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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快教育模式:“差额分数”的绝对生产和相对生产

1968年美国内华达州一位叫伊迪丝的3岁小女孩告诉妈妈:她认识礼品盒上“open”的第一个字母“o”。这位妈妈非常吃惊,问她怎么认识的。伊迪丝说:“薇拉小姐教的。”这位母亲表扬了女儿之后,一纸诉状把薇拉小姐所在的劳拉三世幼儿园告上了法庭,理由是该幼儿园剥夺了伊迪丝的想象力,因为她的女儿在认识“o”之前,能把“o”说成苹果、太阳、足球、鸟蛋之类的圆形东西,自从劳拉三世幼儿园教她识读了26个字母,伊迪丝被剪掉了一只翅膀,一只想象的翅膀。她要求幼儿园对这种后果负责,赔偿伊迪丝精神伤残费1000万美元。这场诉讼妈妈获胜。这位妈妈为女儿的辩护成为内华达州修改《公民教育保护法》的依据。现在美国《公民权法》规定,幼儿在学校拥有两项权利:①玩的权利;②问为什么的权利。

2012年中国教育部发布《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以下简称《指南》),《指南》上的目标是,3~4岁的幼儿,只需能手口一致地点数5个以内的物体,能说出总数,能按数取物就行。

一位妈妈说:

只满足《指南》要求,孩子一定输在起跑线上。3~4岁才能算到5,要把家长急疯了,现在哪个三四岁的孩子不能算到20啊。我看过新闻,一个3岁的男孩加减乘除都会,还有一个女孩3岁半认识将近4000个汉字,当然这样的早教有点过了……在N市谁不早教呢?N市早教市场不要太火爆……我家宝宝3岁多点,现在在学英语,这么大,模仿能力强,并且我看了一些教育的书,书上说6岁之前学外语,左右脑都会刺激,出现左右脑双语言区,否则只有右脑有语言区,以后学外语就必须有个转译过程……

3岁的孩子在中国不只会认“o”,还会唱字母歌。幼儿阶段“寓教于乐”无非是为了以后能少花钱让孩子上个好的小学,并且在学校成绩优秀。要想达到这样目标家长必须带着孩子超出《指南》的指标。“超额量”正追逐着幼儿,追逐着中小学生。为了在激烈的分数竞赛中取得“超额量”,中国中小学生被纳入“快教育”模式:①快人一步,超前学习;②重复训练,快速高效。

(一)快人一步,超前学习

现在孩子的英语真是暴强,到我们教育机构来培训口语的孩子很多才初一都学完了新概念2,我晕啊,我当时读大学才把新概念2搞完。这些孩子参加学校的英语考试还不像玩一样啊。

一位教育机构的培训老师如此感慨。

一名四年级数学程度孩子,如果考一年级的数学,再差的一定是优秀,这正是快教育的起点。“快人一步”引发超前学习的浪潮。幼儿园小学化、小学中学化……对于孩子而言,这意味着更大的学习量。

一个没有让孩子上过幼小衔接课程的妈妈说:

我想给儿子一个快乐的童年,想着小学课程也很简单,不必提前上,到时在学校好好学,儿子也不笨,能差到哪里去呢?没想到啊,他们班同学基本都学过拼音,有些孩子汉字会写一大堆,老师上课上得飞快,我儿子根本赶不上,一考就倒数,弄得很没有自信,现在我只能抓紧一切时间给儿子补。现在我蛮后悔的,如果不吃苦在前,肯定吃亏在后。

为了快人一步,幼儿园的孩子涌向辅导班,大部分未上学的儿童只是去生产“间接分数”——培养素质,为下一步学习做好身心准备。由于只是“间接分数”生产,兴趣素质辅导班的学生以幼儿园和中低年级的孩子为主。以棋类辅导班为例,学生在幼儿园时参加的占到近40%,进入小学以后就开始骤减,从二年级时为18.7%,三四年级时为7.6%,到五六年级仅为3.3%,小升初之后有所反弹。一部分孩子在幼儿时就开始了“直接分数”和“类分数”的生产,他们走进了课程类辅导班。在幼儿园阶段,近20%的学生参加英语类辅导班,12.5%的学生参加数学类辅导班,8.6%的学生参加语文类辅导班。

快教育成为一个越来越多学生参与的赶工游戏,不是发挥孩子的天赋,而为了学生之间不断的追赶,一位妈妈说:

现在都报班,你不报不行,不报小孩他跟不上其他人。以前是学习不好的才去报班,但是现在是学习越好越要报班,学习好的同学你看全部都在上辅导班,他学习好还要更好,要和其他小孩拉开距离。同样都是在学校上课,人家上完课还在上这些班,你不上就被别人拉下来了,你就竞争不过别人。再说在这边学过一遍,去学校学就轻松多了,不太吃力。

(二)重复训练,快速高效

快教育同时意味着通过重复训练,达到快速高效。比如奥数,要拿到金奖,反复训练达到条件反射才是取胜之道。短暂的时间、难度很高的题目考查的不是数学思维能力,而是对于题型的反应能力。

N市的奥数名师不过是榨分高手而已:

D老师课堂的数学是教得好,小孩分数都很高。大小D老师是从江北来的嘛,就是练题目,踩点准,县中的那套,小孩子学得很苦,D老师教得也狠,上次据说硬生生辞退了几个学生,他们跟不上班,D老师怕拖后腿。孩子肯定受打击了,都是为了分数,为了升学,还能怎么办呢?

1957年美国因为苏联人造卫星发射而导致教育异化,分数成为僭主。威廉·格拉瑟反思这段历史时指出:

1957年给学校尤其是最不幸的小学开创了一个艰难的时代……一个学生可能有两种选择:要么全神贯注于分数而放弃思维,要么全神贯注于思维而放弃分数。不幸的是,如果他完全放弃分数,他就绝不可能进入教授重要科目的学校;但如果他倾力于分数,他能够毕业,却不懂得如何利用已学到的知识。

一位不愿放弃独立思维,于是在奥数竞赛中失败的孩子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我非常喜欢数学。牙牙学语的时候,我和许多小朋友一样喜欢汽车,不过不是喜欢看汽车奔驰,而是喜欢看汽车牌号,我口齿不清地念着上面的数字。慢慢长大了,我学会了自己阅读。每次我去新华书店,都会奔向摆数学读物的柜台,拿起数学书津津有味地看个不停……妈妈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而不是兴趣班。所以没让我去书人培训。用世少赛阶段性检验我自学成果。结果四五年级我得了亚洲区和中国区铜奖。……五年级结束,爸妈听说不上书人,不能智力大比拼,不能上好学校,连忙给我报名,上了奥数普通班。又听说只上书人,绝对考不出高分。奥数培训、大小D老师和X老师“三国鼎立”。比如此次书人期中考试“五星上将”共90名,其中“蜀吴联军”(大小D老师)有“五星上将”59人,“魏国”有47人。看来有16名大将竟然有能力两头奔波,太牛啦!六年级我有幸进入“魏国”训练营,满眼强人。智慧的脑袋,精力非凡。不少人可以三班倒:“特强班—魏国—蜀吴”“特强—魏国基础班—魏国强化班”“特强—书人期末班—魏国班”,不知有没有四班倒的大将,真是没有最强,只有更强。我晕!我狂晕!自信心跌至谷底,以我这样“双基”(书人基础—魏国基础)希望渺茫。我不看数学课外书了,只想多多做题,但多也是相对我以前少而言的。有牛人一天30道。真是没有最疯,只有更疯!而我爸爸却让我不能完全陷入题海,要多琢磨……1个小时12题,能有时间琢磨吗?没时间琢磨的题回来我自己是琢磨出来了,但是这能改变我的成绩吗?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数学了!我开始怀疑我的数学能力了!

(三)快教育模式下形形色色的工厂

在读完《射雕英雄传》后,我的孩子说:

要想华山论剑天下第一:

(1)辅导班总是要上的。“江南七怪”像学校老师,急着让郭靖出成绩,老骂郭靖傻,欲速则不达。马钰像辅导班老师,循循善诱,赞赏教育。

(2)不只辅导班要上,还要追逐名师。论聪明,郭靖不如杨康,但郭靖有洪七公这个名师。杨康的师傅是谁,不过是丘处机和梅超风,和洪七公不是一个段位的。

(3)要不就得天生是个考霸,就像欧阳锋,哪怕给本写错的教辅书,也能自学成才,天下无敌。

没有多少天生的考霸,大多数孩子只能去形形色色的分数加工厂。学生参加辅导机构类型可以进行“单选或多选”,根据问卷我们发现为了取得“超额量”,一些学生在三家“工厂做工”:“校办工厂”——“校外工厂”——“家庭工厂”。

为了孩子快速高效学习,“一对一”的教辅机构、VIP班处处可见,而名师们不管住在哪个深巷,都能被家长发现,以致学生人满为患。

周三、周四晚上到一位大学英语老师家里去上课。不是“一对一”的,那个老师不收“一对一”的,大概有10个小孩。那个老师教得蛮好的,从小学四年级一直到高三的都教。我的小孩上到19:30,他们走了以后,后面又有一班小孩。那个老师发死了!……五年级、六年级,初一、初二、初三,高一、高二、高三,他都有班,一个年级编成一个班,然后一个班上完另外一个班再上。你说他能不发死吗?他现在教的六年级,分在他们家两个房间上课,他就站在中间上课,小孩多。课桌都是自己打的,一条一条的。关键是他有口碑,学生都是一个介绍一个,一个介绍一个来的。我一个朋友家的小孩就在那边上,我就来上了。那位老师教的小孩很多都出国了,要不然就是考试考到115分以上,总分是120分。他上课没有课本,不用课本,就是他讲,那些孩子听写。

还有的家长为了孩子高效学习,不只找名师,还要挑学生。N市某大学物理楼,一位精于数学的教授在台上讲解奥数,下面的学生奥数全都拿过一等奖。负责“团课”(即团购课程)的妈妈说:“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跟得上,跟不上的我都劝退。学生水平相当,上课才会更有效。特别是我的孩子,如果上普通课,他觉得自己会了就走神。”

(四)快教育的本质

正如资本家通过延长工人工作时间生产绝对剩余价值,通过提高劳动效率压榨相对剩余价值,快教育模式的本质是通过延长学习时间和提高学习效率让学生生产“差额”分数。

差额分数量=超额需要量-学生在学校生产的分数量

差额分数量是个变数,并且永远是个正数,因为超额需要量在父母那里是个希望值,在学校那里则是一个“优胜劣汰”的淘汰值,所以超额需要量永远大于学生在学校生产的分数量。中小学生必须进入辅导班这一生产分数的工厂,进行“差额”分数的生产,而这个差额似乎永远无法完成。这样的处境与富士康工人何其相似。2010年由海峡两岸和香港联合调查富士康,笔者带队去昆山富士康调查,在那里,如果员工速度稍微减慢,立马会遭到线长和上层管理的责骂。富士康还通过打绩效卡的方式督促员工不断加快速度,员工速度一旦提高,产量指标又随之提高,员工进入更高强度的工作状态。有位工人说:“工作真是做快做慢都不好,做慢了会被上面找麻烦,做快了又累又没加班费,第二天一看指标又升了。”产量指标是否要提高,提高多少主要根据订单量和生产线上完成情况这两个因素决定。员工的精神状况、承受能力、实际效率等主观因素一概不被考虑。指标不断提高,使得富士康员工长期处于巨大的工作压力之下。

从本质而言,辅导班不过是一个血汗工厂,学生是制造分数的奴隶,没有时间玩,也没有时间去问——“问什么问,没有什么为什么,这就是正确答案。”

为了得到能上好大学有好前途的好分数,“快教育”模式盛行,中小学生开始了“差额分数”的绝对生产和相对生产。 5fJoqoPxERdR1S2VVoVJAGGU+4742Tx9EFc6PX+wz0ekMAriK+ZKPfkfUPWpuW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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