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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隐公元年

【题 解】

本篇叙述了春秋时期,郑庄公和他的弟弟共叔段、母亲姜氏之间权力斗争的故事。文中描绘郑庄公的老谋深算、欲擒故纵,共叔段的恣行无忌、骄狂妄为,姜氏的偏私狭隘、助子为虐,无不有声有色,扣人心弦。而在你死我活的搏斗过后,庄公与母亲姜氏和好的情节难以让人羡慕,可以看见亲情在权力斗争中一再变形了。

春秋·郑·郑伯盘

盘正中有铭文14字,记郑伯作盘。

【原 文】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 〔1〕 ,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 〔2〕 ,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 〔3〕 ,公弗许。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 〔4〕 。公曰:“制,岩邑也 〔5〕 ,虢叔死焉 〔6〕 。他邑唯命。”请京 〔7〕 ,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 〔8〕 :“都城过百雉 〔9〕 ,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 〔10〕 ,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11〕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 〔12〕 、北鄙贰于己 〔13〕 。公子吕曰 〔14〕 :“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 〔15〕 ,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 〔16〕 。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

大叔完聚 〔17〕 ,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 〔18〕 。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 〔19〕 。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遂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 〔20〕 !”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 〔21〕 ,隧而相见 〔22〕 ,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 〔23〕 。”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 〔24〕 。《诗》曰:‘孝子不匮 〔25〕 ,永锡尔类 〔26〕 。’其是之谓乎!”

注 释

〔1〕武姜:“武”是丈夫的谥号,“姜”是娘家的姓氏。〔2〕寤生:难产。〔3〕亟(qì):屡次。〔4〕制:郑国地名,在今河南荥阳西。〔5〕岩邑:险要的城邑。〔6〕虢叔:东虢国国君。〔7〕京:郑国地名,在今河南荥阳东南。〔8〕祭仲:郑国大夫,字足。〔9〕雉:古代计算城墙长度的单位,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10〕参国之一:国都的三分之一。〔11〕辟:通“避”。〔12〕鄙:边界的城镇。〔13〕贰:双方共有。〔14〕公子吕:郑国大夫。〔15〕庸:用。〔16〕禀延:郑国地名,在今河南延津北。〔17〕完聚:指修治城郭、集结兵力。〔18〕启之:指开城门做内应。〔19〕弟(tì):通“悌”。指对兄长敬爱顺从。〔20〕繄(yì):句首语气词。〔21〕阙:通“掘”。〔22〕隧:掘地而成隧道。〔23〕泄(xiè)泄:形容快乐的样子。〔24〕施(shī):扩展。〔25〕匮(kuì):匮乏,断绝。〔26〕锡:推及,影响。

【译 文】

当初郑武公从申国娶来妻子,就是后来的武姜,生了庄公和共叔段。庄公出生时分娩很难,惊吓了姜氏,因而给庄公取名为“寤生”,于是厌恶他。姜氏喜爱共叔段,想立其为太子,屡次请求武公,武公都不答应。

等到庄公即位,姜氏为共叔段请求制邑。庄公说:“制是险要之地,虢叔曾死在那里。别的地方听您吩咐。”姜氏于是为共叔段请求京邑,庄公便叫共叔段居住在了那里,称为京城太叔。

祭仲说:“都市城墙边长超过三百丈,就是国家的祸害。先王的制度:大都市城墙,长不超过国都城墙三分之一;中等城市,不超过国都城墙的五分之一;小城市,不超过国都城墙的九分之一。如今京邑太大,不合制度,您将受不了。”庄公说:“姜氏要这样,如何躲避祸害呢?”祭仲回答说:“姜氏怎会满足?不如早作打算,不要使其滋长蔓延,一旦滋生成长起来就难以对付了。蔓延的草还很难清除,何况您被宠爱的弟弟呢?”庄公说:“不义之事做多了必然会自取灭亡,你姑且等着罢!”

不久太叔命令西部和北部边境的一些地方一方面听从庄公的,一方面听从自己的。公子吕说:“国家不能忍受这样两面受命,您打算怎么办?如果您想将王位让给太叔,我就请求去侍奉他;如果您不想让位给他,就请您除掉他,不要使人民有二心。”庄公说:“用不着,他会自取其祸的。”太叔又进一步把西鄙、北鄙二地据为己有,还延伸到廪延。公子吕对庄公说:“行了,他羽翼已丰,会得到更多拥戴者。”庄公说:“他对君王不义,不顾手足之情,势力雄厚,反而会垮掉。”

太叔巩固城防,聚积粮草,修缮军备,准备兵士战车,打算偷袭庄公,姜氏也作为内应,想替他开启城门。庄公听到他举兵的日期,说:“可以了!”于是命令公子吕率战车二百辆讨伐京城。京城民众反叛了太叔。太叔逃往鄢邑。庄公又命讨伐鄢邑。五月二十三日,太叔逃往共国。

《春秋》上说:“郑伯克段于鄢。”共叔段不顾兄弟情谊,所以不用“弟”字;交战双方好像两个国君,所以用“克”字。称庄公为“郑伯”是讥讽他对弟弟不加管教,也符合郑国人民的意思。而不写大叔“出奔”,是责难庄公有杀弟的动机。

庄公把姜氏安置在城颍,发誓说:“不到黄泉,不再相见!”不久又后悔。颍考叔是颍谷的地方官,听说这事,便来到国都,说是有礼献于庄公。庄公赐宴,吃饭时,颍考叔把肉放在一旁不吃。庄公问他原因,他回答说:“我有老母,我的食物她都尝遍了,却没尝过您所吃的菜肴,我想留给她尝尝。”庄公说:“你有母亲可以孝敬,独独我却没有。”颍考叔说:“敢问这是什么意思?”庄公告诉他其中的缘故,并且讲出自己的悔意。颍考叔回答说:“君王有什么好忧虑的!若掘地见泉,在隧道里相见,谁能有非议?”庄公依从了他的办法。庄公进入隧道,唱到:“大隧之中,其乐融融。”姜氏从隧道中出来,唱到:“大隧之外,心情愉快。”于是母子又和好如初了。

君子说:“颍考叔的孝顺是纯正的。他孝敬爱戴自己的母亲,又用这样的孝敬和爱戴影响了庄公。《诗经》上说:‘孝子之心不尽不竭,会推及影响到他的族类。’说的就是颍考叔这样的人吧!”

集评

[清]魏禧:此篇写姜氏好恶之昏僻,叔段之贪痴,祭仲之深稳,公子吕之迫切,庄公之奸狠,颖考叔之敏妙,情状一一如见。(《左传经世钞》卷一) uZQdxWwLr43Lpz02n4MdKL+8CZVExeP/bVEGdbyF8DczKkct8B9Qlv0V11FQX4T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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