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3.1 孔子谓季氏 [1] ,“八佾舞于庭 [2] ,是可忍也 [3] ,孰不可忍也?”
【注解】
[1]季氏:季孙氏,鲁国大夫。
[2]八佾(yì):古代奏乐舞蹈,每行八人,称为一佾。天子可用八佾,即六十四人;诸侯六佾,四十八人;大夫四佾,三十二人。季氏应该用四佾。
[3]忍:忍心,狠心。
【译文】
孔子闻季氏舞八佾于庭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孔子谈到季孙氏说:“他用天子才能用的八佾在庭院中奏乐舞蹈,这样的事都狠心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不能狠心做出来呢?”
【精读《论语》】
“礼”代表着一种修身与治国相结合的文化精神,它不仅是政治伦理和社会伦理的具体体现,还是治理国家的重要依据。孔子一直主张以礼治国,即利用礼乐规范君臣和官民的行为,让每个人都各安其位,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尤其是作为下属,千万不能越礼行事,否则就是对君上的不敬,就是以下犯上的僭越行为。如果任由这种僭越行为泛滥,社会秩序必将受到严重破坏,社会将陷入混乱。
为了正确理解孔子思想,有必要对“八佾舞于庭”作出解释。在西周时期,贵族享用乐舞的等级,有着明确的规定,即:天子礼乐用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不得擅自越级。由于鲁国公侯是出自周王室的贵胄,可享天子礼乐,但因等级不同,同样有着严格的区别。如此一来,这句话的意思就非常明显了,作为大夫的季氏,竟然公开在家中使用天子礼乐,这种行为就是典型的无视王权和君权的僭越。因此,高度崇尚礼制的孔子才出奇地愤怒,发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呼声,要求严惩这种行为。
由于礼在政治运作和社会生活中的重要作用,所以,历朝历代都十分重视礼制,对于越礼行为严加惩罚,以保证政局和社会稳定。如果有做臣子的胆敢使用天子礼仪,那就是大逆不道,视同谋反。比如,西汉名将周亚夫就是因越礼招祸。周亚夫虽然贤能,并且立有大功,但由于对皇帝不够恭顺,所以汉景帝对他非常不满。汉景帝赏赐给他酒菜,桌上只放了一大块肉,但没给他准备筷子。周亚夫认为皇帝是故意难为自己,就生气地对侍者发火,这种失礼行为坚定了景帝决定除掉他的决心。后来,周亚夫的儿子给他买了五百件皇宫御用盔甲盾牌,准备将来给父亲殉葬。有人对周亚夫父子不满,就向皇帝告发周亚夫,说他购买兵器准备反叛。周亚夫本无反叛之心,但这种僭越行为却解释不清,对他心怀不满的汉景帝便借机将他下狱。作为一代名将,周亚夫不堪狱吏凌辱,在狱中绝食而死。再如唐代李辅国,仗着手握重兵,竟然矫诏率军软禁唐玄宗。后因拥戴唐代宗有功,对皇帝说“大家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他的僭越行为,令代宗忍无可忍,派人把他刺杀。
在国家政治上,如果没有礼制约束,就会发生职责不清、政出多门、执行不力、推诿扯皮等种种现象,严重阻碍政治秩序正常运行,使政府和社会陷入混乱。而且,上级的越礼行为,很容易被下级模仿,这会使秩序更加混乱,乃至崩溃。
孔子的这种思想,放到现在同样也很实用。作为古代特有的制度,礼制已经不复存在,但是,礼制的精神仍有价值。现在,无论是政府、社会组织还是企业,都有着各种规章制度,明确各职各人的权责,这便是现代的“礼制”。只有严格遵守这些规章制度,组织和企业才能有效运作并产生效率,否则必败无疑。比如,作为员工或是中下级管理者,就应当服从上级的安排,不能越级行事,否则整个公司或者单位就要乱套了。而且,这种行为很容易被上级误解,严重影响事业发展。因此,无论是从政还是做公司职员,只有谨守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才能受到领导的青睐,保证社会或工作的稳定。
季孙氏在自己家里用天子的规格奏乐舞蹈,这是典型的僭越行为。
【原文】
3.2 三家者以《雍》彻 [1] 。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 [2] ’,奚取于三家之堂?”
【注解】
[1]三家:鲁国当政的三家大夫孟孙、叔孙、季孙。《雍》:《诗经·周颂》中的一篇,为周天子举行祭礼后撤去祭品、祭器时所唱的诗。彻:同“撤”,古代祭礼完毕后撤祭馔,乐人唱诗以娱神。
[2]“相维辟公,天子穆穆”二句:诸侯都在助祭,天子恭敬地主祭。见《雍》诗。相(xiànɡ),助祭的人。维,用于句中的助词,可以译为“是”。辟(bì)公,诸侯。穆穆,庄严肃穆。
【译文】
孟孙、叔孙和季孙三家祭祖时,唱着《雍》这首诗歌来撤除祭品。孔子说:“《雍》诗说的‘诸侯都来助祭,天子恭敬地主祭’怎么能用在三家大夫的庙堂上呢?”
【精读《论语》】
春秋时期的鲁国,由“三桓”联合执政,轮流掌管鲁国大权达三百多年。在此期间,三桓之间争权夺利,大肆扩张封地,私自建造城池,将鲁国国君玩弄于股掌之间,僭越行为时有发生。比如,季孙氏公然在家庙中使用天子礼仪,孟孙氏、叔孙氏也不遑多让,在祭祀祖先之时,演唱只有天子才能唱的诗——《雍》。
历史上,像三桓这样的当权者总是利令智昏,做出不合身份的越礼之事。当时,他们觉得这样做对自己肯定是有利的,但事实上,这是一种短视行为,其僭越之举往往为他们的灭亡种下祸根。因为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而执政者的行为就是天下人的榜样。所谓上行下效,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关于这一点,最典型的实例当属曹操僭越,以及由此引发的朝代更迭。东汉末年,天下大乱,曹操乘势挟天子以令诸侯,掌握了汉朝的实权。曹操虽然没有废掉汉帝,但在其生前已经僭越礼制,使用天子礼仪。此外,他的所作所为,完全不是一个大臣的应有的。比如,国家所有的军机要务,全部由他裁决,甚至皇上的私生活也得由他决定。他还先后杀掉董贵人、伏皇后,哪里有一点臣子之礼?所以,诸葛亮等人才说他名为汉相,实为汉贼。建安十八年(213年),他威逼汉献帝封自己为魏公,以封地为魏国,并在邺城建立魏王宫铜雀台,享有天子之制。同时,他上朝时“参拜不名、剑履上殿”。几年后,他又逼迫汉帝封他为魏王,并可以册立世子。他的种种僭越行为,为篡夺东汉政权做好了一切准备。所以,在他死后不久,其子曹丕便废汉献帝自立,建立魏国。
曹魏立国后,仅仅过了四十余年,司马氏父子便学着曹操的样儿,僭越礼仪,篡夺朝政,最终废掉魏帝建立晋朝。但晋朝建立过程中可耻的无礼行为,100多年后便被权臣刘裕效法。历史轮回的结果是,晋朝皇帝被废,刘宋建立。之后,萧道成、萧衍、陈霸先依样画葫芦,先后废掉了刘宋、齐朝和梁朝皇帝。
其实,仔细想想,他们以自己的贪欲僭越,也同样打开了下属们的欲望之门。当时机成熟,下属们自然会僭越礼制,满足权欲,且没有一点儿愧意。
若是按照现代观点来看,任何社会形态都存在着共同遵守的秩序、规范和礼仪,有些秩序和规范是强制性的,不能随意进行破坏。例如,如果企业领导带头破坏制度,下属和员工自然会群起效仿,制度荡然无存,效益无从谈起,企业最终亏损破产,受害的自然还是企业的领导人。
【原文】
3.3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 [1] ?人而不仁,如乐何?”
【注解】
[1]如礼何:怎样对待礼仪制度。
【译文】
孔子说:“做人如果没有仁德,怎么对待礼仪制度呢?做人如果没有仁德,怎么对待音乐呢?”
孔子认为,礼之根本不在形式而在内心,治丧的核心是内心哀痛,而不是仪式上的面面俱到。
【原文】
3.4 林放问礼之本 [1] ,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 [2] ,宁戚。”
【注解】
[1]林放:鲁国人。
[2]易:治理,办妥。
【译文】
林放问礼的根本。孔子说:“你的问题意义重大啊!礼,与其求形式上的豪华,不如俭朴一些好;治丧,与其在仪式上面面俱到,不如内心真正悲痛。”
【原文】
3.5 子曰:“夷狄之有君 [1] ,不如诸夏之亡也 [2] 。”
【注解】
[1]夷狄:古代中原地区的人对周边地区的贬称,谓之不开化。
[2]诸夏:古代中原地区华夏族的自称。亡(wú):通“无”。
【译文】
孔子说:“夷狄有君主而不讲礼节,还不如原之地的没有君主而讲礼节哩。”
【精读《论语》】
孔子通过与“夷狄”的比较,阐述了“礼乐”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在他的思想中,“礼乐”代表的是文化制度,是一种规范人们行为的典章制度。在他看来,“夷狄”之族都是一些没有文化的人,不懂得礼仪。一个没有文化的民族,是很难长久生存的,更不值得赞许。诸夏之国因为有着“礼乐”文明的传统,即便是没有国君,也能靠这些典章制度保证社会的正常运行和发展,这要比只有国君而没有“礼乐”制度的“夷狄”之邦好许多。
后人对本章的理解,存在巨大的分歧。主要有两种说法,一是诸夏不如夷狄;二是夷狄不如诸夏。这两种解释虽然截然相反,但却也各有道理,都能说得通。
第一种解释是指华夏诸国连“蛮夷”之邦都不如。在春秋时期,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统称为“夷狄”,都属于外族。可是,他们虽然身为“蛮人”,但还知道君臣有别,社会还算稳定。但是,诸夏之国却竞相践踏礼制,藐视王室,毫无国君之念。有诸侯胁迫天子的,有臣子专擅国政的,完全不讲规矩,无视礼乐的存在,更不要说什么君臣有别了。这种说法是对当时“礼崩乐坏”的现实发出的感慨,意在指责诸夏之国僭礼的行为。
第二种解释是说蛮夷之邦虽然也有国君,但是他们不懂礼乐,还不如中原之国没有国君时安定呢!这种说法意在说明礼乐可以保证社会的稳定,阐述了礼乐在文明的传承中的重要性,本章译文按此解处理。在这种解释中,孔子依然将当时的夷狄视为野蛮和没有文化的民族,而华夏众国则是有文化传统和民族精神的,即使国家灭亡了,只要有文化和精神的存在,整个民族都会延续下去。倘若一个民族没有或失去了文化的传承,那么这个民族离灭亡也就不远了。其言下之意是说,道德礼义要比君主的存在更加重要。正所谓无“礼”不成章,无“礼”不成国。
其实,孔子用“夷狄”一词,并没有贬低各族的意思,他只是将其视为道德文化方面的代名词而已。也就是说,夫子将不太重视礼制的人叫作“夷狄”,将重视礼制的人叫作“诸夏”,与地域没有多大的关联。在他看来,一个不讲礼制的国家,人们就不会受到规范的约束,极易引起社会的动乱。没有共同道德规范、文化心理和民族信念,一旦动乱很难恢复。反过来看,倘若一个人或者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都自觉遵守礼制,有着共同信念,这个民族或者国家即便动乱,也很容易重建起来!
在本章中,孔子再次强调了“礼乐”对于一个民族的重要性,以及弱化礼乐会给国家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在他看来,一个不讲“礼”的国家和社会,是无法正常运转的。同时,作为现代人,大家也要多进行反思,我们一直声称自己为华夏子民,为礼仪之邦,可是究竟还有多少人真正地了解这些传统文化呢?倘若我们失去了这些文化的传承,我们的民族还会有强大的生命力吗?还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吗?
【原文】
3.6 季氏旅于泰山 [1] 。子谓冉有曰 [2] :“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注解】
[1]旅:祭山,这里作动词用。在当时,只有天子和诸侯才有资格祭祀名山大川。
[2]冉有:名求,字子有,孔子的学生,比孔子小二十九岁。冉有当时在季氏门下做事。
【译文】
季氏要去祭祀泰山,孔子对冉有说:“你不能阻止吗?”冉有回答说:“不能。”孔子说:“唉!难道说泰山之神还不如林放懂礼吗?”
【原文】
3.7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 [1] !揖让而升 [2] ,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注解】
[1]射:指古代的射礼。大射礼规定两人一组,相互作揖然后登堂,射完再相互作揖退下。各组射完后,再作揖登堂饮酒。
[2]揖:拱手行礼。
【译文】
孔子说:“君子没有什么可与别人争的事情。如果有,一定是比射箭了。比赛时,相互作揖谦让后上场。射完后,登堂喝酒。这是一种君子之争。”
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精读《论语》】
在孔子看来,真正的君子应是胸襟开阔之人,不要拘泥于小事。真正的君子对自己有着很强的自控力,他们可以管住自己内心的欲望,可以随时享受来自生命本身的喜悦和满足。因此,他们不必再与他人争抢什么。若是非要分出高下的话,他们也会光明正大地与对方展开竞争,绝不会在暗地里给人“下绊子”,充分保证了竞争的公平性。
这里,核心的思想是君子不争。有人会奇怪,不争怎么会得到。关于这一点,子贡曾作过解说。当子禽问子贡,夫子是怎样得闻各国国情的,子贡答“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这句话中,得的对象是各国机密,但同样可以用到其他场合。也就说,孔子认为,对一个君子来说,根本没有必要去争,无论是财富、地位还是官爵,只要你有德行,有贡献,自然会有人把这些东西送给你。当今社会,特别重视竞争,许多人把君子之争视为窝囊忍让的表现,这是极其错误的。君子不争是一种高深的智慧,有道家先予后取的意味。试想一下,假设社会公平,如果你品行高尚、才能出众,哪个组织的领导不愿提拔你?哪个企业的老板不去重用你,地位和财富自然不争而来。
其次,孔子强调,如果非要竞争不可,也不必回避,只是君子之争,必须遵循公开、平等、公正等原则。只有这样,竞争的结果才会得到大家的认可,竞争才会有积极的意义,才会对于社会的发展起到推动作用。如果采取不正当的手段竞争,从个人的角度讲,不是君子所为,从社会的角度讲,将会极大破坏社会风气和社会秩序,造成严重恶果。
面对当前由于竞争不公导致的严重社会问题,我们有必要重新阅读孔子,他的君子不争、争必公平的思想,能给我们更多的启迪。社会的发展离不开竞争,人们自身修养的提高也离不开竞争。对于个人而言,没有竞争对手就不知道自己的修养达到了何种境界,只有参与竞争才能提高自己。所以,在展开竞争之前,应当保证竞争的公平、公正,不能为了取胜而不择手段。
【原文】
3.8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 [1] ,美目盼兮 [2] ,素以为绚兮 [3] ’。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 [4] !始可与言《诗》已矣。”
【注解】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1]倩:笑容美好。
[2]盼:眼睛黑白分明。
[3]绚(xuàn):有文采。这三句诗前两句见《诗·卫风·硕人》,第三句可能是逸诗。
[4]起:阐明。
【译文】
子夏问道:“‘轻盈的笑脸多美呀,黑白分明的眼睛多媚呀,好像在洁白的质地上画着美丽的图案呀。’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先有白色底子,然后在上面画画。”子夏说:“这么说礼仪是在有了仁德之心之后才产生的了?”孔子说:“能够发挥我的思想的是卜商啊!可以开始和你谈论《诗经》了。”
【原文】
3.9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 [1] ;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 [2] 。文献不足故也 [3] 。足,则吾能征之矣。”
【注解】
[1]杞:国名,杞君是夏禹的后代,周初的故城在今河南杞县,其后迁移。征:证明、验证。
[2]宋:国名,宋君是商汤的后代,故城在今河南商丘县南。
[3]文:典籍。献:指贤人。
【译文】
孔子说:“夏代的礼仪制度,我能说一说,但它的后代杞国不足以作证明;殷代的礼仪制度,我能说一说,但它的后代宋国不足以作证明。这是杞、宋两国的历史资料和知礼人才不足的缘故。如果有足够的历史资料和懂礼的人才,我就可以验证这两代的礼了。”
【精读《论语》】
这一章讲的是孔子对“礼”的发展史的研究。孔子虽然熟知各朝的礼法,但由于不能通过杞、宋两国现存的典籍以及贤人验证,便对古礼秉持保留的态度,不敢妄言。孔子的这种治学态度,也为后世之人树立了实事求是的典范。这提醒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有根有据,尤其是做学问。
孔子尊礼好礼,曾对夏商礼乐文化作过深入细致的研究,有着相当深刻的理解。在他看来,礼乐制度早在夏商两朝就已形成了,周朝的礼制就是在这两朝的基础之上整理出来的,而且还要更加完善一些。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前文做出“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的判断了。但是,判断毕竟是判断,也需要有力的事实根据作为依靠,否则只是一种假说推断而已。孔子本想通过古时的典籍验证自己的研究,可是,由于时代久远,能够证明古礼的文献都已不复存在了,这令其痛心不已。
面对这种现状,夫子虽然有些失落,但他却坦诚地告诉别人,即便自己知道许多以前的礼制,但是在没有得到验证的情况下,它们是很难成立的,更不要说服众了。也就是说,无法得到证明的推断,只能是推断。凡事都要有证据证明才能成立,没有根据的事情即便做得再好,也得不到大众的认可。
孔子论夏、殷之礼。
实事求是既是治学的态度,也是治国的精神。凡事都应以事实为根据,以现有的法律制度为准绳,做到实事求是。按照现代的观点而言,实事求是就是按照事物的实际情况说话、办事、做学问。其中的“是”字就蕴含着科学、真理与理想等三重内涵。例如,我们大家所探索、研究、追求的若是客观事物的本来面貌,以及事实的真相,这就属于科学的范畴。追求的若是客观事物的合理关系,做出公平、正义、合理的判断,这个属于真理的范畴。倘若是为了验证客观事物的发展前途,以及人们所追求的理想目标,属于理想的范畴。无论是哪一种“是”,它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依据,即事实。
对于我们来说,无论做何学问,都应养成严谨的学风和实事求是的态度,才能找到真理的所在。倘若传统与现实发生了冲突,我们的思想与世界的潮流出现了偏差,我们是接受还是否定呢?对此,孔子给了我们一个很明智的答案,两者都不选,应该持存疑的态度。思想不能仅停留于掌握实事求是的方法和意义,还要学会通过这一方法在现实生活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才算是真正掌握了实事求是这一思想的精髓。
【原文】
3.10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 [1] ,吾不欲观之矣。”
【注解】
[1]禘(d ì):一种极为隆重的祭礼,只有天子才能举行。灌:祭礼开始时,向代表受祭者献酒的仪式。
【译文】
孔子说:“举行禘祭的仪式,从完成第一次献酒以后,我就不想看下去了。”
【精读《论语》】
在古时,祭祀是国家的头等大事,并且祭礼有很多种,如天地、祖先、各行业的祖师等,都要定时进行祭拜,其目的是为了培养人们知恩报恩的精神,告诫人们不能忘记养育了我们的天地和祖先,以及创造了文化和技能的先师等。由于祭祀属于精神层面的修养,因此对于心态的培养特别重视,只有诚心诚意才能不断提高。在本章中,鲁公正是失去了这份诚心诚意的庄重,所以孔子才不愿再看下去了。
祭祀重在意诚,可是,鲁国国君在刚开始举行禘礼时,多少还有些敬意。可是,等到献完酒以后,君臣就都懈怠下来了,虽然仪式尚在,但都成了虚文,内心没有一点儿恭敬虔诚的意思,只要稍有德行之人都是看不过去的。在孔子看来,当时鲁国内的社会文化严重衰败,几乎所有人都无视礼乐制度的存在。在举行祭祀典礼的时候,僭礼行为时有发生,并且君臣在祭祖之时缺少应有的恭敬之心,只是走走过场而已,这让孔子很失望。
祭祀之礼,现在已经淡化许多,但仍有大量遗存。比如,为逝者举办隆重葬礼,在先人的忌日上坟,在清明或中元节为先人上坟化纸,这些活动,都是深藏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因子。在举办这些仪式时,不是讲究场面多大,花费多高,最重要的是要有真情实感,要有深深的哀思、真挚的怀念。如果离开这种情怀,只注重形式,便失去意义而毫无价值。从国家政府层面上说,像国家领导人去世时的追掉会、伟人的忌日纪念活动,还有清明时节政府组织的烈士陵园祭扫活动,同样具有巨大的文化价值,这价值必须由真情实感来体现。如果是虚应故事,就会变成自欺欺人的花架子。这样的活动,多源于古代的祭祀之礼,所以应该理解这些仪式的真正精髓所在,把具有永恒价值的文化继承下来并加以发扬。
除此之外,国家、政府和民间,也会举办不少庆典,这些庆典本质上都是中国礼仪文化的继承,也有存在的价值和举办的必要。但要把这些庆典办得有意义,有价值,就必须了解中国礼仪文化的精神本质所在,理解这些活动的真义所在,怀着敬诚之心,加以诚挚纪念。如果只注重其外在形式,而忘记这些活动的本质,无异于买椟还珠,舍本逐末。遗憾的是,现在的有些活动外表看隆重而热烈,实际上却没有几个人投入真感情。这已经丧失了最为宝贵的传统礼仪精神,应当警醒。
【原文】
3.11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 [1] !”指其掌。
【注解】
[1]示:有二义,一为“置”,摆或放的意思,即指放在手上的东西,一目了然;一为“视”。两说皆通,今从前说。斯:指后面的“掌”字。
【译文】
有人问孔子关于举行禘祭的内容,孔子说:“不知道。知道的人治理天下,可能像把东西放在这里一样容易吧!”说的时候,指着自己的手掌。
孔子指着自己的手掌说,知道禘礼的人治理天下,大概就像把东西放在这里一样容易吧。
【精读《论语》】
据本章所载,孔子不仅仅把禘祭看成一套祭祀礼仪,而是把它看成治理国家的原则问题。他告诫“禘祭者”们,只有真正理解了“禘祭”的含义,才能治理好天下。否则,一切都只是妄谈。作为精通礼制的大师,孔子以这样一个高度来论述禘礼,足以说明禘礼的巨大价值和重要意义。
有人向孔子请教禘礼的相关规定,孔子对人说:“不知道。”而后,孔子又说:“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并对人家指了指自己的手掌。意思是说,如果深通禘礼真义,治理好国家易如反掌。由此可知,孔子并非不知禘礼,而是因为鲁国君臣在行禘祭时,既有僭越行为,又有失礼之举。作为鲁国臣子,孔子不便明说,这是为尊者讳。
禘祭是殷周时代的一种重大礼仪,周朝时,其举办者最初是周王,后来公侯也可以举行。其祭祀的对象是主祭者的先祖和先考,举行场所在天子太庙或祖庙,以及公侯之祖庙。祭祀过程中,关于主祭者、参与者和观礼者,以及祭祀的程序、礼器和祭品的规格数量,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由此不难看出,作为一种极高规格的神秘仪式,它首先具有宗教色彩,在宗法制时代,这个仪式能向臣子昭示国家政权的神秘性和合法性,增强统治集团内部的认同感和凝聚力。其次,祭祀对象和祭祀的权力,也就是先祖先考的排列次序和有关主祭人的规定,有着严格的等级,既彰显长幼有序的宗法伦理,又强调君臣有别的政治秩序,对统治集团内部秩序的稳定和职权确认,有着特别的意义。再者,等级森严的规定、盛大隆重的仪式、庄重肃穆的氛围,能给参与者带来极大的精神震撼和情感熏陶,能培养他们对政权的珍视和对君主的忠诚,能强化他们各安其职的权责意识,能培养其恭敬、庄重、忠诚、审慎的治政态度。总之,禘礼之中,既有道德规范,又有政治制度,更有宗法伦理,有着丰富的政治伦理蕴涵,起着类似于现代宪法、政府组织法和行政法等的重要作用。把这种礼制思想用于朝廷,能使君臣各尽其职,政令畅通,秩序井然;把这种做法推行到天下,则上下和睦,四民晏然,天下太平。故而,禘礼所体现的精神,正是治理天下的根本所在。
正因为禘祭有如此丰富的文化内涵和重要的政治意义,所以孔子才说,如果理解禘祭的真正含义,那么天下所有的道理都能了然于胸。而他所处的时代,已是礼崩乐坏,天子和诸侯不能以礼治国,丢失了治国之本,所以才社会失序,天下大乱。
孔子此处言论提醒我们,不论是国家还是组织,不管是机关还是企业,都应该有自己的“礼制”,领导者要牢牢把握住这个治理之本,稳步推进自己的事业。如果放弃传统或败坏制度,必然“礼崩乐坏”,导致秩序混乱而最终失败。
【原文】
3.12 祭如在 [1] ,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 [2] ,如不祭。”
【注解】
[1]祭如在:祭祀祖先时,好像祖先真的就在前面。祭,祭祀。在,存在,这里指活着。
[2]与(yù):参与。
【译文】
祭神如神在。
祭祀祖先时,好像祖先真的在面前;祭神的时候,好像神真的在面前。孔子说:“我如果不亲自参加祭祀,祭了就跟不祭一样。”
【原文】
3.13 王孙贾问曰 [1] :“与其媚于奥 [2] ,宁媚于灶 [3] ,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注解】
[1]王孙贾:卫国权臣。据说他是周王之后,因得罪周王,出仕于卫。他的问话,用的是比喻,带有挑衅意味。
[2]奥:后室的西南角,被视为尊者所居的位置。
[3]灶:古人认为灶里有神,因此在灶边祭之。这里王孙贾以奥比喻卫灵公或其宠姬南子,以灶自喻,暗示孔子与其巴结卫灵公及南子,不如巴结自己更实惠。
【译文】
王孙贾问道:“与其巴结奥神,不如巴结灶神,这是什么意思?”孔子说:“不是这样的。如果得罪了上天,到什么地方去祷告求情也是无用的。”
【精读《论语》】
“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意思是说“与其讨好奥神,不如讨好灶神”,这句话是当时流行的一个俗语。奥神虽然身为家中的正神,但却高高在上,不太管实事。但是,灶神就不同了,他掌管着家中的吃喝用度,因此,百姓在祭祀的时候出于私利之心,对其十分看重。以现代的角度去看,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县官不如现管”,与其拍领导的马屁,还不如直接讨好管事的,这样对自己的前程更有帮助。王孙贾这么问孔子,是在暗示孔子自己在卫国掌有实权,讨好国君还不如讨好他呢!
面对王孙贾的诱导,孔子并没有上当,而是以“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作答,向对方明示道,如果违背了天理,昧了良心,必将招祸,到时候谁也帮不了。孔子此言,既婉拒了王孙贾的私利相诱,也提醒他做官要走正道,否则不会有好下场。在孔子看来,做官要走正道,要忠于君上,和于同僚,造福民众,若为一己之私,求名求官,不论是“媚于奥”还是“媚于灶”,都不会有好下场。
武则天时期,有个御史名叫郭霸。有一次,他的顶头上司魏元忠生病,御史们都去看望他。郭霸故意等到人都走光了才去。到魏元忠家里,他竟然亲口去尝大便,并对魏元忠说:“如果大便是甜的,那么病就麻烦了。现在是苦的,说明病快好了!”魏元忠见他如此厚颜无耻,便把这事讲给别人听,郭霸名誉扫地。郭霸便是利欲熏心、“媚于灶”的典型。武则天当政时,曾下令禁止宰杀和捕捞鱼虾,右拾遗张德生了儿子,不少朋友和同僚来贺喜,张德便私下杀了一头羊来招待。补阙杜肃偷偷藏了一些食物,并向皇帝告密。第二天,武则天在朝堂上问张德:“听说你生个男孩儿,很高兴吧。”张德跪谢皇帝的关怀。武则天又问:“待客的肉哪来的?”张德只好实话实说实说,低头认罪。武则天说:“朝廷禁止屠宰,但喜事丧事不限。你以后宴请客人,应该看准人。”说完,拿出杜肃的告密信让他看。当时,杜肃无地自容,退朝后所有官员都想啐他的脸。杜肃为讨好皇帝出卖朋友,是典型的“媚于奥”。由于此二人私欲膨胀,厚颜无耻,有悖大道和正义,可谓“获罪于天”,所以都受到世人唾弃,最终也没有捞到什么好结果。
孔子认为,为人处世,应当遵循天道大义,心怀仁善,如此行事,上利国家,下怀万民,自然会得到尊重与爱戴,所以,无需去刻意讨好哪个人。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这个主张仍然有着重要价值。身在官场也好,人在职场也罢,只要走得正,行得端,能力出众,贡献良多,就没有必要去献媚巴结。天道昭昭,自有远见卓识的上位者慧眼识珠。如果出于一己之私,图谋罪恶目的,靠阿谀奉承、媚事领导或上级也许能得逞于一时,但最终必将身败名裂。
【原文】
3.14 子曰:“周监于二代 [1] ,郁郁乎文哉 [2] !吾从周。”
【注解】
[1]监(jiàn):通“鉴”,借鉴。二代:指夏、商二代。
[2]郁郁:文采盛貌。文:指礼乐制度。
【译文】
孔子说:“周代的礼仪制度是参照夏朝和商朝修订的,多么丰富多彩啊!我主张接受周代的。”
【精读《论语》】
孔子对夏、商、周三朝的礼仪制度有着极深的研究,在他看来,朝代的更迭并不影响礼制的传承,周礼就是在夏、商礼制的基础之上形成的。当然,周礼并非对夏、商之礼的简单继承,而是有所损益的。也就是说,周朝借鉴了夏、商两代千余年的文明成果,又通过改革和创新,开创了属于自己的礼制文化,形成了完备的礼法制度。无论是在形式上还是内容上,周礼都要比前朝完善许多,这也是孔子对周礼赞赏有加的原因所在。
礼制是中华文化的核心内容,对于文化,孔子所秉持的态度是既要继承,也要发展,而且,对前代的继承尤为重要。揆诸历史,不得不说,这是对待传统文化最正确也是最科学的态度。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对待传统有两种错误做法,一是完全继承,强调祖宗之法不可变,二是全面打倒旧文化,全部推倒重来。第一种做法主要在古代,历史上不少朝代都有这样的规定,对传统制度和礼法,不准怀疑,更勿论变革。其中,最典型的当数清朝。在民族危机日甚一日的生死关头,许多高官显贵死抱这种观念不放,错过最佳改革时机,使清王朝最终被历史的洪流所淹没。
第二种做法更极端,主要是出现在中国近代。由于亡国亡种的危机刺激,当时一些人认为,中国的传统文化已经一文不值了。于是,从打倒孔家店开始,掀起了一股否定和打倒传统的思潮。
在全面继承的基础上,依据时代的要求,适当做出变革,是最好的做法。汉承秦制,是为全面继承,废弃秦朝的严刑苛法,与民休息,是为变革损益。只经过几十年,汉朝便迎来文景之治,创造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盛世。唐朝的贞观之治,清朝的康乾盛世,无不是靠这种思路取得的。
总之,一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化形态和精神,都是经由历代积累而成的,带有一定的历史性。我们不能对其全盘接受,也不能全盘否定,应当有所批判地学习和继承。而且,孔子还就此举例道,商朝的文化礼制源自于夏朝,而周朝的文化礼制则来源于商朝,他们都没有全盘接收,而是根据具体的情况,做出了适当的增删和改革。对于我们来说,若想复兴中华民族的传统文明,也要具备这种科学的辩证学习方法,才能保证我们在继承的过程中求得发展。
【原文】
3.15 子入太庙 [1] ,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 [2] ?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注解】
[1]太庙:开国的君主叫太祖,太祖的庙叫太庙。这里指周公的庙,周公是鲁国最先受封的君主。
[2]鄹(zōu):鲁国地名,在今山东省曲阜市东南。孔子的父亲做过鄹大夫,所以这里称为鄹人。
子入太庙,每事问。
【译文】
孔子进入太庙,每遇到一件事都细细地询问。有人说:“谁说鄹邑大夫的儿子懂得礼仪呀?他进到太庙里,每件事都要问人。”孔子听到这话,说:“这正是礼嘛。”
【原文】
3.16 子曰:“射不主皮 [1] ,为力不同科 [2] ,古之道也。”
【注解】
[1]射不主皮:皮,代指箭靶。古代箭靶叫“侯”,用布或皮做成,中心画着猛兽等。孔子此处讲的射不是军事上的射,而是练习礼乐的射,因此以中不中为主,不以穿破皮侯为主。
[2]为(wèi):因为。同科:同等,同级。
【译文】
孔子说:“比射箭,主要不是看能否射穿皮做的箭靶子,因为各人力气大小不同。这是古时候的规则。”
【原文】
3.17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 [1] 。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注解】
[1]去:去掉,废除。告朔之饩(xì)羊:告朔,朔为每月的第一天。周天子于每年秋冬之交向诸侯颁布来年的历书,历书包括指明有无闰月、每月的朔日是哪一天,这就叫“告朔”。诸侯接受历书后,藏于祖庙。每逢初一,便杀一头羊祭于庙。羊杀而不烹叫“饩”(烹熟则叫“飨”)。告朔饩羊是古代一种祭礼制度。
【译文】
孔子向子贡表明自己不同意去掉告朔之羊的主张。
子贡想把每月初一告祭祖庙的羊废去不用。孔子说:“赐呀!你爱惜那只羊,我则爱惜那种礼。”
【精读《论语》】
按照周礼,每个月的初一都应到祖庙参加告朔饩羊之礼。可是,当时鲁公已不亲自到祖庙之中进行“告朔”了,只是杀只羊走走形式,徒有其表而已。子贡认为,既然国君都不参加了,那么羊也不用杀了。可是,子贡的这种想法却遭到了孔子的反对,在他看来,若是连祭祀的羊都省掉的话,告朔饩羊之礼可就完全被废除了。从孔子的话语中我们能够看出,他希望保留杀羊献羊的仪式,哪怕那只是一个形式。
在孔子看来,子贡的做法显然是忽视了礼仪形式的重要性,不知仪式在礼制中的真正用意。告朔之礼虽然荒废了,饩羊的供奉也已有名无实,但是这个仪式不能废。只要饩羊仪式还在,这就昭示着告朔礼的存在。告朔之礼还存在,诸侯就有履行的义务,这是为人臣者的本分,也是礼制中比较重要的部分。后世之人在看到饩羊仪式后,就有可能探究原委,进而恢复这项礼制。但是,现在若是将羊去除的话,告朔之礼恐怕从此就会消失了。天子也不会再颁布历书了,诸侯也不行告朔之礼了,君臣的名分和等级关系就会更加模糊。这对社会的稳定显然是不利的。
礼制包括两个部分,一个是礼的内在精神,一个是礼仪形式,二者相辅相成,密不可分。比如,祭祀祖先的礼制,既有慎终追远的大孝观念,也有上供、酹酒、叩拜等仪式。有时,有人祭祖纯粹走过场,没有怀思祖先的敬诚之心,但祭祀形式却不宜废除,只要这个形式保留下来,对传承乃至复兴祭祀文化具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如果连仪式也没了,祭祀之礼就彻底失落了。再比如,古代皇帝上朝,君臣之间有严格的朝仪,权力再大的臣子,也应该行礼如仪,这样臣子就不容易作乱。而在汉魏之际,曹操、司马昭这样的权臣则破坏朝仪,所谓剑履上殿,赞拜不名,不再走形式。接下来,就是改朝换代的篡权行为。
古代的礼,现代仍有所保留,不过已经变化很大了。比如,春节、中秋节、国庆节,这些都可以视为古代礼制遗存。这些节日和庆典,即便纯形式,也应该保留,这对一个民族和国家来说,意义可能超出一般人想象。用现代的解释,礼就是制度、规矩和秩序。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在有些时候,必要的仪式还是得有的。比如,机构组织的周年庆典、升旗仪式、学校的开学典礼,甚至是学生上课前向老师问好、新领导的就职仪式、新员工介绍等,这些形式对于人心的凝聚、规矩的形成、事业的推进以及秩序的稳定的作用,都不可小觑。
【原文】
3.18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译文】
孔子说:“按照礼节去侍奉君主,别人却认为这是在讨好君主哩。”
【原文】
3.19 定公问 [1] :“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孔子告诫鲁定公,君主对臣子要以礼相待。
【注解】
[1]定公:鲁国国君,姓姬名宋,“定”是谥号。
【译文】
鲁定公问:“国君役使臣子,臣子服侍君主,各应该怎么做?”孔子答道:“君主应该按照礼节役使臣子,臣子应该用忠心来服侍君主。”
【精读《论语》】
在这里,孔子阐释了正确处理君臣关系的基本原则,他认为君臣都应该遵循礼节,君主应当以礼待臣,臣下应当以忠事君,这样才能互相取得信任。由于君主身为强者,占据着一定的主动地位,应当先在礼的方面作出表率,才能令弱势的臣子受到感召,依礼而行,遵从于自己命令。
无论是作为君主也好,还是作为有些权力的领导也罢,对待下属都应以礼待之,给予他们足够的尊敬,才能让他们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干。这是一种以仁换仁、以心换心的思想,只要准确地把握住其中的精髓,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处理好君臣关系,有利于朝政的稳定。否则,必将是君臣离心,危机四伏。
在杨广夺嫡的过程中,杨素立有大功。所以,在许多场合,杨素居功自傲,无视君臣之礼。杨广对他十分记恨,以至于在杨素死后,还咬牙切齿地说:“要不是他死得早,我一定要把它灭族。”杨素的儿子听说后,害怕被杨广治罪,便干脆发动兵变。杨玄感之乱,打开了隋朝的亡国之门。李渊在平叛中有功,但杨广因迷信李氏代隋的谶谣,特别忌恨他。有一次,他把李渊召到行宫。李渊生病无法上朝,便请在后宫的外甥女王氏为自己告假。杨广闻听李渊生病,对王氏说:“能病死吗?”李渊知道后,十分恐惧,便韬光养晦,最终得到机会起兵反隋,夺得隋朝江山。杨广视臣子如仇寇,而无一点信任与关爱,即便是再大的忠臣,也会寒心变节。从杨广身上可见君臣以礼相待的重要性。
孔子的思想在当今仍有重大价值,仍是处理上下级关系的重要准则。比如,在管理者与下属之间,倘若处于强势地位的一方能够率先依“礼”、依“仁”、依“德”而行,那么在与对方相处时,就会很少有矛盾产生,更易于达到人顺、事顺的和谐局面。有些管理者在心情好的时候,对待下属是一脸的和颜悦色,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乱发脾气,对待下属颐指气使的,这样的领导是很难服众的。若想成为一名合格的领导者,就要学会礼待自己的下属。此外,作为下属也要注意,应当尽心尽职做好自己的工作,保质保量地完成上司交代的任务,这才是孔子所言的“忠”。
【原文】
3.20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 [1] ,哀而不伤。”
【注解】
[1]《关雎(jū)》:《诗经》中的第一篇。
【译文】
孔子说:“《关雎》这首诗快乐而不放荡,悲哀而不悲伤。”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精读《论语》】
在本章中,孔子借《诗经》中的名篇《关雎》,提出了哀乐都应有所节制,体现出了儒家的中庸之道。在他看来,男女情爱是很正常也很自然的事情,但是情感的表露应当以礼节之,不应过分快乐或哀伤,要把握好自己在情感上的尺度。倘若置理智于不顾,就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对己对人都不利。在古代的政治生活或社会生活中,有修养的人对情感的处理都会遵循这个原则,追求中庸和适度。
战国时期的齐威王比较嗜酒,对朝政比较懈怠。楚国借机对齐国用兵,齐威王惊慌之下派出大夫淳于髡赴赵国求援,才解了齐国之危。事后,齐威王很高兴,便要赐酒给淳于髡。淳于髡便借机向齐威王进谏道:“喝酒喝得多了就会乱了礼节,人们快乐到了极点可能就要发生一些悲伤之事。任何事情都是一样的,只要超过了一定的限度,都会走向它的反面。”齐威王听到淳于髡的劝告后,恍然大悟,改掉了酗酒的恶习。后来,齐威王励精图治,通过一系列的改革,使齐国强大起来。
从这件史实中我们不难发现,做人做事应当把握好分寸,不能只知道贪图享乐。倘若齐威王不听淳于髡的劝导,恐怕还会招来灭国之灾,这也绝非是在危言耸听。历史上,因纵情声色亡国的例子数不胜数,比如陈后主陈叔宝、南唐后主李煜、齐后主高纬等。其实,不管时代如何变化,人的性情基本没有改变,正确控制和表达自己的情感是一个具有永恒性质的话题,所以孔子的这个观点仍具有巨大价值。他提醒我们,做事时要控制情绪、保持理智,言行应该把握好分寸。否则,很有可能会乐极生悲,对自己造成不利。
按照现代话来说,人们所表现出来的情感,不但要具备道德上的纯洁性和崇高性,还应时刻保持着理智,这样才算是完美。也就是说,凡事都要讲求适度,以中庸之道处理情感与理性的关系,才能将事情做得臻于完美。这句话对于我们现代人而言,主要有两点启示:一是如何在工作和生活中做到恰如其分,管理好自己的情绪,避免走极端路线;二是重视诗教的作用,也就是提高自身的道德修养。
乐而不淫,可以帮助我们养成良好的品格,保全自己的名声和尊严。哀而不伤,则能让我们远离烦恼,避开那些让自己不快乐的人。生命本身就是一个求索的过程,得到的就是最好的,失去的只能说明它本来就不属于你,不必为此而挂怀。
【原文】
3.21 哀公问社于宰我 [1] 。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 [2] ,既往不咎。”
【注解】
[1]社:土地神,祭祀土神的庙也称社。宰我:名予,字子我,孔子的学生。
[2]遂事:已完成的事。
鲁哀公问宰我祭祀土地神的牌位该用什么木料。
【译文】
鲁哀公问宰我,做土地神的神位应该用什么木料。宰我回答说:“夏代人用松木,殷代人用柏木,周代人用栗木,目的是使百姓战战栗栗。”孔子听到这些话,告诫宰我说:“已经过去的事不用解释了,已经完成的事不要再劝谏了,已过去的事也不要再追究了。”
【精读《论语》】
夏朝用的是松木,殷商用的是柏木,都有长久统治天下之意。而周朝用栗木,鲁哀公不明白周武王为什么会弃松柏不用而选择栗木,所以问宰我。鲁哀公身为周王室的宗亲,又是鲁国之君,自然知道神位的重要性,故有此问。宰我明白回答说:武王选栗木,就是为了让人民害怕,进而安心接受自己的统治。关于栗木的使用,历史上有两种解释,其一确如宰我所言,意在威慑百姓;二是表示敬畏天命,提醒自己执政时要战战兢兢。
从孔子听到宰我的解释后的反应来看,周武王选用栗木的目的确实是为了恐吓百姓。所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就是告诉宰我,事情过去不必再提,既成事实多说无益,以往的过错不要再追究。显然孔子认为周武王用栗木做牌位确实是错误的,只是希望宰我对这事不要再提,以免误导鲁哀公。孔子教训宰我的这三句话,为后世确立一个对待过去错误或失败的原则,那就是“既往不咎”,这种思想利弊兼有,对后世影响极大。
从有利的一面来说,不纠缠于过去的错误和失败,能使人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以轻松的心态面对未来。倘若将过去的错误或失败时时挂在嘴边,说别人可能只会招致别人的反感,说自己则会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垂头丧气,总之是不好。所以对于一些木已成舟的事情,多说无益,无需再去浪费力气。比方说,东汉时期的大臣孟敏,在他年轻的时候曾买过甑。有一天,他绊了一跤,担子里的甑被摔碎了,他站起来后头也不回挑着担子就走了。于是就有人问他:“你的甑摔坏了怎么都不回头看一眼呢?”孟敏十分坦然地回答道:“甑既然已经摔破了,我再看、再心疼,它也不会恢复原状了,还不如想想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呢!”这就是一种对自己的大度,一种宽恕自己的既往不咎的豁达。当然,对别人的错误或失败秉持这种态度,也是一种宽容与豁达。
从不利的一面来看,这种观点是中国人形成健忘性格。在面对过去的罪恶与失败之时,中国人多半会秉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的心态,缺少必要的检讨和反省,以至于我们总是在错误的道路上一错再错。我们不能对过去的错误一点也不说、不讨论,应该积极“内省”,只有通过反省,我们才能完善自己的人格。
【原文】
3.22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1] !”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 [2] ,官事不摄 [3] ,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 [4] ,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 [5] ,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注解】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1]管仲:名夷吾,齐桓公时的宰相,辅助齐桓公成为诸侯的霸主。
[2]三归:三处豪华的公馆。
[3]摄:兼任。
[4]树:树立。塞门:在大门口筑的一道短墙,以别内外,相当于屏风、照壁等。
[5]反坫(diàn):古代君主招待别国国君时,放置献过酒的空杯子的土台。
【译文】
孔子说:“管仲的器量太小啦!”有人问:“管仲节俭吗?”孔子说:“管仲有三处豪华的公馆,他手下的人从不兼职,怎么能称得上节俭呢?”“那么管仲懂礼仪吗?”孔子说:“国君在宫门前立了一道影壁,管仲也在自家门口立了影壁;国君设宴招待别国君主、举行友好会见时,在堂上设有放置空酒杯的土台,管仲宴客也就有这样的土台。如果说管仲知礼,那还有谁不知礼呢?”
【精读《论语》】
之所以认为管仲“器小”,孔子有两点依据,一是管仲缺乏节俭的美德,二是管仲不遵礼制。在孔子的政治思想中,礼制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管仲不遵礼制,当然称不上君子。在古代道德评价中,节俭占有很大的分量,而管仲生活奢侈,故而受到孔子批评。有人也许会问,遵礼和节俭与“器小”有何关系?在孔子看来,遵礼是对传统和制度的敬畏,节俭是对自己欲望的约束,越礼必然狂妄,奢侈必然放纵,狂妄放纵的人肯定偏狭,容不下不同思想和持不同意见的人,故曰“器小”。器小之人,固然可以凭才干成功于一时,但很难广采博纳,建立起为后世效法的制度。的确,管仲辅佐齐桓公建立了伟大功业,但是,在他死后,齐国便人亡政息了。也就是说,管仲并未为建立一套真正的能使齐国长治久安的制度。孔子说他器小,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在古时,人们对于“器量”二字非常重视。因为,它不仅是为人之道,也是为官之道,是一种处世的哲学。向我们大家所熟知的圣明之君、贤达之臣、聪慧之士,无一不是器量大度之人,并因此成就一番事业。但是,像一些器量狭小之人,由于不能容人容事,等着他们的多是人生和事业上的双重失败。
当唐高祖还在位时,魏徵任太子洗马,是太子李建成的心腹。他见李世民暗中与太子争夺皇位,就劝太子先下手为强,早作打算。后来,经过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当上了皇帝,便将魏徵召来,责问他为何挑拨自己与太子的关系。虽然众同僚皆为他担心,但是魏徵却从容地回答道:“太子若是听了我的话,哪里会有今日之祸。”李世民听闻此言,便觉得魏徵是个难得的诤臣,便升他为谏议大夫,他们之间的轶事也被传为美谈。两人原本是互相对立的敌人,但唐太宗却能尽释前嫌,表现出了恢宏的气度和开阔的心胸,这也是他能成为千古一帝的重要因素之一。
其实,将此道理放到现代依然适用,做领导的若是没有容人之量,打击持不同意见的人,虽然有时能称心遂意,但最后也难免会落个人才散尽,哪里还有大业可成?反观那些器量大、能容人的领导就应另当别论了。他们有着宽宏大量的美德,不仅能够广纳天下英才,甚至还能化敌为友。试问,有着如此心胸的领导,何愁大事不成!
【原文】
3.23 子语鲁大师乐 [1] ,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 [2] ;从之 [3] ,纯如也 [4] ,皦如也 [5] ,绎如也 [6] ,以成 [7] 。”
【注解】
[1]语(yù):告诉,作动词用。大(tài)师:太师,乐官名。
[2]翕(xī):意为合,聚,协调。
[3]从(zònɡ):放纵,展开。
[4]纯:美好、和谐。
[5]曒(jiǎo):音节分明。
[6]绎:连续不断。
[7]以成:以之而成,即以从之纯如、曒如、绎如三者而成。
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
【译文】
孔子给鲁国乐官讲奏乐过程:“奏乐过程是可以了解的:开始演奏时,各种乐器合奏,声音宏亮而优美,听众随着乐声响起而为之振奋;乐曲展开后美好而和谐,节奏分明,连续不断,如流水绵绵流淌,直至演奏结束。”
【精读《论语》】
古时候,乐不只是一种娱乐消遣的方式,也是陶冶情操、抒发胸臆的手段,乐与礼结合起来就构成了礼制的主要内容,二者也经常会相提并论。从孔子的言语中我们不难看出,他对音乐有着很深的造诣,而且他对音乐的要求也不只是悦耳那么简单。
在孔子的眼中,音乐与为政的道理是相通的,好的音乐不但可以滋养人的性情,还能起到改变天下风俗的作用。倘若人们整日里听着靡靡之音,思想处在一片混沌之中,那么这个国家就会出现问题,埋下动乱的种子。若是音乐之中透着一股浩然正气,必能是让人心生振奋,对美政良俗的形成有着不小的影响。而孔子所处的时代,已是“礼崩乐坏”,这让他非常痛苦伤心。就连当时掌管乐的鲁国大师,也对乐的精神不甚了解。孔子实在看不上去了,便予以指点,期望能把礼乐精神传承下来。
事实上,从古至今,人们都非常重视礼乐制度建设。在古代,君主主持的祭祀、节日庆典、皇帝及太后的千秋节、君臣朝会、皇帝出巡、接见外国使节的朝觐、科举放榜传胪、送将士出征、将军凯旋献俘等重大事务中,对使用的礼乐都有明确的规定。不仅如此,同一个仪式中,开始、中间、结束时所应使用的礼乐也同样有着明确的规定。在不同场合使用的礼乐,与这一事务的性质相结合,能起到烘托肃穆气氛、熏陶君臣情感、振奋与会者精神的作用,能使相应的国务活动显得庄严隆重,对君臣礼仪和政治伦理形成和强化、政治秩序的稳定运行,有着潜移默化的作用。当今,国家重大典礼中的奏国歌、欢迎外国领导人时的奏乐、升旗仪式时奏国歌,其实都是古代礼乐制度的遗存。
此外,音乐是人们真情实感的表达和内在感受的真实流露,人的喜怒哀乐等各种心情在音乐上都具有不同的表现。古人云:“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也就是说,由于音乐有着情感化的特征,所以可以间接地反映民风民情。统治者会通过民间音乐所表达的情感来调整相关政策。反过来,音乐也“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易”,具有教化人民的作用,所以,统治者应该积极运用或倡导某种礼乐,引导民风民俗。这就是孔子强调的“乐与政通”了。
【原文】
3.24 仪封人请见 [1] ,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 [2] 。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 [3] ?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4] 。”
【注解】
[1]仪:地名。封人:镇守边疆的小官。请见:请求会见孔子。
[2]从者:随从之人。见之:让他被接见。
[3]二三子:你们这些人。患:忧愁,担心。丧(sànɡ):失掉官位。
[4]木铎:以木为舌的铜铃,古代用以宣布政教法令。
仪封人对孔子的弟子感叹道:天下无道已经很久了,你们的老师正是上天派来教化世人的圣人啊。
【译文】
仪地的一个小官请求会见孔子,说:“凡是到这个地方的君子,我没有不求见的。”孔子的学生们领他去见孔子。出来以后,他说:“你们几位为什么担心失去官位呢?天下无道已经很久了,因此上天将以孔夫子为圣人来教化天下。”
【精读《论语》】
本章描述的事情发生在孔子被免官周游列国之时,当时孔子之名早已传遍列国,而且慕名前来请教的人也很多。仪封人在见到孔子之后,大为叹服,将其比为天人,坚信孔子就是代替上天向世人传经授道的,礼乐传统将来必能由孔门而复兴。
站在两千五百年后的今天回看孔子,我们可以这样说,孔子是不幸的,因为他终生致力于复兴传统文化,渴望恢复礼制,期望致天下于太平,并且穷一生精力,为这个目标而奋斗,但是,他留给我们的却是一个白发苍苍、四处奔波,最终却失望而归的落寞背影。当时,各诸侯国的国君对他无不尊敬有加,但无一人采纳他的建议和主张。
但孔子又是幸运的,这种幸运既有孔子的个人因素,也有时代的因素。从孔子个人来说,他的人生努力,不仅仅在匡正天下的事功上,还在孜孜以求的学术研究和文化传播上。也许学术研究和设坛授徒并不是孔子真正的志向,但却获得意想不到巨大成功,使之成为后代敬仰的万世师表。这种命运的反差,可谓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从时代因素上讲,动荡时代给了他学术研究和传播的自由,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才得以广收门徒,把自己毕生所学和自己创造的思想体系广泛传播。在政治上失意以后,孔子整理六经,删订诗书,把上古时代文化传统加以整理,并加以创新,创立体大思精的儒家学说,并最大限度地传播开来。他就像一位农夫,把儒家思想的种子撒遍中华大地,待到时机成熟,自然会万木竞秀,蔚为大观。果然,在经历了战国的兵燹,遭受秦朝的书厄之后,到了汉代,孔子的理论终于在众多学说之中脱颖而出,被立为国家的正统思想,而且被尊奉两千年。从这个角度讲,孔子是幸运的,而且获得了无上荣耀。仪封人说“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可谓目光如炬的识人之语,此人真是孔子的知音啊。
这个荣耀是历史对孔子致力学术研究和传播的褒奖,是对传承和弘扬人间大道者的充分肯定。孔子以衰迈之躯,壮心不已,把中国上古的文化融冶锤炼,传之弟子,使中华文明薪尽火传,使天之大道永存世间,乃是人间少有的壮丽事业。当今社会,那些热爱和真正致力于学术研究的人,眼下也许是贫穷的,也许是寂寞的,但是,如果在文化传承和文明创新上有所成就,后人就会像对待孔子那样,给予他至高无上的历史荣誉。
【原文】
3.25 子谓《韶》 [1] :“尽美矣 [2] ,又尽善也 [3] 。”谓《武》 [4] :“尽美矣,未尽善也。”
【注解】
[1]《韶》:相传是舜时的乐曲名。
[2]美:指乐曲的声音美。
[3]善:指乐曲的内容美。
[4]《武》:相传是周武王时的乐曲名。
【译文】
孔子为弟子讲解《韶》乐与《武》乐。
孔子评论《韶》,说:“乐曲美极了,内容也好极了。”评论《武》,说:“乐曲美极了,内容还不是完全好。”
【精读《论语》】
仁德的内容和蕴含就是善,而好的表现形式和手段就是美。也就是说,如果能将艺术的内涵和表现形式完美地结合起来,就是尽善尽美。虞舜时期的《韶》乐,有着浑厚的道德基础,而且形式完美,是尽善尽美的。但是,到了周武王时期的《武》乐,虽然在形式上也是完美的,可是在道德基础上却存在着缺憾,只有尽美没有尽善。由此可知,孔子所期待的社会,应当是个完美的、尽善的、和平的,没有暴力的理想社会。
在孔子看来,礼乐制度的核心在于“仁”。如果失去了这个核心,礼乐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他曾经说过,“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也就是说,人不仁不可以谈及礼乐。而真正的仁者之乐,必然是尽善的。这种“仁”的音乐能够陶冶人的性情,提高人的修养,最终可以用来巩固统治,并使社会安定。
在礼乐制度较为完备的三代,统治者对音乐是十分重视的,所以都以政府的名义制作大型乐舞,用于国家大典。这种乐舞,必然反映着统治者的意志和治政心态。舜靠美德受禅天下,以仁德治理天下,那么,在他主持下制作的大型乐舞,必然反映着他对仁德重视和对民众的关爱。这种内在的精神,就是孔子所说的“善”,而乐音的悦耳,则是孔子所说的“美”,所谓“尽善尽美”,就是对音乐内涵和表现形式的高度赞美。
武王推翻商朝统治,毕竟是武力征服,虽有其不得已之处,但还是沾染上了暴力和鲜血,在道德上存在着污点。周武王崇尚武力,这一点必然会在他主持制作的乐舞中反映出来,这种蕴含在音乐中的暴力思想,与“仁德”是背道而驰的,故曰“未尽善”。我们再看后代,唐朝建立以后,在唐太宗李世民的主持下,唐代宫廷乐师制作了大型乐舞《秦王破阵舞》,其间充满金鼓之声和杀伐之气,如果让孔子评价,肯定说它“不善”。
这种体现在音乐之中的统治思想,必然会对君主们的治政方略乃至治下民众的潜在心理产生影响。崇尚仁德,君主就会心存仁爱,民间会形成良善风俗,有利于长治久安;崇尚暴力,君主就会喜欢暴政,民间也会有暴戾之气,社会容易出轨。西周末年,厉王暴政,最终导致国家覆亡。唐朝时期,社会崇尚军功,边将安禄山欲壑难填,起兵发动安史之乱,大唐由盛转衰。这两个朝代国乐中有不善的暴力内蕴,最终又都因暴力而衰亡。礼乐之于国家的意义,来不得半点含糊,故求尽善尽美。
【原文】
3.26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译文】
孔子说:“居于统治地位的人,不能宽宏大量,行礼的时候不恭敬,遭遇丧事时不悲伤哀痛,这个样子,我怎么看得下去呢?”
【精读《论语》】
在很多人眼里,礼制是一套烦琐的仪式,在政治运作中没什么实用价值。这其实是对礼制的误解,礼制不仅是精深思想和完善仪式的结合体,更是一种具有操作价值的政略。孔子在强调完礼制的重要性之后,特意在此举例论述,礼制可以作为政略使用。
孔子强调,居于上位的领导者,为政宜宽,执事宜敬,临丧宜哀,这就是礼制在治政中的具体运用。其中,为政宜宽和执事宜敬,具有很强的实用价值和指导意义。这里所谓的“宽”不仅指宽仁的政策,还应包括领导者做人眼界和胸襟的开阔。如果为政严苛,为人精明,必然使人畏惧,离心离德。若是没有宽容的胸襟,眼界狭隘,领导者就很难吸引人才,不会有大的作为。
东汉末年,袁绍与曹操二人在政略、用人等方面,就有着鲜明的区别。我们先说袁绍,他在表面上是有些小聪明,但其本质上却是个刻薄猜忌、器量狭窄的人。他虽然喜欢招揽贤才,却很少听取他们的合理建议。在官渡之战失败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反省检讨自己的失误,而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颜面,杀死了多次劝谏他不要攻击曹操的参谋田丰。而曹操则与之相反,他在宽以待人这一方面做得很好。比方说,他宽恕了曾经背叛并杀死他儿子曹昂、侄儿曹安民和大将典韦的张绣,并与其结为姻亲,终生优礼有加。官渡之战后,他宽恕了与袁绍暗通款曲的朝廷官员,在极大程度上获得了广大士人和军民的拥戴。此外,他还任命了写檄文大骂自己的陈琳,与其尽释前嫌。曹操的策略,是典型的居上以宽,其效果有目共睹。可见,居上以宽的政略有时比绝对的政治或军事力量还要有用,居上者倘若能够明白这一点,何愁天下不会太平。
作为“居上”者若是没有宽宏的度量,就不会有开阔的胸襟和远大的目光,当然也就无法领导属下获得事业上的成功。此外,为礼以敬也很重要。有些领导者,表面温良谦和、礼貌备至,但是其内心却没有半点儿诚意。谁都不是傻子,你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大家心里明镜似的。领导者若能真正礼敬臣下,做臣子的多半会誓死效忠。如果得到下属和民众的真心拥护,没有做不成的事。
“礼”固然有其烦琐的一面,但其珍贵的精神价值不可忽视。同时,作为领导者,如果能精熟礼制,就会心领神会,能够融会贯通,从礼制之中找到很多有效的政治策略和管理方法,能有效推进事业的发展和进步。礼之义,深矣;礼之用,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