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廿三日,男发第七号信交折差,七月初一日发第八号交王仕四手,不知已收到否?
六月廿日,接六弟五月十二书,七月十六接四弟九弟五月廿九日书。皆言忙迫 [1] 之至,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即县试案首前列,皆不写出。同乡有同日接信者,即考古老先生,皆已详载。同一折差也,各家发信,迟十余日而从容;诸弟发信,早十余日而忙迫,何也?且次次忙迫,无一次从容者,又何也?
男等在京,大小平安。同乡诸家皆好;惟汤海秋于七月八日得病,初九日未刻即逝。六月廿八考教习 [2] ,冯树堂、郭筠仙、朱啸山皆取。湖南今年考差,仅何子贞得差,余皆未放,惟陈岱云光景最苦,男因去年之病,反以不放为乐。
王仕四已善为遣回。率五大约在粮船回,现尚未定。渠身体平安,二妹不必挂心。叔父之病,男累求详信直告,至今未得,实不放心。甲三读《尔雅》 [3] ,每日二十余字,颇肯率教。
六弟今年正月信,欲从罗维山处附课,男甚喜之!后来信绝不提及,不知何故?所付来京之文,殊不甚好,在省读书二年,不见长进,男心实忧之,而无论如何,只恨男不善教诲而已。大抵第一要除骄傲气习,中无所有,而夜郎自大,此最坏事。四弟九弟虽不长进,亦不自满,求大人教六弟,总期不自满足为要。余俟续陈。男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七月廿日)
【注释】
[1]忙迫:十分忙碌。
[2]教习:一种官名,自明代始,选入翰林院学习的进士称为“庶吉士”,而给庶吉士上课的称为“教习”。清朝沿用这一说法,称教师为教习。
[3]《尔雅》:我国最早的一部解释词义的专门书籍。
【译文】
儿子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二十三我发第七号家信,是由信使送出的,七月初一发第八号家信交到王仕四手里,不知道都收到没有。
六月二十日收到六弟五月二十寄来的信,七月十六接到四弟和九弟五月二十九寄来的信。他们都说十分忙碌,信中只简单说了一些情况,字迹都很潦草,连县试中头几名的人员名称都没有写在信里告知于我。同乡的考古老先生同一天收到信的,他们收到的信里都有详细的记录。同一个信差,大家都发来了信,别人家里迟到了十多天,都还从容不迫地详细介绍了近日的情况,各位弟弟的信,比别人早十多天,但却显得十分忙碌,这是为什么呢?并且每次都说十分忙碌,没有一次很从容的,又为什么?
儿子等人在京城,大人小孩都很平安,各位同乡家里也都好,只是汤海秋在七月八日得病,初九的未刻就去世了。六月二十八考教习,冯树堂、郭筠仙、朱啸山都考取了。湖南今年通过考试定差事,只有何子贞一个人得到了一份差事,其余的都没有外放到其他地方,只有陈岱云的情形最苦,儿子我因为去年的病,反而觉得没有外放是件很高兴的事。
王仕四已经妥善地被安排遣送回去。率五大概是乘粮船回去,具体的现在还没有定下来。他身体很好,叫二妹不需要担心挂念。叔父的病,儿子多次请求希望能够来信将详细情况告诉我,到现在仍然没有得到详细的信息,实在是放心不下。甲三读《尔雅》,每天读二十多个字,还挺能接受教育的。
六弟今年正月来信说想到罗维山那里去听课,儿子感到非常高兴!但是后来的信里面就再没有提到这件事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附在信里寄到京城给我的文章,都不是很好,在省城读书两年了,没有看到什么长进,儿子实在是很担心的,但是不管怎样,都是怪我不善于教诲。大抵第一点就是要抛除掉骄傲的习惯,腹中没有多少学问,但是却夜郎自大,自认为很了不起,这最容易坏事。四弟和九弟虽然也没什么长进,但是也不自满,请求父母大人要教诲六弟不要太容易自我满足,其余的事情下次再继续陈述。儿子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七月二十日)
【解析】
有“湘中一代宗师”之称的罗泽南是湖南省双峰县人。二十三岁就读双峰书院,三十三岁以长沙府第一名中秀才,以冠军入湘乡县学。因仕途坎坷,归家设馆教书。他所教授的内容与方法别具一格,不仅应举业,而且授之以“六艺”和经世致用之学,既习文,又习武,因此学子云集。他先后培养的王錱、李续宾、曾国荃、曾国葆等高足后来大多成为湘军名将,成为中国历史上“书生领兵”的一大景观。曾国藩为其所作墓志铭中称:“矫矫学徒,相从征讨,朝出鏖兵,暮归讲道。理学家门,下多将才,古来罕有也。”
曾国藩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尽管公务繁忙,诸事缠身,但是他仍然坚持读书,记录读书心得,不断地与诸位好友以及弟弟们交流。他十分关注几位弟弟的学业,在他的家书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围绕诸位弟弟学业的,强调读书是为了自我完善,增进修养,使自己成为一个更优秀、更有见识的人。
曾国藩的六弟曾国华曾在罗泽南门下读书,这位曾家老六在诸弟中虽是有些才气,但自小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前一段日子曾国藩见其文章没多少进步,傲气倒是添了许多。于是在家书中表达了对六弟学无长进的感慨,也表达了对弟弟骄傲自大的担忧。曾国藩认为,人必须学会谦虚谨慎,不可以自满。学识不行可以提高,但品性不行则贻害无穷。于是在信中引用了“夜郎自大”这个家喻户晓的成语来告诫六弟,一定要改掉骄傲自大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