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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邓无源后来狼狈地来到我的学校，以及不久后宣布退学的全部原因。为了映衬他的悲惨遭遇，老天还特意地变了一回脸，扯来了乌云和寒风，让原本的风和日丽，瞬时变成了雨疏风骤。叙述到这里，你肯定会以为邓无源是罪有应得，跟有夫之妇搞在一起，终究有悖社会的公序良俗。当时，他自己也是那么想的，在惋惜失去爱情的同时，又为莫庭芷可能的处境担忧了好些年。
但是，但是，邓无源狡黠地看了我一眼，拖长着声音说了两个但是，然后故意停顿了好一会儿。在这个过程中，他扔掉手中燃尽的香烟，又不紧不慢地点起另一根。在缭绕着升起的蓝灰色烟雾中，他继续他的讲述。他卖着关子说要不是前段时间，在一个特殊的场合碰到了莫庭芷，他说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事情背后的真相。
岁月无情啊，邓无源在见到莫庭芷的那一刻，心底就禁不住发出这样的惊叹。鲜花凋零、美人迟暮，总是一件让人感慨的事情。曾经让他沉醉的她的眼眸，现在好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变得暗淡无神，眼周如蛛网般的细纹，更加加深了岁月的印记。记得杜拉斯的《情人》里有一句话，说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可是，那毕竟是小说中带有强烈个人情感倾向的语句，现实生活中，人性使然，人们总是愿意对充满生机的事物投去过量的热情，尤其那些大部分靠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们，更是如此。
当时，莫庭芷没有见到他，她站在一座墓碑前，手里拿着一束白色的菊花。她弯腰把菊花放下，然后退开几步，静静地站立着，神情肃穆，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清冷的风，吹过她单薄纤细的身姿，撩起她黑白参半的发丝。邓无源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虽然以往的情感已然随风而逝，但是他还是愿意再次见到她——那个他曾经深爱的女人。
墓碑上的照片，是邓无源颇为熟悉的一个人，一个曾经让他做了无数次噩梦的人，一个改变了他人生方向的人。他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李善良。多么有美好愿望的名字，邓无源不无讽刺地说。莫庭芷向耳后拢了拢飘散的发丝，淡然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幽幽地说找个地方喝杯茶吧，她有话要对他说。
她说她承认她曾经爱过他，但那不是她的初衷。她说她是在跟他在一起很久了之后，被他的真情和热情感染，才爱上他的。她说刚开始，他只是她的目标，一个可以借精生子的潜在对象。她说她宁愿那个晚上被猥亵的中年男人强奸，也不愿意发生后来的一系列事情。她说他们之间曾经的情感，让她纠结、后悔、痛苦了好多年。她说她欺骗了一个纯净的心灵。她说她本来就是怀着一个不那么纯洁的目的去投影厅的。她说她是算好了排卵期，横了一条心去的投影厅，她想谁主动跟她搭讪，她都愿意跟他做那档子事儿。但毕竟是头一回做那样的事儿，当猥亵的中年男人凑上来搭讪时，她还是吓了一跳，本能地做出了激烈的反应。只是她想不到邓无源的英雄救美，完全改变了事情发展的方向。他破坏了她的计划。
莫庭芷没头没脑的一段话，听得邓无源云里雾里，他着急地打断她，说怎么一回事儿，他怎么听不明白。莫庭芷叹了一口气，说他当年被她骗了，她一开始不是真心喜欢他的，而是另有目的。随后，她又接着不连贯的叙述，说她嫁给李善良，是因为爱他。为他延续香火，完全出自她的自愿。她说李善良是军人没错，但很少使用武力，除了打他的那一次。莫庭芷轻笑着说，那是他为了捍卫爱情和家庭，所做出的过激的行为。
她感叹说，时间证明，一切都不过是徒劳。她说她曾经以为他们生不出小孩，只是李善良一个人的问题，后来去医院做身体检查，发现她自己也有问题。她说李善良不是天生就生不出小孩，他是在某一年的抗洪抢险中，被重物长时间压迫，导致一个睾丸坏死，输精管断裂造成的不可挽回的后果。很多时候，他甚至不能很好地完成一次房事。
他们跑遍可全国各地四处寻医，却依旧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李善良倒是看得开，他说就他们俩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莫庭芷开始也同意他的想法，但时间一长，她架不住家里人以及周围邻居的关心和异样的目光。她的决心动摇了，她筹谋着想要延续他家的香火，更重要的是，她想做一个母亲，想要有自己的孩子，想要体验一个女人该有的步骤。她的思想观念终究是传统的，她在心底里认同没有孩子的家庭是不完整的、是残缺的。找人借精生子，是她主动提出来的。起初，李善良激烈反对，说他不愿意别的男人染指他的女人。后来，他见她那么迫切，又考虑到不能很好地满足她的欲望的现实，也就默认了她的想法和行为，他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情绪，尽量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这里顺便说一句，那年月，做试管婴儿还没有现在普遍，人们首先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借精生子。至于怎么借精，各有各的办法，当然最先需要考量的，毫无疑问是不能让周围的人知道孩子的来源，最好是借精的男人也蒙在鼓里，只当是一次毫无目的的艳遇。为了不让李善良知道其中的过程和细节，以免引起他强烈的醋意，莫庭芷每次都是通过一个要好的女性朋友，联系到借精的陌生对象，然后去宾馆开房，偷偷进行。几次以后，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莫庭芷很是灰心丧气，而内心的负罪感，却在日益增加，愈发强烈，如路边野草般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