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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结语:资本挺进与社会衰退

当前中国由资本主导的教育市场已经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每一个部分。所有社会原子化造成的社会空白都被资本利用。随着资本渗入社会组织细胞,社会的衰退加剧了,以至于我们在国家与资本这两个庞然大物的缝隙之中难以看见社会联合的景观,社会生活轻松愉快的欢声笑语正在消失,社会空间日益被资本挤占。

教育资本化对原有社会关系的破坏是剧烈的。传统的师生关系、同学友谊乃至夫妻关系无一幸免。笔者的一位在新东方办的全日制寄宿学校工作的学生说:

那里的学生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他们觉得你收了我的钱,就得给我服务。学生要复印东西,就让老师去给他复印一下,我同事不肯,那学生就说要投诉他。

开学前一天,所有老师加班,你知道干吗?给学生铺床、叠被子、打扫卫生、拖地,给他们弄得好好的。

学生动不动就投诉你。我上次被名学生投诉,我就很郁闷,不想带了,老师为你好,你还投诉老师。这些小孩的一切都是和钱挂钩的。

从社会关系的破坏到社会衰退,取决于原有社会组织的解散和社会原子化的形成。通过教育领域洞悉中国社会的衰退,可以从三个层面观察:

1.独生子女政策与家庭虚空化

中国计划生育政策造成了大量原子化的家庭,原有的血缘、亲缘关系被割断,后代的生计前途逐渐成为家庭事务的中心。从农村日益增长的陪读妈妈(到县城租房陪孩子读书)、城市日益增长的全职妈妈(我们曾调查N市某小学四年级一个班40人,其中有22位学生母亲是全职妈妈)来看,很多适龄家庭结构已转变成父亲谋生挣钱,母亲陪伴孩子读书这种目标模式。家庭生活日益被孩子的竞争性学习所取代。两位妈妈说:

有了孩子后,就是以孩子为中心,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想去逛街,没时间;想看看电视、电影,没时间;想和朋友出去玩一下,没时间。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啊!

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呀!可是现在的教育完全剥夺了我们家长的时间。送孩子上各种辅导班,再辅导一下孩子,忙得喘不过气来,根本没有自己的时间。业余爱好,会会朋友,参加一下自己感兴趣的活动,根本就不可能了!现在的生活完全以孩子为中心,全家都围着孩子转,不敢掉以轻心。

一位爸爸说:

自从我有了女儿以后,就再也没联系过师兄弟了,以前每年还会有几次聚会,现在都没时间了。每天我都是等女儿睡了才睡,我得陪她。她每天23点睡觉,从小学三年级就是这样。我几乎每天凌晨1点左右才会睡觉,然后早晨5点多就起床。

家庭的争吵也因孩子的学习加剧了,成绩、分数成了家庭生活的晴雨表。

在孩子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夫妻在教育问题上经常吵架,十有八九都是为了孩子。那时候孩子作文很不好,一遇到作文就哭,他哭我和他爸爸都很心烦,他爸爸就会打他。

2.社区组织资源的消亡

组织资源是社会联系、社会团结的重要资源。传统社会依靠的是稳定的熟人社区:农村的村庄社区、计划经济时代城市单位社区。这种机械团结维持了个体社会性的成长,随着城市化、市场化的推进,农村变成了虚空的农村,原有的各种社会组织:公共医疗、民兵组织、妇女组织、生产组织、民办教育消亡了,农村变成了一片只有留守儿童与老人的组织废墟。城市的单位居住形态被新的楼盘社区所取代,社区自组织受政权压制难以发育,居民生存被限制在隔邻相望、形同陌路的原子化状态,以社区为单位服务学生的活动根本没有。这就是中国与西方国家学生在社会服务、社会实践、研究性学习、动手能力等社会团结上的国情差异。

3.在家庭空虚化和社会组织资源消亡基础上的教育资本化

这种趋势,首先将原有的家庭教育功能剥离,转化为商业活动;其次,课外辅导班的时间大量侵占孩子的课余时间。

本次调查发现周末成了辅导班的天下,而不再属于孩子们玩耍的时间。

丧失时间的代价同时意味着社会交往空间的丧失。一个个孤立的“原子”“不在书人上课,就在去书人的路上”,这造成了一种自我竞争、自我伤害的形势,高度原子化的状态最适宜于资本的宰割。

不仅如此,这种经济的高成本投入还要全面卷入一个家庭的人力和时间,从而极大地加快了社会衰退的到来。

家里现在就是围着孩子转,报哪个辅导班都是由全家人讨论决定。平时爷爷奶奶负责接送和做饭,晚上回到家父母负责她的学习辅导。现在这很正常了,孩子的父母都是这样的。

在调研中我们接触到很多为了帮助自己的儿女带孩子从外地来N市的老人,他们年龄大了,为了生活辛苦了大半生,没想到人到老年还是得不到安闲;再加之离开了原来熟悉的环境来到陌生的城市,没有朋友,没有娱乐,也没有休息,身心俱疲。

时光倒流,二三十年前的学生因为原有社会组织的保障,群养、放养是很容易实现的。大量的同学交际及户外活动,维持了基本的社会整合。社会性个体在心智、心理健康、身体诸多方面得到成长。随着高度原子化时代的到来,分散的原子化个体在心智、心理健康、身体诸多方面得不到锻炼,伴随集体意识的匮乏,个体的抗压能力逐渐降低,在社会层面的极端反映将是自杀率的急剧攀升。

一位家长感慨地说道:

其实,中国教育是奴隶教育。

中国教育是生产奴隶的。学生是奴隶,他们成天都在劳动。只是有一个幻象:有一天我分数高我就会被释放。所有人都期待这种释放,当一个人分数不够高,没有释放希望的时候,他就有可能因绝望而死。大部分学生自杀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觉得没有办法了。就像那个29中的孩子,他成绩下滑了,才高一,就走了绝路。很多人都说青少年自杀是因为过激心理。在中国现有的环境下,教育制度就是奴隶制,而家长是监工。家长做监工是为了让孩子得到释放,为此家长在不断地压制孩子。孩子一刻不停地工作,他们盼望能考上好点的大学,但如果每一次考试都不合格,每次考试都中等偏下,他们就会绝望。

奴隶和奴隶之间如何产生友谊?在奴隶之间又如何能团结呢?释放你就不能释放我,有名额限制。规则是最优秀的一些人能被释放,而优秀是竞争中的指标体系,今天你生产40匹布优秀,不代表你明天就优秀。因为明天有人加班加点生产了45匹布,然后又有人生产到了50匹布……这样整个水准在不断提高,每个人的负荷在不断增大。小学生提前学初中课程,初中生把高中课程学了。这时有人说:“我这里有台机器能织布更快。”为了孩子最后的释放,有钱人就买机器。而这时候有人说:“我有专业技师,熟练工培训你的孩子。”于是家长又争着去花钱让孩子培训。竞争越来越恶劣。这就是辅导班。

奴隶制下,每个人都加班加点地干,但最终释放的其实只能是甘愿被奴隶的人,因为这样的教育体系一开始就淘汰有自由倾向的人,因为一个热爱自由的人很难在工作线上机械地加快生产。只有那些甘愿顺从的,才能有机会得到“自由”。这很正常,在学校认真听老师指令,听命权威,才能取得好成绩。然而如果你是有质疑精神的,你要去和权威辩驳,权威是不会听你辩驳的,依然按唯一答案来裁定成绩,那么你的成绩不会高。

有些人天生认命,认命自己是奴隶,并且还自觉要做好奴隶。无论老师的指令是什么,他对老师的指令完美执行并且要求更为严苛,基本上这种类型的孩子成绩一定好。

相反,社会团结则是另一片景象,意味着释放——从奴役人性的制度下释放出来,意味着团结、情感支援、相互理解、宽松愉快的社会生活,对自然美景、家庭生活的享受。因为大量社会组织的存在,各种社会交往得以展开,人们的心智与品格都在主人的意识的基础上得到发展。作为国家公民的主人意识保卫了社会团结,维持了社会整合,同时也抵制了国家和资本的过度入侵。这是我们的家园。所以潘恩说:“社会用美好的情感使人们结合起来,积极地增进我们的幸福……客观需要就像一种引力,马上就会把这些新来的聚居者组建成社会,随之人们便会在社会中为彼此带来福祉。”他论述道:“社会而非国家在任何状态都是一种福祉,是人群的庇护者。”

在当前这场由教育资本化推动的中小学生课外辅导班的洪流中,我们看到的只是资本的高歌挺进,无数的家庭和学生被全面卷入其中,推高了各种证书和升学分数的门槛。家长和学生与不平等的教育制度合谋,并参与资本对自身的剥夺之中,加深了自身受压迫与奴役的程度。这种被压迫者的教育,最终生产的可能只是一个个教育废品。 Th9mH5gjP6GgTPODp8wTU3C6eco967zytVauM/zobI+jMqAcnQK5FeFmAzWpF/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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