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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和邓无源,鬼鬼祟祟地通过隔壁房间的一个结满蛛网的窗户,爬进了烤烟房。这时,烤烟房已经停火,烟叶早已烤好。烤烟房内静悄悄一片,只有微弱的暮光,从墙面狭小的缝隙里透进来,让人勉强能看清楚里面的景物。我们试探着,双脚站在两根并排着远离地面的横梁上,一只手还不放心地抓住头顶上的另一根横梁。置身在密密麻麻的黄色烟叶之间,闻着浓烈的烟香 ,邓无源欣喜异常,那神情那动作,仿佛这里才是他的国度。

闻了一会儿,眼睛开始适应了烤烟房里的黑暗,邓无源有预谋地从口袋里,拿出几张小小的事先裁好的白纸和一把小刀。他嘿嘿一笑,说他要卷一根烟来试试味道。我刚要阻止,他已经飞快地扯下一片烟叶,卷成团状,然后蹲下身子,在横梁上细细地切了起来。

没多久,他切好烟丝,并在手中捻成紧紧的一团。他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横梁上,一条腿吊坠着,另一条腿半曲着,踩在另一根横梁上。那是一个非常惬意的姿势。他微倾着身子,双手配合着,包起纸烟来。只见他,轻巧地抓起一小把烟丝放在白纸中央,紧紧地按压了一下,然后从对角慢慢地卷过去。卷出粗略的前粗后细的形状后,他把前端多余的白纸摁进烟管里,再把另一端放进口里转两圈,用口水把接缝处密封严实,于是,一根烟就卷好了。我时常见到村里的老头,坐在自家门口这样卷烟,没想到邓无源也如此熟练。

估计平日里,他没少偷师学艺。见邓无源一个人坐在那里吞云吐雾,眯缝着眼非常享受地吐着烟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无聊,开始在横梁间跳来跳去,猴子似的,从这一根跳到另一根。

事情的发展,在邓无源抽第三根烟的时候,发生了突变。都是因为他太过大意。他一时抽得兴起,抽完一根,随手一扔,接着再卷第二根。等一股超出想象的浓烟,席卷而来时,我们才意识到烤烟房里燃起了大火。我们一下慌了,最直接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立刻退回到进来时的窗口。

事情太过突然的缘故,加上年纪小遇事慌张,我们俩在横梁上跳跃着行走时突然失去重心,脚底一滑,直往烤烟房的地下掉去。还好有重重烟叶的阻挡,我们掉到地上时,已经不是正规的自由落体,只是屁股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其他均无大碍。我们顾不得钻心的疼痛,一咕噜爬起来。我们的眼睛被烟熏得完全睁不开,只好凭着感觉,往光亮的地方跑去。

这时,烤烟房里的烟叶,燃烧的面积越来越大,呛人的烟味,就连邓无源那样的重口味,也完全无法消受。我们真正体会了一回烟熏火燎的滋味。我一边咳嗽,一边眼泪与鼻涕肆意流淌,真可谓“落霞与孤鹜齐飞”。同时,那窒息到快要死掉的感觉,难受之极,就像有人拼命地掐着你的脖子。

好几个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一脸冷漠的死神,正站着不远处向我招手。我抓住咳嗽的间隙,大声呼喊救命。邓无源,跟我一样,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镇静,他难受地闭着眼睛,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烟叶丛林里四处乱窜,试图摸索着,寻找到一处逃命的出口。

就在我们惊恐地陷入绝望的境地时,烤烟房的门嘭地一声打开了,同时传来刘金娥着急的呼喊声。她的及时出现,给我们打开了一扇生命之门。黑暗中,我沉闷地应和了一句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简短的话,然后捂着嘴,扑打着分开眼前重重叠叠的烟叶,拼命地往声音响起的方位跑去。我不想死,我一定要逃离这地狱般的烤烟房。接近门口时,我被冲进来的刘金娥拉住,并被她一把推到了门外。呼吸了几口清醒的空气,我仿佛又回到了天堂。此时,邓无源仍像一头困兽,在烤烟房里打着圈圈,苦于找不到出口。刘金娥用一块湿毛巾捂着嘴,伸着脖子睁着眼往烤烟房里探视,她看准邓无源所在的位置,然后又快速地冲了进去。她抓住他,并急速地说跟着她。

经过一次生死考验之后,我和邓无源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样子,像两个破损的木偶。见我们俩总算平安无事,刘金娥又生气又后怕地骂道,要不是烤烟房的大爷把门钥匙放在了她那里,要不是她在厨房里炒菜时刚好瞄见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要不是她及时听到了我的呼喊,她说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们俩。

后来,邓无源多次向我描述,说刘金娥说的那句跟着她,是他听过的最美妙的话语。他说她的手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手,她把他从死神的手里拉了回来。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投向远处,充满深情。同时,他说他一定要好好珍惜她奋不顾身夺下的生命。以我对他个性的了解,我知道这只是他一时的感慨,完全不能当真,就像你不能相信一个人醉酒后的承诺。纵观他的一生,他从来没有因为一句承诺,而放弃某些坚持,倒是因为喝酒这一始终如一的坚持,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自从他去世以后,我的脑海里,很长一段时间,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些从前在一起玩耍的场景,记忆也总在不自觉地溯回到源头,去寻找他个性形成的原因。

邓无源小的时候,非常依恋他的母亲桃夭。在她的面前,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一点儿没有跟小伙伴们玩耍时的张牙舞爪。当然,他的这一变化,不是因为桃夭对他管理得有多严厉,而是他说他要保护她。他要防护的对象,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他的父亲邓长青。前文提到过,邓长青是一个没有酒品的人。

他脾气暴躁,一喝酒,犟牛一样的脾气,变得更加不可控制。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喝醉酒后,不管如何撒野,对桃夭从来不曾暴力相向。就算拳头高高扬起,但和她倔犟无畏的眼神一对视,他立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气势全无。不过,他倒是没有任何理由地胖揍过好几回邓无源。估计,这也是他们父子关系,变得势若水火的重要原因。记得曾经有一次,在众多村人的注目下,邓无源被暴怒的邓长青追赶着,绕着村庄的外围打了好几个圈。

最终,在几个看不过眼的村人的极力劝阻下,他们猫抓老鼠一样的追逐,才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有一天,在一个树荫下玩耍的小伙伴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聊到了各自的父母。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在表达对父母的感激之情,偶尔会有几句轻微的埋怨。邓无源对他们温情脉脉的说法呲之以鼻,他瓮声瓮气地接话说,等他长大了,他一定要杀掉邓长青。在邓家铺子里,跟所有的禁忌一样,直呼父辈或长辈的名字,绝对是一种莽撞和没有家教的行为。但邓无源充满戾气,一副恨得牙痒痒的凶恶表情,吓得所有的小伙伴,都不敢提醒他在犯忌。

毫无疑问,邓长青追着他打,并让他在村人面前颜面扫地的那一段经历,已经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他在心里记恨着他。他的气性儿不可谓不大,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理邓长青。就算迎面碰到,他也不吱声,像见到会传染的麻风病人一样,立刻低眉垂脸地远远绕开。好几次,自知理亏的邓长青,涎着脸想跟他达成和解,但找不到任何破冰的机会。

在邓家铺子,邓无源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他既是父母们教育子女时的反面教材,也是正面学习的榜样。可以说,他的聪明才智,不仅仅发挥在调皮捣蛋上,同时也应用在了学习上。他的学习成绩,从来不会因为放肆的玩耍,而产生雪崩式的坍塌,相反偶尔还会有所提升。这是别人学不来的,先天具有的某种优势。在其他小伙伴的眼里,他似乎不需要怎么努力,就能轻松搞定学习的事情,而他们付出百倍的努力,却未必有一个好的结果。当然,这是不了解他的人的一种错觉。他的努力在不为人知的暗处。他经常在母亲桃夭的陪伴下,认真学习到深夜。

那年夏天,几乎每天都阴雨绵绵,人的心情也跟着充满霉腐的味道,好想在阳光下尽情曝晒一番。

跟所有往常的日子一样,邓无源就着昏黄的煤油灯,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母亲桃夭的陪伴下,翻着书,认真地阅读。也许,白天的折腾用尽了所有的精力,他看了一会儿,只觉得书里的字,像一个个摆脱束缚的黑色的精灵,直接从书里蹦跳了出来,在他眼前不停地飞来飞去。他硬挺着坚持了好一会儿,却终究敌不过疲倦的侵袭,终于忍不住地闭上眼,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坐在桌子的另一端,一直默不作声的桃夭,看着睡去的邓无源,微笑着摇了摇头,眼眸里盛满怜爱。她站起来,准备把他抱去床上。这时,房门嘭地一声被人大力破开,随后一身酒气的邓长青,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一只手里提溜着一个喝了一半的酒瓶。

他的样子,颇为狼狈,湿透的白色背心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裤腿上沾满黄色的泥点,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他严肃凶狠的面部表情,看起来像个勇猛的斗士。他身材魁梧,肩膀宽阔,眼神严峻而深沉。他斜着身躯,痞子一样地观看了一会儿桃夭,然后喘着粗气,仰起脖子喝了一口酒,通红的脸上,浮起一抹邪魅的笑。

停顿了几秒,他似乎下定决心了一样,拖着沉重的双脚,一步一顿地走近不远处的桃夭。除了门响时吓了一跳,此时桃夭已经恢复镇静,她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然后迈着猫一样轻巧的脚步,绕过桌子的一角,继续走向睡着的邓无源。

也许,她无动于衷的漠然,激怒了醉酒的邓长青,他冲动地一把抓住桃夭的手,把她拉进自己湿漉漉的怀里,一双通红的眼盯着她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他完全不顾她激烈的挣扎,丢掉手中的酒瓶一把抱起她,然后踉跄着往床的方向走去。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今晚他要定了她。 lYtX++FV9rqGrHDSeXTTwuPYz+uJoVrCqqDKAIuOclxevcrre3lgPmoMya/6xjE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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