈秀说:谁先算对所有题谁就可以第一个占有她。
陈秀抱着孩子要跑,却被忽然伸出的两只肮脏的手按倒在了地上。
他们淫邪的目光落在陈秀的身上,她就像落网的猎物,抱着孩子一声声的哀嚎,可那张网越勒越紧,她几乎要在空气里窒息。
她跪下来求他们:放过我。
他们绞尽脑子算着加减乘除,一道道的题目填上了答案,她感到悲凉,他们被淫欲占据了头脑,将她当成了炙手可热的玩具。他们迫切的想要占据这具还算年轻的肉体,她每一根的毫毛都在勾起这群乞丐的欲望。
终于有人解完了算数,慢慢的朝她走来,那个肮脏的乞丐解开了裤裆,他的生殖器发出如他笑起来时露出的白牙的亮光。
乞丐看着身下无助的女人,笑得更加开心,见到比他更落魄的人使他的心里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安慰。
陈秀苦苦的挣扎,听着孩子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声一声的哭,她就要成为一个不干净的母亲了,连孩子也开始用哭声来厌恶她。
旁边的乞丐眼里冒着精光,为这场娱乐,加油助威。他们喊着下流的话,鼓起掌来,这圣洁的教人诗书的学堂即将成为表演淫秽的舞台。
乞丐蹲下身,摩挲着她的脸,她突然抓住了乞丐的手满含恨意的问他:“你就那么想跟我做爱吗?”
乞丐朝她的肉体钻去,于是,陈秀伸出手抓花了自己的脸,她的脸上一道道的血痕流出血来,像鬼。
她笑嘻嘻的仰着自己的头问他们“现在你们还想做吗。”
乞丐们叫这疯女人吓了一跳,她像孩子一样露出纯洁的笑容,可看起来却是那么诡异、悲伤。
乞丐们开始远离她,她是一场可怕的瘟疫,吓的他们落荒而逃,最终,学堂里只剩她和孩子。
她并没有因为毁容而感动难过,她知道自己迟早会衰老,变得难看,她想:与其待着等老变得难看,还不如现在就毁了自己,以此除去这焦灼人心的等待。况且这对她是一场救赎。
她抱起孩子,开心的问他:“我还是干净的,你不会嫌我对不对。”
可是,孩子连眼睛也不愿睁开,只是哭。
也许,他哭他的母亲是个面目全非的丑女,比小丑还不如,人们围着小丑欢笑,见到她,四散而逃。
她用一块黑纱布围起了自己的脸,连眼睛也罩在了里面,她隔着这块布呼吸,看一天结束之后荒无人烟的街头,她想,从此她就是夜的女人,同样用黑来遮掩着丑陋。
她继续乞讨,可收入越来越单薄,人们仿佛看穿了黑纱布下的她的脸,避她,躲她。有时,还会有人来驱赶她,像赶一条人人厌恶的流浪狗。
她因营养不济奶水越来越少,她甚至打算割下自己的肉来喂孩子,她希望孩子长成她喜欢的样子,并不会因为吃不饱而长得像干瘦的猴子。
陈秀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月,后来是个好心的渔夫发现了她。
她躲在屋檐下避雨,穿着蓑衣的渔夫走过来递给她一些吃的,渔夫的眼睛藏在草帽下,他看着女子露出惊讶的表情说:“吃吧。”
她笑了起来,她认为他会像路人一样放下吃的,远远走开,单单给予她一场怜悯,就像是好心的路人见到一条死在街上的狗,心有不忍的将它拖去埋葬,赋予它一块无名的墓碑。
渔夫蹲下来解开袋子自己先吃了起来,他拾起一块窝头移到她的面前跟她说:“好吃”
于是,她跟他一块吃了起来。吃完,他要走,陈秀便问他:“可不可以将草帽摘下来给我看一眼?”
渔夫摘下草帽露出三十岁左右的面容,他因常年生活在水上脸庞有些湿气的臃肿,陈秀看他的脸是蓝色的,自由的颜色。她又接着问他:“你见过海吗?”
他摇头,重新带上草帽将脸遮了起来,迈开了步子:“我呆在河上,有时也去湖泊。”
她看着这个深邃的男人走进雨里,雨顺着他的蓑衣流下,他的脚下便现出一小摊的积水来,她抱着孩子忽然追了上去。
“可以带我走吗?”
渔夫木讷的问她:“你要去哪?”
“你去哪,我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