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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点带子案

阿瑟·柯南道尔

一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发现夏洛克·福尔摩斯衣冠齐整,站在我的床边。通常,他爱睡懒觉,而现在才七点一刻,我诧异之余朝他眨巴了几下眼睛。

“对不起,华生,这么早就把你叫醒了,”福尔摩斯说,“但是,咱们的房东赫德森太太说来了一位年轻的女士,情绪相当激动,坚持非要见我不可。现在正在起居室里等候。如果年轻女士大清早就出来在伦敦东奔西颠的,把还在酣睡的人从床上吵醒,那必定是遇到极棘手的事了。这可能是一起有趣的案子,你愿意从一开始就参与吗?”

“亲爱的老兄,我说什么也不愿失掉这个机会。”我答道。我匆匆地穿上衣服,随同我的朋友来到起居室。一位女士端坐窗前,她身穿黑色衣服,蒙着厚厚的面纱。见我们进来,便站起身来。

“早上好,太太,”福尔摩斯愉快地说道,“我的名字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位是我的朋友和副手华生大夫。在他面前你不必拘束,就像在我面前一样,有什么话尽管说。请在壁炉前坐坐——瞧你在发抖哩。”

“我不是因为冷才发抖,”那女士低声说道,不过还是坐到了离壁炉近些的地方,“我是因为担心,福尔摩斯先生,是出于恐惧。”

她说着,撩起了面纱。她脸色苍白、憔悴,露出惊惶不安的神色,目光酷似一头被追逐的动物。她看上去还年轻,但头发已花白。夏洛克·福尔摩斯迅速地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这一看心中全有数了。

“你不必害怕,”他温和地说道,“有什么事我们很快就会处理好的。看得出来,你是今天早上坐火车来的。”

“你认识我?”她吃惊地问。

“不,”福尔摩斯说,“我注意到你左手的手套里有一张回程车票的后半截。你一定很早就动身了,而且乘坐过小型马车在多条乡村道路上行驶了一些时候才到达车站。”

那位女士怀着惊奇的目光凝视着我的朋友。

“没什么奥妙可言,亲爱的小姐,”他笑了笑说,“你外套的左臂上,有七处以上溅上了泥土。这些泥迹都是新沾上的。只有小型马车才会溅起这样的泥土,并且只有你坐在车夫近旁才会溅到泥。”

“被你说对了!”她说,“我是早上六点钟前离家的,六点二十分到达莱瑟黑德站,坐上开往伦敦的第一班火车。我听一位朋友,法林托什太太说起过你,她对我说,在她急难的时候你向她伸出援助之手。你能不能帮帮我?目前我拿不出钱酬劳你对我的帮助,但在一个月之内,我就要结婚,那时就能支配我母亲在遗嘱中留给我的钱了。到时候我就能把钱付给你。”

“太太,我曾经为你的朋友尽过力,同样,我也乐于为你这个案子效劳,”福尔摩斯说,“至于钱,有意思的案子本身就是酬劳。所需要的费用呢,你可以在合适的时候,随意支付就是了。那么,现在请告诉我们你有什么难处。”

“我的名字叫海伦·斯托纳。”来客说,“我和我的继父住在一起。英国最古老的家族,斯托克·莫兰的罗伊洛特家族中,在世的只有他一个人了。你也许听说过我继父的家族吧?”

福尔摩斯点点头:“这个名字我很熟悉。”

“这个家族一度是英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但是最近几代罗伊洛特家族中子嗣都生性懒惰,挥霍无度,酷爱赌博,大多数财产和土地都被他们输掉了。除了几亩土地和一座二百年老宅外,其他都已荡然无存。我的继父无法指望靠这点产业维持自己的生计,所以借到一笔钱,去学医。后来去印度,业务非常发达。可是由于他性格暴躁,盛怒之下,他殴打一名仆人致死。这是一起极严重的丑闻。他被判了长期监禁。后来,返回英国,变成一个性格乖张的人。

“罗伊洛特医生在印度时遇见我的母亲,娶了她。她原是斯托纳少将的年轻遗孀。我和我的姐姐朱莉娅是孪生姐妹,我母亲再婚的时候,我俩只有两岁。我们的母亲有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每年的收入至少有一千英镑。她立下遗嘱把全部财产交给罗伊洛特医生管理,但有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在我们婚后,每年要拨给我们一定数目的钱。

“八年前,我们回英国不久,我们的母亲在一次火车事故中丧生。此后,罗伊洛特医生带我们一起到斯托克·莫兰他家族的庄园生活。我母亲遗留的钱足够我们在那里过上舒舒服服的生活。但是,我们的继父不与镇里的人交朋友,而是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深居简出。每当他外出,总会与遇到的人发生严重的争吵。人们一见到他,无不避而远之!与他接近的只是那帮到处流浪的吉卜赛人,他们就在他作为家产的土地上扎营。他大部分时间都与从印度运来的动物厮混。他让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自由自在地跑来跑去,使得村里的人更加害怕了。

“我和姐姐朱莉娅没有朋友。说起来哪个愿意来我们家做客呢?几乎没有仆人敢来我们家干活。所以一切家务活都是我们自己来做。我姐姐死的时候,才三十岁,可是她早已两鬓斑白,和我现在一样满头白发了。”

“你姐姐已经死了?”福尔摩斯问。

“是的,”斯托纳小姐说,“她是两年前死的。我来这里,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我害怕我也会碰到同样的遭遇!”

“请接着说下去。”福尔摩斯道。

“我和朱莉娅唯一的乐趣就是我们被准许去霍洛拉·韦斯法尔小姐家做客。她是我母亲的姐妹。两年前,朱莉娅在圣诞节到她家去,在那里认识了一位年轻的海军士兵,并和他订了婚约。我继父对这桩婚事,毫无异议。但是,在预定举行婚礼之前两周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夺走了我亲爱的姐姐一命。”

福尔摩斯的身子一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听到这里,他半睁开眼,看了斯托纳小姐一眼。“请再说得详细些。”他说。

“我俩就住在那座老宅子的厢房里。其他的房间都关闭了,因为我们不需要。起居室都在宅子的中间部位。卧室全都在一层的厢房里。第一间是罗伊洛特医生的卧室,第二间是朱莉娅的,第三间是我的——三个房间连成一排。这些房间没有相通的门,而房门都是通向一条共同的过道。三个房间的窗子都朝向草坪。你听明白了吗?”

“非常明白。”福尔摩斯答道。

“发生不幸的那个晚上,罗伊洛特医生早早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过我们知道他并没有就寝,因为我姐姐能闻到从他烟斗冒出来浓烈的印度雪茄烟味。雪茄烟味害得我姐姐好不难受。因此,她来到我的房间里逗留了一些时间,和我谈起有关她婚礼的一些打算。到了十一点钟,她起身回自己的房间,但是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

“‘告诉我,海伦,’她说,‘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听到过有人吹口哨没有?’

“‘从来没有,’我说,‘为什么问这个?’

“‘前几天深夜,清晨三点钟左右,我就听到过轻轻的口哨声。我被惊醒。我说不出那声音是哪儿来的。’

“‘我没听到过,’我说,‘一定是草场上那些吉卜赛人吹的口哨声。’

“‘我也这样想。’她说,‘好啦,反正小事一桩。晚安。’她对我笑笑,接着把我的房门关上。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她的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

“钥匙?”福尔摩斯说,“你和姐姐是不是通常都锁门的?”

“总是这样!有猎豹和狒狒,要是晚上不锁上门我们总觉得不安全。”

“是这么回事。请接着说。”

“我睡不着。那天晚上,外面刮着呼呼的风,雨点噼噼啪啪打在窗子上。我始终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狂呼惊叫,是我姐姐的声音!我冲到过道。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口哨声。稍停,又听到哐啷一声,仿佛是一块金属掉落的声音。我跑到朱莉娅的房门前时,听到我姐姐的门锁转动,房门打了开来。我姐姐出现在房门口,她的脸由于恐惧而变得苍白如纸,整个身体摇摇晃晃。我伸出双手抱住她,可是她跌倒在地,像是正在经受剧痛,身子翻滚扭动。我弯下身子,听到她发出凄厉的叫喊,‘唉,天哪!海伦!是条带子!花斑带子!’她手指向医生的房间,我奔过去,大声喊我的继父救命,半道上正碰上他朝我们这边奔过来。他赶到我姐姐身边时,我姐姐已经不省人事了。尽管他尽心抢救,她还是死了。”

“你敢肯定听到那口哨声和金属碰撞声吗?”福尔摩斯问。

“是的,”斯托纳小姐说,“我肯定。”

“你姐姐还穿着日常的衣服吗?”

“没有,她穿着睡衣。她的右手中有一根烧过的火柴棍,左手里有个火柴盒。”

“这说明她点过灯,并向周围看过,”福尔摩斯说,“这一点很重要。警察来调查过了吗?”

“来过。都彻底调查过了——特别是因为罗伊洛特医生的暴烈性格是出了名的。但是他们找不出任何明晰的死因。朱莉娅的房门是反锁着的,窗子由带有铁杠的百叶窗护着,每天晚上都关得严严的。烟囱也是闩上的。四面墙壁都没有发现漏洞,地板也一样。发生恐怖事件的时候,只有我姐姐一个人在房间里。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或别的暴力痕迹。”

“会不会是被人毒死的?”福尔摩斯问。

“几个医生为此做了检查,但查不出来。”

“那么,你认为她是怎么死的呢?”

“完全由于恐惧和精神上的紧张引起的,”斯托纳小姐说,“但是我想不出什么东西吓了她。”

“她提到‘花斑带子’,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有时我觉得,那只不过是精神错乱时说的胡话。有时又觉得,可能指的是一帮人。譬如说指的是那帮吉卜赛人。一些吉卜赛人头上就戴着带点子的头巾。”

福尔摩斯摇摇头,像是这样的回答不能使他满意:“那是两年前的事,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一个月前,一位认识多年的亲密朋友珀西·阿米塔奇向我求婚。我继父没有表示异议,于是我们商定在今年春天结婚。两天前,这所房子西边的厢房开始修缮,从我这一边开始。所以我只好搬到朱莉娅住过的房间去,昨天夜里,我躺在她睡过的床上,回想起她的遭遇。试想,在夜深人静时,我突然听到轻轻的口哨声,我当时被吓成什么样子!我跳了起来,点上灯,但是什么也没看到。我穿上了衣服,天一亮,悄悄溜了出来,跑到镇上,雇了一辆马车,送我上了火车,下车后又直奔你这儿来了。”

“你这样做很明智,”福尔摩斯说,“我们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假如我们今天到斯托克·莫兰去,我们是否能在你继父不知情的情况下,查看一下这些房间呢?”

“可以,他今天要进城来办事。”斯托纳小姐说,“他到傍晚才回家。”

“好极了!你可以在下午早些时候等我们。到时候你不会不方便吧?”

“不会!跟你一番谈话后,我的心情轻松多了。我盼望下午能再次见到你们。”她说罢把黑面纱拉下,蒙住面,走了。

“华生,你听了有什么想法?”我的朋友问。

“看来,这事还挺凶险哩。如果这位女士所说的情况属实,地板和墙壁没受到什么破坏,人从门、窗和烟囱里是钻不进去的,那么,她姐姐死去时,她无疑是一个人在屋里。”我答道。

“那哨声是怎么回事?那女人临死时说话又作何解释呢?”福尔摩斯说。

“我说不上。”

“答案就在这些细节上。所以我们才得去一趟斯托克·莫兰。我要亲眼看看那个地方。且慢!怎么回事?”福尔摩斯问。

说话间我们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了。一个彪形大汉堵在房门口。他那张脸被长年的阳光晒得皱纹纵横。他那尖细的鼻子和一双凶光毕露、深陷的眼睛,使他看起来活像一只凶残的老鹰。

“哪个是福尔摩斯?”彪形大汉问道。

“我就是,”我的朋友平心静气地答道,“你是哪位?”

“我是斯托克·莫兰的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彪形大汉说。

“果然是你,”福尔摩斯说,“请坐,罗伊洛特医生,请坐。”

“用不着!我的继女到你这里来过,她对你都说了些什么?”

“今年这个时候天气还这么冷。”福尔摩斯不动声色地说。

“她都对你说了些什么?”罗伊洛特医生嚷嚷道。

“不过,我听说番红花开得正旺。”福尔摩斯径自接着说,像是没有觉察到这家伙肝火正旺。

“你以为可以把我搪塞过去?”这人大吼起来,“我听说过你,福尔摩斯!你是个无事生非、爱管闲事的家伙。”

福尔摩斯“咯咯”一笑。“你这话挺逗人的,医生。”他说,“你出去的时候请把门关上,因为有一股穿堂风正吹着哩。”

“我把话说完就走!我跟踪斯托纳小姐来到了这里。让我这就跟你把话挑明了:别管我们家的闲事。我可是一个不好惹的人。你瞧这个!”他向前走了几步,抓起钢拨火棍,用他那双大手把它折弯。“离我远点儿!”他说罢,扔下折弯的拨火棍,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我的块头没有他大,”福尔摩斯哈哈一笑,说道,“但是假如他在这儿多待一会儿,我会让他看看,论手劲,我可以跟他比个高低。”他说着,拿起那根拨火棍,猛一使劲,就把它重新弄直了。

我们赶上一班下午早一点开往莱瑟黑德的火车。坐在车上,福尔摩斯告诉我说,上午剩下来的那段时间里,他找到了罗伊洛特太太的遗嘱。她死时有一千一百一十英镑的钱,但后来只有七百五十英镑了。她两个女儿出嫁时每人可以有权得到二百五十镑。如果这两个女儿都嫁人,罗伊洛特大夫的收入便大为减少了。

到达斯托克·莫兰后,斯托纳小姐匆匆赶来迎接我们。

“我们已经有幸结识你的继父了。”福尔摩斯说。他把她走后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不幸的斯托纳小姐听了,吓得脸色发白。

“天哪!”她喊了起来,“他回来后会怎么样对付我呢?”

“别担心,”福尔摩斯说,“我们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现在,我们得动手干起来了,让我来看看那些房间。”

这座古宅是石头砌的,房子中央部分高高耸起,两侧是弧形的厢房,像一对蟹钳向两边延伸。一侧的厢房窗框都已经破碎,钉着木板,房顶也有一半坍陷了。另一侧的厢房要好得多,窗口装着百叶窗,烟囱上冒着烟。一端的脚手架表明,那里正在装修,但是没见到工人的踪影。福尔摩斯在厢房前的草坪上来来去去,仔细地检查着窗子。

“这是你过去的卧室,”他指了指,问,“当中那间是你姐姐的房间,挨着主楼的那间是罗伊洛特医生的卧室吧?”

“说对了,”斯托纳小姐说,“不过现在我就睡在中间的那间。”

“明白了,”福尔摩斯说,“不过墙的那一头似乎完全没有必要非修不可吧。”

“我也认为没有必要,”她说,“我相信那只不过是找个借口,要我从我的房间里搬出去。”

“哦,”福尔摩斯说,“三个房间靠过道的那一面有窗子吗?”

“有,不过都非常窄小,人钻不进去。”

“既然你俩晚上都锁上自己的房门,无论如何没人能从那一边进得了你们的房间,”福尔摩斯说,“现在,请你到中间那一间房间里去,并且拉上百叶窗。”

她照他吩咐的做了。福尔摩斯费尽心机想打开百叶窗,就是打不开。他拿出放大镜,检查了合页。

“全都挺坚实的。”他说,“没有东西钻得进去。进房间看看去。”

斯托纳小姐现在用做卧房的那个房间——过去是她姐姐的那个房间——看来十分简陋。房间很小,低低的天花板,房里装着一个大壁炉,这样的壁炉在许多乡村的房子里都能见到。房间的一角摆着一只五斗橱,另一角放置着一张窄窄的床,窗子的左侧是一只小桌子。此外,还有两把椅子,加上房子中间铺着的地毯,便是这个房间的全部陈设了。福尔摩斯搬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默默地把房间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铃在什么地方?”他指了指床边的一条粗铃索,铃索挨近床头,索上的流苏实际上就搭在枕头上。

“铃在管家的房里。是几年前装的。”

“是你姐姐要求装的吧?”

“不是,她从未动用过。”

“看来实在没有必要在那儿安装这么扎实的一根铃索。”福尔摩斯说,“对不起,”他说着,又拿出放大镜,趴下身子,十分仔细地检查地板和墙壁,不放过一寸地方。然后到了铃索前,目不转睛地打量了好一会儿。末了他抓过铃索,使劲一拉。

“这只是个摆设,”他说,“没有接上线——绳子刚好是系在小小的通气孔附近的钩子上。”

“多么荒唐!”斯托纳小姐说,“以前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

“多怪!”福尔摩斯说,“这房间里有几处十分奇怪的地方。首先,造房子的人为什么把通气孔开向隔壁房间的墙上,完全可以开在外墙上的?”

“这通气孔也是新近开的。是和铃索同时开的。”斯托纳小姐说。

“这些变动太有趣了,”福尔摩斯说,“没有铃的铃索,不通风的通气孔。现在到你继父的房间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比他继女的宽敞一些,但房间里的陈设也十分简朴。一张小床,一个木制小书架,满是书,床边是一把扶手椅,靠墙有一把寻常的木椅,一张圆桌和一只大的铁保险柜。福尔摩斯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全神贯注、兴致勃勃地逐一做了检查。

“里面是什么?”他敲敲保险柜问道。

“只是一些文书,”斯托纳小姐说,“里面的东西我见过一次,那是几年以前的事。”

“里边不会有猫吧?”福尔摩斯问她。

“多么奇怪的想法!”这位女士说,“不会的。我们不养猫。我们家只有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

“不是吗,印度猎豹也差不多算是一只大猫,”我的朋友说,“可是,我敢说要满足它的需要,地板上那一小碟牛奶怕不怎么够吧。”他仔细地检查了椅子,特别是椅子的面板。后来有样东西引起他注意——那是挂在床头上的一根小赶狗鞭子。鞭子是卷着的,而且一端盘成一个圈。

“这件事你怎么看,华生?”福尔摩斯问。

“一根普普通通的赶狗鞭子,”我说,“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打成结?”

“并不那么普通吧?而且也没有狗。啊,天哪!这真是个罪恶的世界。斯托纳小姐,你得仔细听着,并且不折不扣按我说的办。”

“我一定照办。”她说。

“你继父回来时,你一定要假装头疼,把自己关在你姐姐的那个房间里。我们会待在外面监视。晚上你听到他进去睡觉时,就把百叶窗拉起,窗子别闩上,在窗口点上灯,给我们发信号。你把自己锁在自己原来的那间房间里,夜里我和华生就待在你姐姐的房间里,调查那古怪的声响。”

“你已经知道我姐姐是怎么死的了?”她问。

“我想我心中有数了,不过我还需要证据,”福尔摩斯对她说,“你要勇敢些,按我的吩咐去做。会没事的。”

我和福尔摩斯待在离房子安全的一段距离内,监视着这座房子。“你刚才看到的东西一定比我看到的要多得多,福尔摩斯。”我们在守候的时候,我说。

“没有,你我看到的东西一样的多。不过我只是多推论出一些东西。”

“除了那根铃索,我没有看到其他更怪的东西。”

“你也看到那通气孔了吧?”福尔摩斯问。

“许多房子都有这种玩意儿。再说洞口是那么窄小,连个耗子也难钻过去。意义不大。”

“啊,意义大哩。”我的朋友说,“这全表现在时机的巧合上:打了一个通气孔,悬着一根索子,一位睡在索子附近的小姐的死。难道你就没有注意到那床是用螺钉固定在地板上的吗?即使那小姐想移动床,她也无能为力。那床离通气孔和铃索又那么近。”

“这可真是件怪事!”我承认道。

我俩继续监视着。大约到了十一点钟,我们看见灯光亮了起来。

“那是给我们的信号!”福尔摩斯说,“我们得悄悄行事,华生。严加注意,决不能松懈。事关我俩和那位小姐的生死!”

我们从窗子钻进了房间。福尔摩斯坐在床上,藤鞭放在身边,旁边放了一盒火柴和一个蜡烛台,我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手枪。

过去了几个小时。我们既没点灯,也一声不吭——只是坐着,全神贯注,注意每一声响动。村里的钟敲了十二点、一点、两点、三点。三点刚过,我们听到那医生的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几分钟,我们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开水壶冒出来的轻轻的咝咝喷气声。福尔摩斯跳了起来,点上蜡烛,用他那根藤鞭猛烈地抽打那铃索!

“你看见了没有,华生?”他大声嚷着,“你看见了没有?”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就在福尔摩斯举手挥鞭并大声嚷嚷时,我听到一声低低的口哨声。我朋友的脸变得死一样苍白,充满恐怖。他停止了抽打,眼睛注视着通气孔。突然传来我有生以来未听到过的最恐怖的尖叫声,撕破了夜的寂静。这叫声越来越响,后来渐渐变小,最后成了回声。

“完了,”我的朋友说,“咱们到医生的房间看看去。”

福尔摩斯点上灯,到了前厅。他敲了两次罗伊洛特卧室的房门,里面没有回音,他转动门把手,我俩走了进去。

闪烁着的烛光下,我们看见一幅可怕的景象。保险柜门开着。旁边坐着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他身上披着一件长长的睡衣,两脚套着拖鞋,膝盖上横搭着我们早些时候看到的那条怪异的鞭子。他后仰着头,他的一双眼睛恐怖地、僵直地盯着。他的额头上绕着一条异乎寻常、带有淡褐色斑点的黄带子。

“带子!花斑带子!”福尔摩斯低声说,“花斑带子!”

就在这时候,那条带子蠕动起来,扭曲着,一看原来是条硕大的毒蛇。

“往后站!”福尔摩斯大声喊道,“这是一条沼泽地蝰蛇!印度最毒的毒蛇。人被咬后几秒钟内就会死去!”说话间,他取过赶狗鞭子,甩过去,用活结套住那条蝰蛇的头,一下扔到铁保险柜里,“砰”的一声关上柜门。这一声听来就像是斯托纳小姐此前描述过的金属落地的声音。“咱们这就把斯托纳小姐安排到安全的地方,”福尔摩斯说,“然后报警。”

我们送那丧魂失魄的年轻女子去了她姨妈家。警察调查了案子,得出结论:罗伊洛特医生是在玩危险的宠物时致死的。福尔摩斯另有见解,但什么也没说。在回伦敦的火车上,他对我道出了全部实情。

“我几乎犯了大错,”他说,“这说明:收集充分的材料是何等重要!斯托纳小姐所提到的吉卜赛人、印度猎豹和狒狒几乎让我误入歧途。我早就知道有个通气孔,因为斯托纳小姐提到过她姐姐闻到那医生烟斗冒出的烟味。但是直到见了房间,见到房内的铃索、通气孔和那张被螺钉固定的床,我才明白通气孔真正的作用。这时候我就想到了蛇。蛇可以钻过通气孔,沿着绳索下来。当然,不能保证蛇第一次就会咬到那小姐。所以医生就训练蛇一听到口哨声就回来,然后赏它一碟牛奶。他试了好几次,终于咬了她。他也图谋日后加害海伦小姐。法医没有注意到朱莉娅小姐身上细小的咬痕——那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我检查了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后发现更多的线索。对他的椅子的检查表明,椅子紧靠通气孔,我便了解到他常站在椅子上。发现那条赶狗鞭和那一碟牛奶更使我确信有蛇。斯托纳小姐听到了金属哐啷声,我意识到,那是他继父把那条危险的宠物关进保险柜时发出的。今晚,我听到这畜生发出的咝咝声,我相信你一定也听到了,我知道,蛇来了。我马上点上蜡烛,并抽打它。打得蛇立刻沿着绳索爬回去。”

“是通过通气孔回去的。”我说。

“不错,”我的朋友说,“无疑,我这一阵鞭打过去把毒蛇激怒了,返回去扑向它的主人。这样,我无疑得对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死间接地负责——不过,我是不大会为此而受良心谴责的。斯托纳小姐已安全无事,最终有机会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Emn/ikErxQ28CjqVHXguqGKfcr38qJid+X/G1fPu2/rTN04VnucjrPTfkxKzmC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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