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昂
第一次感受到北京和家的距离,是在我初中的时候。父亲带着我来到北京,来感受首都的心跳,感受清华作为最高学府带给人的熏陶。然而心跳也好,熏陶也罢,那次旅行让我记忆最深的还是返程途中由于买了站票而蜷缩在火车过道里度过了16个小时。火车在铁轨上不时地震荡,旅客们有的为了打水而从我身边陆续穿过,而我则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看着火车疾行穿过荒野、穿过一座座城市、一个个山洞。
“北京离家还挺远的。”我对父亲说。
“是啊,差不多1080公里。”
火车一班一班、一天一天地走着,每天有许多人跨过无数距离到达火车线的另一端。而时间,仿佛也随着火车经过铁轨,消失在铁轨的那头。
再一次感受这段距离,就是在被清华录取之后了。拿到通知书的那段时间,家人总是很高兴,甚至提前规划好了去学校的行程和路线安排。我和父亲总是兴冲冲地在地图上指啊划啊的,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丈量两地的间隔,而母亲好像更喜欢坐在床上收拾衣服,或者一遍遍叮嘱我一些日常小事。在记忆中她很少去看那张地图,却默默为我装好了一个个包裹。
在最终要启程的那天,火车仿佛理解我们迫不及待的心情一样,在铁轨上跑得飞快,快到我甚至记不清花在旅途上的那段时间,记不清原本觉得有重大意义的这段旅程是怎么度过的,记不清当时父母对我说了些什么。总之我心中的念头已经完全被目的地——清华园所占领,我渴望火车快一点、再快一点,尽早跨越这段空间的阻隔,尽早让我到达梦想所在的地方。
在清华的新生活很快就开始了,父母也只是在我报到那天过来帮我安置了一下行李,稍微逗留几天之后也匆匆回家了。而我被这里完全新鲜的生活所吸引,发酵了三年和1080公里的热情也开始蓬勃高涨起来。我也正是以这样一种热情开始了我在梦想之地的生活。
家人时常打电话过来。我想,能承载着一言一语、喜怒哀乐而跨过这1080公里距离的,也只有联系这两地的电波了。通过电波的承载,父母可以了解到我在这边的生活:瘦了还是胖了、每天吃得怎么样,开不开心。“有没有想爸爸妈妈啊?”父亲或者母亲总是喜欢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哪有,是你们想我了吧。”我也总是这样还击。“我们才不想你,有时候不给你打电话甚至都想不起来还有个儿子在外面念书。”我们的通话也常常在这样轻松的气氛中结束。
第一学期过得很快,可能是因为初次离开家的新鲜感让这里每一天的生活都那么有趣,可是到后半段的时候,各种大作业和备考来袭的时候,我往往忙到忘记给父母打电话,父母有时也会责怪:“怎么好几个星期都不来个电话。”而偶尔的来电却也常常匆匆结束,父母也了解我很忙,所以有时候尽管不太愿意,却也会主动提出“你也该忙你的了,挂电话吧。”我也觉得没有什么,就顺从地挂了电话,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然而,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轻松、所谓的玩笑,都只是为了掩盖父母那不想表明的思念;所谓的顺从、所谓的忙,都在无形之中给父母的思念泼了冷水。
寒假回家时,父母接我的时候,那种兴奋一下子就能从脸上看出来。我刚随人流走到出站的地方,就看到他们挥手向我示意。父亲高兴地提议今晚下馆子,于是一家人又聚在一起聊天吃饭。聊天中我们又提到第一次去北京时的情景,我开玩笑似地抱怨那天晚上的站票,母亲却说:“我们送你报到回来的那天坐的火车也是站票,我算是知道有多难受了。”我问父亲,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回来的时候买的是站票啊?父亲却说:“你就没问起过那天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这虽然只是浅浅的一句,却像是压在心上的石头一样,让我一直自责着。也许就在我为新鲜的生活而无限向往和憧憬的时候,我的父亲母亲却在送别了他们养育了十几年都没有离开过身边的孩子后,以两张站票,靠着冰冷的车厢墙板,沿着来时跨越的路程往家里走。不同的是,他们的孩子正在被新生活、新事物吸引着,完全没想到,或者说想不到关心一下父母旅途是否顺畅,在家是否一切安好。其实父亲母亲很容易满足,有这样的关心就够了,但我却往往对这些疏忽大意。而相反的,父亲母亲在关心我的问题上却从来没有疏忽过。每次来电,他们都会问我需要什么,叮嘱我饮食作息要规律。父母给我的太多,却从来不认为我欠他们什么,而我觉得自己在应该做的事情上,却远远没有做好。
新学期伊始,依旧是入学报到。这次与上一次不同的是,我要一个人跨过这1080公里,父亲母亲不会陪我走过这一段。他们送我进入站台后,身影渐渐被人潮吞没,我也只得用力地朝人群挥一挥手。在新的学期,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距离拉长他们的思念。
让心跨越1080,我希望能用我微薄的问候,带给父亲母亲些许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