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罗马向东,路边有许多灰褐色的高墙,围住了一座座巨大的宅院。墙边木门紧闭,好像千百年来未曾开过。
高墙没有坍塌,却已颓弛,剥落严重。砖石间虬出的枯藤,木门上贴满的干苔,使整个院子成了一个庞大的远年文物。
里边还会有人住吗?
邵文光先生告诉我,欧洲多怪事,有时偶尔遇到一个衣着随便的先生,谈得投机,成了朋友,几度交往后被邀请到他家坐坐,谁知一到他家大吃一惊,不由得睁大眼睛重新打量他起来,原来他拥有整整一座十八世纪的古典庄园!
我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先生,因此一路观察着每个门庭,看到稍稍整齐一点的,便猜测会是一位什么样的先生还住在里边。
但我知道,所谓“稍稍整齐一点”的感觉往往出错。在欧洲,对于古代的遗迹大多不作外部修缮,而只是暗中加固。因此,那种看似危险的颓弛,可能早已无虞。
果然,一路上那么多门,倒是最破败的那一扇,开了。
原以为那门老得无法关合,漏了一道光,后来那道光渐渐加宽,才知道是认真的开门。
我们正想看看门内的废苑景象,谁知一辆最时髦的焦黄色加长敞篷跑车,从里边开了出来。
这样的反差让我们目瞪口呆,更何况车上坐着两位典型的意大利美女。
跑车轻轻地拐到街道上在我们的前方悠然驰去,我们的车队跟在它的后面。很快跑车驶上了山路,两位美女长长的金发忽忽飘起,太像两簇舞动的火焰。
焦黄的跑车托着金发的火焰变成了一具通体透亮的火炬,像是执意要点燃亚平宁山脉。但是一路行去青山漠然,岩石漠然,树丛漠然,跑车生气似地蹿上了盘山公路。金发终于飘到了云底,那就不妨再次努力,去把棉絮般的白云点燃。
正巧这时黄昏降临,白云底缘一溜金光,它真的被点着了。
于是,整个亚平宁山脉一片灿烂。
我想,果然不能小看了欧洲破旧的院落,似病似死间,也可能豁然洞开,惊鸿一瞥,执掌起满天晚霞。
霞光下,再也分不清何是古代,何是现代,何是破败,何是美艳,何是人间,何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