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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逆转:中国教育的市场化改革

如此壮观的教育商品化与市场化景观在此前的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本书即以资本化这一动词形式概括中国教育走向市场化的政策、国家权力与资本力量如何胶合着力推动这一过程,以及教育市场的资本运作过程。资本作为一个分析维度起自于葛兰西到波兰尼的社会建设路线:国家—市场(资本)—社会三位之间此消彼长的运动,是社会研究的基本分析框架。

如果经济活动局限在商品交换领域,交换原则自然在一个社会中居于从属地位——经济嵌入社会之中,它不会影响和破坏原有的社会关系。一旦市场原则越界通行于整个社会,在经济以外的领域,诸如在文化、教育社会领域发挥作用,并且让这些领域的运转从属于市场,社会关系被嵌入经济体系之中,这种将人类目标从属于非人的市场机制的逻辑,将会带来一系列的灾难性影响,这就是波兰尼对“大转型”——市场自由主义扩展的分析。本书以资本化指称经济脱嵌于社会,并主宰社会关系(如教育)的资本运作过程。

中国全面引入市场经济体系开始于1978年改革开放。

20世纪70年代,世界出现“二战”后经济严重危机,随着撒切尔、里根的上台,西方国家开始告别高福利、高保障的时代,全面转向新自由主义,大规模推行去规制化、自由化、私有化的政策,开始了一个市场导向的新时代。

在全球新自由主义蔓延的背景下,中国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了改革开放。随着政治斗争时代的结束,面对西方世界的经济繁荣以及“亚洲四小龙”的崛起,国家政策开始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轨道上来。

以往被严格排斥的市场经济体制思想终于被确立起来。在这样的浪潮之下,中国的改革开放给了外国资本进入中国的机会。大卫·哈维看到“整个中国都开放给市场力量和外国资本,尽管仍处于党的监督之下” ,而“随着市场部门力量和重要性的增大,整个经济朝向新自由主义结构迈进” 。最终,“中国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市场经济,日益将新自由主义要素与权威主义的中央控制交叉结合”,形成了“有中国特色的新自由主义。”

在此背景下,中国的教育领域也发生着巨大变化。1985年国家出台了《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文件开篇就提出:“教育体制改革的根本目的是……为90年代以至下世纪初叶我国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大规模地准备新的能够坚持社会主义方向的各级各类合格人才。”在同一份文件中也给出了整个教育改革的最终方向——“各级各类教育能够主动适应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多方面需要。”

1993年《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提出:“必须坚持教育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自觉地服从和服务于经济建设这个中心,促进社会的全面进步。”这份文件强调了教育为经济建设服务的附属地位和角色,这也是中国教育体制改革的主线。

在将教育的属性定义为经济服务的同时,国家开始鼓励社会力量进入教育领域,发展教育产业。

1986年颁布的《义务教育法》第9条规定:“国家鼓励企业、事业单位和其他社会力量在当地人民政府统一管理下,按照国家规定的基本要求,举办本法规定的各类学校。”

1992年6月在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第三产业的决定》文件中,将教育定性为与第一、第二产业具有同等地位并且同为经济重要组成部门的“第三产业”。这意味着教育可以像所有产业一样按照市场规律的原则,成为可以制造、流通、交换的商品。这时,虽然已经把教育作为一个产业在做,但国家政策层面没有公开提教育产业化。

1998年前后出于推动经济增长的需要,高等教育扩大招生、增加收费等举措促进了教育产业化。

2012年7月23日,就在本书写作过程中,N市市政府出台了《进一步扩大内需拉动消费的若干意见》,其中一条就是大力促进教育消费,旨在推动本地区教育产业化加速发展。

教育产业化最终确立了教育作为一种商品的基本属性。回顾中国教育市场化改革的过程,可以看出第一阶段(1978—1986年)是教育为经济发展服务的指导思想的萌发期;第二阶段(1986—1998年)鼓励社会力量办学,大学开始逐步收费,是教育全面转向市场化的实验期;第三阶段(1998—2008年)推高教育产品的收费标准,教育转化为产业的时期。

中国经济市场化改革背景下的教育产业化的实行,意味着教育制度和教育性质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逆转:

首先,教育不再是一种公共产品。《人权共同宣言》宣布教育是公民应该享受的基本人权之一。就其本身而言,教育受大多数国家宪法保护,是一种公共财富。 即使在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主导的西方世界,教育也是在保证其作为公共产品,满足大多数人公立教育免费的前提下,局部展开私有化的。

其次,教育目标被经济发展的意识形态裹挟,为求职而读书成为时代潮流。现代教育的求真求善目标,传统知识分子的修齐治平理想让位于工具理性,为世界工厂的经济发展输送人力资本成为教育的全部目的。

最后,教育产业化加剧了原有的社会不平等,底层阶级向上流动日益困难。教育不公平的制度设计成为教育产业化的助推器,义务教育在很多地区成为一纸空文。教育支出成为社会底层的沉重负担,教育致贫日益严重,底层逐渐固化。

教育产业化在基础教育领域表现为通过择校集中更多的资源。教育不但成了资本的生产要素和再生产的部门,同时,资本创造了一个教育市场,把教育活动嵌入于资本运作之中,使教育变成了商品,变成了积累资本和资本再生产的手段和场所。

大卫·哈维曾经批评新自由主义“取消了商品化限制,并极大地扩展了合法契约的范围”,“把一切都商品化” 了。当教育“被人为地强行塞入经济学概念后,教育现象和整个教育就逐渐服从于纯经济目的”,这种行为“阉割和歪曲了教育和教育现象的特点和本质”。

波兰尼认为将那些原本不属于商品范畴的土地、劳动力和货币卷入市场交易的旋涡,将它们构成“虚拟商品”,从而造成经济脱嵌于社会,就会威胁到人类的生存。“把社会的自然本性和人的本质转化为商品。……一定会使人们的关系瓦解,并且毁灭性地威胁到人类自然的栖息地。”

波兰尼的洞见给我们的启发在于:商品是为了出售而被生产出来的,当然符合交易原则,但教育在人类历史上从来都不是商品,并不是为了出售而被创造出来的,它维系的是文明和文化本身的传承。现代政府已经达成教育的共识:“教育属于非营利的公共部门,教育提供的是公共产品。” 然而近20年来不断推进的中国教育市场化、产业化改革政策,使越来越严重的择校问题、课外辅导班问题给中国的家庭和个人带来了越来越深远的影响。 BO2PMqJxWOJBYSgSeJL824izKrWEch7Jw2O8uYIQG2yQnH/UezQQnZTk/EcFTa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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