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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

7. 致奥斯卡·波拉克

也许聪明的做法是,我先不写这封信,直到看见你,知道了这两个月给你带来了什么变化再说,因为我相信,夏天的这几个月是给我带来最明显变化的时光。再说我在这个夏天连一张你的明信片也没有收到,而且半年来没同你说过一句话,而为此本来是值得我作一番努力的。所以结果很可能是,我这封信被寄给了一个陌生人,他对这种唐突感到恼火;或者寄给了一个死人,他无法读它;或是寄给了一个智者,他把它嘲笑一番。但我必须写这封信,因此我不再等到我发现不能写这封信的时候。

因为我有求于你,不是像你可能认为的那样,是出于友谊或信任,不,仅仅出于自私,仅仅出于自私。

也许你早就发现,我是怀着蓝色的希望踏入这个夏季的,也许你在远方早已发现我想从这个夏季中得到什么,我告诉你,我想把我自以为内心所有的东西(我并不相信我拥有这些)一口气扬起。你只能从远方察觉这一点,而我愿为你与我同在而吻你的手,因为我如果与一个紧闭着嘴生气的人同行,我会感到毛骨悚然,但他其实并未生气。

夏天使我的嘴唇稍稍松弛了一些——我变得更健康了——(今天我不太舒服),我强壮了一些,我广泛交往,我能同女人们谈话了——有必要借此机会说出这一切——这个夏季并未给我带来任何奇迹。

但现在有一种力量把我的两片嘴唇完全掰开了,也许是轻轻地,不,是使劲地掰开。一个站在树后的人轻轻对我说:“没有别人你什么也干不了。”但我现在却含意深刻、结构精巧地写道:“隐居是令人讨厌的,等于把自己的蛋公然向大家展示,让太阳来孵它;宁可啃生活,这比嚼自己的舌头强;人们推崇鼹鼠和它的方式,但却不会把它视为他的神圣。”那个人已从树后走出来,他对我说:“这难道是真的吗?是夏季的一个奇迹吗?”

(听听吧,听听一封狡猾的信的一段聪明的引言。为什么说它是聪明的呢?一个从未乞讨过的人写一封乞讨信,他在一大段引言中用长吁短叹的语言来描绘一条通往这个认识的艰难道路:不乞讨是一种恶癖。)

你啊,你懂得一个人独自拉着一辆装满了熟睡的人的黄色邮车在漫漫长夜中行进的感觉吗?这个人是忧伤的,眼角挂着几颗泪珠,慢慢吃力地从一块里程碑走向遥远的下一块里程碑,他躬着脊背,不得不老是抬起头来看着公路前方,但公路上除了夜色,一无所有。妈的,如果有管邮号,非把车里那帮家伙全吹醒不可。

你啊,现在你如果不疲倦,可以开始听正文了。

我将为你准备一堆东西,那是我至今写下的一切,关于我自己或他人的。那将是很全的,只有那些玩儿的东西 不收在内(你看,不幸之魔很早就骑在我的脖子上了)。再就是,我已不再有的;再就是,即使就承上启下的意义而言我也认为毫无价值的;再就是那些计划,因为它们对一些人来说是所拥有的土地,而对另一些人来说是无根基的流沙;再就是,连对你都不能出示的,因为,倘若一个人赤裸裸地站着,无论如何乞求,仍免不了为另一个人的手所触摸,他会不寒而栗的。此外,近半年来我几乎什么都没写。除开这些我不知还剩下多少,我将把它们奉献给你,只要你来信说一声“好的”,或者答应我对你的要求。

这是特殊的事情,尽管我在表达这些事时非常笨拙(非常没有经验),但你也许已经明白,是应该怀着喜悦在此期待呢,还是应该简单干脆地点燃火刑的柴垛。我甚至不想知道你对我的看法,因为这也必然是强人所难。我所希望的是某种更容易又更困难的事,我希望你读一读这些字纸,无足轻重也罢,令人厌恶也罢,因为那里边确也有无足轻重的和令人反感的东西。因为(这便是我这个愿望的由来)我最喜爱的和本身最坚挺的东西在太阳底下也是冷冰冰的,而我知道,若有一双陌生人的眼睛望着它们,会使一切变得温暖起来,生动起来。我说的只是温暖起来和生动起来,因为这些词更接近上帝,因为有此一说:“自成一体的感觉是辉煌的,但反馈的感觉力量更大。”

何必费这么多口舌呢,我摘下一块肉(因为能给你的不止这些,而我还将给你——真的),从我的心中摘取一块肉,用一些写满字的纸张干干净净地包好交给你。

〔1903?〕9.6

8. 致奥斯卡·波拉克

亲爱的奥斯卡:

对于你离开这儿,我也许是高兴的。这就像人们看到有人爬到月亮上去,以便从那儿往回看时的那种高兴心情。因为这种被人从这样一个高度和远处观察的意识使人们多多少少放下心来,由于在天文台里听不到月球上的笑声,所以不必担心自己的动作和言谈以及愿望过于滑稽或荒唐。

…………

……我们像林中迷路的孩子一样孤独。当你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时,你知道什么是我心中的痛苦,而我又知道什么是你的痛苦呢?假如我跪倒在你面前,哭着倾诉,你又能了解多少我的情况呢?无非就像某人向你倾诉地狱里是酷热、可怕的时候,你从中所获得的对地狱的了解一样。仅为此缘故,我们面对面站立时就应该互相敬畏,互相思虑,互相挚爱,就像站在地狱入口处那样。

……假如有人,比如说你,死去一段时间,就有这么一个好处,所有人际关系(当人们身在其中时,它们必然会变得模糊)会突然处于一种善良的或凶狠的光线照耀下,显得清清楚楚。在劫后余生者身上也会发生这种奇怪的事情。

在所有年轻人中我实际上只跟你讲过话,如果说我也同别人谈过话,那也只不过是顺便的,或者为你的缘故,或者通过你或者与你有关。除了其他好处,你对我来说也有点像一扇窗,我透过这扇窗可以俯瞰大街小巷。只有我一个人时可办不到,尽管我个子挺高,但还够不着窗台。

现在情况当然就不同了。我现在也同别人讲话,比同你谈时嘴舌笨拙些,但相对而言比较无拘无束,而我完全出乎意外地看到,在这种时候你就站在我的面前。在这座对你是陌生的城市中,有一些相当聪明的人,你在他们心目中是值得崇敬的对象。而我的虚荣心使我为此感到高兴。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是因为你性格内向还是因为你看上去内向,还是故意这么表现,还是让人这么感觉,还是真的给人以这种印象,反正有些人认为你撇下了他们,其实说到底你只是撇下了那个姑娘。

你的信是半悲半喜的。你没有到那小伙子那儿去,而是去了原野、森林。但你看到了她,我们只不过稍稍见识过她的春天和夏天,但对她的秋天,她的冬天,我们知道得太少,就像我们对我们心中的上帝所知道的那么少一样。

今天是星期日,不断有商贩从温策尔广场走下来,穿过格拉本,在星期日的寂静中呼喊。我相信他们红色的丁香花、他们愚蠢的犹太人面孔和他们的叫喊是某种充满意义的事物,就好像是一个孩子想上天,因为人家没把板凳拿给他而大呼小叫,但他实际上根本不想上天。而其他人走在格拉本,对商贩的举止报以微笑,因为他们自己不懂得如何消受星期天,假如我有勇气并且不赔着笑,我真想给他们一顿耳光。但是在你们宫殿中 ,你可以尽情地笑,因为就像你在信中写到的那样,那里的天空离大地很近。

我在读费希纳尔、艾卡特 。有的书让人觉得就像是在自己的宫殿中打开陌生的大厅之门的钥匙。

我想要为你朗诵的和将要寄给你的东西是《孩子与城市》一书中的若干篇章,这本书我自己手头也是零散不全的。要寄给你,我就必须给它加上标题,而这是需要时间的。所以我将随每封信寄几页给你(如果看不到明显的进展,那么我对此的兴趣会马上丧失了),然后你可将它们连贯起来读。第一篇将随下一封信寄出。

此外,已有一段时间什么都没写了。我的处境是:上帝不愿我写,然而我偏要写,我必须写。这是永恒的拉锯战,而最终上帝毕竟更强大,这里边的不幸之多超出你的想象。我心中那么多力量被拴在了桩子上,这个桩子也许会长成一棵绿色的树,如果将这些力量解开,或许会于我于国有益。但是靠抱怨是震不掉挂在脖子上的磨盘的,尤其是,假如本人喜欢这些磨盘的话。

附上一些诗句。请在心情好的时候阅读。

今天这日子阴冷难过。

云朵凝结着。

风儿是拽着的绳索。

人群凝结着。

脚步踏出金属声响,

石头一路震荡,

目光停留的地方

是辽阔的湖水白茫茫。

在这古老的小城里立着些

小小的浅色的圣诞小屋,

它们的五彩玻璃窗俯瞰着

积雪覆盖的小广场。

在这月光蒙蒙的场地上

有一个人静静地踏雪前行。

他那硕大的身影被风扬起

高出四周的小屋之上。

在昏暗的桥上走过去的人们

经过圣人身边

和他们微弱的小灯。

在灰暗的空中飘过去的云层

经过教堂旁边

和它们那朦胧的塔影。

在方形的栏杆旁倚立着的某君

望着黄昏的水流

双手凭着古老的石头。

你的 弗兰茨
〔1903年11月9日〕

9. 致奥斯卡·波拉克

亲爱的奥斯卡:

……早晨来信附言还冷静,到晚上简直疯狂至极了。你没有给这个女人帮助,我认为这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也许不弄虚作假的人也会这么做的。但是反常的是,你曾对此深思熟虑并且现在还喜欢这种深思熟虑和这种对立,你还喜欢解剖自己。你长时间地抨击自己任何短暂的感情,结果,一个人倒是只活一小时,但对这一小时还得思考一百年。当然,也许我根本活不到那时候。我曾在某个地方记下狂妄的话,说我的生活节奏要很快,证据是:“我爱上一位女郎,曾有一段漫长得惊人的罗曼史”,那时我心情十分空虚,于是记上:“我生活节奏要很快。”好像一个坐在窗帘后面的孩子,拿着画册,有时听到透过窗子缝隙从胡同里传来的声音,没事了,再去看宝贵的画册。——对比之下,我总是宽容自己。

〔1903年〕

10. 致奥斯卡·波拉克

不,在你到来之前,我还是要给你写封信。假如互相写信,就像有根绳子连接着;一旦停止写信,绳子就断了。哪怕只是一根细线,我也要迅速地、应急地把它连接起来。

这幅图画是昨天晚上抓住我的心灵的。人只有调动浑身的力量,友爱地互相帮助,才能在面临地狱般的深渊时,使自己保持在勉强的高度,尽管那深渊是他们所愿意去的地方。他们之间都有绳索连接着,如果哪个人身上绳子松了,他就会悬吊在空中,比别人要低一段,那就够糟了;如果哪个人身上的绳索全断了,他跌落下去,那就可怕极了。所以必须与其他人捆在一起。我猜想姑娘们一定是悬在我们上方,因为她们是那么轻,因此我们必须给姑娘们以爱,因此姑娘们应当给我们以爱。

够了,够了,我有充分的理由担心提笔给你写信,因为一写起来会一发不可收,而找不到一个好的结尾。所以我也不再向你叙述慕尼黑的事了,尽管我有那么多话要写。此外,我在异乡完全无法写东西。在异乡,所有词汇四处流散,我无法把它们抓拢来凑成句子,而一切新的事物都施加着压力,使人无法抗拒,使人看不到它们的边际。

这回你要亲自来了。既然我马上就能同你交谈了,我可不愿坐在这写字台旁看整个星期天下午——从两点开始我就坐在这里了,而现在是5点。我是多么高兴。你将带来清冷的空气,使所有昏昏沉沉的脑袋感觉舒适。我是多么高兴。再见。

你的 弗兰茨
〔邮戳:1903.12.21—布拉格〕 DK3vOZmjNiiGV31+Sfwj8woyDZGRTLiye1jCuSRmjgdQpKRmRHzkm9n0eJrB9IW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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