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扬州府大堂
脱下官服的田文镜昂起头大步向衙门外走去。
胤禛使了个眼色。
站在大堂口的一名侍从会意,跟着田文镜走了出去。
匆匆穿好官服的车铭扑通向胤禛、胤祥跪下:“卑职叩谢四贝勒、十三贝子再造之恩……”
胤禛:“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车铭一惊:“什么?贝勒爷还要再、再借?”
胤祥终于按捺不住了,敲着公案说道:“再借!再借这一辈子也就休想还给你了!”
2.扬州府后堂
胤禛、胤祥正在更换行装。
胤祥:“四哥,我真弄不懂,你为什么要把顶戴袍服还给那个狗官!”
胤禛叹了一口气:“咱们大清朝车铭这样的官还少吗?你能都把他们免了?再说,咱们是来筹款赈灾的,不经报准朝廷就擅自任免地方官员,不是正好留个把柄给人家?”
胤祥:“可是田文镜……这样做不是太叫人寒心了吗?”
胤禛:“对!咱们没法不让坏人都不得意,但绝不能让好人都太寒心!”
胤祥:“你的意思是?”
胤禛:“我的意思是让田文镜先到灾区放粮,再到北京论功任职。你看怎样?”
胤祥笑了。
3.一条小巷中
脑子里一片空白的田文镜正漫无目的向小巷尽头走去。
那侍从加快脚步向前追去,喊道:“田大人,请留步!田大人,请留步……”
田文镜木然地止住了脚步,又木然地回过头来:“你叫我?”
那侍从向田文镜一揖:“不是小的叫您,是贝勒爷请您。”
4.扬州城外三岔道口
那侍从领着田文镜匆匆走来。
不远处停着长长的一溜装满粮米的大车旁,胤禛、胤祥都牵着马缰立在道旁等候。
年羹尧和众侍从以及众马步兵丁则挎刀提枪在两旁肃立。
田文镜走上前去深深一揖:“革员田文镜参见四贝勒、十三贝子。”
胤禛一笑:“你的署理扬州知府虽然丢了,可是钦差行辕会办的职务还在呀,怎么自称革员了呢?”
田文镜:“贝勒爷?”
胤祥:“四爷和我,让你和年羹尧把这些粮米押运灾区。你敢不敢去呀?”
田文镜眼一亮,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胤禛:“田文镜,你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哪!我和十三爷再糊涂也不会放着你这样的好官不用呀!只望你和年羹尧顺顺当当地把这些粮米尽快送到灾区,为朝廷办了这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你们也就是我和十三爷的恩人。在这里,我和十三爷先向你们道谢了!”
胤禛和胤祥向田文镜和年羹尧深深一揖。
田文镜和年羹尧大惊,连忙跪倒。
田文镜眼睛潮红,哽咽着说道:“贝勒爷和贝子爷放心,我田文镜就是丢了性命,也要把粮米运到灾区,发放到灾民手中!”
年羹尧也大声说道:“主子,这些粮米如果在路上出了一点纰漏,奴才到北京提头见您!”
胤禛:“好!好!咱们一言为定,我和十三爷去巡视河工,你们二人去发放赈粮,完了就到河南来找我们。”
胤祥:“四哥,还有李卫他们呢?”
胤禛:“哦对了。我们马队快,我的几个小厮跟不上,就让他们跟你们一路走吧。”接着,他朝旁边的马车喊道:“李卫、高福、翠儿,你们下来!”李卫、高福和翠儿苦着脸从马车中钻了出来。
胤禛:“你们三个跟着田大人和年大大,一路上不许淘气。”
三人怏怏应道:“是。”
胤祥:“只要你们听话,十月到了北京,我带你们去看皇宫。”
三人喜道:“真的?”
胤禛:“天色不早了,咱们分头上路吧。”
田文镜、年羹尧应道:“是。”
一行车队,一行马队,分别向两条路上行去,渐行渐远……
5.北京·毓庆宫
胤礽看罢扬州发来的奏折,兴奋得将奏折一合,赞道:“好老四!干得不错!柱儿呀。”
何柱儿:“奴才在。”
胤礽:“摆驾,见万岁爷去!”
何柱儿:“嗻!”
6.养心殿
康熙把奏折往御案上轻轻一扔,叹了口气,接着拿起另外一份奏折说道:“我这儿也有一份奏折,说胤禛他们在扬州纵容灾民闹事,逼迫士绅捐款。这样做‘虽赈款得手近于聚敛,灾民安抚而士绅寒心’。胤礽,你怎么看?”
胤礽一怔,思索片刻答道:“儿臣以为,四弟的才具是有的,干事也肯尽心尽力。这次筹到了款购到了粮,也算解了朝廷的一次燃眉之急,功不可没。但是……”
康熙:“说下去。”
胤礽:“是。皇阿玛经常开导儿臣们要‘以德为本,以仁导行’,狡猾奸诈的手段终非立身之本,治国之道。要说不足,四弟这方面是欠缺了点儿……”
康熙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失望和鄙薄,又飞快地回复原来的神态:“胤禛、胤祥的家里怎么样了?他们奔波在外,不能顾家,你要多关照关照。”
胤礽已来不及揣摸康熙的思路,只得答道:“是。”
7.江夏镇外
夕阳西下。
胤禛、胤祥一行驰马而来,骤至一块界碑前停住。
驿道旁,那块半掩在荒草丛中的界碑上依稀可见“江夏镇”三个大字。
胤禛抬头远望,眼中闪出迷惘的神色。
若有若无的鼓乐吹奏声,无数人响彻云霄的山呼“万岁”声在他耳际响起……
化入:
人烟辐辏的繁华市镇,夹道两旁跪满了百姓。
岁在中年的康熙面带微笑徐徐步过跪迎夹道。
年仅弱冠的胤禛紧随在康熙身后,被万民拥戴的情景激动得兴奋不已。
随侍在后的百官……
化出:
太阳已经落山,暮霭中,人烟辐辏的市镇变成了宛若蹲伏着的巨兽般一座偌大城堡!
胤祥轻声问道:“四哥,是这儿吗?”
胤禛从怅惘中回过神来:“应该是这里。可是十几年时光,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下马吧!”说着,从马上跳下。
胤祥和众侍从纷纷下马。
胤禛对众人肃然说道:“前面就是万岁爷第三次南巡时临幸过的江夏镇!万岁爷在这儿住过一夜,还亲笔题写过匾额,是钦封的德化之地!咱们今儿晚上就在这儿留宿。记住,不许暴露身份,更不得招惹是非!”
众侍从肃然答道:“是!”
8.江夏镇城堡下
好大一座庄园!
一溜的青砖高墙,相隔数丈便是一座碉楼,俨然一座城池。
胤禛一行牵着马来到城门般大小的庄堡门前。
两名庄丁横枪拦住,喝道:“什么人?就敢往里面闯!”
胤禛:“我们是北上的客商,到这儿投宿的。”
一名年轻的庄丁:“投宿?你没长眼?这里是你投宿的地方吗?”
胤祥见他出言便如此无理,就欲上前。
胤禛拦住胤祥,仍然温言说道:“十多年前我到过贵地。记得当时镇子里客店、马站俱全,本是接待来往客商的处所。”
那庄丁:“十多年前这儿还住过皇上呢!说过了,这儿不准投宿,走吧!”
胤祥:“住一宿,房钱照付,为什么不行?”
那庄丁又欲相斥,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庄丁说话了:“客商,不是我们不行方便,实在是我们庄主规矩大,未经他老人家许可,不得擅自放外人进庄。”
胤禛:“那就相烦通禀贵庄主。”
那庄丁笑了起来:“叫我们通禀庄主?告诉你吧,我们这些人都是外院守庄的,离着我们庄主爷的二管家都还隔着好多层呢!”
正在这时,一个腰悬挎刀的精壮青年走了过来,问道:“什么事?”
那庄丁:“回五哥,这一行客商要进庄投宿,小的们不敢做主。”
那“五哥”看了看胤禛一行,又看了看天色,说道:“看模样他们也不是歹人,天又这么晚了,谁顶着房子走路呀?就让他们进庄留宿一晚吧。”
那中年庄丁:“有张五哥担待,我们自无话说。”
那青年庄丁:“那也不行!胡教头说过,这几天任二爷来了,还带着一群苏州姑娘,天这么热,来来往往的,外人一律不许进庄。”
张五哥:“胡教头的话就是圣旨吗?放他们进庄,到我们那所下院去住!”说着,转对胤禛一行:“众位客商,随我来吧。”
胤禛、胤祥:“有劳了。”
9.下院的几间矮屋前
张五哥:“这是我们打更护院几个庄户的下处,原是简陋了些,你们将就着住一晚吧。”
胤祥:“多谢。”转身对众侍从吩咐道:“四爷和我住这两间,你们几个在那几间挤一宿。”
众侍从:“是。”
答毕,众侍从纷纷拴马。
胤祥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对张五哥:“这位大哥,我们多有打扰,这点钱……”
那张五哥脸显肃容:“客官,你当我留你们住宿是为了图你们的钱吗?”说罢,转身欲去。
胤禛从胤祥手中接过银子,拦住张五哥:“我们因赶路还没有吃饭,这点钱烦劳你买些吃的,并请备些马料……”
“那也不能要!”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一个老者拄着拐杖咳嗽着走来。
张五哥连忙迎上前去,扶住那老者:“爹,您老人家正咳嗽着,怎么走出来了?”
张老汉:“听说来了客人,我过来瞧瞧。”向胤禛、胤祥走了过来。
胤禛、胤祥连忙见礼:“老人家,我们来打扰了。”
那老者:“哪里,哪里,我们这儿许久没有来客人了咳咳咳咳……”
张五哥连忙在他爹背上轻捶。
张老汉:“五哥呀,我们这儿是万岁爷赐过匾的地方,他老人家都夸我们这儿是‘礼义德化’之区呀。如今……唉!去,叫你妹子把那只鸡煮了。有什么尽管拿出来待客。记住,不许收人家的钱。”
张五哥:“孩儿记住了。”
胤禛、胤祥不禁肃然起敬。
突然,一阵悠扬的乐声从远处飘来。
10.梨花院花厅
灯火通明,乐声悦耳。
几名苏州来的艺伎正一溜儿排坐在大厅前的红氍毹上演奏“八音联弹”绝技。
屏风前案桌旁,满脸嫩肉却缀着两只闪光小眼的刘八女正给一位相貌酷似任伯安的精瘦男人斟酒。
刘八女斟罢酒,赞道:“二爷,我敢担保,这几个女子送到北京,九爷一定‘龙心大悦’。我姐夫的官准得往上升!”
那二爷——任季安已经微醉,将酒杯一墩:“升个屁!不降也就好了!”
刘八女:“怎么了?出什么漏子了?”
任季安:“倒了大霉了!来了个什么四贝勒和十三贝子,变着招从我大哥和那些盐大爷手里弄走了二百万银子——其中一百万是准备孝敬九爷的。你说,就凭送这几个婊子,能将功赎罪吗?”
刘八女:“哦?!”
11.梨花院内墙门里
一个肥壮的黑汉领着一群庄丁正借着护卫的差使远远偷看着艺伎们演奏。
那黑汉两只豹眼睁得溜圆,闪着淫光不住地来回扫视。
艺伎们一只只粉白的颈脖。
艺伎们那包在蝉翼般轻纱内若隐若现的丰臀。
那黑汉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门外,那个阻拦胤禛一行进庄的青年庄丁小媳妇般正在向内张望。
门内一名庄丁发现,斥道:“阿癞,你作死呀!这儿是你来的地方吗?”
那阿癞:“我有事禀告胡教头。张五哥放外人进庄了。”
12.下院的厨房里
胤禛和胤祥一边一个,搀着张老汉走了进来。
一阵火光,照得胤祥眼睛一亮。
一个姑娘正坐在灶旁炊爨,灶膛里的火光映得她汗润额颊,亮艳异常!
张老汉:“这是老朽的女儿,名叫阿兰。阿兰啊,快来见过二位客官。”
那阿兰连忙站了起来,两眼望地,腼腆地轻声说道:“二位客官……”
张老汉歉然笑了:“我真是老了!这许久竟还没有请教二位的名讳呢。”
胤禛:“我们姓艾,我排行第四,他排行十三。”
张老汉:“尊姓倒不常见。阿兰,给艾四爷、艾十三爷倒杯水喝吧。”
阿兰:“嗯。”答着,放下火钳,给二人上水。
张老汉指着一张小食桌旁的凳子:“二位请坐。”
胤禛遵言和张老汉相对坐下。
胤祥却仍在目不转睛地望着阿兰。
那阿兰一边飞快地往灶膛里续火,一边飞快地从缸里舀水淘米做饭。只见她腰肢轻挪,一条黑长的大辫不住地在身前身后甩动,端的翩若惊鸿,却也香汗淋漓。
胤祥大步走到灶边,说道:“我来帮你烧火。”说着,就在灶膛边坐了下来。
张老汉连忙说道:“这如何使得?”
胤祥:“使得,使得。”边说边拿起一大把柴往灶膛塞去。
阿兰见状忙说:“不对!”
话未落音,一股浓烟便从灶眼中冒了出来。
一转眼满屋的浓烟呛得四人一齐咳嗽。
张老汉一边剧咳,一边忙说:“客、客官,快……出去。”
胤禛也一边咳着一边扶着张老汉走了出去。
胤祥也咳嗽着退了出来。
胤禛一边揩着眼泪一边说道:“老十三啊,不会干逞什么能?”
胤祥也一边揩着眼泪一边说道:“这柴火怪,怎么续得多反而不冒火直冒烟?”
正在灶膛边退着柴火的阿兰闻言扑哧一声笑了。
13.胤禛、胤祥下榻的房间
胤禛、胤祥和张老汉重新落座。
胤禛:“听说十几年前皇上曾经临幸过这个镇子,您老人家知道吗?”
张老汉眼中放出光来,激动地说:“岂止知道,老汉就在跪迎的人群中啊!那场面!那阵势!不是老汉夸口,二位客官,经历过一次,也算没有白到这人世间走一遭了!”
胤祥:“听说皇上还为贵镇亲笔题写过匾额?”
张老汉:“是啊,那匾额现在还挂在庄主的大堂上呢。”
胤禛:“十几年前,我也到过贵镇,记得这儿的庄主是顺治爷那一朝第一科的进士,你们都叫他刘老太爷,他还在吗?”
张老汉叹了口气:“早过世了。他可是个好人哪……”
胤禛:“那现在的庄主呢?”
张老汉:“是刘老太爷的小儿子,名讳刘八女。”
胤祥:“怎么取了个女人的名字?”
张老汉:“刘老太爷前面生的七个都是女儿,六十五岁上才生了这个儿子。晚年得子,担心带不大,因此取了这个名字。”
胤禛、胤祥:“哦……”
胤禛:“那年我到贵镇的时候记得不是现在的模样哪?”
张老汉又深深地叹了口气:“那时候虽说也有庄主管着,可镇上一千多户人家大多都有自己的田土产业,后来现任庄主和他的姐夫出钱把众人的田土产业都买了去,改建了现在这座城堡。”
胤禛、胤祥都是一惊。
胤禛:“那得要多少钱?”
张老汉:“说到钱,除了当今皇上,只怕就算咱们的庄主和他的姐夫了。说句笑话,客官们在这儿吃的饭喝的水,骑着马走上一天一夜方便的时候还得拉在我们庄主的地里呢。”
胤禛:“你们镇上的人都是心甘情愿把田土卖给他们的吗?”
张老汉:“不情愿又怎么样?一点田土,纳了税,交了皇粮就所剩无几了。”
胤禛:“你们庄主不要交税纳粮吗?”
张老汉:“庄主的老太爷是士绅,他姐夫又是现任官,当然不要交税纳粮。”
胤禛:“他姐夫当的什么官?”
张老汉:“您不知道?就是现任江南盐道任伯安任大人哪!”
胤禛和胤祥目光一碰。
14.梨香院内墙门口
大厅内的“八音联弹”已经曲终,换成了曲笛悠扬,轻歌曼啭。
那黑汉拉长着脸腆着肚子走了过来,对前来报信的阿癞:“你他娘什么事非到这个时候来找我?”
阿癞一脸涎笑,轻声禀道:“教师爷,那张五哥把几个外人带、带到下院去了。”
那黑汉:“唔?都是些什么人呀?”
阿癞会意:“衣着不俗,包袱、褡裢都沉甸甸的。不过都带着家伙。”
那黑汉眼中冒出火来:“好!娘的!这一票看样子有点油水!”骂着,将手一招。
几个庄丁连忙凑了过来。
那黑汉:“留几个在这儿当差,其余的跟老子抓人去!”
15.胤禛、胤祥下榻的房间
张五哥和阿兰端着一只鸡,一盘馍,还有一壶酒走了进来。
胤禛:“如此打扰,真不敢当。”
张五哥:“自家养的鸡,现杀现做,也谈不上打扰。倒是这壶酒,本是几个弟兄夜晚打更巡庄喝的,听说来了客人就让出来了。”
胤祥倒不客气,立刻倒了一杯,一口饮干,大声赞道:“好酒!老伯,五哥,还有……阿兰,咱们一块儿喝一杯,如何?”
张老汉站了起来,说道:“老朽早用过了,阿兰女儿家怎么能上席?五哥,你陪客人喝一杯吧。”说着,转对阿兰,“阿兰,再去给客官们烧点热水,好让他们洗脸热脚。”
阿兰:“嗯。”答着,便扶着她爹走了出去。
16.上院通往下院的路上
那黑汉挎着刀领着一群执枪拿棒打着火把的庄丁气势汹汹地大步走来。
17.胤禛、胤祥下榻的房间
胤祥举起酒碗:“四哥,五哥,咱们先干了这一碗!”
胤禛:“我正吃着斋呢。你和张五哥喝几杯吧。”说着,拿起一只馍,就着开水,慢慢地嚼了起来。
胤祥:“那好,五哥,咱们喝!”
张五哥歉然一笑,说道:“酒不多,您慢慢饮吧。”
胤祥:“你敢情不能喝?”
张五哥又笑了:“客官既然这样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端起酒碗,昂头张嘴将酒直接倾到喉中。
胤祥大声赞道:“好汉子!”接着也昂头张嘴将酒直接倾到喉中。
两人眼光一碰,相对大笑。
胤禛也赞许地笑了。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炸雷般一声大吼:“张五哥,你滚出来!”
张五哥闻声一惊。
胤禛、胤祥也是一怔。
张五哥:“二位客官稳坐,我去去就来。”
18.屋外坪中
张五哥走了出来。
坪中那黑汉领着众庄丁凶神恶煞般摆开阵势,候在那里。
张五哥迎上前去,抱手一揖:“胡教头,您有什么事吗?”
胡教头:“呸!还问我?谁叫你把外人带进庄来的?!”
张五哥淡淡一笑,答道:“就为这个?几个客商错过了宿头,在我们下院借宿一晚,也犯得着您生这么大的气吗?”
胡教头一声冷笑:“借宿?是跟你妹子宿吧?”
众庄丁哄笑起来。
张五哥红了脸:“胡教头,您的嘴放干净些!”
胡教头:“狗娘养的!勾结外人,无视庄规,还敢顶撞老子!来呀,把这狗娘养的先绑起来!”
几个庄丁一声暴应,围了上来。
张老汉气喘吁吁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不住地向那胡教头作揖:“胡大爷,他年轻不懂事,冒犯了您老,求您看在老汉的薄面,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胡教头:“看你的薄面?你他娘一个犯贱的下人也有什么狗面!滚开些!”骂着,用手一推。
张老汉被他推倒在地。
张五哥连忙上前扶起他爹,转过身来眼中喷着怒火:“姓胡的,你敢打我爹!”说着将辫子往颈后一甩,大步向胡教头冲去。
胡教头:“好小子,有种!老子早就想收拾你了!”说着,张开大手便来抓张五哥的头顶。
张五哥身子一沉,双掌推出,击在胡教头的胸间。
胡教头猝不及防,“蹬、蹬、蹬”,向后趔趄了三四步方才站住。
胡教头吃这一击,既惊且怒,再也不敢小看张五哥,也将辫子向脑后一甩,然后气运双臂,迅猛异常地双掌连击,冲向张五哥。
19.众侍从的房间
听见外面打斗,众侍从大惊,纷纷爬起,向外奔去。
20.屋外空坪上
胡教头与张五哥斗得正酣。
众侍从见胤禛、胤祥不在屋外,又连忙奔向他们的房间。
21.胤禛、胤祥寄宿的房间
胤禛正铁青着脸坐在那儿,眼中闪着寒光。
胤祥则红着脸在屋里大步来回疾走,将手指捻得叭叭直响。
看见仓皇奔进来的众侍从,胤禛喝道:“不关你们的事,都回到屋里去!”
众侍从放下心来,退了出去。
胤祥倏地站住:“四哥,让我去教训教训那条狗!”
胤禛:“不急,再看看。”
22.屋外空坪上
张五哥显然落败,已被几名庄丁按住。
胡教头:“狗娘养的!把他们两个都绑在骡柱上!”
几名庄丁将张五哥和张老汉拧住就往骡柱上绑。
阿兰哭着跑了出来:“你们不要伤我爹,不要伤我哥!”哭着扑上去抱着她爹。
胡教头眼中闪着淫光,走上前去一手拉过阿兰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端起她的下巴,淫笑道:“要老子放了他们也行,你侍候老子睡觉去!侍候好了,我就放了他们。”
23.胤禛、胤祥的房间
胤禛忽地站起:“老十三,去管教管教那畜生!”
胤祥早已憋足了怒火,操起马鞭,像离弦的箭,嗖地向屋外冲去。
24.屋外空坪上
胡教头已经扯下阿兰的外衣。
当他正要伸手再扯阿兰的内衣时,啪的一声脆响,一条鞭影从他脑后挥到。
接着是噗的一声闷响,胡教头脸颊上重重地着了一鞭。
胡教头像一只绳抽的陀螺,在原地打了几个圈圈,才跌跌撞撞站稳。
等他站稳,胤祥的鞭子又如闪电般抽来。
胡教头被这一路忽左忽右的“幻影十三式”鞭法抽得晕头转向。
终于,那胡教头再也站立不住,塌山倒树般向后仰天倒下。
两名庄丁立刻上前吃力地扶起胡教头。
胡教头那本就挤满横肉的脸此时已被鞭子抽得肿如笆斗。
胡教头皮肉受苦筋骨未伤,从一名庄丁手里抢过腰刀。
其他庄丁也纷纷操起兵器。
胤禛、胤祥的侍从们何等警觉,此时都已走出屋来,拿着剑站在胤祥身后。
双方对峙,一触即发。
那名被抢去腰刀的庄丁乘机溜了出去。
25.梨香院大厅
那名来报信的庄丁边跑边喊:“八爷!八爷!”
刘八女忽地站起。
乐声立止。
刘八女:“什么事?”
那庄丁:“教师爷被一群外来的野种打了!这时正吃紧呢。”
刘八女:“哦?都是些什么人?”
那庄丁:“操着京腔,来头不小!”
刘八女:“唔?来呀!”
管家:“在!”
刘八女:“召集所有庄丁,不许放了一个!”
管家:“是!”答着,跑了出去。
刘八女也正欲动身,坐在一旁的任季安拦住他说道:“老八,这事有些蹊跷。这些人该不会和北京来的四贝勒、十三贝子有什么关系吧?”
刘八女闻言一惊,两只小眼滴溜溜转了几转,阴沉地说道:“哼!就是四贝勒、十三贝子亲自来,在这江夏镇也讨不了好去!”
26.屋外空坪上
那胡教头形似疯虎,一把腰刀舞得虎虎生风,连连向胤祥的上路、中路劈来。
胤祥却好整以暇,上身纹丝不动,只挪动脚步变换方位,便轻巧地闪开了胡教头的刀风。
胡教头急了,身子一矮,使开地膛刀法,滚动着专取胤祥的下路。
胤祥闪转腾挪,不时挥出一鞭。
胡教头未能劈中对方,又接连挨了几鞭,更加恼羞成怒,心一横,挺着挨了胤祥一鞭,左手一把抓住鞭鞘,右手举刀一砍。
那鞭子被砍成两截。
胡教头一声狂笑,呼地跃起,向赤手空拳的胤祥左抹右劈,连连进击。
胤祥失去鞭子,只得跳跃闪避。
一名侍从见状,大喊一声:“十三爷,接剑!”
那侍从连剑带鞘抛向胤祥。
胤祥一个空翻跃在半空,左手接鞘右手抽剑,“铮”的一声脆响,人未落地,剑已出鞘。
众侍从雷鸣般暴喝:“好!”
27.镇中一条街上
火把如长龙般向前流动。
管家骑在马上带领一大群护院庄丁举刀执枪急速赶来。
28.屋外空坪上
胤祥宝剑在手,游刃有余,已将胡教头捉弄得气喘吁吁,左支右绌。
“嚓”的一下,胡教头的辫梢被宝剑刺开。
胡教头辫发蓬散,更加狼狈不堪,此时已经分不清刺来的剑路,只是吃力地舞着腰刀,漫无目的地在身前乱砍。
胤祥再不犹豫,宝剑一绞,将胡教头的腰刀绞上半空,然后上前一步,飞起一脚将他踢倒。
胤祥一脚踏在胡教头胸前,一手将剑尖指向胡教头喉间。
突然,一只大手搭在了胤祥的肩头。
胤祥猛地回头。
背后,胤禛神情凝重地看着他,低声说道:“不能动手。”
胤祥:“为什么?”
胤禛:“你看!”
胤祥站直身子向四周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坪四周层层叠叠站满了手举火把执着刀枪的庄丁。
接着头顶又一亮,胤祥猛地抬头一看。
四周的屋顶上也竖起了无数火把,一排一排的庄丁正拉弓搭箭瞄准站在坪中的胤禛、胤祥和侍从们。
这时,那管家跳下马来上前一步,大声喝道:“丢下兵器!”
胤祥岂肯屈服,反而昂起头将手中的剑一紧。
众侍从也随着围了上来,将胤禛、胤祥团团护在当中,挺剑而立。
那管家一声冷笑,随之喊道:“弓箭手!”
屋顶上的弓箭手齐应:“在!”
管家将手一举!
胤禛:“慢!”说着,示意侍从让开,接着稳步走到那管家面前站住。
胤禛:“你就是这儿的庄主吗?”
管家:“就凭你也配和我们庄主说话!”
那管家被胤禛的气势慑得一愣。
胤禛威严地喝道:“快去!”
那管家正犹豫间,身后传来了刘八女的声音:“是谁要见我啊?”
那管家和众庄丁闻声一齐肃立躬身:“八爷!”
人道中,刘八女摇着折扇,踱着方步,慢慢走了过来。
刘八女眯细着小眼紧紧地盯着站在面前的胤禛。
胤禛两眼闪着寒光,直视刘八女的眼睛。
空气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凝固,一片鸦雀无声。
刘八女似乎从胤禛那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面庞上看出了不凡的来历,渐渐放松了挤紧的面部肌肉,露出一丝并非情愿的笑容。
正在这时,那胡教头爬了起来,跑到刘八女面前:“八爷,他、他们……”
话未落音,啪的一声,一记耳光打得那胡教头一个踉跄。
刘八女打罢胡教头竟不再睬他,径直对胤禛问道:“请问……”
胤禛:“你就是刘焕之的小儿子刘八女?”
刘八女一怔。
胤禛:“九阿哥的门人任伯安是你的姐夫?”
刘八女更是一惊。
胤禛:“我知道你很想明白我是谁。那么,我明白地告诉你,我的姓名你不配问。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这江夏镇再厉害也是大清的天下!你要好好地遵行我大清的王法,管教好你的奴才,不要鱼肉乡民!去,叫你的手下把张老汉一家放了。”
刘八女两只小眼不住地闪眨着,显然在急剧思索。少顷,竟亲自走到张老汉面前把他身上的绳索解开:“您老受委屈了。”接着又去解开张五哥身上的绳索。
两名仍然抓着阿兰的庄丁见状连忙松开阿兰。
张五哥和阿兰一齐跑到张老汉身边将他扶住。
刘八女森冷地问道:“都是谁干的呀?”
那几名绑人抓人的庄丁面面相觑。
刘八女:“谁干的?!”
那几名庄丁和胡教头扑通一声一齐跪倒。
刘八女:“把他们都抓了起来,关到后院柴房里去。”
管家:“是!”将手一挥。
一群庄丁拥了上来,把胡教头和那几名庄丁抓住带了下去。
刘八女转过身笑着对胤禛问道:“这下您该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了吧?”
胤禛嘴角掠过一丝笑纹:“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我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刘八女的脸阴沉下来:“既然你不肯相告,那么不知者不罪,倘有失礼之处也就怪不得我了。请你们立刻离开庄子!”
众庄丁闻言一齐举起火把挺着刀枪往两旁一站,形成一条通道。
胤祥和众侍从见此阵势一齐望着胤禛。
胤禛强忍着愠怒低声说道:“上马!”
众侍从:“是。”纷纷牵马。
众人方欲上马。
刘八女:“慢。你们还想骑着马在我这儿耀武扬威吗?”
胤祥怒火直冲,一声大喝:“上马!”率先翻身上马。
众侍从一齐上马。
胤禛也从容地跨上马去。
刘八女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罢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有多大的来头。可我已经说了,你们想从我江夏镇出去都得给我乖乖地下马!”
胤禛、胤祥哪里理会他的恫吓,同时将两腿一磕,两匹马慢慢向前走去。
众侍从随之抖辔紧随。
刘八女一声大吼:“抬上来!”
话音刚落,两名庄丁从人道那头抬着一块覆盖着黄绫的大匾走了过来。
胤禛见状一怔,不觉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两名庄丁将大匾抬到刘八女面前站定。
刘八女唰地将黄绫扯下。
一块黑底金字的大匾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光,大匾上写着“礼义德化”四个大字!
胤禛大惊,连忙下马。
胤祥和众侍从急忙随着跳下马来。
刘八女将手一抬。
两名庄丁将大匾高高举起,恰好在人道中形成一道矮檐。
刘八女将手一伸:“请吧。”
胤禛咽了一口气,低着头牵着马徐徐地从那块匾下走了过去。
胤祥和众侍从皆铁青着脸低头牵马从匾下走了过去……
29.江夏镇外的河边
一弯月亮白白地照着那条河流蜿蜒地流向远方。
胤禛、胤祥和侍从们牵着马在沿河的驿道上默默地走着。
胤祥:“我真不明白,皇阿玛怎么会给江夏镇这样的狼窝子赐匾?”
胤禛没有搭腔,仍然默默地走着。
胤祥:“如果没有那块匾,我……”
胤禛突然站住,低声断喝:“住口!”
胤祥一怔,将一口粗气狠狠地咽下。
胤禛望了一眼胤祥,又把目光转向众侍从,森严地说道:“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再提‘江夏镇’三个字!记住了吗?”
众侍从轻声齐应:“是。”
胤祥突然抬起头,仰天一声长啸。
啸声在夜空中回荡。
“扑喇喇”,河边的水草丛中一群宿鸟被惊得腾空乱飞。
胤祥翻身上马,双脚猛地一夹。
那马扬起四蹄,飞一般向前跑去。
胤禛不再说话,跨上马背。
众侍从纷纷上马。
马队齐奔,逐渐消失在远方的夜色之中。
30.北京·胤禛府大门内
府门大开。
大院里灯火明亮,站满了管事仆人,一个个神情紧张鸦雀无声。
大门外传来了急速的马车声,众人一听皆一振,一齐注目府门。
高勿庸领着太医院医正凌国康快步走了进来。
凌国康提着药箱边走边问:“世子在哪儿?”
高勿庸:“别问了,别问了,快随我来!”
31.弘时的卧室
小弘时躺在床上,额头上搭着一条热毛巾,两眼紧闭,双颊潮红。
胤禛的福晋那拉氏脚踩花盆底,在床前到门边惶急地来回走着:“太医请到了没有?快去看看!”
一名婢女:“是!”
突然,门外传来了高勿庸的声音:“主子!太医来了!”
话音未落,高勿庸一阵风跑了进来,飞快地请了个安:“禀主子,太医院的医正凌国康亲自来了。”
那拉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是太子爷派的吗?”
高勿庸:“太子爷不见人,多亏了李公公从床上惊醒了万岁爷。是万岁爷亲旨派的凌太医。”
那拉氏眼睛潮润了,出了一会儿神接着连忙问道:“凌太医呢?”
高勿庸:“回主子,凌太医说,内眷们在这儿不方便,是不是……”
那拉氏:“这个时候还弄这些虚文干什么?叫他快进来给弘时看病!”
高勿庸:“嗻!”接着,大声喊道:“进来吧!”
凌国康低着头提着药箱快步走了进来。
32.养心殿
窗外已经发亮。
康熙披着衣靠坐在龙床上。
李德全轻步走了过来。
康熙:“四阿哥的儿子病情怎样了?”
李德全:“回万岁爷,已经不碍事了。”
康熙松了一口气接着问:“太子到四阿哥府上去了吗?”
李德全:“没有。听回来奏事的太监说,八阿哥和九阿哥、十阿哥倒是去了。”
康熙的眼睛又望向了远方:“嗯……”
33.弘时的卧室
躺在床上的弘时已经张开了眼睛,脸上的潮红也退去了不少。
站在床边的胤祀弯下腰去摸了摸弘时的额头,然后站直身子对弘时说道:“乖孩子,躺在床上好好养病。等你的病养好了,八叔带你到野外放鹰儿去。”
小弘时微微地点了点头。
两眼熬得通红的那拉氏对站在床边的胤祀、胤禟、胤䄉和胤禵说道:“八叔、九叔、十叔、十四叔,弄得你们也在这儿守了半夜,真不敢当……”
胤祀:“四嫂,一家人怎么说出两家子话来了?四哥为了赈灾修河的大事奔波在外,孩子病了,我们能不管吗?”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转对凌国康:“你的差事当得好,这是一千两银票,赏给你,拿去买几只好鸟儿玩玩。”
凌国康双手接过银票笑着说道:“八爷也知道奴才喜欢玩鸟儿?什么时候请八爷的大驾到奴才的家里去,奴才还真有几只好鸟儿,请八爷观赏。”
胤䄉:“看你美的。滚回去睡觉去吧!四嫂,我们也困了,就不在这儿待了。”
那拉氏:“我叫厨房熬了一锅雪鸡西米粥,几位叔叔用了早点再走吧。”
胤祀:“不了,四嫂您也歇着去吧。”
34.养心殿
康熙向胤礽问道:“四阿哥的儿子得了重病你知道吗?”
胤礽一怔,答道:“哦?儿臣这就派太医去看。”
康熙闭上眼往椅背上一靠:“等你这会儿派太医不是太晚了吗?”
胤礽:“……”
康熙:“告诉你吧,我已经派凌国康去了,孩子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传话下去,这个事叫他们不要派人送信给胤禛,让他一心一意把赈灾修河的事办好。”
胤礽轻声应道:“是……”
35.退洪后的黄河
河床正中浑浑汤汤的河水仍在呜咽流淌。
河床接岸两边留下的是大片淤积的黄浆。
这黄浆从冲缺的堤口一直延伸到堤内。
堤内到处是冲毁的房屋和被黄浆覆盖的一望无际的田土……
36.大堤缺口旁的贮料场
入场口,一道用整根圆木做成的栏杆将一辆辆装满秫秸的牛车挡在场外。
几个送料的乡民正围向靠坐在栏杆内的收料委员求情。
一老年乡民:“老爷,俺们是茂县来的。四百多里,走了三天才赶到这里。您不收工料,不给回票,俺们回去没法向县太爷交差呀。”
那委员两眼向上一翻,对把守栏杆的河工吩咐:“念在他们路远,每辆车收两千文。”
河工甲:“是。听到了吧?朱大老爷开恩了,每车少收你们一千文。”
那老年乡民赔笑道:“老爷,俺们是各乡派来送料的,照例,工钱都没有。一路上吃的都是自带的干粮。”说着,从怀中掏出硬邦邦的玉米面窝头。“甭说每辆车交二千文钱,就是二十文钱俺们也交不出呀。”
那委员呼地站起:“没钱,就把工料拉回去!”
说罢,那委员掉头向场内走去。
河工甲、乙立时挥起鞭子,大声吼道:“把车赶开,别耽误人家交料!”
37.河堤上
那弯白白的月亮又照着浑浊的流水和蜿蜒的河堤。
一辆辆装满秫秸的牛车像一座座草垛,黑黢黢地矗立在河堤上。
突然,一星火光亮闪。
一堆用秫秸和枯枝架起的篝火燃了起来。
另一堆篝火也燃了起来。
篝火映出送料乡民一张张憔悴疲乏的面孔。
那老年乡民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你晓得,天下黄河在什么时候浑呢?
在什么时候清呢?
在什么时候它不淹俺庄户人呢?
一个青年乡民接唱:
俺晓得,天下黄河在哭的时候浑哩!
在笑的时候清哩!
在圣人出来的时候,不淹俺庄户人哩……
38.另一段河堤上
戴月而来的胤禛、胤祥一行被远处传来的歌声吸引了,纷纷勒住马缰侧耳聆听。
歌声停了,胤禛翻身下马:“走,看看去。”
39.河堤的篝火旁
听完乡民倾诉以后,被篝火映得血涌目张的胤祥猛地站起,怒道:“岂有此理?我去宰了……”
胤禛微嗔地瞟了胤祥一眼。
胤祥愤愤地又坐了下来。
胤禛对乡民们说道:“我们同河督衙门的人认识,今晚我们就去替你们求情。你们明天上午再把工料运去,他们一准会收。”
那老年乡民闻言立地跽跪,说道:“两位客官若能代俺们缴了工料,让俺们能够回家交差,就是俺们的大恩人。俺这里给两位客官叩头了。”说毕便拜。
众乡民一齐跽跪叩头。
胤禛激动地说道:“错了!错了!你们为修河堤辛辛苦苦送来工料,你们才是河督衙门的恩人哪!”
众乡民闻言皆是一怔。
那老年乡民:“客官,可不敢这么说呀。让衙门的人听见了,不是吃板子,就得坐班房哩!”
众乡民:“是呀。客官,千万不能这么说呀!”
望着惶急的乡民,胤禛叹了一口气:“好,我不说了。”
40.通往贮料场的路上
穿着便服的胤禛、胤祥大步在前面走着。
穿着官服的河督和治河官员们提着袍服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跟着。
贮料场就在前面,场外挤满了送料的牛车和乡民。
胤禛、胤祥停住了脚步。
河督等官员们追了上来,犹自气喘吁吁。
胤禛对河督问道:“王命旗牌准备好了吗?”
河督喘着气答道:“准、准备好了。请问四爷,这、这是要杀谁?”
众官员一齐惊疑地望着胤禛。
胤祥一声吼道:“杀贪官!”
河督和众官员惊得一怯。
胤禛:“你们在这儿候着。待会儿叫你们过去才过去。”
41.贮料场外
装满秫秸的牛车等在贮料场外。
众乡民看见大步走来的胤禛、胤祥,欣喜地喊道:“来了!来了!”
胤禛、胤祥走近众乡民。
胤禛:“说好了。你们去送吧。”
众乡民驱动牛车走近栏杆。
河工甲、乙走了出来。
河工甲对着众乡民问道:“送料的钱准备好了吗?”
众乡民一齐回过头去望着胤禛、胤祥。
胤禛、胤祥分开众人,走上前去。
胤禛问道:“请问,这送工料还要收钱,是谁定的规矩?”
河工甲上下打量着胤禛,见他衣着粗旧,气度却是不凡,收敛起几分骄横,反问道:“你也是来送工料的?”
胤禛:“不是。我是过路的客人。见他们可怜,想同你们这儿的老爷求个情。免了他们的送料钱。”
河工乙:“哟吙!谁的裤带没系紧,露出这么个鸟儿?竟敢管起咱河督衙门的事来了!滚开!”骂着,扬起鞭子就朝胤禛头上抽来。
胤祥出手更快,一把捞住鞭梢奋力一扯。
那河工乙立时栽倒在地,胤祥一脚将他踩住。
河工甲见状又惊又怒,连忙挥起鞭子向胤祥抽来。
胤祥一脚踏住河工乙,一手又捞住了河工甲的鞭梢。
河工甲鞭梢被捞,双手抓着鞭柄奋力后拉。
胤祥屹立如山。
河工甲惊怕,大声喊道:“造反了!来人哪!”
霎时间,一对兵丁从贮料场内跑了出来。
接着,穿着官服的河工委员气势汹汹地赶了出来。
42.不远处
河督见状大惊:“不好了!快、快去!”
河督和众官员带着亲兵仓皇赶去。
43.贮料场外
众兵丁挺着枪把胤禛、胤祥围住。
河工委员大声喊道:“都抓起来!”
“住手!”河督率着众官员和亲兵们气急败坏地赶了过来。
河工委员见状一惊,连忙迎上前来揖道:“大帅,您、您怎么来了……”
话未落音,“啪”的一声,河督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骂道:“瞎了眼的东西!你干的好事!”
河工委员:“卑、卑……”
河督:“卑个屁?还不给四贝勒、十三贝子跪下!”
河工委员一震,抬起两只惊惶的眼睛寻视。
胤禛、胤祥闪着寒光的眼睛。
河工委员两腿一软,瘫了下去。
河工甲和执枪的兵丁一齐跪了下去。
众乡民也齐齐跪了下去。
河督:“奴才管束不严,得罪了贝勒爷和贝子爷两位钦差大臣。奴才向二位爷请罪。”
胤禛:“得罪了我们?”接着大笑起来,笑罢,脸一冷:“百年不遇的大灾!百万待救的灾民!我和十三爷千里万里的讨银子修河工,他却在这儿发国难财!这是得罪我们吗?你说,该怎么处置?!
河督:“奴才立刻撤他的职,罢他的官。”
胤禛:“撤职?罢官?他是你什么人?”
河督面显难色:“这……”
胤祥喝道:“说!”
河督苦笑了笑:“他要是奴才的人,奴才就亲手把他宰了。他……”
胤禛:“不要说了!这样的人不杀,是无天理!来呀,请王命旗牌!”
两名亲兵捧着王命旗牌应声走了过来。
那河工委员吓得魂飞魄散,爬跪到胤禛面前抱住他的腿嚎道:“四爷!四爷!求您瞧在太子爷的面上,饶了奴才吧……”
此言一出,胤禛、胤祥都是一怔。
胤禛的目光转询河督。
河督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胤禛目光一转喝道:“太子爷何等贤明,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奴才!来呀!”
二亲兵齐应:“在!”
胤禛:“斩!”
一道寒光,一阵溅血喷向画面!
众乡民齐声欢呼!
定格。
1.乾清宫门外
传呼太监遥次传旨:
“皇上有旨,年羹尧呈折!”
“年羹尧呈折!”
风尘仆仆的年羹尧将黄缎匣子高举过顶,向乾清宫趋去。
2.乾清宫
年羹尧举匣跪倒:“奴才年羹尧奉四贝勒胤禛之命,专程进折。愿皇上万岁!太子千岁!”
康熙:“太子,把折子拿上来。”
胤礽:“是。”
胤礽从年羹尧手中接过匣子,转呈康熙。
康熙开匣看折。
诸阿哥和众大臣皆屏声静息,偷觑康熙的神色。
康熙看罢奏折却不露声色,将折子一合,对年羹尧:“运往灾区的粮米都是你押送的?”
年羹尧:“是奴才护运的。”
康熙:“都发到灾民手里了?”
年羹尧:“灾民们领到赈粮,无不感颂皇上的天恩盛德。”
康熙:“冲缺的河堤都修好了?”
年羹尧:“十分坚固。”
康熙:“你送这折子走了几天?”
年羹尧:“两天一夜。”
康熙不禁动容:“你辛苦了!”
年羹尧连忙叩了一个响头:“皇上心悬百姓的苦难,夙夕忧劳,能让皇上早一刻看到这个折子,即是奴才的福分。”
康熙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赈灾,你也是有功之人。不要回杭州了,留在北京任职吧。”
年羹尧又重重叩了个响头:“谢皇上隆恩!”
康熙:“你跪安吧。”
年羹尧:“是。”
年羹尧跪安退出。
康熙这才提高了声调,对太子、众阿哥和上书房大臣说道:“你们刚才都听到,黄河这次大水总算对付过去了。太子这一次举荐四阿哥胤禛办理这个差事,可以说荐人得当,调度有方。”
胤礽知道此刻绝不宜喜形于色,连忙说道:“知子莫若父,这都是皇阿玛的运筹,四弟他们的效力,儿臣何功之有?”
康熙点了点头:“四阿哥胤禛功不可没!上书房即刻拟旨,加封胤禛为雍郡王!”
佟国维应诺:“嗻。”
此言一出,所有的阿哥都是一愣。
老九、老十即刻立见于颜色。
胤祀的脸色也不自在了。
奇怪的是胤礽的脸上也掠过一丝不悦。
康熙不动声色地把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说道:“我知道,加封胤禛你们有些人心里不痛快,也许是羡慕。那好,我这儿现在还有个差事,有谁能办好了我加封他亲王!”
众人皆一振!
康熙:“前一向朕调来户部的案卷看了,国库的亏空竟达一千二百多万两白银!这笔钱哪去了?居然是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借去了!弄得泱泱中华大国发了一次水灾,都拿不出银子来办赈修河!你们想没想过,再发几次水灾、旱灾怎么办?边境上一旦发生战事怎么办?怎么办?!”
胤礽连忙带头跪下。
众阿哥和几位上书房大臣一齐跪下。
胤礽:“儿臣等处事无方,请皇阿玛治罪。”
胤祀也知道不能再沉默,接着说道:“儿臣兼管户部,责无旁贷,请皇阿玛治罪。”
康熙:“治了你们的罪,国库就不亏空了?我要的是切切实实的办法!你们中间谁能挺身而出承担追比欠款的差使?哪怕追回一千万两!我这儿立马加封他为亲王。”
一片沉默。
康熙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这儿等着。你们自荐也好,推荐也好,总之要在你们阿哥中派一个人出任追比国库欠款的差使。上书房拟一道旨,明谕大小臣工,做好偿还欠款的准备。到时候不能还款甚或有钱不还的,追比欠款的阿哥可以指名严参,绝不姑贷!”
3.胤祀府客厅
闻风而来的欠款官员们都聚集在客厅里,等候胤祀接见。
礼部司官姚典:“十几年欠下的银子,一下子叫还就还,这不是要人命吗?”
图伦升:“八爷管着户部,大家的难处他全知道,只要八爷肯出来说话,万岁爷一定会网开一面,哪怕是宽限个一年两年都好。”
邓元芳:“最好让八爷跟万岁爷去说,同意咱们分期付还。那样一来还有一点儿闪转腾挪的余地。”
桑佩:“没用。没听说吗,万岁爷要在皇阿哥中选派一个人当任追比欠款的大臣?只有让八爷出任这个差使,说的话才管用。”
众官员齐声附和:“对,叫八爷把这个差事讨下来!”
这时胡管家走了上来,指挥众仆人给众官员上茶。
图伦升:“胡管家,八爷到底在哪儿?请你通禀一声,高低让我们见上一面。”
众官员:“是呀。”
胡管家赔笑答道:“我说过了,八爷不在府里,众位老爷还是回去吧。”
邓元芳:“那我们就等。见不到八爷,我们今天就不走了!”
胡管家又笑道:“那众位老爷就等吧。”
4.胤祀府西花园书房
胤祀又在作画了。
胤禟、胤䄉、胤禵或站或坐,谁也没有心思看胤祀作画。
胤禟:“我说八哥,你到底出不出来接这个差事?你不接,我们中间谁接?你也得定个章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亲王又让太子党的人抢去了。”
胤䄉:“是啊,我们的人接了这个差事还能给自己人行点方便。这个差事无论如何不能再让老四他们得了去!”
胤祀将画笔一搁,叹了口气,没有接胤禟、胤䄉的话茬,却对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胤禵问道:“十四弟,你说这个差事咱们能接吗?”
胤禵虽然比老九、老十年轻,却反而比他们显得深沉,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难!一千多万两银子,牵扯到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一下子能追回?就算追回了,还不把人都得罪了?我想,这个亲王不当也好。”
胤祀:“有理!这个差事我不接,你们也不要接。”
胤禟、胤䄉同声问道:“谁接?”
胤祀:“四哥!”
胤禟、胤䄉还有胤禵一齐脱口问道:“什么?四哥?!”
胤祀:“对!明天我先上一个辞呈,请求皇阿玛免去我的管理户部的差使。然后我们一同推荐四哥出任追比户部欠款大臣!”
5.太子府书房
胤礽背着手来回踱步,一边对几名心腹官员——司马尚、黄体仁、肖国兴说道:“我借的银子我还!你们着什么急?”
肖国兴:“奴才不是这个意思。要是奴才们垫得起这笔银子,就是倾家荡产也会替太子爷垫了……”
胤礽:“那你还急什么?!”
司马尚:“奴才们是担心万一八爷接了这个差事,而太子爷一下又拿不出这笔银子,可就……”
胤礽一听更加焦躁,来回走得更急了。
黄体仁开腔了:“那就叫太子爷自己的人接这个差事。只是这个差事不好当哪……”
胤礽倏地停住,眼中放出光来:“对!叫老四去!”
6.胤禛府二门内
兴奋的年秋月像一只鸟儿边跑边喊:“哥!哥!”
那一边,年羹尧也含着笑大步走来。
二人越来越近。
年秋月一下子扑倒在年羹尧的怀里,流出泪来。
年羹尧轻轻地摸了摸年秋月的头,说道:“傻妞,在扬州的时候天天吵着要到北京来,到了北京又想家了吧?怎么,在这儿不顺心?”
年秋月抬起头揩干了眼泪又笑了:“挺好的,福晋和府里的人对我都挺好。哥,爹和妈都还好吧?”
年羹尧:“傻丫头,哥这几个月一直跟着主子当差,还不同你一样,哪儿能见到爹和娘。”说着,拉着年秋月的手边走边问,“那个邬先生在这儿还好吧?”
年秋月脸儿一下红了:“他好不好,人家怎么知道。”
年羹尧:“怎么?没叫你侍候他了?”
年秋月:“早就没有了。这个邬先生也真怪,到了府上又不教少主子念书,又不同别人说话,福晋也拿他没辙,安排了两个仆人侍候着他。福晋还说了,等四爷回来干脆把他辞了算了。哎哥,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呀?有时候像个神仙道士,神秘兮兮的;有时候又像个小孩,怪可怜的。”
年羹尧笑了:“谁知道?怎么,你好像挺喜欢他的?”
年秋月羞了,嗔笑着捶着年羹尧:“说这样的话,像当哥的吗?讨厌!”
年羹尧轻声说道:“不是我讨厌,是主子‘讨厌’。告诉你吧,四爷给福晋的信里说了,一定要你侍候着他呢。”
说话间,已经到了万福堂外,高勿庸笑着迎了上来:“快去吧,福晋正等着呢。”
年羹尧快步向万福堂走去。
7.乾清宫
康熙面对众阿哥和上书房众大臣,问道:“怎么样?你们谁愿意担当追比欠款的差使?或者推荐谁出任这个差使?”
胤礽立刻答道:“儿臣以为,四阿哥胤禛办事认真,不徇私情,担任这个差使最为适宜。”
康熙不置可否,将目光又转向其他阿哥:“你们说呢?”
胤祀立刻接言:“儿臣曾管户部,却未能峻切操持,以至库银挪借,遗君父之忧。儿臣自认为察切之明,临事之威不及四哥。因此,儿臣不但赞成四阿哥当任这个差使,而且愿意将管理户部的差使也让给四阿哥来干。这是儿臣的辞呈,请皇阿玛俯允。”说着,拿出辞呈,双手举起。
康熙有些意外,接着眼中闪过一丝疑云,但很快回复那种恒见的冷静,只对李德全点了点头。
李德全上前接过辞呈,转呈康熙。康熙仍然不置可否,又对大阿哥胤禔问道:“胤禔,你是大阿哥,你怎么说?”
胤禔:“回皇阿玛,按理说儿臣也应该接这个差使,为皇阿玛分点忧。但既然太子和八弟都认为四弟来干较为适宜,儿臣也没有异议。”
康熙接着向其他的阿哥问道:“你们呢?”
胤祉、胤禟、胤䄉、胤禵齐声答道:“儿臣等均无异议!”
康熙还是不置可否,又向佟国维、马齐、张廷玉问道:“你们上书房大臣是何意见?”
佟国维:“‘治大国如烹小鲜’。奴才认为,户部欠款之事,人多面广,既要将欠款追回,又不能使欠款的官员太过难堪。雍郡王胤禛办事不讲情面,担当此任原很适宜,但若太过操切也怕激出变故。八阿哥胤祀素有贤名,若能继续管理户部,和四阿哥一道办理此事,则能刚柔相济,收互补之效。”
马齐:“佟国维所见极是,奴才同意他的看法。”
康熙:“张廷玉,你的看法呢?”
张廷玉:“知人之明,无过皇上。关键在于能够追回欠款,若顾虑太多则怕反而误事。请皇上乾纲独断。”
康熙:“好。你们的奏议都明白了。至于是否让四阿哥担任这个差使,朕意等四阿哥回京后问问他自己再说。太子,你立刻饬知户部造好欠款官员的名单,通知那些欠款的人等追比大臣到任即行还款!”
胤礽:“是!”
8.胤祀府客厅
大厅里来了更多探风求计的官员。
图伦升:“这下好了,八爷不管我们了!”
桑佩:“偏偏又要派四爷这位‘冷面王’追款。我们这一次是在劫难逃啰!”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魏东亭这时长长叹了一口气。
姚典:“哎,魏老爷子,您干吗不去见万岁爷?凭您老跟万岁爷几十年出生入死的情分,万岁爷总该给点面子吧。”
须眉已见斑白的魏东亭又长叹了一声:“唉!去了。递了两次牌子,万岁爷不见。”
众人一听更是一怔。
图伦升:“凶多吉少,凶多吉少哇!连魏大人这样的皇上包衣人家都不能通融,我们就更不在话下了。”
桑佩:“那您老来找八爷不也是枉然吗?”
魏东亭:“写了个乞恩的折子,想请八爷递上去……”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句:“八爷回来了!”
所有的人一齐站了起来向门边拥去。
乱糟糟的呼喊声、招呼声:
“八爷!八爷!”
“您可回来了。您可得救救我们呀!”
胤祀仍然是那副和煦春风般的神态,面带微笑地一边走一边点着头说道:“好,好。”
随着胤祀一道进来的胤禟、胤䄉、胤禵则没有那么好的脾性儿了,三个人都阴沉着脸。
胤䄉吼道:“嚷什么?嚷什么?乱糟糟的,像什么话!”
众官员被他这么一吼,都安静了下来。
胤祀向众官员揖了一揖说道:“诸位请坐,我还有点儿事,不能奉陪了。”说完,径直走了进去。
众官员急了:“八爷!八爷……”
胤䄉又喝道:“嚷什么嚷?八爷又不是神仙!”
众官员只得站住。
胤禟:“大伙儿都回去吧,你们都找八爷,八爷也没办法呀。”
图伦升:“如果八爷都不能救我们,那我们不是死定了!”
胤䄉:“救你们?我还想你们救我呢!”
众官员一惊:“什么?十爷也欠了国库的银子?”
胤䄉:“不多,二十几万!你们谁帮个忙,借给我,让我过了这一关,我给你们烧高香!”
众官员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胤禵:“十哥,都是愁人,你就别雪上加霜了。”
胤䄉:“你没借钱你不愁。还钱我不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时候卖了我那座十爷府还怕还不了二十几万银子!”
听他这样一说,众官员更没了主张。
胤禟:“好了,好了,发牢骚也变不出银子。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吧,四爷明天就要回京了,你们与其待在这儿求八爷,还不如明天到朝阳门码头给四爷接风去?大伙儿殷勤点儿,多劝几杯酒,兴许四爷一冒酒兴儿,不就宽限你们了吗?”
众官员听此一计,都觉无底,一齐望着胤禟、胤禵和胤䄉。
胤禵:“这样吧。明儿我们几位阿哥都去,帮着大伙儿劝劝酒,求求情。”
魏东亭叹了一口气:“病急乱投医,也只有试一试了。”
众官员没精打采地散了。
9.胤禛府邬思道书房
仍然是那套布衣蓝衫,仍然是面无表情正襟危坐,邬思道正在灯烛前看书。
一双手端着一只放着热气腾腾的食物的托盘伸到了他的面前。
邬思道头也不抬,只冷冷地说道:“不吃,端去。”
那双手仍然端着托盘一动不动。
邬思道:“我说了不吃……”抬起头不禁愣住了。
年秋月正扑闪着两只大眼紧紧地盯着邬思道。
邬思道连忙站起,突然问道:“四爷回来了?”
年秋月听他一说连忙回头寻视。
房门洞开,寂无人影。
年秋月张着大眼迷惑地问道:“在哪儿?”
邬思道:“四爷没回?”
年秋月:“是你说的呀,怎么又问人家呢?”
邬思道有些怅然,又有些惘然地坐了下来,喃喃自语:“奇怪……奇怪……”
年秋月一边把食物端到桌上,一边说道:“神经兮兮的。趁热,快吃了吧。”
邬思道十分顺从地:“嗯,嗯。”端起碗吃了起来。
年秋月拖过凳子在他旁边坐下,笑着说道:“你刚才还说不吃,怎么这会儿又吃得这么香呢?”
邬思道又放下碗,说:“我说过吗?哦对了,我说过。”说着把碗往前面一推,不再吃了。
年秋月脸儿一沉,站了起来,端起那只碗问道:“你真的不吃了?”
邬思道:“不吃了。”
年秋月二话不说端着那只碗走到门边一泼,倒掉,回转身来又端起另一只装着食物的碗问道:“果然不吃了?”
邬思道稍一犹疑,接着坚定地说道:“不吃了!”
年秋月眼中闪出了一星泪花,又端着这只碗走到门边泼掉。
等她再返转身来的时候,邬思道已经端着最后一碗食物在那儿吃了。
年秋月望着大口吞咽食物的邬思道,扑哧一声笑了:“德行!”说着背转身,拿起抹布擦抹窗边的茶几椅子。
邬思道吃完了东西把碗往托盘里一搁说道:“吃饱了。”
年秋月继续擦着家具说道:“吃饱了就看书呗。”
邬恩道:“嗯。”答罢拿起书卷,眼睛却盯着年秋月。
年秋月婀娜的背影。
年秋月那双只有八旗女子才有的天足。
年秋月仿佛身后也长了眼睛,一边做事,一边说道:“不看书,老看着人家干什么?”
邬思道脸红了,忙把目光转向书卷。
年秋月:“你刚才怎么说四爷回来了?”
邬思道:“猜猜而已。”
年秋月:“告诉你吧,你只猜中了一半。不是四爷回来了,是四爷写信回来了。”邬思道:“哦……”
年秋月:“不过,也快了。听我哥哥说,四爷这次办理赈灾修河的差使立了大功,皇上给他加封了郡王。还要让他出任追比户部欠款的大臣呢。总在这几天他就要回来了。”
灯烛照耀下,邬思道的眼中闪出光来。
10.朝阳门码头
二十四根旗杆上高扬着十二面龙旗和十二盏宫灯。
上百名官员翎顶辉煌排列如仪,肃立在码头上恭迎胤禛和胤祥回京。
11.永定河面的钦差官船上
河风吹得官船上的旗帜哗哗直响。
胤禛和胤祥并立在船头上默默地望着遥遥在望的北京城。
胤禛:“一转眼就快半年了。十三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皇阿玛就没有给你加封……”
胤祥淡淡一笑:“这些事我打从小就习惯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只要干事顺心,其他的早就无所谓了。”
胤禛叹了一口气说道:“顺心?要能事事顺心就做个庶民百姓也是好的。只怕你我这一辈子都难得顺心啊!这不,还没回就早有个不顺心的差使在等着了。上上下下那么多宗室官员,欠了一千多万银子,一次叫都追回来,这事儿能顺得了心吗?”
胤祥:“那就别接!那么多阿哥,平时见好就上,这会儿见难就推。咱们也别那么傻。”
胤禛:“能推得了我当然要推。就怕……”
胤祥:“要真推不了,四哥,我同你一块儿干!”
说话间船儿已经驶近朝阳门码头。
12.朝阳门码头
一名官员眼尖:“看,来了,来了!”
礼部司官:“快,奏乐!”
典礼官:“奏乐!”
鼓乐大作。
13.官船上
胤禛:“十三弟,你听,这奏的是什么乐?”
胤祥侧耳细听。
乐声从水面上传来,清晰悦耳。
胤祥一惊:“好像是皇阿玛才能用的畅音阁御乐!”
胤禛:“哼!我们还没到,就下了个套儿在等了。”
胤祥:“对了,四哥,你看!”
胤禛顺着胤祥的手势看去——
高高的旗杆上,龙旗和宫灯被河风吹得招展摇曳,分外醒目。
胤禛:“没错,都是十二杆。这也是皇上回京才能用的数字。十三弟,今儿个阵势不对头,告诉田文镜和狗儿他们,都小心点。”
胤祥:“嗯。”
说话间,船已驶近码头。
14.码头旁
礼部司官领衔,率众官员一齐跪倒。
司官姚典:“礼部司官姚典,奉旨率有司官员恭迎钦差雍郡王和十三贝子还京!”
跳板已经搭好,胤禛和胤祥却不下船。
一名戈什哈走到船边,向跪倒的众官员传令:“王爷和贝子爷有话,‘礼制不合,不敢下船!’”
姚典等一怔。
姚典:“礼制哪儿不合,请钦差明示。”
那戈什哈:“奏的乐曲是万岁爷才能用的御乐,龙旗多了四面,宫灯多了三盏!”
姚典知道再也蒙混不过,忙不迭传令:“降下四面龙旗,取下三盏宫灯,改奏《凯旋令》!”
四面龙旗徐徐降下。
三盏宫灯徐徐降下。
胤禛和胤祥这才走下船来。
胤禛领着一行人正准备越过跪接的众官员,突然发现了跪在前排的魏东亭。
胤禛和胤祥连忙走了过去,扶起魏东亭。
胤禛:“你老人家怎么也来了?这么大年纪,何必还讲这个礼数?”
魏东亭:“四爷和十三爷为了朝廷千里奔波赈灾修河,老奴前来接一接也是该当的。”
胤禛:“毕竟于心不安哪,咱们一块走吧。”
胤禛和胤祥一左一右搀着魏东亭拾级而上,向岸上登去。
跟在后面的欠款官员们见状,皆面露喜色。
15.码头上接官亭
二十余桌酒宴一体摆开。
干鲜果品水陆珍馐一桌桌小山似的摞起老高。
胤禛脸一沉,对跟在身后的姚典问道:“姚典,这是怎么回事?”
魏东亭连忙接言:“是老奴等一些同僚凑的份子,特为给四爷和十三爷接风。”
胤禛:“魏老爷子,不是我扫您的脸。这酒,我不能喝!”说着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胤祥虽有些于心不忍,也只得向魏东亭做了个歉意的表情,跟着胤禛走去。
田文镜和李卫、高福、翠儿紧跟在胤祥身后。
魏东亭和众欠款的官员们都怔在当场。
就在此刻,胤禔、胤祉、胤祀、胤禟、胤䄉和胤禵不知在何处冒了出来,竟一排儿站在前面,迎着胤禛。
胤禔:“老四呀,我们可是空着肚子在这儿等着你这位郡王啊。你不吃,老十三和我们岂不都要跟着挨饿吗?”
胤禛此时不得不放下架子,一一寒暄:“大哥、三哥、八弟、九弟、十弟、十四弟,你们怎么都来了?”
胤祉轻摇折扇,仍是那副温文儒雅的名士派头,一见面就同胤禛打趣:“居士,你从何处而来?”
胤禛:“来处而来。”
胤祉:“何处而去?”
胤禛:“去处而去。”
胤祉:“勘破味识,不饮酒,汝能持否?”
胤禛:“能持。”
胤祉:“饿着肚皮,不吃饭,汝能持否?”
胤禛:“不能持。”
胤祉大笑:“我也不能持!”说着一把搀起胤禛,对众人喊道:“入席!入席!能饮酒的饮酒,会吃饭的吃饭!”
胤禛无奈,只得相随入席。
众人纷纷入席。
16.酒席筵上
胤禛被胤禔、胤祉、胤祀拥着坐在首席。
胤祥被胤禟、胤䄉、胤禵陪着坐在第二席。
魏东亭等几名三品以上官员则拉着田文镜往第三席的上座上让。
田文镜却做了个闭门深拒的姿势,正色说道:“雍王爷在此,岂有下官的位置!”说着,推开众人,竟径直走到胤禛背后站定。
魏东亭等人遭此峻拒,好不尴尬,只好怏怏地坐下。
胤禔举杯站起,大声说道:“第一杯酒,咱们同贺四阿哥晋升郡王。来,大家干了!”
众人纷纷站起,举杯对着胤禛。
胤禛也站了起来,却不举杯,说道:“胤禛加封郡王,乃是皇上恩典。今尚未谢恩,岂敢受贺?这酒,恕我不敢受饮。”
胤禛说完径自坐下。
众人举着酒杯面面相觑。
胤祥哈哈一笑,大声说道:“皇上没有给我加封,大家这一杯酒敬我如何?”
胤禔正好借此下台,说道:“十三弟此次会同办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杯酒我们同敬十三贝子。干!”说着一口干了坐下,再也不理胤禛。
胤祥和众人同干,坐下。
胤祀运算良久,已想好说词,举着杯对胤禛说道:“四哥此次赈灾修河,上为朝廷分忧,下为百姓造福,救活无数生灵,真是功德无量。为此,小弟敬你一杯!”
胤禛:“提到灾民,我倒还想说几句话。”
说到这里,胤禛站起,朗朗说道:“我这一次和十三弟到黄泛区,耳闻目睹了灾民的状况,真正合上了四个字——惨不忍睹!房屋被毁,田土被淹,肚里无食,身上无衣,卖儿鬻女者比比皆是呀。如今,他们虽然分到了一点度冬的粮食,但是,他们过冬的房屋在哪里?明年开春的种粮又在哪里?思想至此,我是一滴酒也喝不下去。八弟,你素有‘八贤王’之称,想到那些受灾的人,你能喝得下这杯酒吗?”
胤祀被胤禛这番训诲弄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说道:“如此说来,倒是小弟不合时宜了。”
胤禵见胤祀受此冷遇,引起抱打不平之气,呼地站起说道:“四哥,你我一母所生。你可知道,你在外面这几个月,额娘是如何挂念吗?”
胤禛听他谈到“额娘”,连忙站起:“十四弟,额娘她老人家安好?”
胤禵举杯:“我们哥俩一同祝她老人家安好吧!”
胤禛见他如此,反而坐下,冷冷说道:“祝额娘的酒,待我们明天一同进宫陪她老人家饮吧。”
胤䄉再也按捺不住,举着酒杯走到胤禛面前,嚷道:“四哥!我也不说那么多废话。冲着这么多兄弟和这么多朝廷命官为你接风,你却滴酒不饮,你,你是拿冷屁股对人家的热面孔嘛。”
胤禛猛地一拍桌子,喝道:“老十,你喝醉了吗!”
胤䄉一副豁出去的派头:“还没喝,醉什么?大哥的酒你不喝,八哥的酒你不喝,老十四的酒你也不喝。我是皇阿玛生的不争气的儿子,我知道你更不会喝我的酒,可是,我还要问你一句,我敬你一杯酒,你认我这个兄弟,就喝了它!”
胤䄉干脆拿起胤禛的杯子,双手举起,跪了下去。
满座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圆睁睁地望着这两个兄弟。
胤禛不再犹豫,接过胤䄉手里的酒杯,洪声说道:“老十,你也不要跪在这里。众位兄弟和众位大人也不要再向我劝酒。我有一句话,只要你们答应了,莫说是喝一杯,就是喝十杯,喝百杯,喝得我倒在这里爬不起来也在所不惜!”
胤䄉只好慢慢站起,问道:“什么话?你说。”
胤禛:“皇阿玛的意思大家都知道了。想派我追比户部欠款的差事。当然,这个差事我现在还没有接。为什么呢?因为上上下下牵扯到太多的人。追紧了,碍着多少同僚的情面,这中间只怕还有我的兄弟,还有从小就抱过我亲过我的老臣。”
胤䄉的脸上首先就不自在起来。
魏东亭等欠款官员也开始惴惴不安。
胤禛:“可是,欠款追不回呢?就是上负皇恩,无法交差。倘若你们大家都能自觉地把欠款都还了,不要让我当这个差,我就是喝一百杯,一千杯,喝得倒在地上不能起来也心甘情愿!”说到这里,胤禛双目炯炯生光,高举酒杯走下席来,从众人身边一一走过。
众人闻言皆悄没声息地放下了酒杯。
走到酒席尽头,见无人吱声,胤禛接着说道:“众位既然不喝,就是瞧不起我胤禛,而不是我胤禛瞧不起众位。失陪了!”
说完,胤禛将酒杯往末席桌上一搁,扬长而去。
胤祥、田文镜和李卫等人紧跟着离去。
上自众阿哥,下至众官员皆怔在当场。
胤䄉狠狠将酒杯朝地上一摔:“嗨!”
17.紫禁城
李德全领着胤禛、胤祥穿过曲曲折折的宫廊向前走着。
胤禛:“李公公,这儿不是通往养心殿的路呀。”
李德全笑着答道:“主子说的没错,这儿是通往御膳房的路。”
胤禛:“御膳房?”
李德全:“对呀,二位爷不是还没吃饭吗?万岁爷特地安排了一席御膳,让二位爷先用了膳然后再去见他呢。”
胤禛、胤祥对望了一眼。
胤祥:“怎么?我们在朝阳门码头的事皇阿玛就知道了?”
李德全:“什么事能瞒得过万岁爷呢?”
18.御膳房
大条桌上堆满了御用的膳食。
胤禛、胤祥各坐在一端不知如何下箸。
李德全:“万岁爷特地嘱咐叫二位爷放开肚子多吃一点儿。二位爷请哪!”
胤禛、胤祥知道不多吃是不敬,太多吃又怕觐见时失礼,只得在每一道菜中夹上一点儿,浅尝辄止。
吃了一阵,胤禛向胤祥使了个眼色,站了起来。
胤祥也跟着站了起来。
胤禛:“李公公,请领我们去觐见万岁爷吧。”
李德全笑着答道:“万岁爷有旨,今儿个就不见了。二位爷快点回府去和家人团聚吧。”
胤禛、胤祥听了连忙向养心殿方向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然后站起。
19.胤禛府前院
从大门到厅廊,到处点起了灯笼。高勿庸站在大门口尖着嗓子喊道:“王爷回府哪!”
久别而回,胤禛带着几分欣喜,又带着几分感慨走进府门。
雍王福晋那拉氏领着十岁的弘时,五岁的弘历,还有刚刚学会走路的弘昼站在滴水檐前笑融融地候着胤禛。
其他王府家人奴婢黑压压站了满院。
看到胤禛进来,那拉氏屈了屈膝:“爷回来了。”
胤禛边走边说:“回来了。”
那拉氏对身旁三个儿子:“快,拜见父王。”
弘时、弘历虽小,也学着大人模样,趋步上前,双膝跪倒,叩下头去:“拜见父王。”
弘昼慢了一些,也跌跌撞撞走到两位哥哥身边扑在地上,牙牙说道:“拜见父王。”
众管事奴婢这才黑鸦鸦一齐跪倒:“拜见王爷!”
胤禛这时才露出一点笑脸,抱起弘昼,对弘时和弘历以及众管事和奴婢:“起来吧,都起来吧。”
弘时、弘历和管事奴婢又重重叩了一个头:
“谢父王!”
“谢王爷!”
都站了起来。
这时,李卫、高福和翠儿才怯生生地提着行李走了进来。
胤禛对那拉氏:“这是我从江南带来的几个奴婢。”
李卫他们不等胤禛说完,机灵地走到那拉氏跟前跪倒:
“奴才拜见福晋!”
那拉氏看到这几个活泛的孩子,也自欢喜,笑道:“好了,都起来。”
李卫等叩头站起。
20.万福堂
那拉氏正在给胤禛宽下外面的袍服。
胤禛突然想起,问道:“对了,邬先生呢?他怎么样了?”
那拉氏:“别提你这位邬先生了。到府里也快两个月了,请他给弘时、弘历教书,他答什么来着?什么山野草莽啦,什么刑余之人啦,不敢出任世子的先生啦……一句话,根本就没有教他们。王爷,这个人能够做咱们的西席吗?”
胤禛笑了一笑,说道:“这些读书人哪……”
21.敬贤堂书房
鼓乐齐鸣,爆竹震天。
红烛高烧,香烟缭绕。
书房正中的墙上挂着巨幅孔子画像。
画像前陈列着香案,香案下摆着拜垫。
身穿常居礼服的胤禛领着身穿礼服的弘时、弘历肃立在书房的门边静静地等候。
22.邬思道居室
年秋月正在给邬思道换穿礼服。
高勿庸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换衣的邬思道。
年秋月给邬思道穿好衣服,又把拐杖拿过来递给邬思道,然后站到一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笑了:“好了,去吧。”
高勿庸连忙走到门边斜着身子掀开门帘。
邬思道拄着拐杖走出门去。
高勿庸放下门帘跟了出去。
走到门外,邬思道怔住了——
从这儿通往前方的道路两侧站满了打着灯笼俛首而立的仆人。
一阵热血涌来,邬思道的脸激动得通红。
高勿庸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催促道:“邬先生,请吧。”
邬思道拄着拐杖从通明的灯笼人道中走去。
灯光辉映的王府上空回荡着拐杖拄在地面的嗵嗵声……
23.敬贤堂书房门口
邬思道站住了,目光深深地望着对面的胤禛。
胤禛的目光也深深地望着对面的邬思道。
胤禛慢慢地向前走去。
邬思道拄着拐杖慢慢地向前走来。
两个人面对面地又站住了。
片刻的沉默。
胤禛伸出一手搀起邬思道的手臂向书房门走去。
24.敬贤堂书房内
邬思道搁下拐杖,面对香烟缭绕的孔子画像艰难地匍匐下去。
弘时、弘历在邬思道的身后跪了下来。
三人一齐叩头,拜毕,站了起来。
高勿庸这时走上前去,搀着邬思道在西边的靠椅上坐下。
弘时、弘历同时走到邬思道的身前跪拜。
邬思道扶着靠椅的把手站了起来,伸出一手向弘时、弘历虚扶了扶。
弘时、弘历站了起来。
这时,胤禛向高勿庸使了个眼色。
高勿庸又走了过去扶着邬思道坐下。
万般没有想到,胤禛走了过去对着邬思道深深一揖。
邬思道大惊,扑地跌跪在地上。
25.邬思道居室
桌上摆着一壶酒,两副杯筷。
胤禛和邬思道分坐在主宾席上。
胤禛对站在一旁的高勿庸说道:“告诉福晋,今儿晚上我在这儿陪邬先生喝酒。叫她不要等我。哦对了,无论什么事都明天再说。不要来打扰我。”
高勿庸:“嗻。”答着,退了出去。
年秋月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从里面端出几碟精致的小菜摆到桌上。
胤禛望着年秋月笑了笑说道:“秋月,这一向你侍候邬先生有功,我该赏你点什么呢?”
年秋月脸红了一下,接着笑对胤禛说道:“王爷,您真想赏我?”
胤禛:“要什么?你说吧。”
年秋月扑闪着两只大眼,想了一阵,说道:“那就赏我一杯酒!”
邬思道赞赏地笑了。
胤禛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问道:“你为什么只要一杯酒呢?”
年秋月:“今儿是王爷给少主子请先生的好日子,奴才喝一杯喜酒不应该吗?”
胤禛大悦,赞道:“好丫头,真懂事!好,我就赏你一杯喜酒。”说着,满满地斟了一杯酒递给年秋月。
年秋月双手接过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接着将杯口朝着胤禛一亮。
胤禛和邬思道对望了一眼,都大笑起来。
年秋月提起食盒跑了出去。
胤禛给邬思道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斟满了酒,然后举起酒杯说道:“邬先生,请。”
邬思道却不端酒杯,正色说道:“王爷,邬某有一句话藏在心里,如骨鲠在喉,想请王爷明示。”
胤禛也放下了酒杯,正色说道:“先生请说。”
邬思道:“邬某一介寒儒,又是坐过牢的刑余之人。王爷为什么要请邬某出任世子的先生?”说着,两眼紧紧地盯着胤禛。
胤禛慢慢地站了起来,踱到门边,略一沉思,突然仰起头低声吟诵起来:“‘朝廷待其不为薄矣……二君设心何其谬也?独不感天听若雷、神目如电?呜呼!吾辈进退不苟,死生唯命,务请尚方之剑斩彼元凶,头悬国门,以儆天下墨吏……’”
邬思道震撼不已,早已站了起来,眼中闪着泪花说道:“十年了,王爷还记得我的这篇文章?”
胤禛:“是真文章自能千古流传!”
邬思道双手微微颤抖地举起酒杯:“王爷,请!”
胤禛也双手举起酒杯:“请!”
26.胤禟府花厅
杯盘狼藉。
已经满脸通红的胤䄉,又将一大杯酒一口喝干,然后带着哭腔嚷道:“我他妈真不是人!我干吗当着那么多人跪在那里给他敬酒?!不就是二十几万两银子的债吗?求他,为什么不求你!”
说着,胤䄉扶着桌沿向胤禟跪去。
胤禟一惊,连忙扶着胤䄉,说道:“老十,你这是干吗?”
胤䄉:“求九哥借我二十万银子,让我还债,我他妈死也不能再受老四的窝囊气了!”
胤禟:“咱哥们谁是谁?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你的债不就是我的债吗?什么求不求的,坐下,喝酒。”
胤䄉蒙眬着眼盯着胤禟:“九哥,你答应了?”
胤禟:“钱,我给你,可你就这么服服帖帖把钱给他送去,往他脸上贴金?”
胤䄉:“不把钱送去能行?这可是老爷子下了圣旨的!”
胤禟:“我说老十呀,你这人什么时候能把肚子里的肠子绕一绕。欠债的人那么多,你不会先看看人家还不还?”
胤䄉:“可我他妈是皇阿哥,我不带头,能行?”
胤禟:“你这小贝子阿哥算老几?告诉你,太子还欠着钱呢。”
胤䄉:“什么?太子也欠了钱?”
胤禟:“消息是八哥那儿来的,有四十五万!”
胤䄉:“这么多?”
胤禟:“嗯。你不要看别人,就看太子,太子还,你就还;太子不还,你干吗要还?”
胤䄉:“九哥,你干吗不早说呢?来,这杯酒,我们为太子喝!”
27.邬思道居室
胤禛为邬思道续酒。
门外传来高勿庸的声音:“王爷!王爷!”
胤禛将酒壶一搁:“我说了有事明天再讲,为什么又来烦我?”
高勿庸的声音:“没法子,是太子爷来了。”
胤禛一惊。
邬思道:“王爷快去吧。”
胤禛:“我去去就来,先生稍候。”
邬思道:“我等着王爷。”
胤禛开门径去。
28.胤禛府客厅
胤礽穿着便服正在来回踱步。
胤禛急忙上前请安:“不知太子驾到,胤禛有失迎迓,请太子恕罪。”
胤礽:“好你个老四!回了京也不先去看看我,是不是我这个太子碍着你什么事了?”
胤禛暗惊之下,连忙解释:“太子这话可冤屈臣了。今天我连皇阿玛都还没见着呢。”
胤礽:“好了,好了。这不是说着玩儿吗?我就知道,任谁跟我过不去,老四还是我的铁杆儿兄弟!来,咱哥们坐下说话。”
胤禛:“是。”
二人坐下。
胤礽:“老四呀,我可是举荐你出任追比户部欠款的差使了。明儿见了皇阿玛,你可不要推辞噢。”
胤禛:“二哥,按说为了朝廷,为了皇阿玛,为了你,我都得接这个差事。只是……”
胤礽:“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无论有多大的难处,我都会罩着你。你就放开手干吧。”
胤禛:“二哥……”
胤礽站了起来:“就这样定了。哦对了。我这儿有几个人的名单。这几个人借的钱,你给他们缓一缓。”说着,将名单递给胤禛。
胤禛接过名单不胜茫然……
29.邬思道居室
胤禛走了进来:“叫先生久等了。来,坐,咱们接着饮。”
邬思道:“王爷,太子是来叫你接任追比国库欠款的差事吧?”
胤禛看了一眼邬思道,问道:“先生如何得知?”
邬思道微微一笑,说道:“这件事在王爷回京以前就已经满城风雨了。王爷,你接这个差事吗?”
胤禛不答,只是苦笑了笑。
邬思道:“王爷,想听听邬某的浅见吗?”
胤禛:“好哇。我正想听听先生的见解。”
邬思道:“那邬某就试为王爷析之。”说着,开始把面前的碗筷腾开,边拿边说:“接与不接,得先看看借款官员的情形。”说话间在桌面上腾出了一块空地。
邬思道:“这些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类。”说着拿起一只小空碗放到面前:“第一类情形是不得已而借之。这类人最多。一个四品京官,一年的俸禄银子才一百多两。这点钱养家糊口也仅温饱而已。可他是个官,他出门得坐轿子,做事得要有跟班,回家得要有佣人,在官场来往得要有应酬。如今请客摆一桌像样的酒筵就需十两银子,做一件像样的官服也要十两以上。王爷请算算,这个官一年下来得要多少银子开销?他不借,就要贷;不借不贷就要甘守清贫,甘守清贫他还出来做官干什么?为官而甘守清贫者即是贤臣。请问王爷,古往今来有多少贤臣?”
胤禛点了点头。
邬思道喝一口酒,润了润喉咙,接着拿起一只中碗摆到面前说道:“第二类情形是不安分而借之。这类人不多,但最不好对付。为什么?因为这类人往往是有资历有功劳讲排场讲阔气的大官功臣。如曾任江宁漕运总督的魏东亭,现任苏州织造的李煦和江宁织造的曹寅,还有如现任广东总督的武丹。他们中哪一位不是从小就跟着圣上鞍前马后熬出来的心腹重臣?按理他们在职分上的收入已经十分富裕足够花用。就因为存了个‘当年吃了苦,如今要享福’的念头,挥金如土,铺张无度。这些人欠国库的银子都在几十万以上,果真要他们还时,回头一看,钱都花得光光。除了抄家当产,他从哪里拿钱还债?果真要抄他们的家,治他们的罪,圣上念着旧情,能下得了这个手?”
胤禛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踱来踱去。
邬思道:“第三类人最可恶,纯属贪得无厌,唯利是图,只要能捞到,拆了金銮殿也毫不心疼!如在京几个重要衙门的堂官、司官,由于位居要职,每年收受地方官员的冰敬、炭敬、节敬、年敬不知多少;再如在外的带兵武官,由于太平无时,长期吃空额兵饷肥得流油。可一见到别人借欠国库银两,他们也纷纷争着挪借。反正是越多越好,哪管你国弱民贫!但是,由于前两类人的欠款难以追回,这类人也必然攀比抵赖,有钱不还!”
“还有!”邬思道不等胤禛有所表示接着说道:“除了这些官员,还有宗室王公,只怕连太子也……这个账难讨啊……”
胤禛:“照先生的意思,我不能接这个差事?”
邬思道:“不!一定要接!”
胤禛:“哦?”
邬思道:“王爷试想,皇上因为国库亏空而忧心如焚,这么多阿哥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出来接这个差事?是他们认为国库的欠款不应该追回吗?不是。他们抱着的就是这一个心思,不愿得罪人,更怕得罪了人还追不回欠款。如果王爷也不愿意接这个差事,那么皇上不是连一个愿意为他分忧的儿子都没有了吗?”
胤禛霍地站起,出神地望了邬思道片刻,接着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道:“夜深了,先生安歇了吧。”说吧,点了下头,走了出去。
邬思道怔在当场。
30.养心殿东暖阁
胤禛快步走了进来,跪下叩头:“儿臣拜见皇阿玛,愿皇阿玛圣体康健,如意吉祥!”
康熙:“起来说话。”
胤禛又叩了个头,站了起来。
康熙用少见的、慈爱又透着几分忧郁的目光打量着胤禛,说道:“你瘦了,也黑了。”
胤禛心中一热,忙躬身答道:“儿臣倒觉得身子骨更壮实了。”
康熙点了点头:“劳其筋骨,原是能够历练身心。”
胤禛:“是。”
康熙:“你和胤祥这一次差使办得很好,可以说是急了国家之难哪!可是,从盐商身上弄那么一点儿,一次可以,二次行吗?黄河、淮河,今年治了,明年又决。水灾治了,还有旱灾蝗灾。治国的根本不在于此呀!”
胤禛:“皇阿玛圣训极是。”
康熙:“都说是康熙盛世,天下太平。怎么各省报上来的田土就一年年减少,国税也一年年递减?你这次下去,想必也看到了一些情形。”
“是。”胤禛有些激动了,答道,“儿臣在下头见到的,和皇阿玛说的一样。有钱的士绅之家仗着免税,拼命买地。小户人家因为人多地少丁税太重,也就甘愿贱价卖了土地当他们的佃户。这样一来,田土年年兼并,贫富日益不均,而国家的税收却年年减少。仅此一弊,朝廷已不堪其忧了。”
康熙:“能看到这个弊端,可见你肯用心思。其实朕又何尝不清楚?几次想丈量全国的地土,按地土纳税,可以缓冲一下。可是一层一层报到朝廷的数字都是假的!朝廷想振作,还是靠各级官员去做。可现在的官员们呢?!唉。就说户部欠款的事吧。上上下下竟有那么多人!弄得没有在国库借款的倒成了不合时宜。积重难返哪!难怪朕这么多儿子竟没一个愿意出来承担这个差事。”
胤禛脑子里“嗡”的一声。
邬思道的画外音:“如果王爷也不愿接这个差事,皇上岂不是连一个愿意为他分忧的儿子都没有了吗?!”
胤禛扑地跪下,大声说道:“儿臣愿意办理追比欠款的差事!”
康熙露出了一丝笑意:“其实你也知道,朕这次催你回来也就是想叫你接这个差使。但朕为什么不直接下旨?因为勉强叫你干,也干不好。现在你自己愿接,朕也就放心了。”
胤禛:“只要对朝廷有利,对我大清的江山社稷有利,儿臣大不了做个孤臣罢了!”
康熙:“好!有了这个做孤臣的心思,就没有办不好的差使!听说你这次从江南还带了个‘孤臣’来了?”
胤禛:“是。要说孤臣,田文镜确实是个孤臣。此人心里只有朝廷,而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儿臣保举他为追比欠款的帮办,请皇阿玛恩准。”
康熙:“好,就依你,让田文镜帮同办差。”
胤禛:“是。还有十三阿哥胤祥,此次随同儿臣赈灾修河,劳绩卓著。儿臣一是恳请皇阿玛降旨褒奖;二是想让他也来帮同办理追比欠款的差事。”
康熙:“胤祥不能褒奖,也不能参与追比欠款的差事。他的事,你以后少说。”
胤禛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平之气,冲动地问道:“胤祥为什么不能褒奖,为什么不能担任这个差使,请皇阿玛明示。”
康熙:“你真的想知道?”
胤禛:“儿臣想知道。”
康熙:“朕想叫你做一个真正的孤臣!你明白了吗?”
胤禛惊出一身汗来,连忙叩了个头:“儿臣明白。”
康熙:“那好。你去准备,明日就进驻户部。追缴库银!”
胤禛大声应道:“是!”
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