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怀疑,罗梅锡这次准能通过法律考试。职掌大学的智慧女神,从一开始就从自己的金色莲花座上,不断撒下缤纷的花瓣,变作奖章,赐给罗梅锡,而他也从未错过获得奖学金的任何一次机缘。
现在考试完毕,罗梅锡该回家了。可迄今未见他收拾行装,整理箱箧。他父亲曾来信,催他快些回家。他复信道,待考试成绩公布,马上起程回家。
安纳达老爷的儿子约庚德拉,是罗梅锡的同窗好友,住在隔壁。安纳达老爷是梵社成员。他的女儿海敏丽妮刚通过文科大学考试。罗梅锡是安纳达老爷家的常客,每到吃午茶时,他几乎总在座。即使不喝茶,他也常去那儿走动。
海敏丽妮洗完澡,习惯喜欢去屋顶平台上,一边晾干头发,一边温习功课。恰在这时,罗梅锡也走上自家的屋顶平台,找个僻静处,独自坐下,胡乱翻书。自然,这个僻静处是个读书用功的好地方。不过,细细观察,略加想象,谁都不难理解,这里的干扰还真不少,令人心烦意乱。
迄今,任何一方都没有提及婚姻大事。安纳达老爷闭口不谈此事,自有理由。他有个年轻朋友,去英国攻读法律。安纳达老爷希望他成为自己的乘龙佳婿,因而内心不免偏向他。
那日茶桌边,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论。阿克希耶没有几门功课能考及格,但他并未因此减弱茶瘾和其他一些无伤大雅的嗜好,因而他也是海敏丽妮茶桌旁的常客。争论是由他挑起的。他大发议论说,男人的才智好比一把利剑,不用磨得很犀利,仅凭自身的分量就管大用;而女人的机智却似一把修鹅毛的小刀,不论磨得何等锋利,终究无甚大用处,等等。
海敏丽妮懒得理睬阿克希耶那套荒谬议论。不过,当她哥哥约庚德拉竟也随声附和,举例菲薄女人智力低下时,罗梅锡再也耐不住了。他慷慨陈词,百般赞颂女性的品行。
这样,罗梅锡在对女性崇拜的激烈辩护的驱使下,竟比往日多喝了两杯茶。正在这时,一位仆役探身进屋,把一封便信交到罗梅锡的手里,信封上他的姓名是由他父亲亲笔写的。他匆匆拆开信,浏览了一下,就匆忙结束了自己的辩护,准备起身退席。
众人诧异,问道:“什么事?”
罗梅锡慌忙答道:“我老父亲从老家来这儿了。”
海敏丽妮便忙对约庚德拉说:“哥哥,为何不请罗梅锡先生的父亲进屋?奶茶和点心都是现成的。”
罗梅锡连忙阻拦道:“不,今日别麻烦啦。改日再说,就此告辞。”
阿克希耶不禁心中窃喜,用不无嘲讽的口吻说道:“老先生也许忌讳在这里喝茶用饭。”这番话暗示着,安纳达先生是梵社社员,而罗梅锡的父亲则是正统的印度教教徒。
罗梅锡的父亲巴拉吉·莫罕一见儿子的面,劈头就说:“你明儿跟我一起赶头班车回家!”
“有什么紧要的事?”罗梅锡抓着头皮,问道。
“没有什么紧要的事。”巴拉吉·莫罕说。
“那又何必催我回去。”罗梅锡想知道个究竟,目光狐疑地望着父亲。然而父亲并不认为有回答儿子无声提问的必要。
傍晚时分,巴拉吉·莫罕出户拜访他在加尔各答的一些朋友。罗梅锡借机想给他父亲写封信。但刚写完“尊敬的父亲大人阁下”,他就不晓得从何处落笔了。他暗自思忖:“我与海敏丽妮已经有一种未经言明的、以身相许的誓言,如果现在还把未经公开的婚约瞒着父亲,从任何角度来说都将是不合适的。”他试了几种写法,用了不少信纸,最后他又都撕掉了它们。
巴拉吉·莫罕吃饱喝足,舒舒服服地睡着了。罗梅锡却悄悄地爬到屋顶平台上,翘首望着邻家的屋子,像夜游神似的不停地踯躅。
晚上九点,阿克希耶才从安纳达老爷家中离去。约莫九点半光景,这家的大门上了闩。十点左右,客厅的灯全灭掉。大概十点半,这家的人像是都沉沉入睡了。
翌日清晨,罗梅锡百般无奈,只得随父亲坐火车起程,离开了魂牵梦萦的加尔各答。巴拉吉·莫罕办事十分周到缜密,罗梅锡连改换车次的机会都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