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5

插叙这么一大段,无非是想说明我奶奶的两大特点,一是脚小,一是话多。我的小脚奶奶,在邓家铺子,算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人。但你别以为我这么说,就轻看了她,然后轻率地给她打上一个诸如懒惰之类的标签,那就大错特错了。其实,她除了话多一点,还是很勤劳的,尤其擅长酿酒,简直可以说是一门绝活。她不喝酒,据说沾酒过敏,但为了伺候好好酒的我爷爷,她在不断的实践中,摸索出一套酿出好酒的绝佳流程。

邓家铺子里,有人家要酿酒,叫她去临场指导一下,必出好酒。她也想把自己的酿酒心得,传授给儿媳妇们,但没一人能得到她的真传。

有一回,伯母周兰不服气,在我的小脚奶奶不在家的某一天里,大张旗鼓地说要酿酒。她信心爆棚地说她不信没有小脚奶奶,她就酿不出一坛好酒。

可是,当清冽的酒,从一根长长的竹筒里滴滴答答地流泻出来时,她的脸立马红得像灶膛里烧旺的火。因为那酒看似清冽,却伴随着一股浓重的烧焦的气味,直冲鼻翼。不多久,整个厨房空间都被烧焦的气味填充,该有的酒香被挤去了爪哇国。毫无疑问,她彻底搞砸了,完全没有救场的余地。

伯母周兰生气地搬起酒坛,想要全部倒掉。伯父邓长安赶过来,大大地喝了一口,说酒味很浓,倒了怪可惜的,并安慰她说酒有烧焦味,更好喝,还能清火。

从那以后,再没见到伯母周兰单独酿过酒。家里每有酿酒,她再也不急着去抢主控权,老老实实地给小脚奶奶打下手,认真学习,潜心领悟。

只要简陋的厨房里,飘出好闻的酒香,邓长安邓长青邓长寿邓长生四兄弟,就像猫闻到了鱼腥味,一个个上蹿下跳心痒难耐,恨不得一头扎进酒坛里喝个够。

那天,阳光温暖,小脚奶奶在厨房里,忙碌着,有条不紊地按照预定的流程酿酒。循着酒的香气,邓长安兄弟四人探着脑袋鱼贯而入,他们涎着脸围着酒坛打转,并不时用小酒杯接一口,喝掉,然后砸吧着嘴,依依不舍地走开。他们冠冕堂皇地说这叫尝酒,不尝尝怎么知道酒的好坏,小脚奶奶又不喝酒,他们乐意代劳。其实,小脚奶奶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帮她判断酒的好坏,她自有其独到的方法。

听大人们说,我的小脚奶奶,她能通过灶膛里燃烧火苗的旺盛程度、空气中酒香气味的变化、酒流出的速度快慢,以及酒的色泽浓淡,直接得出结论。

同时,她还能及时纠正在酿酒的过程中,哪些需要改良的地方。所有这些,她是怎么做到的,无人能懂。就算她毫不存私地说出来,手把手地教导,邓家铺子里,还是没有人能完全继承下来。她的四个儿媳妇,更是明证。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我的小脚奶奶,就像一个神通广大的女巫,酿酒的厨房就是她的做法现场,带着某种令人不解的神秘的未知。

中午时分,小脚奶奶满意地酿好了酒。她用盖子密封好酒坛,然后拄着拐棍,一步一摇地去向小街,找人聊天去了。那时,最大的邓长安,也不过二十岁。

在我爷爷强大基因的遗传下,他们兄弟四人,个个堪称酒桶。一见到小脚奶奶从厨房里走开,邓长安就贼头贼脑地窜了进去,像极行窃时的鼓上蚤时迁。他率先打开酒坛,再拿来一个杯子,舀了满满一杯,然后大口地喝了起来。

没多久,其余三人,也先后加入了进来。他们四人,你一杯我一杯,畅快地喝着,仿佛在进行一场喝酒竞赛。

天空擦黑的傍晚,小脚奶奶兴尽回家。闻着厨房里飘过来的浓郁酒香,她脸上满足的笑容,不由自主地荡漾开来。她似乎听到了从不久后的春节,传来的喝过她酒的客人们,潮水般的夸赞。但她这个美好的幻想,从她的一只小脚踏过厨房门槛的那一刻,就被残酷的现实,打破了。她四个满身酒气的儿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厨房的柴堆里,正呼呼大睡。他们的身旁,原本密封的酒坛,已经空空如也,唯剩空中残留的酒香。她一看,气得不行,高高地扬起手中的拐棍,挨个儿地一一敲过去,但完全没用,他们烂醉如泥。

邓长安四兄弟,一个下午喝掉一坛酒的神话,被好事者添油加醋的描述,很快传遍了整个邓家铺子,人尽皆知。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还只有几岁。我仰着头,不可置信的地问父亲邓长寿是否真的那么厉害。他笑着点头,一身豪气地说那还能有假。

说完,他拿着筷子头,从他面前的酒杯里戳一下,然后趁我一个不注意,把筷子头伸进了我微张的嘴里。顿时,一股火烧火燎的感觉,像一条火龙,在我的口腔里四处游走,进而漫延开来。我嗷嗷地大叫了一声,飞一般地远离父亲,慌乱地跑着找水喝去了。

那种高度酒精灼烧口腔的感觉,至今我都能记起。

也许,正是从小到大的这种酒精熏陶,我也渐渐变得喜欢喝酒,但不如父辈们痴迷,故酒量一直卡在某个刻度上,再也难以突破。

在酒桌上出洋相、丑态毕露,是我们这个家族里惯常的事儿,几乎每个成年男人,或多或少地都能说上一两桩。比如四叔邓长生,他一醉酒就开始哭闹,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些生活不如意的话。那句“酒后吐真言”的俗语,在他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的父亲邓长寿,喝醉酒后算是比较安静的,但他通常不脱衣袜、不脱脏兮兮的鞋子,直接摊卧在床上,还得有人帮他脱鞋盖被。记忆里有好几回,我和母亲还在寒冷的冬夜里,在家门口的地上,把他捡回家。

二伯邓长青,似乎更甚,他喝醉酒后,不仅骂骂咧咧,还动手打人,大力地掀翻桌子。他是属于典型的酒品不好,以致大家都不太愿意和他喝酒。

大伯邓长安,最为冷静克制,甚少见他有在公众场合喝酒乱来的例子,一直维持着庄重威严的形象。

而我的堂兄弟们,在这方面的表现,更是百花齐放,一时难以说清。还是拿二零一三的除夕来说吧,那天邓无源是没有喝到一滴酒。他怏怏不乐地很早就离了场,托词说累了,要早点睡觉。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在场时的气氛,有点压抑沉闷,大家都不想触及某些话题,都自觉地避而不谈。他一走开,如湖面冰封的气氛,顿时冰消雪融。

目送他离开堂屋,剩下的堂兄弟们,似乎一下天性解放,放肆地喝了起来。本来也是,一众堂兄弟,近年来很少聚在一起,喝一杯酒聊几句体己的话,倒也是人之常情。

酒确实是个好东西,它能打开人的心扉,融洽人际关系,让人撕掉生活中的某些矫饰,变得赤城。但俗话说成也萧何败萧何,喝酒坏事的情况,也俯拾皆是。

这不,喝多了的一位堂兄邓无缺,一不小心管不住自己的嘴,失言了。他刚刚生了一个儿子,估计太过高兴,一下说漏了嘴,无形中打击到只生了两个女儿的另一位堂兄邓无间。

他们开始还是理性的不动声色地辩论,随后声音越来越大,脖子越说越粗,最后干脆推开酒杯、碗筷、桌椅,扭打在了一起。邓无间似乎颇为伤心,哭喊着说全家人都看不起他,就因为他没有儿子。他这一委屈,直接一棍子,打在了所有人的身上。其他人,都装作没有听到,醉酒的话,哪能当真。

如果真去计较,那只能是多几个人加入战争,局面更加混乱,更加夹缠不清。由此看来,不管世道如何变换,某些传统的观念,依然还在禁锢着人们的思想,就像刀刻在石头上,不腐不灭。 jwvvpPT1zmVkNDRNCF0/GlxK7yrzYLKFU4SgmGRQY1TFVbKTsJ0I/iHRvkDyBnbR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