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接弟手书,具悉弟病日就痊愈。至慰至幸!唯弟服药多,又坚嘱泽儿请医调治,余颇不以为然。吾祖星冈公在时,不信医药,不信僧巫,不信地师 [1] ,此三者,弟必能一一记忆。今我辈兄弟亦宜略法此意,以绍家风。今年做道场二次,祷祀之事,闻亦常有,是不信僧巫一节,已失家风矣。买地至数千金之多,是不信地师一节,又与家风相背。至医药则合家大小老幼,几于无人不药,无药不贵。迨至补药吃出毛病,则服凉药攻伐之,阳药吃出毛病,则服阴药清润之,辗转差误,非大病大弱不止。
弟今年春间,多服补剂,夏末多服凉剂,冬间又多服清润之剂。余意欲幼弟少停药物,专用饮食调养。泽儿虽体弱,而保养之法,亦惟在慎饮食,节嗜欲,断不在多服药也。
洪家地契,洪秋浦未到场押字,将来恐仍有口舌。地师僧巫二者,弟向来不甚深信,近日亦不免为习俗所移,以后尚祈卓识坚定,略存祖父家风为要。天下信地信僧之人,曾见有家不败者乎?北果公屋,余无银可捐;己亥冬,余登山踏勘,觉其渺茫也。(咸丰十年十二月廿四日)
【注释】
[1]地师:风水师。
【译文】
澄侯四弟:
接到弟弟的亲笔信,知道弟弟的身体已经痊愈,感到很欣慰。只是对于弟弟服药过多,并且还让泽儿去请医生来继续调治这一点,我不是很赞同。我们的祖父星冈公在世的时候,有三不信:不迷信医药,不迷信僧人和巫师,也不迷信风水师。这三不信,弟弟一定还记得。如今我们兄弟也应该效仿祖父,以继承家风。今年家中做了两次道场,祭祀和祷告之事也常有,所以不信僧人和巫师这一点,家风已经丧失了。花了数千金用来买地,也与不相信风水地师的家风背道而驰了。至于医药这一说,我们全家大大小小的人,无论老幼,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是在吃药的,没有一副药是不贵的。等到补药吃多了吃出毛病来,又要吃凉性的药来使之平衡。如果是吃阳性的药吃出毛病,则又要再吃阴性的药来平衡,这样反复的折腾,不把身体弄得虚弱或弄出大病不会停止。
弟弟在今年春季的时候,吃的多数是补药,夏季末的时候吃的多数是凉性药剂,冬天吃的多数是清润的药剂。我的意思是想劝弟弟要停用一些药物,换用饮食来调养。泽儿虽然身体很柔弱,但是正确的保养之法应该是注意饮食,节制欲望,而不在于多服用药物。
洪家的地契,洪秋浦当时没有到现场签字,将来恐怕会有口舌之争。对于风水先生、僧人巫师这些人,弟弟向来是不相信的,但近来也不免受到习俗的影响而态度有所改变,以后希望要坚定一些,保存祖父的家风比较重要。纵观天下,凡是迷信地师和僧人的人家,几乎没有哪家不因此而败落的。北果公屋那边,我没有银子可以捐。己亥年的冬天,我曾登山亲自查看,觉得真是太渺茫了。(咸丰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解析】
曾国藩在家书中多次提到求医和用药的事情,认为医生要少求,用药要谨慎。作为一个老病号,曾国藩以其切身的体验,强调要少吃药,他说:“吾阅历极久,但嘱家中老幼不轻服药,尤其不轻服克伐之药,即善于养生之道。”也就是说,他认为要尽量少服药,补药也要少用,要使身体健康,就要懂得养生之道。
曾国藩的祖父星冈公有言:不信医药,不信僧巫,不信地师,曾氏对家中之人大量服用补药的作法不赞同,于是搬出祖训来说事。在这里,“不信医药”并不是说有病不吃药,而是指药物不可乱用,也不可滥用,尤其是补药。这个观点对现在的人来说,也不无借鉴作用。“药能活人,亦能害人。”这是一个科学常识,任何药物都有副作用,对症、适量则有益,反之则有害。
从家书里面可以看到,他们家里出现了这样的状况,几乎无人不医、无人不药,有病的吃医生开的药方,没病的也都在吃补药,一年四季没有断绝。大量补药吃过以后就会气血太旺,火气太高,导致身体不协调,最终又要吃清火药,好端端的身体非要用药物去调理得不协调再用药物去协调,这样不仅对身体毫无好处,最终只会让身体功能运行紊乱。
在调理身体方面,曾国藩建议少用药物,多用食疗。药补不如食补,著名画家张大千先生就是食补的行家。他不仅精通绘画,还特别精通厨艺。据记载,张大千小时候也出身微寒,营养跟不上,身体孱弱。后来条件改善以后,他就特别关注食补,通过食物来补益精气,还深入研究食补方面的东西,在自己绘画的闲暇,就将食补和美食结合,亲自去实践。所以他的健康长寿,不仅是绘画的熏陶,也得益于他的食补。
正所谓“是药三分毒”,而食补不仅没有毒素和副作用,又是日常生活所需,真的是经济节约又利于身体健康。所以,对于儿子的体弱,曾国藩开出的疗法是:“保养之法,亦惟在慎饮食,节嗜欲,断不在多服药也。”
信中曾国藩还提出不“不信僧巫,不信地师”,很明白地指出:纵观天下,凡是深信地师和深信僧人的人家,几乎没有不把家败光的。由此可见,曾氏对僧巫地师是深恶痛绝的,这在那个比较愚昧的时代,可以说是很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