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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邓无源包公一样的黑脸,一气呵成的动作,惊得四叔邓长生迅速抽回放在女人屁股上的一只手,朦胧的醉眼,似乎一下清晰了许多。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跟邓无源开类似的玩笑。随后的好几天,邓无源都黑着脸不理他,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模样。为了达成和解,四叔邓长生嬉皮笑脸地找他搭讪,请他喝酒。一起灌了几回酒后,喝得痛快的邓无源,原谅了四叔邓长生。本来就没多大事儿,他之所以那么做,只不过是要四叔邓长生长点记性,让他以后别再开那样的玩笑。

可以说,四叔邓长生买彩票的热情,绝不亚于他的另一大爱好。他坚信一定会有一个大奖在某一天砸中他,他等待着奇迹的发生。有一次他终于中了两百多块,这更加坚定了他心中的信念。每到一个地方,只要看到彩票销售点,或者某个公司公开举办的抽奖现场,他都要跑过去买上几张,并满怀期望地收好,伸长着脖子等待开奖。

在十几年后的某一天,一大家子坐在一起,不经意地谈起了曾经买彩票的话题,四叔邓长生拖着长长的尾音切了一声,激愤地说那都是骗人的,他以后再也不买了。他说他买彩票留下的废纸,收起来估计有一麻袋。他说那时候就像被洗脑了一样,一心想着发意外之财,根本就没认真想过可能性,总觉得买了就有机会,不买肯定没机会。

后来,随着乡镇集市的狼烟四起,人们获得货物的渠道更加多而广,四叔邓长生的生意版图逐渐被蚕食、吞没,他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逍遥地四处游走了。于是,他只能一步步退守到邓家铺子,心不甘情不愿地侍弄他的那些盐碱地。

与四叔邓长生不断的退守相比,邓无源的转变毫无疑问是幸运的。他生命的转折点,在他最为无奈、无力、充满悲观情调的高峰时刻,毫无预兆地出现了。记得那是一个秋风凌乱的下午,昏黄的太阳,偏斜着身子,有气无力地抖落一地的阳光,小溪边枝干嶙峋又枯黄的芦苇丛,迎风摇动,瑟瑟作响。

像一根绵软的面条,邓无源耷拉着脑袋坐在门口,不时用手抚摸一下红肿的肩膀。从外地回来休整了好几天,但是他肩膀上的勒痕仍在,一触碰,火辣辣地疼。按理说,那么长时间的适应,肩膀早已磨出了老茧,但他没有。这估计跟他平时频繁更换背包的方式有关。他经常把包束在腰间、挂在脖子上、顶在头上,无形中减轻了肩膀的肌肉磨损。前几天的一个下午,为了在天黑前赶回家,四叔邓长生甩开步子急速前进,说到不了家,只能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里过夜。那无疑不是他们的最佳选择。于是,邓无源跟着四叔邓长生,紧赶慢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村子人开始亮灯的时候,赶了回来。付出的代价是,邓无源的肩膀高高肿起,触之生痛。

一张泛黄的老旧照片,递到邓无源的面前时,他正聚精会神地偏着头,试图撕掉左边肩膀上一块像蛇一样蜕掉的白色死皮。还没来及看清楚照片上的人和物,一只大手缩了回去,同时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具体说了什么,邓无源一时没有听清,他的心思完全被别的事物所牵引。他猛地掉转头,看见一个穿着迷彩服的高大的年轻男人,眯缝着眼,一手叉腰,铁塔一样地站在他的面前。

邓无源伸长着脖子,目光在他的身上停驻了一会儿,然后眼神热切地看向眼前男人手中的照片。刚才的匆匆一瞥,浮光掠影中他看到了母亲桃夭——那个长在他心里永不磨灭的形象。那男人似乎猜中了邓无源的心理,他神情轻松地故意把拿着照片的手背向身后,然后一脸玩味地盯着他看,粗犷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

眼前的男人,是邓无源唯一的舅舅,他叫桃几尺。那个秋风凌乱的下午,是他们的第一次会面。当然,在此之前,他们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桃几尺在见到邓无源面庞的那一刻,他知道他的努力寻找,终于有了回报。从邓无源的眉眼中,他看到了某种相似性,心中掀起只有血脉相连才有的阵阵悸动。

很明显,照片上的场景是在一个公园里,青翠树木的浓荫下,一座古色古香的凉亭露出尖尖的翘角,明媚的阳光,洒在长长的回廊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照片中的桃夭,身姿松弛,她倚靠在回廊的一根暗红色的雕花柱子上,眉目含笑,脸颊上的两个浅浅梨涡,像雨滴落在湖面,轻轻打下的一个涟漪。她趿着一双雪白的木屐,穿着一件曳地的碎花长裙,清纯而美丽。一个平头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他大笑着露出缺了门牙的嘴,站在她的旁边。他们姐弟俩牵着手,眼神看向前方,仿佛正被某个事物逗笑,一副开心的表情。似乎是被抓拍的,整张照片的画面,构图自然,和谐生动,呼之欲出。

不仔细看,邓无源还以为照片上就是他和母亲桃夭的合影。但他很快意识到,他没有和母亲桃夭有过那样的经历,何况照片上的她那么年轻,神采飞扬,完全不似生活中他眼里的她,孤独又惆怅。

从桃几尺和邓长青的交谈中,邓无源粗略了解到了母亲桃夭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邓长青说,他是当年在去县城的路途中,偶尔遇见桃夭的。他说当时,她在大马路的中央,张开双手拦着他,嘴里含糊地叫着一个他听不清的名字。他想应该是某个男人的名字。他说他不是她要找的人,她摇头不信,并一直跟着他,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他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亦步亦趋。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知道她的脑袋有些问题。他耐心地问她的家庭住址等个人情况,并答应送她回家。她不愿意回答,只说自己叫桃夭,然后不再开口,默默地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后。他没有办法,又脱不开身,只好把她带回了邓家铺子。他完全不了解她的过往,也就无法帮她找到亲人。

桃几尺根本不相信邓长青说的话,尤其在得到桃夭已经去世的消息后,他咆哮着说他的姐姐怎么可能脑袋有问题。他指着邓长青的鼻子,说一定是他对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与此同时,他手握成拳,迅疾地落到了邓长青的头上、身上,密如雨点。要不是在场的村人们的极力阻拦,邓长青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残疾也是大有可能。可能自知理亏,邓长青被打了以后,完全没有伺机反抗的想法,反而还在尽力做着让桃几尺消气的事情,比如递烟倒水之类。

跟对邓长青的凶狠蛮横相比,桃几尺对邓无源,却是另一幅模样,他眼神里尽是温柔的怜惜,估计恨不得把对姐姐的爱,全部转嫁给他。

在桃夭的墓碑前,桃几尺痛哭出声。他的肺活量如此惊人,以致树上几只尚在睡梦中的麻雀,都被吓得扑哧着翅膀,飞远了。邓无源跟着他不停地掉眼泪,仿佛过去的岁月,一下子全都涌了过来,让他悲伤不已。

很久没有来看桃夭了,她的坟头长满了枯黄的杂草,到处是交缠在一起的粗壮藤条,以及见缝插针的荆棘丛。桃几尺和邓无源用柴刀砍掉藤条、荆棘丛,割掉杂草,再用锄头培上新土,一座高高隆起的坟墓,像一个新家。

桃几尺放掉手中的柴刀,慎重地在桃夭的坟头磕了几个响头,他嘴里轻声呼唤着,似乎她就在面前。坐在桃夭的坟头前,桃几尺点起一根香烟,喟然长叹着,然后跟邓无源说起了他的过往。他说他的母亲,也就是邓无源的外婆,去世得早,所以他很能理解很早就失去母亲的那种心情。他感叹说还好有桃夭,在她的倾心照顾下,他从来不觉得有母爱的缺失,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长姐如母。

他说在某一年的夏天,桃夭突然不见了,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人知道原因。顿时,他觉得整个世界在塌陷,他无法想象没有桃夭的生活。他们一家人疯狂地寻找她,报警、搜查、贴寻人启事,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却依旧没有任何线索。最近几年,他从部队复员回来,一有闲暇时间,他就拿着照片,满世界寻找桃夭。

他从未放弃过希望,他总认为她就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他扩大了寻找的范围,沿着县道,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询问打听。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见到了邓无源。

桃几尺和邓无源席地坐在桃夭的坟墓前,聊了很久。直到像鸡蛋黄一样的太阳隐没在对面大山的背后、四周的景物逐渐被由浅入深的黑暗吞没时,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最后一刻,桃几尺站在桃夭的墓碑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军礼,同时庄严地保证说,他以后一定会照顾好邓无源,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那个晚上,在融洽人际关系上,酒精又一次发挥了重大的作用。几杯米酒下肚,桃几尺像切换了开关一样,立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同时,他的话也多了起来,边喝边说,很是畅快的样子。邓长青和邓无源,各坐一方作陪,偶尔附和着说上一两句话。王艳红则在一旁不停地做着服务工作,殷勤地招呼着桃几尺,添饭、斟酒、夹菜,竭尽全力地表现出一个女主人应有的热情。

从喝酒时的豪爽劲儿,看得出来桃几尺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只是他沾酒脸红。喝了不一会儿,粘稠如血液的红色,从他的脸上、脖子,漫延到手臂、手掌,直至全身,整个人红得像一枚熟透了的枣儿。他舌头打着结儿,说他终于了却了一件悬着的心事,虽然有着无尽的遗憾。说得兴起时,他还亲热地叫邓长青姐夫,仿佛此前斗鸡一样剑拔弩张的对峙,完全不曾发生过。

为了不纠缠在有关桃夭的话题里,桃几尺主动谈起了他自己的一些人生经历。他说他在天津当过三年多的兵,在部队里结识了许多能喝酒的北方人,从而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的性格,让他从一个相对腼腆的南方人,变成了一个豪爽的北方糙汉。他说别看他喝酒脸红,但他自认为酒量还行,都是当兵时锻炼出来的。他说北方人之所以爱喝酒,是因为天气太冷,酒能活络血脉,然后达到御寒的目的。

他说他醉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和几个战友在一个不大的饭馆里,就着几碟凉菜,从中午一直喝到傍晚,每个人基本上都达到了酒量的天花板。让他后怕的是,走出饭馆后,醉醺醺的他们,开着一辆大卡车,歪歪扭扭地穿行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好几次差点儿撞到马路上的行人,以及迎面开来的各种车辆,惊险万分。他说后来还好没出事,如果车辆失控,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FDAuHnzoZDA1xMGxYoKuTgZsJnkYPk8B5OqCAE9uGqAaAKyw6Sr8JMJY/43oby6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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