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叔叔的小屋是用原木搭建成的,紧挨着“正房”(黑人一般都这么称呼主人的住所)。小屋的前面有一个整洁的小菜园。在汤姆的精心照料下,每年夏天这里都长满各种各样的蔬菜水果,枝繁叶茂,果实累累。花园的前面被盘根错节的比格诺亚藤条和当地的多花玫瑰所覆盖,几乎看不到横放在园子前面的原木。不仅如此,每到夏天,这里的万寿菊、矮牵牛花和紫茉莉等鲜花就会在园子里竞相开放。每到夏天,这里瓜果飘香,繁花似锦,人们都喜欢到这里乘凉。这一切都让克鲁伊大婶感到无比的喜悦和自豪。
我们到屋子里去看看吧。正屋的晚餐已经结束了,克鲁伊大婶是领班厨师,她准备好晚餐,把收拾碗筷清洗盘子等杂活儿交给其他仆人之后,就回到她自己舒适的小家来给汤姆准备晚饭。所以,不要怀疑你的眼睛,在锅灶边忙着做饭的人确实是克鲁伊大婶。她一边看着锅里炖的,一边若有所思地揭开烤炉的盖子,顿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毫无疑问,她一定在烹制美味,不愧为一把大厨!她的圆脸涂了蛋清般黝黑发亮,和她自己做的茶点甜饼干一个模样。她头上戴着一顶浆得直直的无檐帽,脸上常常露出满意的微笑。我们必须承认作为在附近一带厨艺高超的厨师,脸上带着骄傲的神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克鲁伊大婶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无不表现出天才厨师的风范。空地上的鸡、鸭和火鸡,每一只家禽都离她远远的,即使偶然从她身边经过也都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被抓了去,成为人们的美味。它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悲惨的下场。而且很肯定的是,克鲁伊大婶非常擅长捆扎鸡鸭的翅膀、往鸡鸭腹中填满配料以及烘烤等事情,所以这又大大激发了那些感觉敏锐的家禽的恐惧感。她做的玉米饼有各种式样的,有锄形饼、多角饼、松饼以及其他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饼,对于缺乏经验的厨子来说,式样繁多的玉米饼真是高深莫测,神秘之极。她常常说附近的厨师都想赶超她的厨艺,而这些厨艺是同行们怎么努力也学不来的,她会带着自豪和欣喜的神情讲述着自己高超的厨艺。
朋友来访、酒席准备唤醒了她暗藏在灵魂深处的力量。对她来说,任何事情都比不上看到堆在门廊里一排排旅行箱更让她兴奋,因为这是她展示厨艺、创造辉煌的时候。
现在,克鲁伊大婶正看着烤炉,查看食物烤得怎么样。我们就暂
现在,克鲁伊大婶正看着烤炉,查看食物烤得怎么样。我们就暂时先放下她,仔细看看她小屋里面的风景吧。屋子的一角放着一张床,上面整齐地铺着一条雪白的床单。床边有一块很大的地毯,这块地毯是克鲁伊大婶在这个庄园里高贵的上层身份的象征。这块地毯、她的床铺还有这个小小的角落都是相当重要的,主人给予了相当的重视,而且这个神圣的地方的最大特点是不允许那些小机灵鬼们来这里胡闹的。事实上,这个角落就是这个屋子的客厅。屋子的另一角有一张档次和质量低得多的床,很明显,这是日常使用的。壁炉上方的墙上挂着几幅《圣经》的插图和一幅华盛顿将军的肖像,其画画技艺和上色手法一定会使这位将军大吃一惊。
屋子角落里,两个男孩坐在一个破旧的长凳上,他们长着满头卷发、闪烁的黑眼睛和圆润的小脸蛋,他们正忙着教一个小孩学走路。就像其他学走路的小孩一样,小家伙刚站起来,平衡了一阵,摇晃着没走几步,就一下子跌倒在地。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来,赢得了周围人热烈的喝彩,那场景就好像是在观看精彩的表演一样。
一张风湿病人般瘸腿的桌子摆在壁炉前面,一张桌布铺在桌子上,上面摆放着几个图案艳丽的茶杯和托盘,还有其他一些东西,这都表明晚饭即将开始。汤姆坐在桌子旁边,他是希尔比先生最信得过、最得力的仆人。他就是我们故事的主人公,所以我们必须要向读者仔细而周到地介绍一下他。他身材高大魁梧,胸膛宽阔厚实,身躯强壮有力,黝黑的皮肤散发着淡淡的光亮。他有一张典型的非洲式面孔,脸上常露出严肃沉稳的神情,同时又带着几分善良和仁慈。他的神态常常透出一种自我欣赏和高贵的气质,又兼有信任他人、谦虚谨慎的美德。
此时他正专注于面前的石板,小心翼翼地往上面抄写字母。旁边站着小少爷乔治,他正指导汤姆练字。乔治今年十三岁,聪明伶俐,阳光帅气。看来他正完全沉浸于老师这个角色中。
“不是那么写的,汤姆叔叔,那样写不对,”看到汤姆把“g”的尾巴朝向了右边,乔治马上纠正,“你看,那么写就成“q”了。”
“哦?是吗?”汤姆回应道。他又尊敬又羡慕地看着自己的小老师轻松地把“g”和“q”写满了石板,然后用自己粗笨的手指握住笔,耐心地重新练习起来。
克鲁伊大婶正用叉子叉腊肉给平底锅抹油,她马上停下手里的活,感叹道:“白人做这些事情真容易!”接着又自豪地赞美着小主人:“你看他写字写得多轻松!对了,他还会读书呢!每晚他都来这里给我们读故事,真是有趣极了。”
“克鲁伊大婶,我都要饿死了,锅里的饼烙好了吗?”乔治问道。
“马上就好了,乔治少爷,”她揭开锅盖朝里看了看,“金黄色的,真是可爱的颜色。这活儿还得让我自己来做,别人做不好。有一天太太想让莎莉烙饼,她说:‘让莎莉去试试吧。’我说:‘还是算了吧,好好的粮食都让她给糟蹋了,太可惜了。饼烙得薄厚不均、大小不一,一点形儿都没有,像我的鞋那样七扭八歪的,我看她不行,还是离烙饼远点吧。’”
在评论了莎莉糟糕的烙饼技术后,克鲁伊大婶掀开烤锅盖,一张张烤得干净整洁的油饼就出炉了,那味道、那颜色真是诱人极了,连城里的糕点店都会认为是上品,也会成为客人食物中的最爱——这也是她招待客人最拿手的主食。接着,克鲁伊大婶又开始忙着准备其他的晚餐食物了。
“喂!莫思,贝特!快躲远点!你们这些捣蛋的小家伙,上一边玩去!波莉,妈妈的小宝贝,我得快点给宝宝找点东西吃。乔治少爷,把这些书拿走去陪陪那个老头吧,我马上把香肠和刚出锅的饼给你们送去。”
“克鲁伊大婶,他们想让我回正屋吃晚饭,”乔治说道,“但我知道在哪儿能吃到好吃的东西,我不想回去。”。
“你知道就好,在这儿吃吧,宝贝。”克鲁伊大婶一边说着一边把热气腾腾的饼放在乔治面前的盘子上,“你知道大婶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你就自己在这儿好好吃吧,想怎么吃都行。”说完,她开玩笑地用手指轻轻推了一下乔治,然后又动作麻利地回到烤锅旁。
克鲁伊大婶又忙了一阵,当一切准备妥当,乔治喊着:“开始吃饼啰!”手里挥动着一把大刀就向烙饼砍去。
“我的天哪,乔治少爷,这可不行!”克鲁伊大婶急忙抓住乔治的胳膊,“这刀太大了,不能切烙饼!否则会毁掉所有涂在上面的装饰!来,用这把薄点的刀,这是我专门为了切饼磨的,锋利极了,喏,像这样轻轻地切,饼很容易就会切好的。现在快吃吧。没有什么东西比它更美味啦。”
“汤姆·林肯说,”乔治的嘴里塞满了烙饼,“他家的詹妮厨师比你的厨艺还高呢。”
“林肯家厨师太一般,根本算不得厨艺,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克鲁伊大婶带着鄙夷的神情不屑地说,“我是说如果跟我们全家比较,他们勉强及格,但是他们的风度、气派却根本不能和我们相提并论。现在想一下,林肯先生和我家老爷,还有林肯太太,她进门时,一点都没有我家太太的派头、气质!我们太太多高贵啊!看看他的太太,哎呀,不可比!哪比得上啊!不要再跟我提林肯家了!”克鲁伊大婶一边说一边摇头,就好像她很了解这个世界似的。
“那好吧,”乔治说道,“不过我也听你说过詹妮是个好厨师啊。”
“我以前可能这么说过,”克鲁伊大婶说,“她一般的饭菜做得还算可以,比如玉米面发糕、马铃薯和玉米糕点,这些还算凑合,但高档的饭菜她又怎么能做出来呢?但现在她做饭就不如从前了。对了,她能做馅饼。她的馅饼表面看起来不错,但馅饼皮就不怎么样了!她发的面不松软,饼也不能入口即化。这怎么能算是好饼呢?我想起詹妮为玛莉小姐结婚做的喜饼,她还给我看过呢。我想你知道我和詹妮是好朋友,我什么也没说,我帮她说好话。可是乔治少爷,我要是做出一堆那样的饼的话,我会一个星期睡不着觉的!它们根本就不能称为饼!”
“我想詹妮还会以她做的饼为骄傲的。”乔治说道。
“她当然会!她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她还曾经向我炫耀过自己高超的技艺呢!这回你看见了吧?詹妮厨艺不怎么样,她自己还不知道呢,她家的主人更是什么都不懂,怎么指点她呢?所以这不是詹妮的错。唉,乔治少爷,你都不知道自己家中的优势啊!”说到这儿,克鲁伊大婶叹了口气,激动地眨着眼睛。
“我当然知道,克鲁伊大婶,我非常清楚我吃的馅饼和布丁都是最美味的!”乔治急忙说道,“不信你可以去问汤姆·林肯,我每次见到他,都会向他炫耀我在家中能吃到什么什么,味道如何如何,而又多么有福气!”
克鲁伊大婶听到小主人的这几句乖巧话,禁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她身子仰靠在椅背上,笑得眼泪都顺着她黝黑的脸庞滚了下来。她一会儿用手拍打着乔治和他闹着玩,一会儿又用手指捅捅他让他走远些,要不然总有一天他的机灵乖巧会要了她的老命的。她一边说着这些不吉利的预言,一边止不住地笑着,笑声一次比一次长久,一次比一次欢快,笑得乔治自己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一个危险人物,他告诉自己今后说话要谨慎,再也不能随意说些俏皮话了。
“你真的是这么对汤姆说的吗?哦,我的天!你们这几个小鬼真会恶作剧!你对汤姆说大话了吧?天哪,乔治少爷,我都不好意思!你不怕人家笑话吗?”
“我真是对他这么说的,”乔治回道,“我对他说:‘汤姆,你去看看克鲁伊大婶做的饼,那饼特别好吃,那才是真正的馅饼哪!’”
“那可真遗憾,汤姆不会看到的。”克鲁伊大婶说。在她善良的心中,汤姆不懂得欣赏馅饼,就像汤姆的家人和厨子一样不懂得厨艺,这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乔治少爷,有时间的话你请他来吃饭,”她补充道,“那肯定会为你增光添彩的!不过乔治少爷,你要永远牢牢地记住,不要因为吃到美味的馅饼而自我骄傲,对他人不屑,因为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上帝赐予的!”克鲁伊大婶神情严肃地说。
“那好吧,我就约他下周的某一天来家里玩,”乔治说,“克鲁伊大婶,你要拿出你的看家本事,要尽全力展示你的厨艺,然后做出最美味的东西!我们要让他一直记着那滋味,甚至吃完饭半个月后,他还回味无穷,你说好不好?”
“那当然!一定能做到!”克鲁伊大婶兴高采烈地说,“你就瞧好吧。老天啊,想想我们以前举办的宴会,真是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还记得上次招待科诺克斯将军的晚餐吗?我特意为他准备了鸡肉馅饼,就为了该用什么样的馅饼皮,我还和太太争执起来!有时候小姐太太们真是莫名其妙,让人难以理解。你明明忙得不亦乐乎,事情也井井有条,但她们却偏偏要指手画脚,在你周围说东道西,扰乱正常的工作。那天,太太一会儿让我这么做,一会儿让我那么做,到后来我都糊涂了,没办法,我只好顶撞太太了。我说:‘看看你白皙光滑的双手和修长的手指,上面戴满了珠光宝气的戒指,看看它们,就像我那百合花上的露珠一样闪闪发亮;你再看看我这双又粗又黑的大手,你就应该明白,你待在客厅和我待在厨房做馅饼这都是上帝的安排,对吗?’天啊,乔治少爷,你看我那天多么无礼!竟敢顶撞太太!”
“那我妈妈怎么说?”乔治问道。
“她能怎么说?她竟然微笑着眯起眼睛望着我说:‘嗯,克鲁伊大婶,你说得对啊!’然后她就回客厅去了。因为我的无礼,她应该打碎我的脑袋!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有小姐太太在厨房,活儿没法干!我也不敢做什么,总担心出错。”
“嗯,我记得每个人都说,那天你做了一顿很棒的晚餐呢。”乔治说。
“真是这样吗?那天我就躲藏在餐厅后面,还亲眼看见科诺克斯将军三次要求添馅饼呢!他还说:‘希尔比太太,你的厨师厨艺真是一流的!’我当时听完之后真是太高兴啦!”
“将军真的很懂烹饪啊,”克鲁伊大婶直起身子得意地说,“将军真是个好人!他出生在弗吉尼亚的一个旧式家庭里,他知道的很多,懂得的也很多,非常有眼光,就像我一样!乔治少爷,你知道吗?馅饼各式各样,种类繁多,各具特色。不是每个人都能品出不同的味道的,更不用说欣赏了。但是将军就能!他知道其中的玄机,我从他的话中就能听出他对这方面很有研究!”
说话间,乔治少爷已经吃饱了,一口也吃不下去了。所以他现在才有工夫环顾屋子的四周,他发现在屋子的一角有几个小脑袋,满头的卷发和黑亮的眼珠,他们偷偷地看着小少爷吃饼,都跃跃欲试要吃的样子,看起来都已经流口水了。
“给,莫思,贝特,接着!”乔治一边说着一边掰下一块烙饼扔给他们,“你们也想吃,对吧?克鲁伊大婶,再给他们烙些饼吧。”
乔治和汤姆走到壁炉边找了一个合适的座位坐下来,这时克鲁伊大婶已经烙好了很多这样诱人的馅饼,端到桌子上,招呼孩子们吃饭。孩子们都围在桌子旁吃了起来,她把孩子抱在膝盖上,一边喂孩子饼,一边自己吃着,同时也不忘把饼分给莫思和贝特他们吃。这两个小家伙根本就不好好吃,更喜欢在桌子下打滚,二人互相嬉闹,偶尔还扯几下妹妹的小脚丫。
“快,一边去,听见没!”当孩子们闹得太凶、过于激烈时,母亲就会一边训斥一边朝桌底下踢着,“你们难道没看到家里有客人吗?是我们的小少爷!别闹了,都老实点,听见没?要是再不听话,等乔治少爷走以后看我不打你们的屁股才怪呢!”
这种训斥究竟意味着什么,可能谁也说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可怕的警告几乎没对孩子们产生任何效果。
“没错!”汤姆叔叔说,“他们已经浑身发痒了,要是不受惩罚的话就浑身不自在!”
这时候两个小家伙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朝着母亲怀中的孩子就是一阵猛亲,弄得孩子手上、脸上都沾满了糖浆。
“滚远点儿!”母亲一把推开那两个毛茸茸的小脑瓜,“你们太闹人了,身上都脏了,快去洗干净!不要再闹了!”说着,她又给了他们一巴掌,这掌声很响亮,而这又使得孩子们高声叫起来,他们蹦着跳着向门外跑去。
“你见过这么惹人生气的孩子吗?”克鲁伊大婶颇为自豪地说着,然后拿出一条旧毛巾,好像是专门为应对这种突发事件用的,她从破茶壶中倒了一点水到毛巾上,接着就开始仔细地擦拭小家伙脸上和手上的糖浆,好像要把她擦出光亮一样。擦干净之后,克鲁伊大婶就把她放到汤姆叔叔的怀里,然后就忙着收拾刚刚晚餐用过的锅碗瓢盆去了。那个小家伙总是不时地揪揪汤姆叔叔的鼻子,抓抓他的脸,还把胖乎乎的小手伸到汤姆叔叔的卷发里,自己咯咯地乐个不停,这可能是她最喜爱的活动了。
“她很精神,活泼可爱,对吧?”汤姆叔叔说着把孩子举得远远的,这样他能更仔细地观察一下这个小家伙。他站起身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两只肉乎乎的小腿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然后带着她一起欢快地跳起舞来。这时候乔治少爷正在把手拍得啪啪作响来吸引她的目光。莫思和贝特又回到房间,装成大狗熊在妹妹后面咆哮着,直到克鲁伊大婶大声地喊着说他们的噪音会震坏小妹妹的脑袋时,他们才稍稍地降低了音量。克鲁伊大婶经常说,在这个小木屋里,这种“外科手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她的训斥声并没有让孩子们的嬉戏吵闹停止,他们一直高声地叫嚷着,欢快地蹦跳翻滚着,直到每个人都疲倦了以后才安静下来。
“好了,我希望你们现在都别闹了,”克鲁伊大婶说着从大木床下拉出一张下面带着脚轮、做工粗糙简陋的小床,“来,莫思,贝特,快上床来,我们马上就要祷告了。”
“可是妈妈,我们不想这么早睡,我们想看祷告会,真的很有意思的,我们都很喜欢!”
“嗯,克鲁伊大婶,把小床推进去吧,就让他们看一会儿好了。听听对他们有好处!”乔治少爷果断地说道,接着把小床往里推了一下。克鲁伊大婶觉得少爷的话让她很有面子,于是就高兴地把小床推回去了,一边推一边说:“也好,这可能对他们也有好处。”
现在房间里聚集了很多人,一起讨论着该如何安排会场。
“要弄那么多的椅子,可是不容易。”克鲁伊大婶说。每周的祷告会一直都是在汤姆叔叔家举行的,椅子常常缺,可是人们认为这次椅子问题应该能解决。
“老彼得叔叔上周演唱的时候压断了一把旧椅子的腿。”莫思说。
“得了吧,小鬼,我猜一定是你事先把椅子腿给拆了,然后推到别人身上。”克鲁伊大婶说。
“可是,如果让椅子靠着墙,它就不会倒了。”莫思狡辩道。
“彼得叔叔不应该坐那把椅子,因为他喜欢在唱歌的时候挪动地方。那天晚上他几乎横穿了这间屋子。”贝特说。
“上帝啊,就让他坐着吧,”莫思说:“然后他唱道:‘来吧,圣徒们、罪人们,请听我说。’然后他就摔倒在地上了!”莫思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老彼得的鼻音和他倒地时的样子,向人们展示着一场假想的恶作剧。
“够了,你不能老实点吗?”克鲁伊大婶训斥道,“你都不知道羞耻吗?”
可是乔治少爷此时却和莫思一起大笑起来,还大声地称赞他是个机灵的小滑头。所以这么看来,母亲的警告好像又再次失去了作用。
“喂,老头子,你去把那两个大桶搬到屋里来。”克鲁伊大婶说道。
“妈妈的大桶个个灵验,就和乔治少爷圣书里寡妇的坛子一样。”莫思侧着脸对贝特说。
“我肯定上个星期有一只桶瘪了,”贝特说,“就是在所有人都唱到一半的时候。那次难道不算失灵吗?”
在莫思和贝特交谈的时候,两只大空桶被推进了小木屋。桶的两侧都放上了大石块防止它来回滚动,大家把木板架在桶上,又把几个浴盆和提桶倒扣在地上,又找来几把破椅子,最后,准备工作完成了。
“乔治少爷很会读书,我想他一定能为我们读圣书的,”克鲁伊大婶满怀希望地说,“这会给祷告增添不少欢乐!”
乔治马上答应了,只要有人器重,每一个孩子都愿意去做事情。乔治也是一样。
木屋里很快就挤满了人,从八十几岁的白发老人,到十五六岁的年轻孩子,各个年龄段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他们的谈话涉及各种主题,比如“塞莉大婶的红头巾”“太太打算在有了新的罗纱衣裳后就把平纹布外衣送给莉兹”“希尔比老爷打算买匹栗色马驹,他会显得更高贵”等。有些得到主人允许的邻近家庭的仆人也赶来参加祷告会。他们带来了许多新鲜的谈话素材,像是庄园的人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在这里,人们可以随意地谈东论西,就像上流社会的人们谈论那些琐碎的小事一样。
不久,唱颂歌开始了,所有参加的人都很兴奋,使劲地唱起来。鼻音并没有遮盖住那与生俱来的好嗓子,声音粗犷有力。歌曲大都是很有名的圣歌,在附近教堂经常能听到,还有的是些慷慨激昂、曲风激烈的音乐,大都是从野外布道会上听来的。其中有一首颂歌的合唱部分充满了激情和力量,歌词是这样的:
在沙场上战死,
在沙场上战死,
我的灵魂却闪耀着光芒。
另一首他们喜爱的歌里,经常重复着这样的话:
啊,我要光荣地死去,
——难道你不愿意陪我一起?
你没看到天使向我挥动着双手,
把我的名字深情地唤起?
你没看到那金色的城市和永恒的光明?
还有些其他一些曲子,内容涉及“约旦河岸”“迦南战场”和“新耶路撒冷”等字眼。黑人们从骨子里就心思细腻,感情丰富,充满想象力,他们总是沉浸在赞美诗和动人心弦的妙语中。他们在唱歌时,或放声大笑,或低头痛哭,或响亮击掌,或悠然握手,仿佛他们已经到达约旦河的对面似的。
人们的互相劝告以及对现实经历的感悟在歌声中交汇。一位白发老妇,年事已高,已经不能再工作,仍然深受人们的尊敬,她拄着拐杖慢慢地站起来说:“孩子们,我今天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们,听到你们的歌声,因为我也不知道哪天我就去天国了。但是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收拾好了包袱和帽子。有时在晚上,听到车轮在响,我就会一直不停地寻找。孩子们,我想说的是,”她使出全身力气用拐杖敲打着地板,“天国是多么神圣的地方,那是一块神奇之地,孩子们,你们不知道它是多么的美妙无比!”老妇人激动不已,等到坐下来以后已经是老泪纵横了。所有人都非常感动,于是大家便齐声唱道:
乔治少爷应邀诵读了《启示录》的最后几章。人们的赞美之辞常
啊,迦南,光明的迦南,
我是那样热切地向往着你。
乔治少爷应邀诵读了《启示录》的最后几章。人们的赞美之辞常常打断他的朗读。“真了不起!”“快听,他念得多优美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那些都会是真的吗?”人们不停地这么说着。
乔治,这个聪明的孩子对宗教的一切认知和感悟主要源于母亲对他的教导。他发现了众人对他的赞美之后,便一次次地在严肃而庄重的诵读中加进自己的理解,这样年轻人就更加羡慕他,连老者也给予他祝福。大家都普遍认为:“没有任何一个牧师比乔治念得好。”“这真是太神奇了!”
汤姆叔叔在宗教事务方面被公认为“元老”。他有很强的组织能力,有高尚的思想品德,再加上他宽阔的胸襟和良好的教养,这些都远胜过他的同伴们,所以他受到人们的尊敬,都待他如牧师。他的祷告生动感人,简洁虔诚,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他对于祈祷有种孩童般的天真和痴迷,他使用《圣经》语言进行祷告,这已经成为他风格的一部分,使得他的祷告别具一格。他对经书有很深的感悟,仿佛经书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甚至可以不用思考就能说出祷文。就像一位老黑奴说的:“听着汤姆的祈祷,我们就好像已经置身于天堂中一样。”他周围听众虔诚的应对声,常常把他祷告的声音淹没。
这就是汤姆叔叔的小屋内呈现出的场面。与此同时,出现在主人希尔比先生家的却是另一幅景象:
奴隶贩子和希尔比先生坐在餐桌旁,桌上有一些契约和书写工具。
希尔比先生正在忙着数几叠钞票,点完以后他又把钞票递给奴隶贩子,奴隶贩子也同样点了一遍。
“钱数没错,”奴隶贩子说,“在契约上签字吧。”
希尔比先生签契约的时候,慌慌张张的,就像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一样。然后他把契约和钞票一起推到奴隶贩子前面。黑利从旧提包里取出一张羊皮纸借据看了一眼,又把它递给希尔比先生,希尔比先生赶紧接了过去。
“好了,我们两个清了,事情就这样搞定了!”奴隶贩子说着站了起来。
“就这样!”希尔比先生说着,语气深沉,呼吸急促,然后重复着,“就这样了!”
“你看起来对这笔生意好像不太满意啊!”奴隶贩子说。
“黑利,”希尔比先生说,“我希望你记得你对我的承诺,你已经以你的名誉起誓不把汤姆卖给身份不详的人。”
“你刚才不已经这么做了吗?”奴隶贩子问道。
“你知道我是被环境所逼。”希尔比先生傲慢地说。
“钱数没错,”奴隶贩子说,“在契约上签字吧。”
“那你应该明白我也可能会有这种时候,”奴隶贩子说,“无论怎么说,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给他找个好主人,我不会虐待他的,你不需要担心。如果有什么我应该感谢上帝的事,那就是我从来不是一个残暴粗鲁的人。”
奴隶贩子大言不惭地说明了他的道德准则,希尔比先生却仍然不能十分相信他的话。但是这多少也算是一种安慰,所以他悄悄地打发走了奴隶贩子。然后,他点燃一只雪茄,独自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