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龙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四周的墙与天花板都是雪白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怪味，是那种他在家里和学校都不曾闻到的怪味。一缕明亮的阳光，从蓝色的窗帘缝隙投射进来。

隔着不宽的走道，还有一张床，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他是谁？为什么两张床并排放在一个房间？我怎么会到这里了？龙龙眼珠转了转，努力回忆着曾经发生的事情——

这是个轻松快乐的假日，一家人驾车奔向市郊。爸爸在开车，妈妈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不时和爸爸说几句闲话。龙龙惬意地坐在后排，正在专注地组装飞机模型，准备到郊区开阔的地方放飞。旁边座位上是一只小狗，他们习惯开车出门时带上“小警犬”。此时，小警犬高昂着脑袋，半张着大嘴，垂着长长的舌头，像巡视官那样浏览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在龙龙看来，外面的景色大同小异，除了树、庄稼，就是偶尔冒出来的别墅区。现在，有钱人不再往城里挤，他们开始向往远郊的自然生活了。

这是一次计划中的全家出游。爸爸上周就与郊区的一位朋友约好，到那里度假，先爬一段古长城，然后是果园采摘，晚上住在“农家乐”。第二天去附近的湖泊乘坐皮划艇。如果时间来得及，还可以去射击场。爸爸喜欢射击，枪法很准，在比赛中还获得过好名次。龙龙也喜欢射击，男生没有几个不喜欢射击的。

“哦，我差点儿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妈妈扭回头说，“龙龙，朋友送给妈妈一样东西，我觉得更适合送给你。”

龙龙头也不抬：“你的朋友？”

“当然了。你有自己的好朋友，比如壮壮和诗诗。爸爸妈妈也有自己的朋友，比如李叔叔、刘阿姨。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好朋友。你知道吗？历史上最坏的大奸臣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龙龙，你在听我说话吗？”

“什么？”龙龙抬头。

“我又白说了。做事情不能三心二意，你上课时也这样听老师讲课吗？”

“妈妈，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别跟我提‘上课’，听到这两个字我就头痛。”

妈妈冲爸爸说：“瞧瞧你的好儿子，这么不愿上课，学习成绩怎么能提高呢？”

爸爸不理妈妈，目视前方，好像在聚精会神地开车。

“你们父子俩就这样惹我生气吧，我才不生气呢。”妈妈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玉石佩件，高兴地说，“龙龙，瞧这是什么？”

龙龙看到妈妈手里高举着一个圆圆的中间空着的玉石饰品：“没见过。”

“这叫平安扣，是我的朋友从少林寺请来的，能保护佩戴它的人平安健康、无灾无难。来，让妈妈给你戴上。”

龙龙拗不过妈妈的热情。妈妈给龙龙戴上，顺势在龙龙脸颊上亲了一口。

龙龙很不情愿：“妈妈！”

爸爸透过后视镜看到了这一幕，微笑着说：“你儿子已经长大了，不喜欢你这种亲昵的动作了。”

“哼，长大又怎么了？就是长成一米八九的小伙子，一样还是我的儿子！”妈妈佯作生气，“现在我亲一口都不愿意了？小时候是谁给你擦的屁股蛋？”

“妈妈，你怎么总提这事。”龙龙恨恨地扭过身，给了妈妈一个后背，双手仍在鼓捣着他的飞机模型。

“OK，妈妈不说话了。我听音乐。”

爸爸调大汽车音响的音量，放着优美的轻音乐，那是妈妈爱听的班得瑞。对于常年生活在大都市的人们来说，谁不希望有机会到郊外，到乡下过一段田园生活？现在，他们举家正要实现这个愿望。

突然，正常行驶的汽车像醉汉那样开始剧烈晃动。

“怎么了？”妈妈惊慌地尖声大叫。

“方向盘，方向盘有问题。”爸爸强作镇定。

车晃动得更加剧烈，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行驶方向。

“看前面的路，快踩刹车！”妈妈说。

“踩了，不管用——”

“龙龙，小心！”妈妈本能地扭头提醒儿子。

“失控了——”突然传来爸爸惊惧的声音。没等龙龙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就感到天旋地转，仿佛世界一下倒转过来。侧翻，翻滚，碰撞，他的身子像个包裹，被抛来抛去。

“妈妈——”龙龙眼前一黑，世界彻底消失了……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龙龙脱口而出。

一位漂亮的女护士推门进来。“龙龙，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护士的声音很轻柔。

“头痛，胳膊有些麻。”龙龙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右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别担心，正常反应。这是你第三次苏醒，前两次可能你都不记得了。周医生给你仔细检查过，只是皮外伤，略微有些脑震荡。”护士安慰他。

邻床的病人慢慢坐起来，转过身：“龙龙，别怕！我们会没事的！”

“爸爸！”龙龙眼睛一热，泪就流了出来。

“都怪爸爸，让你和妈妈受罪了。”爸爸拄着拐杖走过来，轻轻抚摸龙龙的头。

“妈妈呢？”龙龙问。

“在隔壁病房。”

“她怎么样？”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可能比我们的伤更重一些。我们的车突然失去控制，出发前应该去检修的，怪我偷懒了。”

“我想去看妈妈。”龙龙挣扎着坐起来。

“下床前要在床上坐两分钟，这样不会头晕，更安全。”护士说着，和爸爸一起扶着龙龙下床。龙龙一步一步地缓缓来到隔壁。妈妈还在沉睡，她的头、胳膊都裹着绷带，一条腿吊起来，打着石膏。

“妈妈，醒一醒！”龙龙忍不住又哭起来。他觉得那可怕的一幕只会发生在电影或电视剧里，想不到如今竟成了现实，而且发生在自己一家人身上。

“对不起，请你们不要打扰病人休息！”女护士在旁礼貌地提醒。

“就这样看一眼，别再打扰妈妈了。”爸爸安慰龙龙，“大光明医院是本市最大的医院，这里有最好的医生，他们一定能治好妈妈的伤。”

父子俩从病房出来。“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一走。”爸爸在征得护士同意后，向龙龙提议。

医院的住院部大门外有一大片草坪和花圃，几位病人和家属也在这里散步。他们在一条木板椅上坐下来，爸爸给龙龙讲述了事故的整个过程。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只有短短几十秒。爸爸最先醒过来，他强忍着剧痛拨打了110，救护车把他们拉到大光明医院。

“我们都没有受到致命伤，这是不幸中的万幸！”爸爸一再安慰龙龙，“医院的周医生是我的朋友，他的医术很高超，有他在，治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坐在木椅上，龙龙仿佛还在梦中。原本是在去往乡间的马路上，突然就转换到了医院的病房，这让他难以适应。“爸爸，妈妈的伤什么时候能好？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我不喜欢医院里的怪味道。”

“周医生应该会很快给我们带来好消息。”爸爸轻轻拍了拍龙龙的肩膀，“像男子汉那样打起精神，坚强一些。”

龙龙的手无意中摸到了挂在脖子上的平安扣，脑海里浮现出妈妈在车里强行给他戴平安扣的一幕，眼睛又潮湿了。

假山后面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龙龙急忙拭了拭眼睛：“诗诗、壮壮，你们怎么来了？”

壮壮说：“约你一起去石景山游乐园，你的手机一直关机。后来打你爸爸的手机，才知道你们出了车祸。我就和诗诗一起来看你。现在还好吧？”

龙龙轻轻挥了挥胳膊，说：“没问题，医生说只是一点儿皮外伤。”

诗诗：“我妈妈说，多吃些水果能补身子。”

“谢谢你们。”龙龙心里暖融融的，好朋友的到来让龙龙的情绪多云转晴。

龙龙的爸爸和他们简单聊了几句，拎着壮壮他们带来的水果先回病房去了。三个好朋友在院里亲热地交谈。虽然是夏天，但此刻并不是很炎热，微风迎面吹来，让人觉出几分惬意。

“这个医院好大啊！我们进来找了半天，差点儿迷失方向。”壮壮感叹，“环境也不错，像个大花园。”

“如果不是生病或受伤，谁愿意来这个‘花园’！”诗诗说。

“我爸爸说，大光明医院是本市最大的医院，所以来这里看病的人特别多。”龙龙解释。

正在闲聊，突然住院部大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立即有许多人围聚向那里。龙龙、壮壮和诗诗也好奇地跑过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外国男人，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样追打一位医生，嘴里还喊着并不通顺的中国话：“混蛋，你杀了我女朋友。我要打死你，砸烂你们这个谋财害命的医院！”

那个医生边招架边后退，混乱中外国男人一拳重重击在他的胸口，他身体一软倒在地上。外国男人扑上去又狠狠踢了两脚。这时候，医院保安冲过来，三个保安才勉强拽住那个疯狂的外国男人。

外国男人生着一双鲶鱼眼睛，泛黄的眼珠像在冒火，脸腮上长有一层短而细密的黄胡须。虽然胳膊被架住，但他还在奋力挣扎，两条腿四处乱踢。

诗诗和壮壮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心怦怦直跳。

“那个外国人为什么打医生？为什么说大光明医院是谋财害命的医院？”龙龙紧皱眉头。

“放开我，你们这帮凶手，帮凶！我会让你们好看的！”外国男人大叫着，声音沙哑，泪流满面。

“他怎么哭了？”壮壮更是摸不着头脑。

四五个医院保安架着鲶鱼眼的外国男人离开了。医生早被人搀起来，有人关心地问：“周大夫，伤着没有？”

“没什么。”周医生掸去衣服上的灰尘，整理被扯开的衣扣。

“那个外国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像疯子一样追打你？”有人问。

“盖伊万斯。我理解他的冲动。他的女朋友刚刚死于AHB。他误以为是我没有治好他女朋友的病。”周医生分开众人，径直走进电梯。

“想不到医院还这么乱。”诗诗觉得不可思议。

“我妈妈说，现在医患关系很紧张的。”壮壮说，“我不明白，医生给病人治病，病人家属为什么不感谢医生，还要做出一些极端的事。”

“这是大人们的问题，我们小孩搞不懂。”龙龙说。

三个伙伴回到草坪旁的长椅上坐下来。时间在好朋友的畅聊中又过去了一个小时。“我该回病房了，你们一起到我的病房里坐一坐吧。”龙龙发出邀请。

“奶奶生病住院时，我去过病房一次。你的病房宽敞吗？能洗澡，能看电视吗？”壮壮对病房充满好奇。

走进医院的住院部，这里虽然安静，但来来往往的人却不少。除了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还有很多患者和患者家属。人们的脸上很少见到笑容，气氛凝重。诗诗和壮壮也不由得小心翼翼，说话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

穿过长长的走廊，再拐一个弯，前面就是龙龙和爸爸的病房。龙龙忽然远远地看到爸爸正和一位医生站在临窗的位置谈话。医生背对着自己，而面向着自己的爸爸却一脸的痛苦。

龙龙从来没有见过爸爸那种痛苦绝望的表情，他的心仿佛猛然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他示意诗诗和壮壮别出声，三个人贴着墙倾听。

“……真不愿意是我把这个不好的消息带给你。但作为医生，把患者的真实病情告诉患者和家属是我的职责。我没有别的选择，你有权利第一个知道，你的夫人身上有AHB病毒，我是在例行血常规检查中发现的。当时我很难相信，以为自己看错了，就紧接着又做了一次检测，最终得到了证实。”

龙龙认出和爸爸说话的那位医生就是刚才被打的周医生。

“我妻子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病毒？”

“每个人身上都有，只不过平常它们一直沉睡着。这种病毒在大部分人身上一辈子也不会被激活。但不幸却发生在你夫人身上，我推测很可能车祸使你夫人的身体受到重创，这种病毒因此被激活。”

“AHB病毒究竟有多厉害？我以前也听说过，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会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发生。”龙龙爸爸的声音在颤抖，眼角含着泪。

“AHB病毒侵入人体后，会把人的身体当成宿主，开始大肆繁衍，吞噬人体正常细胞，直至人体的某些器官衰竭、死亡。”

“有没有治疗办法？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一定有治疗办法的！”

“AHB是目前世界上最难治愈的病症之一，至今还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也没有哪种药可以根治。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人死于AHB。”

爸爸沉默片刻，又问：“患了这种病，病人存活期是多久？”

“一般只能存活三至四个月。”周医生解释，“现在，世界上的顶尖专家都在研究治疗这种疾病的办法，也许将来有一天能发明出根治AHB的药。” igDraM6oIatffyYnDRIWzP56I7W6weEdWT19mX9YcdTD72pMRGlq8MaBFx4VDL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