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离开后,佟对陈家的任何事都不闻不问了。
原先,她会惦记着小花园里花的长势,学堂放假后又该穿什么衣裳和陈秀上街,但是,她现在什么念想都没有了,好像又回到了六岁一无所有的那年。恍惚中,她在厅堂见到当年那个招呼自己坐在她旁边的女孩,现在,连那张椅子也被劈了,在厨房中当了柴火。
陈家的老妈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她们的手脚都是不如人的心意的,只有桑妈还在伺候着。整个年头里,除了三姨太的怨骂,其它的都物是人非了。
陈老爷照样少归家,大夫人端着架子慢慢的接过家里的权来,大事都由她做了主,小事则由三姨太向下人们吩咐。二姨太依旧是不温不火的,也是最精明的,陈老爷不在的时候,她便什么也看不上眼,陈老爷回来,她便黏着他走,从她身上还能见得出女人的媚态来。她是寄希望于生男孩这件事上的。
佟将自己当作个隐形人似的,除了在学堂里的时间,她便整天在自己的闺房中呆着,连吃饭都是避着几位夫人的。
她没了说话的人,心里憋着事,这些事竟塞的她的身子显得臃肿起来。
那日,陈老爷回了家,佟避不过,只好随着三位夫人出门迎接。
饭桌上,见了佟的模样,三姨太便开了口:“日子过的轻巧就是不一样,身子也跟着发了福。”
佟只当没听到,如大夫人似的扒着碗中的白饭,二姨太给陈老爷夹着菜。
三姨太见此,便又说:“别到时候嫁不出去了,害陈家白养了你一场。”
陈老爷放下碗筷,瞪了她一眼:“能不能不说话。”
三姨太讨得没趣,只好暗自嘟哝着:“命倒是比那个婊子娘好,许是上辈子烧对了香。”
佟放下碗筷,没等他们吃完,道了礼数便回了屋中。
她心里是有气的,待了十几年照样是有寄人篱下的委屈,不是家的地方,无论待上多久都是成不了家的。
“生气了?”陈老爷没敲门跟着走进她的房中,自己找个凳子坐了下来。
佟诧异于他会来找自己,嘴中却是没有实话的:“没生气。”
陈老爷笑了笑说:“跟你娘一个德性。”
佟起身帮他倒了杯茶,便在一旁低着头站着,也不坐下。
烟茶酒都是很好的开场白,往往男人说话前都要有其中一者,陈老爷抿了口茶跟着说:“我一直是生你娘的气的,直到她将你托付给我。她还记得我这个哥哥的。”
“可一直以来你都把自己当做外人,我连对她唯一的补偿都没做好。”
佟听出了他的自责,心里也不好过,可他对佟说这些终是显得突然,这种不好过就更加重了一分。
佟给他斟满茶,他像饮酒似的,一口喝干了,免不得有茶叶进了嘴里,他便不顾形象的将它吐到了桌上。
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陈老爷,心里生出慌乱来,可是,她又不敢说话。
陈老爷一遍遍的给自己斟茶,直到茶壶嘴里一滴水也滴不出来,他便放下茶杯开口说:“给你准备了笔钱,你走吧。”
佟问:“为什么?”
“你不喜欢呆在这。”陈老爷说。
“可秀姐姐也不想嫁给他。”佟突然说。
“但她是我的女儿,我有权让她嫁给他。”陈老爷的声音重了起来。
佟明白了,她心里有种离开笼子前的兴奋,又有被人打了一巴掌的难受,她是一只即将高飞的鸟,然后,在她飞之前陈老爷告诉她,之前对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弥补。不仅佟把自己当外人,他的心里也不外乎如此,想到这里她又不免有些好笑。
小时候,她是属于笼子的,长大后,她将属于天空,死了,她便属于土地了,她的成长只不过是换了更大的监牢。
陈老爷的话让她失了眠,白天,她的右眼皮老是无端的跳着,她的心里也跟着提心吊胆,总预感着有些不好要发生,她这样的状态就像是系在门前的挂着铃铛的绳,等着盗贼入室探囊。
除了那日的交谈,陈老爷便也没再找过佟说话,只是为她安排了日后的生计,一切全由她自己做主。
陈老爷又跟大夫人交代了生意上的事,话比平日里多了许多。与三位夫人行房也是更加的频繁,他像一个初尝禁果的男生,想要在三个女人间快活一场。
他在远行前特地请来郎中为三位夫人把了把脉,郎中告诉他:“一个都没怀上。”
陈老爷还是那身行头,没有变的。他落寞的叹了口气,没再说一句话,坐上了在门口等着他的马车,不再看偌大的陈家一眼。
大夫人喊他:“这次早点回来。”
马儿在车夫鞭子的催促下,蹄哒蹄哒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