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了投影厅的这些播片规律,邓无源一般只看下半夜。我这么一说,你可能会立刻会心一笑,他的那个特殊癖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其实,这倒真的和他的特殊癖好,没有多大关系。
以他某一方面的突出特质,来概括他的所有行为,怎么说都有点儿以偏概全之嫌。除了毛片之外,他当然也喜欢看其它的各种影片,诸如武侠片、美国大片之类同样是他的最爱。他之所以选择下半夜出动,最主要是为了躲避学校老师的监管,封闭式的寄宿学校禁制学生夜晚外出。
下半夜一过,老师撤离工作岗位,宿舍里的同学们鼾声一片,他才有机会开始行动。他像夜猫子一样,掀被下床,弯腰低头摸黑走到学校围墙的一个缺口处,然后越墙而过,走向他熟悉的最近的一个投影厅。他喜欢在黑夜中叼着烟,享受着感官上的刺激,那可以让他暂时忘却心中的所有情绪,不管是负面的,还是正面的。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要插叙一件别的事情,虽然稍微有点偏离主题。邓无源因为看投影片,进过一次警局。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寒露深重,他叼着烟,缩着脖子,溜进一家投影厅的最后排,然后脱掉鞋子,舒服地躺在宽大的沙发上。投影厅里开着暖气,空气混浊而憋闷,但他还是准备在里面度过一个百无聊赖的通宵。宽大的屏幕上,照惯例放着毛片,嗯嗯啊啊的呻吟,似真似假的叫床声,在密闭的投影厅里回响,听得人心驰神摇。
走进来的时候,借着放映机莹白的光束,他看见大半个投影厅里坐满了人。虽然每个宽大的沙发都有一块小小的隔板,但他还是能看到沙发里的各种情景,有连体婴儿一样黏在一起的情侣,有和着影片节奏独自做着各种猥亵动作的中年男子,也有人完全不受外界干扰,正呼呼大睡。凡此种种,他早已习以为常,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在他的观念里,投影厅里没有这些,才是不正常。
投影厅屏幕上放的是日本毛片,关键部位打着马赛克,邓无源看了几眼,觉得没意思,于是闭上眼睛假寐,准备休息一会儿,等待换片。相较日本片,他更喜欢看欧美片,后者简单直接,没那么多虚情假意的情节,纯粹的动物世界。就在他排除杂念陷入冥想时,投影厅里一片骚动,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冲了进来。
邓无源瞄了一眼,迅速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儿。他暗自庆幸坐在了最后排,他知道投影厅有一条后门。他猫着腰快速闪进臭烘烘的厕所里,然后打开一扇潮湿的木制侧门,准备沿着三楼一条狭窄的铁制楼梯,下到地面。可是,那晚的他不怎么幸运,楼梯上站着的一个肥胖的警察,堵住了他。他偏着肥硕的头颅,嘴里叼着一根烟,一脸阴险的笑。他的身躯如此庞大,以致他腰上堆积的肥肉,拥挤着露在了两侧的栏杆之外,整个楼梯被他堵得死死的,一点儿没有可以逃遁的空隙。
一个投影厅,二十几个人被押着,带进了警察局。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只是恰好赶上了扫黄打非的严打时期。他们一个个被请进刑讯室,笔录了一两分钟,然后交了几百块钱,就被放走了。
邓无源身上没几块钱,也不打算交,他一个月生活费都没有几百块。他知道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信息,要不然他哪有脸回去学校。胖警察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脸不红心不跳地随口胡乱编了一个,让他拿身份证,他回答说没带,问他家庭住址,他更是有鼻子有眼地说了一个详细地址。由于邓无源本来就发育得快,又长得比同龄人着急了些,再加上他老练油滑,如果他自己不说,很难让人从外表看出来他还是个高中生。
随后,胖警察又列行公事地问了他一些别的问题,比如读书还是工作,什么工作,为什么要去看毛片,之类等等,他都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回答得干脆利落。他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且滴水不漏。
最后的重点是,胖警察给他开了一张罚单,说交了钱他就可以走了。他淡然地说他没钱。那胖警察明显有些恼怒,威胁他说不交钱,那就只能把他关进牢子里去。他耸耸肩,不为所动,默默地坐着。胖警察知道碰上一个老油条了,也就不再啰嗦,把他赶出去,临时拷在走廊的一把椅子上,说让他想清楚再说。
不得不佩服邓无源的心理素质,他从被抓到被拷,全程都冷静异常,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低头捂脸,觉得不好意思或产生强烈的羞耻感。被拷了,他也不急。他调整了一下扭曲的身姿,然后坦然地盘腿坐在椅子上,背靠着墙,闭目养神起来。如若不是刑讯室的门被进进出出的人大力打开又关上,他肯定能很快沉沉睡去。他的心是笃定的。他知道他并没有犯多大的错,不用着急忙慌地自乱阵脚。
没多久,其他人交完罚款,全都走了,只留下邓无源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走廊的椅子上。胖警察下班离开的时候,一脸阴笑地故意关闭了整栋楼的灯。这样,黑魆魆的空旷世界里,一片死寂,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他自己的心跳。夜里有点冷,他不得不时不时移动一下膝盖和屁股,以缓解麻木僵硬的感觉。
整个夜晚怎么度过的,邓无源差不多已经忘记,他只记得睡睡醒醒,颇不安稳。并且,当时尿憋得厉害,涨大的膀胱已经达到临界点,像要即刻爆炸的气球。第二天,胖警察那张油光发亮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憋着通红的脸,威胁说再不打开手铐,他立刻拉满整个走廊,熏得大家都没办法工作。胖警察本来也没什么恶意,无非是让他认错交点儿钱而已,既然榨不出任何油水,他也拿他没什么办法。胖警察慌忙给他打开手铐,并给他指明洗手间的方向。胖警察可不想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
邓无源飞跑着扑进三楼的洗手间里,放空淤积了一整夜的排泄物,前所未有的畅快,他几乎要呻吟出声。那淋漓尽致的快感,以后也不曾有过。走出洗手间时,胖警察没有在走廊里等他,也没有其他警察试图阻拦他。他左右看了看,知道已经没什么事儿,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了警察局。
大街上,金黄色的梧桐叶,打着旋儿翩然落下,透过两栋楼的间隙射过来的橙色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痛。邓无源抬起头,看了看县城中心市场上的大挂钟,心里默叹一声:回到学校挨老师一顿臭骂,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了。
我感觉又有偏题的迹象。现在,我要回到原来的话题上,接着说邓无源和莫庭芷相遇相识乃至相爱的后续故事。我强调邓无源喜欢去投影厅,不仅仅是想要加强他喜欢看毛片的个人特质,最主要还是想铺陈出他和莫庭芷再次相逢的地点。毫无疑问,他们的再次相遇,就是在气味混杂又人声嘈杂的投影厅。
对于爱情产生的各种模式,邓无源唯一不相信一见钟情,他觉得文学以及影视作品中所呈现的那种如遭雷劈、瞬间产生巨大能量的炽热情感,不可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可是,和莫庭芷电光火石般的短暂对视,他动摇了曾经坚守的信念。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中类似思念的某种情感,愈发强烈、凶猛,就像不经意在心中种下的一粒种子,他能感觉到种子破土而出、发芽、长叶,以及亭亭如盖的全部过程。他体会到了思念一个人的痛苦,也明白了爱情有时候不一定是厮守在一起,不一定甘甜如蜜,也包括诸如痛苦、空虚、寂寞,以及孤独之类的各种情愫。
一个寂寥的夜晚,深秋或初冬的某一天。这不太重要,反正是一个气温不高,街上行人都要缩着脖子一路小跑的夜晚。百无聊赖的邓无源,像平日里那样,鬼鬼祟祟地闪进一家投影厅,目光随意的扫视,一个让他灵魂为之颤动的身影闯进了他的眼帘——他的脑海里、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美妙倩影。只是那晚的莫庭芷,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样。她发丝散乱,抱着双膝,窝在靠墙沙发的一角,形情落寞。她的眼睛,完全失去了那日的灵动和神采,变得笨重、呆滞,但还是足以让他认出她来。她的美好形象,以他想象不到的力量,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底,像刀刻,像酸蚀。
莫庭芷一动不动地斜视着,涣散的目光投向偏离屏幕的某个方位点,投影厅里正在进行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邓无源选了一个靠近她的位置,静静地观察着她,同时心底升腾起一丝莫名的心痛。他猜测她可能正在遭受某种痛苦的煎熬。她像极一只正在独自添伤的麋鹿,不由自主地让他心生怜悯。
就在邓无源无声地凝望着莫庭芷,心里产生万千情绪的那段时间里,一个庞大而坚实的黑影,一屁股坐在了莫庭芷的身旁,他甚至都没有礼貌地征询她的意见,问她是否可以坐在她的旁边。接下来的行为,十分明显地证明他是一个非常猥亵的中年男人。因为不一会儿,他就露出了真实的面目。他的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半身,另一只手自然地抓向莫庭芷的胳臂,同时嘴里说着挑逗的污言秽语,并牵引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身体。
等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时,一直在发呆的莫庭芷,吓得一声尖叫。她大力甩开他的咸猪手,花容失色。随后,她激烈地反抗,正颜厉色地喝斥,试图吓退眼前好色的登徒子。但这些,一点儿没有阻止他嘴上露骨的话语,以及毫不停歇的手上动作。他依旧嬉皮笑脸,甚至颇为受用,似乎她的声厉内荏,更加助长了他肾上腺素的飙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