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扬州府大堂
胤祥一拍公案喝道:“你到底是借还是不借?”
车铭一颤,转过脸去用乞求的目光投向任伯安。
任伯安却两眼望地,面无表情。
车铭知大势已去,哆嗦着取下顶戴。
一名侍从上前接过顶戴。
车铭又哆嗦着解开袍服的领扣脱下袍服。
另一名侍从上前接过袍服。
胤禛对车铭:“好了,你到家里闲着去。”
车铭叩了个头,爬了起来丧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胤禛:“传田文镜!”
年羹尧:“嗻!传田文镜!”
身穿布袍容颜憔悴的田文镜走了进来,向胤禛胤祥跪下:“革员田文镜参见钦差大人!”
胤禛连忙站了起来。
胤祥也跟着站了起来。
胤禛走下公案,走近田文镜,说道:“起来,起来,起来说话。”说着双手将田文镜搀起。
胤禛搀着田文镜上下打量,点了点头:“你就是那个判官司‘有钱的输给无钱的,钱多的输给钱少的’田文镜?”
田文镜一愣,只好答道:“是。革员处事操切,因此开罪同僚,不容于士绅,才落下这般考语。”
胤禛:“这考语好嘛!‘损有余而补不足’,天之道嘛!田文镜,如果我重新起用你,你还敢不敢开罪同僚士绅,为百姓说话办事啊?”
田文镜双眉一轩,满脸刚毅之气,大声答道:“苟利社稷,不过粉身碎骨罢了,何惧之有!”
胤禛:“好!”说着把头一点。
胤祥从侍从手里拿过顶戴袍服走了过来。
胤禛:“从现在起,本钦差就委任你署理扬州知府兼钦差行辕筹款购粮处会办,全权委托你办理筹款购粮事务。对了,城外的灾民每天饿死那么多人是怎么回事?你也得赶紧想办法。”
田文镜大声应道:“是!”
2.扬州府后堂
一阵橐橐的靴声。
袍服俨然的胤禛和臂抱顶戴不断擦汗的胤祥走了进来。
突然他们目光一定,止住了脚步。
后堂过道里,直挺挺地跪着狗儿、坎儿和翠儿。
胤禛:“不是给你们银子放你们回家?怎么还跪在这儿不走?”
三人趴在地上叩了个响头。
狗儿:“俺们商量过了,情愿留在这儿侍候二位大王!”
胤禛、胤祥目光一碰:“大王?”
胤祥忍住笑:“你们听谁说我们是大王?”
狗儿:“从戏文里听来的。戏文里说了,皇上管大王,大王管百官,百官就管咱百姓。你们是皇上派来的,又管着官儿,所以我们猜你们八成是大王。”
胤禛、胤祥相对失笑。
胤禛:“因此你们就想跟着我吗?”
狗儿:“是。我们想跟着二位大王替天……那个行道,劫富……那个济贫。”
胤禛、胤祥再也忍耐不住,相对大笑。
3.扬州府大堂
田文镜和任伯安已坐在胤禛、胤祥的位子上。
其他官员则分坐在大堂两厢。
田文镜办事果然“操切”,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他巡视了一遍那些都曾和他作对的同僚,说道:“我知道,诸位对我这个署理知府兼钦差行辕的会办大多不以为然。但是,田某的为人诸位都知道。我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当扬州知县的时候,我就不怕得罪诸位!现在,我奉钦差四贝勒之命和诸位共商筹款购粮赈济灾民的大事。只望诸位实心实意把这件事办好了。要知道,田某头上这个顶戴是‘借’来的,随时随地都准备着取下来!诸位有谁愿意拼着头上的顶戴不要,胆敢在这件差使上办事不力甚或阳奉阴违,田某奉陪到底!”
此言一出,除了任伯安双眼微闭,不露声色以外,其余众人都是一怔。
官员甲:“田大人言重了。你我都是朝廷命官,当然应该实心实意为朝廷办事……”
田文镜:“不错!李大人,请问,这扬州城外的灾民放赈一事是不是归你管哪?”
官员甲:“是。”
田文镜:“那为什么到眼下为止还只设了一个粥厂?成千上万的灾民,就一个粥厂,照见人影的稀粥,十个人都轮不到一瓢。你看没看见,这城外每天都有上百号的灾民饿死?你这也是实心实意为朝廷办事吗!”
官员甲一愣,接着答道:“车铭车大人说过,他们都是河南山东来的,不归我扬州地方官管理,如果我们这儿施的粥多了,流散在邻近府县的灾民就会全都往这儿涌。我们受不了。因此……”
“因此就眼睁睁地看着灾民饿死?!”田文镜道,“从明天起,限你增设五个粥厂,凡灾民每日每天不得少于两瓢上筷粥。病死的在外,要再饿死了一个人,唯你是问!”
那官员甲:“明天…是不是太急了?”
田文镜:“就是明天!你现在就去办理。”
那官员甲虽满腹怨毒又无可奈何:“是……”答完,站起身悻悻离去。
田文镜又扫视了一眼其他各县官员,说道:“诸位也即刻各回本县。第一,十天以内各县筹粮一千石押交府库大仓。第二,同时办理平价购粮,每县不得少于五千石!”
众官员面面相觑。
一官员:“田,田大人,这一千石捐粮,我,我们尽力去办。可那五千石粮食的购买款项从、从哪里出呀?”
众官员:“是呀。”
田文镜:“这个当然只有仰仗任大人了。”
任伯安倏地将两眼一睁,直瞪瞪逼视田文镜。
田文镜:“谁不知道咱们扬州盐商肥得放个屁都油裤裆呀。任大人,您是盐道,由您出面向盐商们筹个一二百万银子,想必没有什么难处吧?”
任伯安淡淡一笑:“盐商们是有钱。可他们的钱要交盐课国税。至于有没有钱捐灾,本官可以问问他们。”说罢徐徐站起,扬长而去。
众官员见状皆面露幸灾乐祸之色。
田文镜气得怔在当场。
4.扬州府后堂
田文镜大声责问一名府衙差吏:“钦差大人呢?四贝勒和十三贝子哪儿去了?!”
那差吏:“回,回大人,钦差大人留下话来,说他们住在这里有碍大人办理公务。说完,就从后院走了。”
田文镜:“搬到哪儿去了?!”
那差吏:“钦差大人没、没说,小人也没、没问……”
田文镜一跺脚:“嗨!快去打听!”
那差吏:“是。”
5.年羹尧私宅的前厅
都已换上半新僮婢衣服的狗儿、坎儿和翠儿正站成一行,听胤祥训话。
已换穿白绸短衣大裤的胤祥绕着这三个自愿投效的僮婢,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呢在北京的宅子小,装不下你们;四爷在北京的府第大,你们今后就都跟着四爷。四爷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就都是四爷的奴才。知道奴才应该怎么对待主子吗?”
坎儿:“听话呗。”
胤祥:“还有呢?”
狗儿:“忠心耿耿!”
胤祥:“对了。光听话不够,最要紧的就是忠诚。不能在主子面前说谎,更不能出卖主子。都记住了?”
三人:“记住了。”
胤祥坐下来:“还有,你们的名字私底下叫叫还可以,但是上不了台盘。都过来,让十三爷给你们取个大号。”
三人高兴得拥上前去。
胤祥:“不用急,一个一个来。哎,狗儿,你姓什么?”
狗儿:“我姓李。”
胤祥:“姓李,名狗儿……狗儿是干什么的?不就是看家护院,卫着主人的吗?有了,你就叫李卫吧!”
狗儿:“李卫?是!”
胤祥:“坎儿,你姓什么?”
坎儿:“我姓高。”
胤祥:“坎儿很高,这是有福嘛。你就叫高福。”
坎儿狠狠地点了点头。
翠儿:“我呢?”
胤祥:“你嘛……花儿?朵儿?都不好,还是叫翠儿吧。”
6.年宅后院
年羹尧斜签着身子领着胤禛穿过一条碎石面小径。
二人行至一幢幽静的小屋前站住。
年羹尧低声禀道:“主子,到了。他就在里面。”
胤禛点了点头,走到门边,方欲推开半掩着的门。
突然,里面传来一个大姑娘的声音:“邬先生,您也太不听话了!”
胤禛缩回正欲推门的手,循声望去。
虚掩的门隙中:
一根拐杖斜倚在一张木榻边。
木榻上正襟危坐着一个身穿蓝布长衫于思满面的清癯中年先生。
一个拖着长辫的姑娘正蹲在那中年先生的脚前脱鞋解袜。
那姑娘一面将那先生的脚捧起放进热气腾腾的水盆,一边说道:“大夫说了,您的腿是因为在大牢里待久了,受了湿气,才弄成这样。必得每天两次用药汤泡洗。别动!”
那姑娘在那先生的脚上拍了一掌。
那先生倏地睁了一下眼,又闭上,然后顺从地将脚放进水盆。
门外,胤禛嘴角掠过一丝笑纹,接着悄然转身,向来路走去。
年羹尧紧紧跟在胤禛身后。
胤禛边走边问:“他到你这儿以后就一直这样不声不吭吗?”
年羹尧:“是。”
胤禛:“那女孩是谁?倒还挺泼辣的。”
年羹尧笑了:“主子认不出了?她就是奴才的妹子秋月呀。”
“哦?”胤禛略一停步,“她就是秋月?几年不见倒出落成大姑娘了。”说着又走,“你怎么想到让自己的妹子侍候他呀?”
年羹尧:“回主子的话,主子的信里说了,请这位邬先生给少主子当老师的事不要张扬出去,因此奴才从大牢里接他出来以后,就叫秋月亲自照料。再说,这邬先生既然是主子请的西席,自然也就是奴才们的半个主子,秋月侍候他也是该当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人的脾气太过古怪,虽说有些才名,但若性情不好只怕也难以充任少主子们的先生。请主子忖度。”
胤禛微微一笑:“他若是性情太好,我还不请呢。”
年羹尧一愣,又忙跟上胤禛问道:“主子准备什么时候跟他见面?”
胤禛:“在这里就不见了。你安排一下,把他送到北京我的府上去,等我办完了差事到北京见面。对了,让秋月一路侍候着他。”
7.年宅书房
胤禛和胤祥坐在榻上弈棋。
胤禛虽着便服却仍正襟危坐。
胤祥却赤膊着上身,将一条油光黑亮的辫子盘在头上,一手紧摇大蒲扇,另一只手伸进棋钵内不断搓弄着棋子。
胤祥啪地布上了一子,说道:“我说四哥,咱们把筹款购粮的事都推给了田文镜,然后一声不吭地猫在这儿,是不是太玄乎点儿了?”
胤禛从容不迫地应手布了一子,答道:“几百万银子,几万石粮食,不玄乎点能弄来吗?”
这时,一名便服侍从匆匆走了进来,请了个安:“参见四爷,十三爷,奴才在城外绕了一圈,新增的粥厂都开赈施粥了。灾民们都齐声儿说钦差大人是救命菩萨呢!”
胤禛脸上掠过一丝得意之色。
胤祥则大声赞道:“好!看不出狗日的田文镜还真有一手儿!”一高兴,从身旁的小褡裢里掏出一枚金瓜子向那侍从一扔:“赏你的,继续探事去!”
那侍从拾起金瓜子:“嗻!”退了出去。
胤祥复掏出一子,正欲布下,突然想起:“哎四哥。这扬州府增设粥厂每日两瓢的事传了开去,那四处的灾民还不都往这儿涌?”
胤禛:“没错!我就是要灾民都到这儿来!灾民多了,那些盐商富绅们害怕了,才肯掏银子!”说完轻轻地将一子布下。
8.扬州府大堂
田文镜和任伯安仍然分坐在大堂公案前。
坐在大堂两厢的却都是扬州的盐商。
田文镜:“今天请诸位来,为的什么,想必都已知道。黄河发了大水,皇上派钦差四贝勒、十三贝子千里迢迢到我们扬州来筹款赈灾,一来是因为我们扬州富庶,二来也是念在诸位乐善好施,一定能慷慨解囊,为朝廷分忧,替自己积福。”说到这里,田文镜拿起公案上的“乐输簿”:“这是乐输簿,请诸位在上面签数认捐吧。”
说完,田文镜将簿子摊开,摆在案上。
众盐商却如铜浇铁铸般一动不动。
田文镜的脸色阴沉下来。
任伯安仍是那副悠然的神态。
田文镜的脸越拉越长。
众盐商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态,一动不动。
田文镜“呼”地站起,正欲发作。
任伯安开口了:“好了。诸位,按理说呢,河南、山东遭灾,是不干我们扬州的事的。可现在不同了,朝廷派了一位贝勒、一位贝子到咱们这儿来募捐,冲着朝廷和两位钦差王爷的金面,我们都得认个数儿。当然啦,乐输,乐输,还得各位心里情愿,该捐多少,田大人不会强迫诸位,我更不会强迫诸位。这样吧,我带个头,捐献本官一年的俸禄银子——.一百八十两!”
此言一出,田文镜气得面孔煞白!
众盐商则如同按动了开关,一齐活跃起来。
盐商甲:“任大人忧国忧民,堪称我辈表率。不过我们水再大,也漫不过任大人头上去。我认捐——.一百七十九两!”
盐商乙:“我也认捐一百七十九两!”
盐商丙:“我也一样!”
任伯安带头在乐输簿上签字。
众盐商纷纷签字。
田文镜气得抓起公案上的砚池向地上狠狠一摔!
那砚池砸落在地,墨汁四溅,几个盐商被溅得满脸满身。
田文镜背转身愤愤而去。
众盐商面面相觑,脸上有墨的、无墨的都一齐将目光投向任伯安。
任伯安:“嘿!仗着一个四爷就越发上脸了!怕什么?我们还是八爷、九爷的人呢。”
盐商甲:“是呀,我们的钱还得上交九爷呢……”
任伯安低声喝止:“住口!”
盐商甲惊觉,连忙住口。
任伯安:“诸位难得一聚。今儿晚上,老地方,我摆酒替诸位压惊。”
众人会意,不住点头。
9.翠红院大门
鸨母领着众妓女满脸媚笑候在门边。
一乘乘华丽的大轿喧赫而来。
仆从们掀开轿帘,盐商们一个个从轿中钻了出来。
众妓女一声欢呼,纷纷奔向自己的相好。
10.翠红院内
姐们各自为自己相好的盐商宽衣,珠围翠绕,莺声聒耳。
盐商们一边和姐们调笑,一边嚷道:
“太热!”
“搬冰!”
“快!”
门外,随从们纷纷从众盐商停在天井内的轿座下捧出装在镂花紫檀木盒青花柴窑瓷胆内的冰块,小跑着各奔自己的主人。
盐商们都已落座。
随从们各将冰盒放在盐商们的椅下,然后挥扇疾扇。
冰盒内冒出一丝丝白气。
众姐们捧着珐琅面盆,各奔自己相好的盐商:
“爷擦脸!”
盐商们各从自己面前的盆子里拿起浸泡在漂着花瓣的香水里的毛巾擦脸。
擦毕,众盐商各从袖筒中抽出一张银票。
姐们的眼睛都亮了:
银票上印着足平纹银壹佰两!
一些盐商将银票搭在面盆边沿。
盐商甲最为无聊,先将银票在跟前的姐儿眼前照了一照,然后伸出舌头在银票一端蘸上一口水啪地贴在那姐儿的脸上。
众姐们一声惊呼!
那姐儿脸上贴着的银票上赫然印着:
——足平纹银伍佰两!
11.扬州府后堂
田文镜肝火大发,对几名差役叱道:“都是蠢材!你们平日包办官司,勒索钱财怎么那样厉害?这么多人连钦差大人的去向都打听不到!年参将在扬州的府第去问过了吗?”
一差役:“回大人,问过了。他府上的人说,年参将这一向也没回去过,更没见到什么钦差大人。”
田文镜急得绕室彷徨。
12.翠红院大花厅
众盐商纷纷离座,抱揖齐对门首。
青衣小帽的任伯安,慢摇折扇,踱了进来。
众盐商拱揖到地:“小的们参见大人!”
任伯安笑容可掬:“不必,不必。一进此门,便是花友。诸位不必拘礼,来,都坐,都坐。”
众盐商坐了下来。
一名妓女靠近任伯安,一只手挽着他的颈肩,另一只手轻摇檀扇。
任伯安轻轻拍了拍那妓女的手背,对鸨母说道:“刘妈妈,我和众位大爷先要商量个事,你带姐儿们都出去。到时候,叫你们来,你们再来。”
鸨母:“使得,使得。姐儿们,都先回房去,打点精神,待会儿好陪众位老爷乐子!”
众姐儿故作不舍地离去。
任伯安又叫住鸨母:“刘妈妈,这儿没有外人了吧?”
鸨母:“没有,没有。今天是‘包院’。其他的客人都挂了‘免战牌’了。”
任伯安:“好,你也去吧。”
鸨母应声退出。
任伯安:“诸位。”
众盐商一齐把头凑了过去。
任伯安低声说道:“上交九爷的钱都准备好了吗?”
众盐商:“早已齐备。”
任伯安:“记住,我们后面有九爷,还有八爷,捐款赈灾的事让田文镜折腾去,不要理他。”
13.扬州府后堂
一名差役高举一封书信跑了进来:“大人,有了!有了!钦差大人派人送信来了!”
田文镜一振:“哦?”急忙上前,接过书信,撕开封口,展看。
胤禛的画外音:“你的差事办得不错。灾民们都有粥喝了,扬州城外再没饿死人了,这是最大的德政。盐商们的钱讨着了吗?河南、山东还有无数灾民等着这笔钱去救命哩!如果你一个人讨不到钱,何妨多叫些人去讨?”
田文镜眼一亮。
14.盐商甲的大门口
两个扬州府差役正踩着梯子将两只大红灯笼挂到门梁上。
一只灯笼上写道:“乐善好施。”
另一只灯笼上写着:“有求必应。”
盐商甲家的管事:“二位差爷,这、这是干什么?”
一差役:“你们家老爷乐善好施,这是我们扬州府田大人特命奖赏的。记住,没有扬州府的许可,不许放下来!”
15.扬州城门外
挤满了等候进城的灾民。
田文镜站在一只高台上,大声训示:“从今日起,本府特许放你们进城乞讨。但要记住,只准向挂有‘乐善好施’灯笼的人家去讨。不得骚扰小户百姓!”
众灾民齐声吼应:“是!”
田文镜:“开城门!”
城门徐徐洞开。
众灾民欢声雷动,蜂拥而入。
16.盐商甲的大门外
一群灾民望着高悬的灯笼,一齐拥来。
“善人哪!行行好施舍一点给俺们吧!”
“您积善行德必有好报哇!”
“……”
17.盐商甲宅邸前院
大门外的嘈杂人声一阵一阵传来。
盐商甲一边系着领口,一边张着惺忪的睡眼边走边问:“怎么回事?”
管事:“扬州府在我们家大门口挂了两只大灯笼,灾民们都上我们家乞讨来了。”
盐商甲大惊:“啊!”
18.盐商乙宅邸大门外
两个差役将两只大灯笼挂上。
一群灾民呼喊着拥来。
盐商乙家的管事、家仆吓得慌忙退进门去。
大门啪地关上。
众灾民不住地敲门。
19.任府花厅
众盐商一个个愁眉苦脸地聚坐着等候任伯安接见。
20.任府书房
任伯安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一掷,封好信口。
任伯安:“来呀!”
一名箭衣紧装的心腹随从走了进来。
任伯安:“你带上这封信即刻进京。换马不换人,限三日内送到九爷手里!”那随从双手接信:“是!”
21.年宅书房
胤禛和胤祥仍在下棋。
年羹尧走了进来。
胤禛:“情形怎样了,说吧。”
年羹尧:“回主子,各盐商家都挤满了灾民。奴才担心会不会闹出事儿来。”
胤禛一警:“这倒不得不防。亮工,你从营里多调些人来,加强巡逻。记住,只要不抢劫,不杀人,不放火,就不要干预。让灾民们再闹闹。”
年羹尧:“嗻。”
年羹尧退了出去。
一名从北京跟来的侍从身着便服又走了进来。
那侍从:“禀四爷、十三爷,任伯安家后院果然派出一个人,快马朝北京方向驰去了。”
胤祥一惊:“为什么不截住?!”
那侍从望着胤禛:“这……”
胤禛:“是我叫他们不要截。”
胤祥:“为什么?”
胤禛:“为了二百万救灾的银子!”说着,顺手拿起胤祥身边的褡裢,掏出一枚金瓜子,扔给那侍从:“赏你的,去吧。”
那侍从捡起金瓜子叩了个头,退了出去。
胤祥似乎这时才警醒过来,连忙说道:“四哥,你好大方,那金瓜子可是我的!”
胤禛捏着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上,说道:“你看,这颗子一下,不就是我的了?”
胤祥低头一看,顿时傻了眼。
22.北京·胤祀府书房
胤祀正在濡墨作画。
胤禟把任伯安的信啪地摊在胤祀面前:“八哥,你看,老四他们在扬州动手了!”
胤祀头也未抬,只瞄了一眼那张展开的信笺,接着轻轻地将那信笺推开,继续作画。
胤禟拿起信笺,嚷道:“咱们该怎么办?你说句话呀!”
胤祀一边作画,一边说道:“一边要钱,一边又不给,我能有什么办法?”
胤禟:“可老四他们煽动灾民进城了。一天到晚围着盐商们的宅子。任伯安说,看样子盐商们的家迟早会被灾民抢了!”
胤祀:“老九呀老九,你是事一关己便方寸大乱啰。你想想,盐商的钱都给灾民抢了,四哥拿什么去修河堤?又拿什么去放赈?再说,坐着两个钦差在扬州,居然发生了灾民暴乱的事,四哥他们的差事不全办砸了吗?”
胤禟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对!还是八哥见事明白。我这就给任伯安回信,叫他按兵不动,急死他们!”
23.扬州·盐商甲宅第大门
众灾民一齐敲着破碗破钵,齐声高喊:“乐善好施!有求必应!乐善好施!有求必应!……”
墙头上伸出一节梯子。
管事的头伸了出来:“你们有完没完?上午施了一次粥了,怎么又来闹!”
一灾民:“田大人说了,你们家老爷揩屁股都用的银票,施舍一点给我们就这样不肯?”
众灾民又哄闹起来。
管事吓得从梯子上滑下。
24.任伯安府花厅
众盐商一个个红着眼睛,坐立不安地看着任伯安。
任伯安:“都不要急,就在今晚,九爷的信就会到了。”
25.扬州城外驿道
月色朦胧。
蜿蜒的驿道旁黑黝黝地团着一束束灌木。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夜空中传来。
一骑马影渐驰渐近。
突然,那马一个趔趄。
一根骤然蹦直的绊马绳将马绊倒。
马上那人被掀翻在地。
道旁立刻跳出几个大汉将那人按倒。
26.年宅书房
胤禛从身穿夜行装的侍从手里接过那封信。
那侍从退了出去。
胤禛看罢信,脸色出奇地阴沉:“好一招‘按兵不动’!老九和老八看样子是要把咱们哥儿俩撂在这儿回不了北京了!”
胤祥急忙拿过信展看:“嘿!难怪八哥、九哥平时出手那么阔绰,原来盐商们每年要向他们缴这么多银子!可他们要真的按兵不动,我们怎么办?”
胤禛:“有了这封信,我不信他任伯安敢不就范!来呀。”
一侍从应声进门:“在!”
胤禛:“拿我的手谕,通知任伯安任大人,田文镜田大人,还有扬州所有的盐商,明天上午巳时在城外城隍庙会集,我要请客!”
那侍从:“嗻!”
27.城隍庙前
在年羹尧的指挥下,几队营兵持刀提枪,各奔岗位。
门前墙下一时站满了营兵。
无数难民远远地拥挤着观望。
低沉的锣声中,一溜长轿逶迤而来。
28.城隍庙内
怒目威严的城隍神像前端坐着神情严肃的胤禛。
胤禛身旁肃立着神情凛然的田文镜。
胤祥却身着箭衣、腰悬长剑,在庙殿中安闲地来回踱步。
任伯安领着众盐商从庙门前惴惴不安地向庙殿走来。
走进庙殿,任伯安领众盐商跪下。
任伯安:“卑职任伯安率属下盐民拜见四贝勒、十三贝子。”
胤禛凝神端坐,一言不发。
胤祥却满脸堆笑,大声调侃:“财神到,天下笑。都起来吧!”
任伯安领众盐商叩头站起。
胤祥:“坐,都请坐呀。”
任伯安和众盐商四顾寻座,却见庙殿上空空如也,并无一椅一凳。
胤祥:“怎么?这地上不能坐?”见众人面呈难色,胤祥又道,“诸位难道没有看到庙外的灾民?他们可是连睡都在地上呢。任大人,你是表率,带个头吧。”
任伯安无奈,只得带头坐在地上。
众盐商苦目蹙眉,只得在两边的地上坐下。
胤禛开口了:“今天请大家来,本为备一点酒宴请请各位,以酬答各位的捐款功德呀!”说着,从面前案桌上拿起那本乐输簿子扬了扬,又重重地摔下,“无奈本钦差带的一点钱都赈济灾民用了,因此,今天的酒宴菲薄,还请各位体谅。”
等胤禛说完,胤祥大声喊道:“来呀,酒菜伺候!”
两名戈什哈应声各捧着一大一小两摞空碗走上。
二戈什哈分别在任伯安和众盐商面前摆上一只大碗,一只小碗,又在各人面前摆上一双竹筷。
胤祥从案桌上拿起一把酒壶,从任伯安开始,倾壶斟酒。
任伯安连忙捧起面前的小碗:“贝子斟酒,岂敢,岂敢。”
胤祥:“捐款有功,应该,应该。”
——但只见壶倾,不见酒出;胤祥却仿佛不知,一一向捧碗惶然的盐商们斟酒。
众盐商捧着空碗,面面相觑。
胤祥:“酒不好,大家好歹喝一点!”说着,将酒壶举了举。
众盐商一齐注目任伯安。
胤祥也把目光投向任伯安。
任伯安无奈,只好把空碗凑到嘴边啜了一啜。
众盐商纷纷把空碗凑到嘴边做饮酒状。
胤祥:“怎么样?这酒还好吧?”
众盐商:
“好……好……”
“还好……还好……”
胤祥:“来,动箸,吃一点儿菜!”
以任伯安为首,众人无可奈何地拿起筷子朝另一只大空碗里作夹菜状。
29.庙门前
众难民已忘记了害怕,纷纷拥进庙门,朝里面张望。
30.庙内
胤祥走到庙殿廊前,向李卫和高福招手。
李卫和高福向胤祥跑去。
胤祥低声向李卫和高福吩咐。
李卫、高福会意,分头走去。
31.庙门前
李卫对年羹尧:“年大人,贝子爷吩咐,放百姓进去观看。”
年羹尧点了点头,对众亲兵下令:“闪开,让百姓们进庙观看!”
众亲兵遵命撤开。
众难民一拥而入。
32.庙内
胤祥仍在大声劝菜:“怎么了?菜不好吗?吃呀,吃!”
在胤祥威严的目光逼视下,任伯安和众盐商又拿起了筷子,朝空碗中虚撮,往口中虚送,牙巴虚动,丑态百出。
众难民中发出一阵哄笑。
庙殿里仗剑走来走去的胤祥仍在不停地劝促众盐商“吃”,“喝”。
庙坪上空的太阳已由当空偏向西檐。
33.庙门前
高福领着一列挑夫,挑着数十担稀粥赶来。
34.庙坪上
李卫和高福为站在坪里的难民施粥。
满坪的难民开始喝粥。
满坪响起喝粥的声音。
天已经昏黑了。
35.庙殿上
胤祥喝道:“点灯!举火!”
几名戈什哈在庙殿里点燃火烛。
一队戈什哈在庙廊上插满火把。
烛火通明。
被折腾了一天的任伯安和众盐商已是口干唇焦饥肠辘辘虚汗直流。
胤祥:“众位还想吃点什么?”
一名盐商张着焦敝的嘴唇,说道:“请贝子爷赏碗水喝吧。”
众盐商:“赏碗水喝吧!”
胤祥:“喝粥如何?”
众盐商:“喝粥?好,好!”
胤祥:“挑一担粥来!”
李卫领一名挑夫挑一担粥走进庙殿。
众盐商纷纷端起面前的大碗。
胤祥:“粥,马上就给各位盛上。不过,喝粥之前,四贝勒有话要说,大家肃听!”
众盐商只得惴惴然将碗放下。
庙坪里众难民也安静下来。
胤禛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众位饿了一天,我和你们一样,也饿了一天了。饿的味道不好受呀……可是,你们看见下面这些难民没有?他们天天在挨饿,天天在像我们现在这样,求一碗稀粥而不可得!圣人说,‘民为邦本’哪。没有这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小民,你们能够天天锦衣玉食、花天酒地吗?!”
说到这里,胤禛又拿起了那本乐输簿子,举着说道:“每人捐一百多两银子,亏你们拿得出手!你们抱着那么多钱干什么?养小妾?喝花酒?赏妓女?!你们就不怕有一天把这些小民逼急了,来抢你们的,抢得干干净净,一个子儿也不留?!”
众盐商早已惨不忍睹的脸色此时更是灰黄不定。
庙坪里的众难民听到这里,一阵骚动。
年羹尧连忙指挥众亲兵执枪警戒。
胤禛:“年羹尧,不要害怕。这些百姓刚刚喝了粥,他们不会闹事。只是如果明天、后天连粥也没有喝了,他们就担保不了会闹事。就算这些小民宁愿饿死也不闹事,你们难道就不怕冥冥之中另有报应吗?!你们看看我的身后是谁?是城隍菩萨!再看看你们的身后,都是谁?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什么叫无常?贫穷无常,富贵也无常!你们为什么不能在银子花不完的时候积点善行点德,为以后留一点退路呢?!”
众盐商都低下了头。
众难民也已由骚动而变得神情肃穆,安谧异常。
胤禛:“当然哪,钱是你们的,愿不愿意捐,我不能强迫。但是,你们面前这粥却是我的,愿不愿意给你们喝,却全在于我。十三弟!”
胤祥:“在!”
胤禛:“十万两银子一碗粥,他们愿买,就在这簿子上认捐!”
胤祥:“是!田大人,你拿簿子认捐;李卫,你舀粥。”
田文镜、李卫:“遵命。”
田文镜拿着乐输簿子首先走到任伯安面前,一递。
任伯安却冥顽不化,合上眼睛,瞧也不瞧。
田文镜又拿着簿子走向其他盐商,盐商们都看着任伯安,不敢接笔。
胤禛见状,向胤祥使了个眼色。
胤祥会意,从田文镜手里接过簿子和笔,走到任伯安面前。
胤祥:“任大人,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封信值多少银子?”
任伯安倏地张开眼睛。
乐输簿上摆着一封信,上面赫然写着:“江南巡盐道任伯安大人密启,九。”
任伯安的脸唰地白了!
胤祥打开簿子,递上笔。
任伯安颤抖地接过笔,准备在簿子上认捐。
胤祥:“你就带个好头,二十万如何?”
任伯安咬了咬牙,在簿子上写下了“乐输认捐白银二十万两”。
胤祥拿着那封信伸到身旁的火烛上点燃,一边高声喊道:“江南盐道任伯安捐银二十万两,上粥两碗!”
李卫和高福过来给任伯安舀粥。
田文镜拿着乐输簿子向众盐商走去。
众盐商纷纷在乐输簿上认捐。
李卫和高福不亦乐乎为众盐商舀粥。
庙坪里众难民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36.北京·胤祀府书房
胤禟大声吼道:“我要参他!”
胤祀站在墙边默默地欣赏自己的画作,说:“你参他什么?”
胤禟:“他煽动灾民闹事!逼迫盐商捐款!他……”
胤祀:“算了吧。灾民闹了什么事?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至于盐商捐款,不都是自己认捐的吗?”
坐在一旁的胤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凭什么罢了车铭的官?不经上报朝廷就擅自任免地方官员。就凭这一条我们也能参他!”
胤禟:“对!我们就参他这一条!”
37.扬州城外
装满粮米的车队和警卫森严的马步兵丁正整装待发。
年羹尧骑在马上凝神等待。
38.扬州府大堂
胤禛、胤祥又高坐在大堂中央。
踌躇满志的田文镜和神情灰暗的任伯安以及扬州府的所有地方官员肃立在大堂两厢。
胤禛:“诸位都辛苦了。这一次我和十三贝子到扬州筹款办赈多亏了诸位鼎力相助,在这儿,我们向诸位道谢!”
说着,胤禛站了起来。
胤祥也跟着站了起来。
二人向众人抱手一揖。
众人连忙躬身还揖:“不敢。”
胤禛、胤祥又坐了下来。
胤禛:“尤其是任伯安任大人,急朝廷之所急,忧灾民之所忧,慷慨解囊,率先捐款,实属难能可贵。”
任伯安脸色青黄不定,尴尬的躬身答道:“贝勒爷过奖……”
胤禛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还有田文镜田大人,任事勤勉,任劳任怨,人才难得啊!不过……”说到这里,胤禛大声呼道:“车铭车大人来了吗?”
堂下,一侍从大声应道:“车铭已到!”
胤禛:“传他上来!”
身着便服的车铭低头走了进来。
众官员皆是一怔。
胤禛:“田大人。”
田文镜似乎预感到什么,答道:“下官在。”
胤禛:“你是个好官哪!可是,这地方官员的任免,权在朝廷。你的这身顶戴袍服当初说好了,我是借车大人的。现在你的差事办完了,这顶戴我还得还给车大人哪!”
此言一出,不光是田文镜、车铭大惊,任伯安等众官员无不大惊。
胤祥也是一惊,正想说话。
胤禛在公案下伸出一只手按住胤祥,接着说道:“田大人,就委屈你把顶戴袍服脱下来,还给车大人吧!”
车铭喜出望外,两眼放光,死死地盯住田文镜头上的顶戴。
众官员纷纷将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田文镜。
一股郁愤之气直冲田文镜的脑门,只见他胸脯起伏,脸色煞白。
接着,田文镜毅然将顶戴一取!
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