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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集

吴岩译

家庭

我独自在穿过田野的大路上踽踽而行,夕阳正在把它最后的黄金收藏起来,像个悭吝人一般。

白昼愈来愈深地沉没到黑暗里去了;而孤苦无依的大地,地上的庄稼收割殆尽,默默无言地躺在那儿。

一个孩子的尖锐的声音突然响彻云霄。孩子穿过黑暗,无人看见,他歌声留下的踪迹,横越黄昏的寂静。

他那乡村的家,坐落在荒地尽头、甘蔗田外,藏在香蕉树和细长的槟榔树、椰子树和深绿色的木波罗树的树影里。

我在星光下我那孤寂的路上小立片刻,看到面前伸展着黑沉沉的大地,大地正以她的双臂环抱着不计其数的家庭。家家户户都有着孩子的摇篮和大人的眠床,母亲的心和黄昏的灯,以及年轻的生命。这些生命欢欢乐乐,却全然不知其欢乐对于世界的价值。

在海边

孩子们在大千世界的海滨集会。

头上无垠的天空是静止的,而无休止的海水奔腾澎湃。集会在大千世界的海滨,孩子们欢呼跳跃。

他们用沙子建造房屋,他们用空贝壳游戏,他们用枯叶编成小船,微笑着把小船漂浮在茫茫大海上。孩子们游戏在大千世界的海滨。

他们不会游泳,他们不会撒网。采珠人潜水寻找珍珠,商人扬帆航行,而孩子们捡来了卵石,又重新把卵石撒掉了。他们不寻求隐藏的财宝,他们不知道如何撒网。

大海欢笑着涌起洪波,海滩上闪耀着苍白的微笑。致人死命的海浪,对孩子们唱着毫无意义的歌谣,竟像母亲摇晃婴儿的摇篮时一样。大海和孩子们游戏,海滩上闪耀着苍白的微笑。

孩子们在大千世界的海滨集会。风暴在无路的天空里激荡,船舶在无轨的水面上颠覆,死亡横行,而孩子们在游戏。在大千世界的海滨,孩子们正举行盛大的集会。

源泉

在婴儿眼睛上掠过的睡眠——可有人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是的,谣传说,它的寓所是在仙乡之中流萤朦胧地照亮的森林阴影里;那儿还挂着两个羞怯的令人陶醉的蓓蕾呢。它便是从那儿过来亲吻婴儿的眼睛的。

婴儿熟睡时在唇边闪现的微笑——可有人知道它是在哪儿诞生的?是的,谣传说,新月的一道初露的白色微光,触到了正在消散的秋云的边缘,微笑便在那儿第一次诞生于露水洗净的早晨的梦里——这便是婴儿熟睡时在唇边闪现的微笑。

从婴儿的四肢上像花香一样散发出来的温柔鲜嫩的气息——可有人知道它在哪儿藏了那么长久?是的,那母亲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它就在爱情柔嫩寂静的神秘里沁润着她的心了。——这便是从婴儿四肢上像花香一样散发出来的温柔鲜嫩的气息。

婴儿之道

只要婴儿有这个愿望,他此时此刻就可以飞到天上去。

他所以不离开我们,并非无缘无故。

他爱把头枕在母亲的胸口;看不见母亲,他心里就受不了。

婴儿知道各式各样的聪明话,尽管世上没有什么人能懂得这些话的意义。

他所以从来不想讲话,并非无缘无故。

他想做的一件事,就是从母亲的嘴唇上学习母亲的话。这就是为什么他看上去那么天真无邪。

婴儿自有一堆金子和珍珠,然而他像个乞儿似的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所以如此乔装改扮,并非无缘无故。

这可爱的赤身裸体的小乞儿,假装全然无依无靠,便是为了乞求母亲的慈爱之财。

婴儿在小巧玲珑的新月世界里,是什么束缚也没有的。

他所以放弃这种自由,并非无缘无故。

他知道慈母心中小小一角就可以容纳无穷的欢乐,被母亲逮住了、紧抱在她慈爱的双臂里,远比自由甜蜜。

婴儿从来不知道如何号哭。他住在完美的幸福国土里。

他所以要流泪,并非无缘无故。

尽管他可爱脸蛋上的微笑,已把母亲宠爱的心吸引到了他的身上,而他为了小小麻烦而稍稍哭几声,又编成了怜惜和慈爱的双重情结。

不被注意的场面

啊,我的孩子,谁给你的小罩衫染上了颜色?谁用这小红袍遮住了你可爱的四肢?

你在大清早就跑出来,到院子里玩儿,你一边儿跑,一边儿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但,我的孩子,谁给你的小罩衫染上了颜色?

什么事情使你哈哈大笑,我的生命的小芽儿?

母亲站在门口,对你莞尔微笑。

母亲拍着手,她的手镯叮当作响,而你手里拿着根竹竿在跳舞,活像一个小不点儿的牧童。

但,是什么事情使你哈哈大笑,我的生命的小芽儿?

啊,乞儿,你双手搂住母亲的脖子,乞求什么?

啊,贪婪的心,难道要我把世界像个果实似的从天空中摘下来,放到你玫瑰红的小手掌里去吗?

啊,乞儿,你在乞求什么?

风欣然带走了你脚镯的叮当声。

太阳莞尔微笑,瞧着你的打扮。

你睡在你母亲的怀抱里时,天空俯瞰着你,早晨踮着脚尖走

到你的床边,亲吻你的眼睛。

风欣然带走了你脚镯的叮当声。

梦中的仙女翱翔着穿过昏暗的天空,正向你飞来。

在你母亲的心坎上,“世界母亲”一直坐在你的身边。

向繁星奏乐的人,正拿着长笛站在你的窗口。

而梦中的仙女翱翔着穿过昏暗的天空,正向你飞来。

偷睡眠者

谁从婴儿的眼睛里偷走了睡眠?我一定要知道。

母亲腰间挟着水罐,到邻近的村子里汲水去了。

正是中午。孩子们游戏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池塘里的鸭子寂静无声。

牧童躺在榕树浓荫下呼呼大睡。

白鹤站在杧果树旁沼泽里,庄严而又安静。

就在这个时候,偷睡眠者来了,从婴儿的眼睛里偷盗了睡眠就飞走了。

母亲回来的时候,看见婴儿四肢着地在房间里爬来爬去游玩啊。

谁从婴儿的眼睛里偷走了睡眠?我一定要知道。我一定要找到她,把她锁起来。

我一定要朝那黑洞里张望。那儿有一股小小泉水,在巨砾和阴沉的石头之间,涓涓滴滴地流过。

我一定要到醉花林中慵倦的树荫下去寻找。那儿有鸽子在角落里咕咕叫唤,仙女的脚镯在繁星之夜的寂静里叮当作响。

黄昏里我要在静悄悄的飒飒竹林里窥视张望,流萤在那儿浪费它们的光芒,而我要向我遇到的每一个人打听:“可有人能告诉我,偷睡眠者住在什么地方?”

谁从婴儿的眼睛里偷走了睡眠?我一定要知道。

只要我能逮住她,我不狠狠地教训她才怪哩!

我要闯进她的巢穴,瞧瞧她把偷来的一切睡眠,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我要把睡眠全都夺回来,带回家去。

我要牢牢地缚住她的两个翅膀,把她摆在河岸上,然后让她用一根芦苇,在灯芯草和睡莲之间钓鱼玩耍。

黄昏里,市集的交易结束了,村里的孩子们坐在母亲们的膝头上时,夜鸟会嘲弄地在她的耳朵里絮絮不休地说道:

“现在你还想偷谁的睡眠吗?”

开端

“我是从哪儿来的,你在哪儿把我捡来的?”婴儿问他的母亲。

母亲把婴儿紧紧抱在怀里,又是哭又是笑地答道:

“我的心肝,你是我藏在我心里的心愿。

“你存在于我童年游戏的泥娃娃之中,每天早晨我用泥土塑我的神像,那时我就把你塑了又毁了。

“你同我们的家神一起供在神龛里,我礼拜家神时也礼拜了你。

“你曾经生活在我的一切希望和爱情里,你曾经生活在我的生命和我母亲的生命里。

“你已经在主宰我们家庭的、不灭的神灵的怀抱里,养育了好几个世代了。

“我是个姑娘的时候,我的心展开了它的花瓣,而你像馥郁的香气缭绕在它的周围。

“你的温柔娇嫩,像花一般地盛开在我青春焕发的四肢上,仿佛是日出前天空里的霞光。

“天堂的第一个心肝宝贝,晨曦的孪生兄弟。你在世界的生命之流里顺流而下,终于停泊在我的心头了。

“当我端详着你的脸蛋时,神秘奥妙之感把我压倒了;原是属于大家的你,竟变成是我的了。

“生怕失掉你,我把你紧紧抱在怀里。是什么魔法,使你这世界的珍宝,落到了我纤细手臂的怀抱里?”

婴儿世界

我但愿能在我婴儿自己的世界的中心,找到一角清净的地方。

我知道婴儿自有繁星跟他说话,自有天空屈尊俯瞰他的脸蛋,以傻乎乎的白云和彩虹供他消遣。

那些假装哑巴的,看上去永远不能行动的,都带着它们的故事,捧着装满彩色玩具的盘子,匍匐着来到他的窗前。

我但愿能在那穿过婴儿心灵的道路上旅行,而且超出一切界限。

在那儿,使者奉了无缘无故的使命,奔走于不见诸历史的、国王们的王国之间。

在那儿,理智以其规律做成风筝,送它直上云霄,真理也使事实摆脱了桎梏。

恍然大悟

我送你彩色玩具的时候,我的孩子,我懂得了为什么云里水里会变幻出色彩缤纷,为什么百花点染着姹紫嫣红——就在我送你彩色玩具的时候,我的孩子。

我唱着歌使你跳舞的时候,我真正明白了为什么绿叶萧萧,响出音乐,为什么波浪澎湃把合唱的声音送到静静谛听的大地内心——就在我唱着歌使你跳舞的时候。

我把糖果送到你贪馋的双手里的时候,我知道了为什么花蕊里有蜜,为什么水果里悄悄地充满了甜甜果汁——就在我把糖果送到你贪馋的双手里的时候。

我吻你的脸使你微笑的时候,我的宝贝,我确实领悟了晨光里从天空流下来的是什么喜悦,夏天的凉风给我的身体带来的又是什么快感——就在我吻你使你微笑的时候。

吹毛求疵

我的孩子,为什么你眼睛里含着这些眼泪?

他们老是吹毛求疵地责备你,多么可怕!

你写字时墨水弄到了你的手指上和脸上——这就是他们说你肮脏的缘故吗?

呀,呸!圆月的脸上涂着墨水,他们敢说它肮脏吗?

我的孩子,他们为每一件细小的事情责备你。他们老是准备吹毛求疵。

你玩耍的时候扯破了衣服——这就是他们说你不整洁的缘故吗?

呀,呸!秋天的早晨,透过破破烂烂的云,露出微笑,他们会说它什么呢。

我的孩子,他们说你什么,你都不要理会。

他们把你的失误记下了长长的一大笔账。

人人都知道你十分喜欢糖果——这就是他们说你贪馋的缘故吗?

呀,呸!我们十分喜欢你,那么,他们又会说我们是什么呢?

裁判

你爱怎么说他,就怎么说吧,可是我倒知道我的孩子的弱点的。

我爱他,并不因为他好,而是因为他是我的幼小的孩子。

权衡他的优点和缺点时,你怎么会知道他有多么可爱?

当我非惩罚他不可的时候,他就变得越发是我的一部分了。

当我使他流泪的时候,我的心和他一同哭泣。

唯独我一个人有权利骂他罚他,因为只有爱他的人才能治他。

玩具

孩子,你多么快乐,整个儿早晨坐在尘土里,玩着一根折断的小树枝!

我莞尔微笑,看你玩着那折断的小小树枝。

我忙于算账,一小时又一小时地把数字加起来。

也许你瞧我一眼,心中想道:“好一个愚蠢的游戏,把你的早晨都糟蹋掉了!”

孩子,聚精会神玩树枝与泥饼的技艺,我已经忘记了。

我搜求昂贵的玩具,收集金块和银块。

你不论找到什么都可以创造出快乐的游戏,我却在我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上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

我挣扎着驾驶脆弱的独木舟横渡欲望之海,却忘记了我也在做着游戏。

天文学家

我只是说:“黄昏里,圆圆满月在迦昙波树的枝头卡住了的时候,有人能去捉住它吗?”

哥哥却嘲笑我道:“小东西,你是我所见到的最傻的孩子了。月亮离我们那么远,有谁能捉住它呢?”

我说:“哥哥,你多傻!妈妈向窗外张望,微笑着往下看我们玩耍时,你能说她离我们远吗?”

哥哥还是说:“你是个蠢孩子!可是,小东西,你上哪儿去找个大得能套住月亮的网呢?”

我说:“你当然能用你的双手捉住月亮啊。”

然而哥哥大笑道:“你是我所见到的最傻的孩子。如果月亮走近来,你就会知道它有多大了。”

我说:“哥哥,你们学校里教的,都是胡说八道。妈妈低下脸蛋吻我们时,难道她的脸蛋看上去很大吗?”

然而哥哥还是说:“你是个愚蠢的孩子。”

云和浪

妈妈,住在云端里的人们向我呼唤——

“我们一醒来就玩,一直玩到白昼的尽头。

“我们和金色的黎明玩儿,我们和银色的月亮玩儿。”

我问:“可我怎样到你们那儿去呢?”

他们答道:“到地球的边上来,举手向天,你就会被接到云端里来了。”

“我妈妈正在家里等我,”我说,“我怎么能丢下妈妈上天来呢?”

于是云微笑着飘浮而过。

但我知道一个比它更妙的游戏,妈妈。

我做云,你做月亮,

我要伸出双手遮掩你,而我们家的屋顶便是苍天。

住在波浪里的人们向我呼唤——

“我们从早晨唱到黑夜,我们往前再往前地旅行,也不知道我们经过了什么地方。”

我问:“可我怎样参加你们的旅行呢?”

他们告诉我:“到海滩边上来,紧闭眼睛站着,你就会被带到波浪上来了。”

我说:“我妈妈总是希望我晚上待在家里——我怎么能丢下她走掉呢?”

于是波浪微笑,跳着舞涌过去了。

但我知道一个比它更好的游戏。

我做波浪,你做陌生的海岸。

我将翻滚着涌过来,涌过来,哈哈大笑着,浪花飞溅地撞在你的裙兜上。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知道我们俩是在什么地方。

金香木花

如果我闹着玩儿,变成一朵金香木花,长在那树的高枝上,在风中笑得摇摇摆摆,在新生嫩叶上跳舞,妈妈,你认得出是我吗?

你会叫唤:“孩子,你在哪儿啊?”我要暗自好笑,一声也不吭,一声也不吭。

我要顽皮地展开花瓣,看着你工作。

你洗澡之后,湿发披在两肩,穿过金香木花的阴影,走到小院子里祈祷时,你会闻到花香芬芳,可你不知道这芳香是从我身上发出来的。

午餐之后,你坐在窗边读《罗摩衍那》 ,树影落在你的头发与膝头上时,我要把我小而又小的影子投在你的书页上,就投在你正在阅读的地方。

可你会猜到这就是你的小孩子的小而又小的影子吗?

黄昏时分,你手中掌着点亮的灯,走到牛棚里去,我要突然再落到地上,重新成为你自己的孩子,求你给我讲个故事。

“你这顽皮孩子,你上哪儿去了?”

“妈妈,我才不告诉你呢。”这就是那时我和你要说的话了。

小小仙境

如果人们知道了我的国王的王宫在什么地方,王宫就会消失在空气里。

宫墙是白色的银子做的,屋顶是闪光的金子做的。

王后住在有七个庭院的王宫里,她佩戴的珠宝,价值七个王国的全部财富。

不过,让我悄悄告诉你,妈妈,我的国王的王宫在什么地方。

王宫就在我们的阳台角落里,那盆杜尔茜花屹立的地方。

公主躺在远隔七个不可逾越的海洋的彼岸,沉沉睡去。

除了我自己,世界上没有人能找到公主。

公主手臂上戴着手镯,耳朵上挂着珍珠耳坠,她的长发下垂,拂在地板上。

我用魔杖触动她时,她会醒过来;而她微笑时,珠宝会从她的唇边落下来。

不过,让我凑着你的耳朵悄悄告诉你,妈妈,她就在我们的阳台角落里,那盆杜尔茜花屹立的地方。

你要到河边去洗澡的时候,你走到屋顶阳台上来吧。

我就坐在墙垣的影子聚首相会的地方。

我只让小猫咪跟着我,因为小猫咪知道故事里的理发匠住在什么地方。

不过,让我凑着你的耳朵悄悄告诉你,妈妈,故事里的理发匠住在什么地方。

就住在我们的阳台角落里,那盆杜尔茜花屹立的地方。

流放的地方

妈妈,天空里的光芒逐渐暗淡;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的游戏一点儿也不好玩,所以我到你身边来了。今天是星期六,是我和你的假日。

放下你的活计吧,妈妈;坐在这儿窗边,告诉我,神话里的特潘塔沙漠,究竟在哪儿。

大雨的阴影遮盖着白昼,从这头遮到那头。

凶猛的闪电正在用它的爪子抓着天空。

乌云轰响、雷声隆隆的时候,我心里害怕,我紧紧抱着你:我喜欢这样。

大雨在竹叶上哗啦啦地响上好几个钟点,我家的窗子也随着阵风震得格格地响,这时候,妈妈,我喜欢单独和你一起坐在房间里,听你讲到神话里的特潘塔沙漠。

妈妈,沙漠究竟在哪儿,在什么海的海滩上,在什么山的山麓下,在什么国王的王国里?

那儿没有标明田地疆界的篱笆,也没有小径可以让村民们在晚间走回村去,或者让妇女们在森林捡了枯枝运到市场上去。特潘塔沙漠躺在那儿,沙土里只有小块的黄色枯草,只有一棵树,一对聪明的老鸟在树上做巢。

我可以想象,就在这样一个乌云满天的日子,国王的年轻的儿子,怎样独自骑着灰色马穿过沙漠,去寻找那被囚禁在不可知的海洋彼岸的巨人宫殿里的公主。

当蒙蒙细雨从遥远的天空下降,电光闪射如突然发作的疼痛,他可记得他的不幸的母亲,在他骑马穿过神话里的特潘塔沙漠的时候,被国王抛弃,正在擦着眼泪打扫牛棚?

妈妈,你瞧,白昼还没有完,天色就差不多黑了,那边儿村子里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牧童早已从牧场上回家来了,人们离开了耕地,坐在屋檐下的草席上,望着那阴沉沉的愁云。

妈妈,我把我所有的书都放在书架上了——现在可不要叫我做功课。

等我长大了,长得跟爸爸一样大了,我会把必须学习的都学到手的。

可是,妈妈,你今天得告诉我,神话里的特潘塔沙漠在哪儿?

雨天

阴沉沉的云霾正在森林漆黑的边缘上迅速聚拢来。

啊,孩子,可别出门!

湖滨一行棕榈正把脑袋往阴郁天空乱撞;翅膀潮湿邋遢的乌鸦默不作声地栖息在罗望子树枝上,河流的东岸萦绕着逐渐加深的暝色。

我们的母牛系在篱笆上,哞哞鸣叫。

啊,孩子,你且在这儿等候,等我先把母牛牵进牛棚。

男人们聚集在积水的田地里,捕捉从泛滥的鱼塘里逃出来的鱼儿;雨水汇成小河,从狭窄小巷里奔流而出,像个小男孩哈哈大笑着从母亲身边跑开去,故意惹母亲生气。

听!有人在浅滩上呼叫船夫呢。

啊,孩子,天色昏黑,渡口的摆渡船已经停驶了。

天空仿佛在疯狂倾泻的大雨之上疾驰;河里的水喧闹而又急躁;妇女们早已挟着盛满的水罐,从恒河畔匆匆赶回家里来了。

晚上的灯,一定得准备好。

啊,孩子,可别出门!

到市场去的大路已经寂无行人,通往河边的小巷泥泞难行。风在竹林的枝枝叶叶间咆哮挣扎,像是一头落进罗网的野兽。

纸船

一天天地,我把纸船一个个地放在奔流的溪水里。

我用又大又黑的字母,在纸船上写下我的姓名和我居住的乡村。

我希望陌生的土地上有人会发现这些纸船,知道我是谁。

我从我的花园里采集了合欢花,装在我的小船里,希望这些曙光之花会在夜里安全运达陆地。

我送我的纸船下水,仰望天空,我看到小小云朵正张着鼓鼓的白帆。

我不知是天空里我的什么游伴把它们放下来同我的纸船竞赛!

夜来了,我的脸埋在手臂里,我梦见我的纸船在子夜星光下向前漂浮,漂浮。

睡眠的精灵乘着纸船航行,船里载的是装满了梦的篮子。

水手

船夫马德胡的船停泊在拉吉冈吉的码头上。

船上毫无用处地装满了黄麻,闲着停泊在那儿已经好久了。

只要他愿意把船借给我,我就给它配备一百条桨,扯起五个、六个乃至七个篷帆来。

我决不把船驶到愚蠢的市场上去。

我要扬帆走遍仙人世界的七个大海和十三条河流。

可是,妈妈,你可别为我躲在一个角落里哭泣。

我可不像罗摩犍陀罗 ,深入森林,十四年后方才回家。

我将成为故事里的王子,在船里装满了我所喜欢的东西。

我将带我的朋友阿舒同去,我们将快快乐乐地扬帆走遍仙人世界的七个大海和十三条河流。

我们将在清晨的阳光里扬帆启碇。

中午你在池塘里洗澡的时候,我们便将在一个陌生王国的国土上了。

我们将经过蒂尔浦尼浅滩,把特潘塔沙漠抛在我们的后面。

我们回来时,天快要黑了,我将把我们见到的一切都告诉你。

我要扬帆走遍仙人世界的七个大海和十三条河流。

对岸

我渴望着要到河流的对岸去,

那儿的船排成一行,都系在竹篙上,

人们在早晨乘船渡过河去,肩上扛着犁,去耕耘他们遥远的土地;

牧人们驱赶着哞哞鸣叫的牛群游过河,到对岸河边的牧场上去;

黄昏时分,他们都从那儿回家来了,留下豺狼在长满野草的岛上嗥叫。

妈妈,如果你不反对,我长大后要做个摆渡的船夫。

据说,在那高高的河岸背后,藏着许多奇怪的池塘,

下过雨后,便有一群群野鸭来到池上;而环绕着池边密密地长着芦苇的地方,水鸟在那儿下蛋;

舞弄着尾巴的沙锥鸟,把它们细小的脚印踩在洁净的软泥上;

黄昏时分,头顶着白花的长长茂草,邀请月光在草浪上浮游。

妈妈,如果你不反对,我长大后要做个摆渡的船夫。

我要在河岸与河岸之间来来往往,村子里所有在河中洗澡的少男少女都会惊奇地瞧着我。

当太阳爬上中天,早晨变为正午,我要跑到你身边来,说:“妈妈,我肚子饿了!”

白昼结束,阴影在树下蜷缩,我就在暮色中回来。

我决不像爸爸那样离开你到城里去工作。

妈妈,如果你不反对,我长大后要做个摆渡的船夫。

花儿学校

雷电交作的风云在天空隆隆地响,六月的阵雨哗啦啦地倾泻而下,

潮湿的东风疾卷过荒原,到竹林来吹它的风笛,

这时,成群的花儿便突然从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冒了出来,欣喜若狂,在青草上跳舞。

妈妈,我真的觉得花儿们是在地下学校里上学的。

它们关起校门做功课,如果它们违反校规,过早地跑出来玩儿,它们的老师就要罚它们站在墙角里。

大雨来时,花儿们便放假了。

树枝在林中磕磕碰碰,树叶在狂风中簌簌地响,雷雨之云鼓着巨掌,而花儿娃娃们便穿着粉红、鹅黄、雪白的衣裳,冲出来了。

妈妈,你可知道,花儿的家是在天上,在星星居住的地方。

你不看见花儿们急着要到天上去吗?难道你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这样急急忙忙吗?

当然啦,我猜得出花儿们向谁伸出了双臂:因为花儿自有花儿的妈妈,就像我有我自己的妈妈一样。

商人

妈妈,设想你待在家里,而我到陌生的地方去旅行。

设想我的船已经装满货物,在码头上准备启碇了。

妈妈,你好生想一想后告诉我:我回来时给你带什么东西?

妈妈,你可要成堆成堆的黄金?

金色河流两岸,田畴里长满了金黄的庄稼。

森林遮荫的小径上,金黄的金香木花纷纷掉在地上。

我都要为你收集起来,装进几百个篮子里。

妈妈,你可要像秋天的雨点那么大的珍珠?

我要渡海到珍珠岛的岸上去。

岛上清晨的曙光里,珍珠在草原野花上颤动,珍珠掉在萋萋芳草上,珍珠被疯狂的海浪水花四溅地撒在沙滩上。

我要带给哥哥一对有翅膀的飞马,让哥哥在云端里翱翔。

我要带给爸爸一支魔笔:他还不知不觉,笔就自动写出字来了。

你呢,妈妈,我一定把价值七个王国的首饰箱和珍珠宝贝送给你。

同情

如果我不是你的小孩,而只是一只小狗,亲爱的妈妈,我想吃你盘子里的食物时,你会对我说声“不”吗?

你会撵我走,对我说“走开,你这淘气的小狗”吗?

如果这样,那我就走了,妈妈,走了!你叫唤我时,我就决不到你身边来,决不让你再来喂我吃东西了。

如果我不是你的小孩,而只是一只绿色小鹦鹉,亲爱的妈妈,你会用链子把我缚住,生怕我飞走吗?

你会对我指指点点地说“好一只不知感恩的鸟!日日夜夜咬着链子”吗?

如果这样,那我就走了,妈妈,走了!我就一定逃到森林里去,我就决不让你再把我抱在怀里了。

职业

早晨,钟敲十下的时候,我沿着我们的小巷走去上学。

每天我都遇见小贩在叫卖:“镯子啊,晶莹明亮的镯子!”

他没有什么急事要办,没有什么路非走不可,没有什么地方非去不可,没有一定的时间非回家不可。

我但愿我也是个小贩,在街道上消磨日子,叫卖:“镯子啊,晶莹明亮的镯子!”

下午四点,我放学回家。

我从房子的大门口可以望见园丁在掘地。

他拿着铁锹,爱怎么掘就怎么掘,尘土把衣服都弄脏了,如果他在太阳下烤或是被雨水淋湿了,也没有人责备他。

我但愿是个园丁,在花园里一味掘地,压根儿没有人阻止我。

晚间天色刚黑,我的母亲就送我上床睡觉。

从打开的窗口,我可以看见守夜的更夫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小巷里黑暗而冷清,路灯站在那儿,像个只生一只红眼睛的巨人。

守夜的更夫摇晃着他的提灯,同他身边的影子一起走动,他生平从来不上床睡觉。

但愿我是个守夜的更夫,整夜在街上走来走去,提了灯追逐着影子。

好为人师者

妈妈,你的娃娃真傻!她稚气得实在可笑!

她不懂得街灯和星星的区别。

玩儿吃小石子的游戏时,她竟以为小石子是真正的食物,竭力要把小石子塞进嘴里。

我在她面前打开一本书,教她从a、b、c开头学起时,她用双手撕书页,无缘无故地快乐得大喊大叫:你的娃娃就是这样做她的功课的。

我愤愤地对她摇头,骂她,说她淘气;她却哈哈大笑,以为十分有趣。

大家都知道爸爸出门去了,但如果游戏时我高叫“爸爸”,她就会兴奋得东张西望,以为爸爸就在身边。

我们的洗衣人带了驴子来驮运衣服,我便给驴子上课;我还警告她:我是个教师,这时她就无缘无故地叫喊,管我叫哥哥了。

你的娃娃竟要逮住月亮。她是那么可笑,竟把甘尼什 唤作盖奴什了。

妈妈,你的娃娃真傻,她稚气得实在可笑。

小大人

我人很小,因为我是个小小的孩子。我的年纪跟我父亲一般儿大时,我也就长大了。

我的教师会走过来说道:“时光不早了,把你的石板和书拿来吧。”

我便告诉他:“你可知道我长得跟父亲一般儿大了。我一定不要再学习什么功课了。”

我的老师会心中纳罕,说道:“如果他想丢开书本,就不妨让他丢开吧,因为他现在长大成人了。”

我要自己穿戴好了,走到人群拥挤的市场上去。

我的叔叔会跑到我的身边说道:“我的孩子,你会迷路的,让我抱着你吧。”

我答道:“叔叔,难道你看不出我现在长得跟父亲一般儿大了?我一定要独自到市场里去。”

叔叔会说:“是的,他爱上哪儿就可以上哪儿去,因为他现在长大成人了。”

母亲会从浴室里走出来,当我正把钱付给保姆的时候,因为我知道怎样用我的钥匙去打开银箱。

母亲会说:“淘气的孩子,你在干什么啊?”

我就告诉她:“母亲,难道你看不出来,我现在长得跟父亲一般儿大了?我一定要把银币付给我的保姆。”

母亲会跟她自己说:“他爱把钱给谁,就可以给谁,因为他现在长大成人了。”

十月里放假期间,父亲就要回家了。他认为我还是个小孩子,从城里给我带来小鞋子和小绸衫。

我会说:“爸爸,把它们给我哥哥吧,因为现在我跟你一般儿大了。”

父亲就会考虑考虑,说道:“如果他喜欢,他可以自己去买他的衣服,因为他现在长大成人了。”

十二点钟

妈妈,我现在真不想做功课了。我整个儿上午都在读书用功。

你说,还不过是十二点钟。就算再晚也晚不过十二点吧;难道你不能把不过十二点钟想象成午后吗?

我能轻易地想象:现在太阳已经落到了稻田边缘,老渔婆正在池塘边采撷香草做她的晚餐。

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牛角瓜树下的阴影愈来愈黑了,池塘里的水乌黑发亮。

如果十二点钟能在黑夜里来临,为什么黑夜不能在十二点钟时来临?

写作

你说爸爸写了许多书,我可不懂得他所写的东西。

他整个儿黄昏都在读书给你听,可你真的能听懂他的意思吗?

妈妈,你能讲给我们听多么美妙动听的故事!我弄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不能这样写书?

难道他从来没有从自己的妈妈那儿听到过关于巨人、神仙和公主的故事吗?

他已经完全忘了吗?

爸爸时常拖拖拉拉,耽误了洗澡,你不得不上百次地催他。

你等候着,你替他把菜肴温着,可他一个劲儿写下去,忘记吃了。

爸爸始终玩着写书的游戏。

如果我闯到爸爸的房间里去玩耍,你就要来叫我,说我是“一个多么顽皮的孩子”!

如果我稍微出点儿声音,你就会说:“难道你没看见你爸爸在工作吗?”

老是写呀写呀的,又有什么趣味呢?

当我拿起爸爸的钢笔或铅笔,在他的书上像他那样写字:a, b,c, d,e, f,g, h,i——那时你又为什么跟我生气,妈妈?

爸爸写字的时候,你可从来不说一句话的。

我爸爸浪费掉那么大堆大堆的纸,妈妈,你好像都满不在乎。

可是,我不过拿一张纸折了一只船,你就会说:“孩子,你真会找麻烦!”

爸爸把一张又一张的纸头,正反两面都用密密麻麻的黑色记号糟蹋掉了,你心里又怎样想呢?

恶邮差

亲爱的妈妈,告诉我,为什么你坐在那边地板上,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雨从打开的窗口洒进来,把你全身都淋湿了,而你却毫不在意。

你可听见钟打了四下?该是我哥哥放学回来的时候了。

你的神色这么异乎寻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今天你没接到爸爸的来信?

我看见邮差的邮袋里装着许多信,几乎给镇上每个人都送了信去。

只有爸爸写来的信,邮差都留着给他自己看了。我确信这邮差是个恶人。

可是,亲爱的妈妈,你不要因此不开心。

明天是邻村集市的日子。你叫女仆去买笔和纸来。

我亲自来写爸爸的一切家信;管保你找不出一个写错的地方。

我要从A字一直写到K字。

可是,妈妈,你为什么笑呢?

你不相信我会写得同爸爸一样好?

不过,我会仔细用尺画好线,然后把所有的字母写得又美又大。

我写好了,你以为我会像爸爸那样傻,把信投到那可恶的邮差的邮袋里去吗?

我会立刻把信亲自给你送去,而且一个字母又一个字母地帮助你读我写的字。

我知道,那邮差是不肯把真正的好信送给你的。

英雄好汉

妈妈,让我们想象我们正在旅行,经过一个陌生而危险的国土。

你坐在一顶轿子里,我骑一匹枣红马在你旁边小跑。

黄昏来临,太阳落下去了。乔拉迪什荒原,惨淡而灰暗,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土地是荒凉而贫瘠的。

你给吓坏了,心里想:“我不知道我们到了什么地方了。”

我跟你说:“妈妈,别怕!”

草地上长着尖桩似的刺痛人的野草,一条狭窄的断断续续的小路贯穿草地。

辽阔的田野里看不见牛,牛都已回到村子里牛棚中去了。

大地和天空逐渐变得阴暗朦胧,我们说不出我们正在走向什么地方。

你突然叫我,悄悄地问我:“靠近河岸,是什么火光?”

就在这当儿爆发出了一阵可怕的呐喊,人影儿奔跑着向我们冲来。

你蜷缩着坐在轿子里,反复念着神明的名字祷告。

轿夫们害怕得发抖,躲藏在荆棘丛中。

我向你喊道:“别害怕,妈妈,有我在这儿!”

他们手里拿着长棒,披头散发,愈跑愈近。

我大声嚷道:“浑蛋,留点儿神吧!再走上一步,我就要你们的命。”

他们又发出一阵可怕的呐喊,冲上前来。

你紧握住我的手,说:“亲爱的孩子,看在老天爷面上,躲开他们吧。”

我说:“妈妈,你瞧我的。”

于是我策马狂奔,我的剑和盾相碰,乒乒乓乓地响。

战斗变得那么吓人,妈妈,如果你在轿子里看得见的话,会叫你抖出一身冷汗。

他们许多人逃走了,还有不少人给砍成碎块。

我知道的,你独自坐在那儿,心中正在思量着:你的孩子必定已经战死了。

但是我跑到你的面前,浑身血迹斑斑,说道:“妈妈,战斗现在结束了。”

你从轿子里走出来吻我,把我抱紧在你的心头,你对你自己说道:

“如果没有我的孩子护送我,我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成千件无用的事情一天复一天地发生,为什么这样一件事不能碰巧实现呢?

这倒很像一本书里的一个故事。

我的哥哥会说:“这可能吗?我一向认为他是十分柔弱娇气的哩!”

我们村子里的人,大家都会惊讶地说道:“这孩子恰好和他母亲在一起,岂不是大幸吗?”

结局

该是我走的时候了,妈妈;我走了。

你在寂寞黎明的薄暗中伸出手去抱你床上的孩子时,我要告诉你:“孩子不在了!”——妈妈,我走了。

我要变成一缕轻风抚摸你;你沐浴时我要变成水里的涟漪,我要再三地亲你吻你。

大风之夜,雨点潺潺地落在叶子上,这时你会听见我在你床上喁喁细语;而我的笑声,会随着闪电从打开的窗口闪进你的房间。

如果你躺在床上睡不着,想念你的孩子直至深夜,我要从繁星上给你唱歌:“睡吧,妈妈,睡吧。”

我要乘明月的游光,偷偷地来到你的床上,在你沉沉入睡时躺在你的胸膛上。

我要变成一个梦,穿过你眼皮间的细缝,溜到你的睡眠深处;当你醒过来,吃惊地向四周张望时,我就像闪烁明灭的萤火虫一样飞到外边儿黑暗中去了。

逢到盛大礼拜的节日,邻家的孩子都来屋子附近玩耍时,我要融化在笛声里,整天在你心头起伏动荡。

亲爱的姨母带着节日礼物来访,会问你:“姐姐,咱们的孩子在哪儿?”妈妈,你会柔声细气地告诉她:“他在我的瞳仁里,他在我的身体里和灵魂里。”

呼唤

她走的时候,夜是黑黑的,他们都睡了。

现在夜也是黑黑的,我呼唤她:“回来吧,我的宝贝;世界都睡了;繁星互相凝望着的时候,如果你回来一会儿,没有人会知道的。”

她走的时候,树木正在发芽,春天还是年纪轻轻。

现在繁花开得正盛,我呼唤她:“回来吧,我的宝贝。儿童们漫不经心地闹着玩儿,把花儿采集拢来,又把花儿撒掉。如果你来取走一朵小花,没有人会发现的。”

那些习惯于玩儿的人们仍旧在玩儿,生命总是那么挥霍浪费。

我一边儿听他们闲聊,一边儿呼唤:“回来吧,我的宝贝,因为母亲心里的爱满得要溢出来了,如果你回来,仅仅从母亲这儿抢一个小小的亲吻,没有人会妒忌的。”

第一次手捧素馨花

啊,这些素馨花,这些白色素馨花!

我仿佛还记得我第一天双手捧满这些素馨花,这些白色素馨花的景象。

我爱阳光,爱天空和苍翠大地;

我听见河流在子夜黑暗里汩汩流动的声音;

秋天的夕阳,在寂寥荒原上大路转弯处迎我,像新娘撩起面纱迎接她的新郎。

然而我是个孩子时第一次双手捧满白色的素馨花,回忆起来依旧是甜蜜的。

我生平有过许多快乐的日子,节日之夜我曾同逗乐的人一起哈哈大笑。

雨天灰暗的早晨,我曾低吟过许多闲适的诗歌。

我颈子上还戴过情人亲手用醉花编织的黄昏花环。

然而,回忆起我是个孩子时第一次双手捧满新鲜的素馨花,我的心里依旧是感觉甜蜜的。

榕树

啊,你挺立在池塘边的蓬头散发的榕树,你可忘了那小小的孩子,像在你树枝上筑巢而又离开你的小鸟的那个孩子?

你可记得他坐在窗边,对你深入地下的纠结错杂的树根感到诧异?

妇女们常到池边来汲水满罐,你的大黑影便在水面上蠕蠕而动,仿佛睡眠挣扎着要醒过来似的。

阳光在涟漪上闪烁跳动,仿佛不息的小梭子在织着金色的挂毯。

两只鸭子在芦苇丛生的池边游泳,游在它们自己的影子上,而那孩子静静地坐着遐想。

孩子想成为风,吹过你簌簌的树枝;想成为你的影子,在水面上随着白昼的流光而逐渐伸长;想成为鸟儿,栖息在你的最高枝上;还想同那些鸭子一样,在芦苇与阴影中间浮游。

祝福

祝福这小小的心,祝福这洁白的灵魂,他已为我们的大地赢得了上天的亲吻。

他爱太阳的光明,他爱瞧他母亲的脸。

他可不曾学习鄙夷尘土、追求黄金。

把他抱紧在心头,祝福他吧。

他已经进入了这个歧路遍地的世界。

我不知道他怎么从众人里选中你,来到你的门门,握住你的手问路。

他且笑且谈跟随着你走去,他的心中没有一点儿疑惑。

保持他的信赖,引导他勇往直前,祝福他。

把你的手按在他的头上,为他祈祷吧:尽管底下波涛险恶,天上的风会吹过来,鼓起他的帆,送他到平安的港口。

别在匆忙中把他忘了,让他来到你的心里,祝福他吧。

礼物

我要送点东西给你,我的孩子,因为我们都是漂泊在世界的流水之中的。

我们的生命将被分开,我们的爱将被忘记。

然而我倒没有那么傻,竟指望用礼物来买你的心。

你的生命正年轻,你的道路是漫长的,你一口气饮下我们带给你的爱,便转过身去,离开我们跑掉了。

你有你的游戏和你的游伴。如果你无暇同我们在一起,如果你想不到我们,那又何妨!

我们在老年时,确实有足够的闲暇,去计算过去的日子,把手中永远失去的东西,在心里珍爱着。

河流冲破一切堤防,歌唱着迅速流去了。然而山峰留在原地,念念不忘,深情依依。

我的歌

我这歌将以它的音乐萦绕你,我的孩子,犹如深情热爱的双臂。

我这歌将爱抚你的额头,犹如祝福的吻。

你独自一人时,它将坐在你的身旁,在你耳边低语;你在人群之中时,它将像篱笆似的围着你,使你超然物外。

我的歌将替你的梦添上一对翅膀,把你的心载运到未知世界的边缘。

黑夜笼罩你的道路时,它将如忠实的明星在你头上照耀。

我的歌将坐在你的瞳仁里,使你的目光渗透到万物的内心里。

当我人亡声绝的时候,我的歌将在你生机勃勃的心里说话。

孩子——天使

他们吵闹搏斗,他们怀疑失望,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争论伊于胡底。

我的孩子,让你的生命到他们中间去,像一道火焰的光芒,纯洁而毫不动摇,使他们因喜悦而趋于沉默。

他们的贪婪和妒忌是残酷无情的,他们说的话,像暗藏的刀子,渴欲舐血。

我的孩子,你去站在他们的愤怒的心坎间,让你温和善良的眼光落在这些心坎上,就像黄昏宽宏大量的安宁,笼罩在白昼的骚扰上一样。

我的孩子,让他们望着你的脸,从而明白万事万物的意义;让他们爱你,进而彼此相爱。我的孩子,你来,在“无限”的胸膛上落座吧,太阳东升时,便敞开你的心,高举你的心,仿佛它是朵盛开的花;太阳西沉时,便垂下你的头,默默完成白天的礼拜。

最后的交易

早晨,我行走在石头铺的街道上,口中喊道:“来雇佣我吧。”

国王手执宝剑,坐着战车来了。

他拉着我的手,说道:“我要用我的权力来雇佣你。”

但国王的权力对我算不了什么;所以他坐着战车走了。

中午天气炎热,家家门关户闭。

我沿着曲折的小巷信步走去。

一个老翁拿着一袋金币走出门来。

他考虑一番,说道:“我要用金钱雇佣你。”

他一个又一个地掂着金币的分量,可是我转身走掉了。

黄昏了,花园篱笆上开遍了繁花绚烂。

美丽的姑娘走出门来,说道:“我要用微笑雇佣你。”

她的微笑黯淡失色,化作泪水莹莹,她回身独自走进黑暗中去了。

太阳的光在沙滩上闪烁,大海的浪任性地溅泼水花。

一个小孩坐在沙滩上玩着贝壳。

他抬起头来,仿佛认识我似的,说道:“我要雇佣你,可不用什么东西。”

在孩子的游戏中所做成的交易,倒使我从此成了个自由的人。 w3N7jnuRcZ0UpohVbeaeCrh1eDu//E4+Y5oy5kDDQD2yQjC7ut1f8YgtywP53n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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