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六点半,三人来到学校的时候,学校已经沸腾成一口锅了,所有老师齐聚在体育室,交头接耳的乱成蚂蚁窝。三人进到教室放下书包,教室里零星几个同学嘀嘀咕咕的议论着,突然外面口哨声响起,一遍又一遍,就跟催命的曲调。
有同学在叫唤:集合了,所有人到操场集合站队。
三人揉了揉眼睛,神情自如的混进了人堆里,开始询问大家发生了什么。
有热心的同学说:你们三住外面,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了,体育室进贼了,出大事了,陈老师和校长要吃人了。一会啊,都各自保命吧。
集合完学生,除了陈老师和校长,所有老师也都排起了队,由于事情紧急,几个老师来不及穿外套就赶了过来,现在站在这冬晨的生寒里,皮骨都开始往里收,一个个不知是害怕校长发火还是真的耐不住这季节。
陈老师瞪着眼睛,恨不得将盗贼从学生堆里生生挖出来,他咬着牙点了一遍名字,排查昨晚宿舍入住情况,喊到老孔他们几个的时候,特意下来查看了一下是不是本人。
钟平……钟平,钟平,钟平人呢?
宿舍长出来,谁是钟平宿舍长?
陈老师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漏网之鱼,心里莫名的兴奋起来,下来找到钟平宿舍长:钟平人呢?在不在宿舍?
陈老师,钟平昨晚不在宿舍住。
不在?不在宿舍他人呢?死哪儿去了?不在宿舍住你怎么不及时报道?
我……我……陈老师,大家平时有事没事都往家里回,这几年也没要求报道啊。
你还有理了,那是因为没有出事,现在出事了就是特殊情况,特殊情况就要特殊对待,丢了这么多东西,找不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你赶紧回他家找找,是不是他干的?这个节骨眼人没了,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
宿舍长不敢耽误,赶紧叫上钟平同村的同学带路。沐雪看了眼老孔,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陈老师退下去之后,校长开始发话:昨晚的事你们知道情况的,赶紧报上了,我已经让段老师去派出所报案了,我希望不是咱们同学,是咱们同学,我也希望在派出所接管之前能主动来坦白,别等到时候查出来了,我们校方可就说的不算了,到时候关起来怎么收拾是人家的事情。
这一轮的恐吓并没有得到什么好的反响,同学们摇头晃耳的状态让校长的脸一直伸张不开,他只好换个沟通的方式:不管是哪个坏蛋,这种人活着危害社会,死了也遭人唾弃,就算东西追不回来了,对学校来说顶对就是点损失,但我相信这种人,如果就在你们其中,我希望你记住了我今天说的话,若干年后,这件事,你的这种可耻的行为,会跟着你一直走,它会折磨着你,你的日子也会相当难受,你的良知会受到审判,不管你走到哪儿成为什么人,你都会因为这件事情悔憾终生。
小段,小段,小段呢?
候老师,我在这。
那个,派出所那边什么时候过来处理?
侯老师,八点半,人家八点半上班,上班就过来。
陈老师,派出所过来人你配合一下,把具体丢了什么,数量多少,你不要漏了,需要咱们提供什么,你安排各班班主任配合好。
陈老师没有了回应的力气,他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现在想往回收,却怎么也收不回去了,他的仇恨就好像洒在了这片土地里,抠不出来了。
散场之后,老孔三人再没有聚堆说过话,现在他们的心思都在钟平身上,交代给他的事情和嘱咐好的话不知道他能不能办好,侯老师和陈老师的话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入心,现在只要钟平那边把事办好,这件事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掉。
整个上午,三人眼皮子打架得厉害,都快吧眼珠子扯出来来,但即便这样,他们也不敢轻易趴下睡着,现在老师们都保持着高度警觉和对事件的敏感度,一旦发现学生瞌睡,很有可能就会打入盗贼的候选名单。所以,这个上午,三人也是相当难受,滋味难当的感受只有他们自知。
此时的钟欢正坐在通往回家路上的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戴着寒阳的表,按照老孔的意思,过了七点就开始往家走,不管什么情况,千万别回到家里,现在村口的大树底下等着,要是过了十点钟没有人来找他,立马往学校反向返回来,回来之后别进学校,在校门口找个小诊所,不管医生问设么病,先躺下来一瓶葡萄糖,等点滴打完再回学校。要是有人来找,千万装作生病的样子,照例跟他们回学校,咬紧牙,打死都要说在家住的,回到校门口就钻到诊所里,进门就说感冒了,不管医生说什么,一定要把点滴打上。如果做到这几点,陈二狗再不会怀疑,他还不至于到钟欢家里去查,即便去了发现钟欢说谎,那夜证明不了他就是盗贼。
这是早上五点半的时候,沐雪嘱咐钟平的,让他千万不能回学校,如果以钟平的心理素质回到学校,那十之八九会暴露自己。所以老孔他们给钟平出了这么个说得过去的对策。
果然,九点半的时候,钟平从树下面一下惊醒了,看见两同学朝这边走来,他赶紧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拉下脸,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朝他们走过去,装作谁也没看见。
诶,钟平,钟平,你还真回家啦,哎呀,幸好你回家了,学校都炸了,回家了你怎么不去上学呢,都这么晚了。
哎哟……哎哟,我有些不舒服,昨晚回来冻到了,感冒了,昨晚吃了药,睡过头了。学校怎么了?
钟平紧紧的控制住自己,开始跟同学玩起了把戏。然后按照沐雪交给的做法,到了学校附近他就拉着同学往诊所跑,说是自己扛不住了,非要进去输液。而这些如实的情况,他的宿舍长也在钟平打完针之后报给了陈老师。
陈老师正在和派出所同志沟通,听了钟平的情况,那同志说:绝对不可能,华侨镇这么乱,一定是外面人干的,一个学生是拿不走那么多东西的,绝对不可能。
警察同志的一句“绝对不可能”也彻底断了陈老师对钟平的怀疑,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等吃完中午饭,老孔一行人路过老板娘店面的时候,老板娘的一席话差点把他几个给吓死过去:你们学校出事了?早上那陈老师让我带他检查你们那屋去了,说是丢了东西,我还给你们说情呢。
啊?他去了?老板娘,你怎么不经我们同意就私自带人去呢,这……这……哎。
我就是开门给他看看,他看了眼就走了,也没什么损失,他是你们老师嘛,我也不好拒绝。
啊,是没有什么损失,他满意就行,满意就行。
别了老板娘,三人的心才从喉咙落了下去,沐雪开始有了一丝的担心:老孔,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夜长梦多,赶紧处理掉,处理掉就清净了,钟平自己惹了一身骚,他倒是清净了,让咱几个不得安宁。
怎么处理,这件事我还没想好,今晚我到镇上看看,看能不能找个生意人消化掉。
我看不保险,陈二狗他们报了案,现在派出所的眼睛都在这镇上盯着呢,东西要是出现在这里,保准没有好事,咱们不能在这里处理,要另想办法。
寒阳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随即补充道:我让我弟弟想想办法,他在外面混,认识的人多,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肯定比我们有经验。
老孔和沐雪也只能让寒阳试试,当晚寒阳就回了趟家,他弟弟听了这事,不高兴的说:哥,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怎么没有办法,明晚我叫上人就过去提货,后天晚上就能把它换成钱。
就这样,东西便宜卖给了县城一家二手体育用品店,除了破损严重的被退了回来,大部分都处理掉了,换回来的五百块钱,三百给了钟平还账,剩下两百全给了寒阳弟弟那帮人。他们说,这种昧良心的钱他们不敢花。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派出所那边也没了音讯。
进入十二月份的第一天,韩天突然站在了华侨中学的门口,嘴里没了烟味,他出现的那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不过,他手里拎着一兜子洋酒,那可是高级货,对于老孔他们来说,这就叫上档次。
叫上苏小小和何悦啊,还有杨帆,还是咱们几个,上我家聚聚?
老孔望着沐雪和寒阳,懒洋洋的说:韩天,今非昔比,现在不能谈物是人非了。
这次聚会在韩天的预想中本来是件圆满的欢聚,但大家的结局却都差强人意,就连韩天自己都没有想到,昨晚下了车给老板娘捎回来礼物的时候,竟在那女人床上见证了他父亲的“伟大事业”。
沐雪抿着嘴,说:那是2003年的秋天,我来华侨中学的第二天,我依然记得老板娘店里那股油腻的肉汤味,没想到三年了,这股味道还是那么鲜。
没有人知道沐雪话中的意思,他不想告知韩天的东西却早在2003年的那个秋就已发生着,那夜,是几个少年的相聚,不该有多余的愁杂。
韩天说:你们胆子真大,欠钱这种事早告诉我啊,外面谁敢跟你们要钱?哪个黄头发绿毛?敢在华侨镇收拾你们?哎呀呀,早点告诉我,我一个电话,你们还用去冒险当贼,你们一个个啊。
你他大爷的跑那么远,谁能想到你啊,别说了,喝酒喝酒……
韩天回来是给他爸过生日的,但第二天他收拾东西就走了,目送老孔他们走进全县毕业班的第一次模拟考试考场。
从那天起,老板娘的米线,他们再也没光顾过。而一模成绩下来后,距离大学的路程也成了一个可以预知答案的方程。
大家的心情不能用不好来形容,大家只是成了头被驯服了或者适应了懒散的动物,就像那些走进学校放牧人手里的牛马羊,只知道吃草,却不管自己的去向,成了绳子上一根干巴巴不会思考的肉球。
2005年一月,段老师还没有放弃他的班级,他还在写着板书,不改姿态的教导着他执教以来的第一个毕业班。
只听外面有人在喊,段老师放下课本走了出去,言语了十几秒就走了进来:沐雪,你出去一下,你妈找你。
老孔望了眼沐雪,这是三年来老孔头一次听过沐雪他妈这四个字,他是好奇的,他想看看这个妈长什么模样,但他没有机会。沐雪的屁股一开始好像跟凳子粘在一起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亲人头一次试图将他从课桌上扯起来,但时间太长了,沐雪的屁股粘的太严重,他的腿似乎也断成了数段,没有了活动能力。
段老师再次催促:沐雪,你出去,你妈在外面。
接收到段老师的命令,沐雪屁股上的胶水一下就风干了,很快从凳子上脱离,他低着头走了出去。
女人见到他,向前走来:沐雪!
他把眼神挪到一边,带着一丝恐惧和怨恨,或者是陌生。
你们老师说你在外面住,带妈看看去,我看看我儿子住在什么地方。
看什么看,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间屋子嘛。
沐雪说着就往学校外面走,他不想让同学看见自己母亲,这个从来没有参加过家长会的母亲。
妈看一眼就走,下午我回去看看你外婆。
别看了。
沐雪的眼泪在打转,他不想让母亲插手他的事,就像这三年她都没有插手过那样,他已经不习惯被家人问候和关心,突然的关心反而会让他觉得紧张和不适应。
你这娃娃太不听话了,我看一眼都不行吗?你在外面住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母亲有些责怪,责怪他住在外面却没有告知,沐雪突然反应过来,他感觉老段在这件事情上做的很有师者的风范,老段本来可以让他强行搬回来的,但他考虑了他的感受,在明知他没有跟家人沟通好的情况下,就默许了他的决定。一想到这,沐雪觉得之前跟老段闹下的那些事真的很不应该,但现在他也只剩下自责了。
走吧,我带你去!
沐雪终于同意了母亲的请求,但他没有打开房门,让母亲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里面,他不想让母亲看到门背后那七倒八歪的酒瓶子,他怕醉熏了她的心。
我没有带钥匙,你就在外面看看吧。
母亲隔着玻璃瞅了瞅,没有说多余的话,就说:我走了,沐雪,放假了你就回你外婆家,我回来办点事,马上就走了。
沐雪心想,你就走吧,以后再也别回来看我。
他没有跟母亲抱怨半句他这几年来的委屈和痛苦,没有告知他活的猪狗不如,寄人篱下。他望着母亲上了车,竟感到身体一下自由了许多,母亲的出现好像让他变成了一只捆绑在石头的气球,母亲一走,他便飞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眼睛里多了丝残忍,他发觉自己竟然没有问候母亲一句话,哪怕是叫一声妈,问一句:你吃没吃饭?
但他没有,他就像得了失心疯,不懂了亲情是个什么东西,甚至连父亲的话他也一句没问。
他终究成了这样一个冷漠的人,被他的名字吞噬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