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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分数，凭着好的分数上大学拿文凭，并非只是今日的景观。
一位40岁出头的妈妈感慨：
我们那个时候，谁上辅导班呢？我们那时候班上只有一位同学请家教，因为他成绩太差了。那个时候有几家爸爸妈妈成天管学习的呢。现在学校学、辅导班学、回家还学，成绩好的上辅导班、请家教比成绩不好的还凶。看看N市外国语学校的孩子补课补得多凶啊，哪是学校教得好，都是家长送孩子上辅导班，然后自己抓学习的结果。我很纠结啊，不让孩子上，成绩落后，到了学校自信心会受打击；上吧，又心疼孩子连个童年都没有。
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父母们，他们受教育的时候中国教育并没有产业化，学校是唯一生产分数的工厂，家庭没有类工厂化，而辅导班这一分数工厂尚未出现。
“教育大跃进”，中国高等教育过于快速的大众化引发了教育更残酷的竞争，在家长看来，必须上重点大学，否则极有可能自己的孩子毕业就失业。2005年，江苏省教育厅公布《江苏素质教育调研报告》，参与调查的教育系统与非教育系统的600多名同志一致认为：“目前的校际竞争偏离了正常轨道，已走向仅以升学率为目标的恶性竞争。……高中比拼的指标，已不再是本一、本二的人数，而是考入北大、清华的人数。”
威廉·格拉瑟指出：“分数是教育的货币。最高的分数对赢得荣誉和进入各级更好的学校都是最有价值的。”而高额的“择校费”进一步让分数货币化，不只是教育的货币，分数成了“真金白银”。
一位妈妈很自豪地说：
我女儿从4岁开始没少上辅导班，光是英语上了两个，一个是外教口语的，孩子爸爸那时骂我神经病、瞎花钱、折腾孩子，说不就是ABC吗，还用得着外教。这不，去年我女儿考上外校，她爸爸同事的孩子差了几分，交了20万元，他得意上了，不断夸女儿为他省钱。以前上辅导班我一个人接一个人送，回来还受气，现在终于好了……
另一位妈妈则很纠结：
我收到一个短信，只要交14万元，孩子可以从平行班换到重点班，交吧，觉得挺不服气的，我孩子不就是考试时没发挥好少了1分，学习重要的还是要靠自己，我孩子学习能力也不差。不交吧，听说重点班的师资配备和平行班很不一样，到了中学，老师也很重要，万一在平行班遇到不好的老师孩子厌学呢……
为了能够进入各级更好的学校，中小学生必须加速分数的生产。辅导班强势登场，中小学生多了一个生产“直接分数”“类分数”和“间接分数”的工厂。
在N市普通家长心中，小学的质量是以“外语学校录取率”衡量的。一年一度的N市外国语学校的摇号是N市的盛事，4500名左右学生参加摇号，摇出2200名左右学生，这些学生有资格参加小升初英语能力测试。1/2的摇上率，1/8的录取率，录取需要测试英语能力，测试内容包括英语百科、英语数学、阅读理解……
N市外国语学校一位教师说：
可以说，进入了N市外国语学校这样的重点中学，基本上就等于拿到了国内外名牌大学的准入证。因此对于家长来说，为孩子争取重点学校的“小升初”其重要性绝不比6年后的高考小。
无疑，只靠学校的几堂英语课根本无法生产出N市外国语学校需要的外语分数，必须额外生产。因此，英语辅导班市场比其他学科参与率要高得多。低年级参加英语类辅导班的学生已达57％，到了中高年级高达80.9％。
我们的调查问卷里中小学生上学科辅导班的原因是“单选或多选”，回收的问卷显示没有单纯为了“提升素质”“自己兴趣”“交朋友”选择学科类辅导班的学生。毫无疑问，参加学科类的辅导班最重要的目的在于生产分数，以便升学。
学科类辅导班最重要的目标是“提优补差”，让在学校生产出优秀分数的学生生产出更优秀的分数，让在学校生产不出优秀分数的学生能够追上去。
我替我孩子到玄武外国语学校递材料，去的时候很笃定，我女儿年级排名没有低过前十名。但到那儿蒙了，好多家长拿着一摞摞的证书，有一位家长是拖着箱来的，什么华数、奥数、时代杯、创新杯，还有什么美国、日本奥数，好多好多，好多竞赛我都第一次听说。收材料的老师在那儿审核：这个比赛得奖折算多少分，那个比赛得奖折算多少分……
类分数的产生在于“供需矛盾”。以“小升初”为例，四至六年级在学校生产出“优秀”分数的孩子为数众多，远远超过“重点初中”的需要，于是“类分数”产生，因为供方认定能产出“类分数”的是“最优秀的学生”，“类分数”成为优先录取的指标。在N市，拿到“奥数一等奖，奥林匹克信息赛一等奖”小学生基本拿到了选择权，可以选择优先录取到N市外国语学校或树人国际等名校。名校办民校时，N师附中初中部民办化，演绎为“树人国际”，进入树人国际3+3的学生可以免去初中三年的高额学费，并且无论中考成绩如何，可以直升N师附中——N市的“超级中学”。
一位想“按照人性，按照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教育自己儿子的爸爸说：
孩子小升初，他妈妈关注得比较早，准备了3～4年时间。经常给他灌输小升初很重要。他很明白，他会看家长的脸色。考完了又考，最后他也烦了……这些证书对任何学校都有用。我们了解了一下，外校偏重于文，而N师附中偏向理科。他们老师愿意他们都上外校，因为有好处。……我们最后觉得N外不考虑了……我的孩子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对他有影响，但不完全是我的影响，实际上他现在的成功很多是受他妈妈的影响。他妈妈的影响有好多又是受社会的影响。和一群“牛娃”的妈妈们上团课，交流上什么辅导班……孩子现在如果算是成功的话，他妈妈的贡献大。他妈妈不觉得我有什么贡献。她觉得我是老夫子，太理想化了，这个社会是现实的社会，你不上就是人家上。妈妈的努力更立竿见影，这也是妈妈投入更多的原因。
根据我们的问卷统计，小学一至三年级奥数辅导班的参与率为25.97％，四至六年级时，参与率陡增到66.83％。在这个66.83％的学生中有些是冲刺各种奥数比赛的金牌、银牌，有些只是为了提高课内成绩。因为光是考课本和教学大纲要求的内容，拉不开学生的层次，于是很多学校在数学试卷中引入奥数题，类分数的生产转化为分数生产。
我也没指望我孩子给我拿个奥数几等奖，在书人培训都几年了，没升上强化班，更别说特强班了，孩子没兴趣，我也觉得这样意义不大。但孩子学校的数学考试常常有奥数题。在学校没学过啊，很吃亏，所以只能拖着学，好歹应付学校的考试。我孩子学校特别缺德，每次开学考一次数学，全是奥数，然后根据分数确定孩子有没有资格参加下午数学老师免费的加课。你说这奥数不学行吗？
奥数是类分数，初中升高中的指标是一场中考，奥数这一“类分数”已无实质地位，然而由于“奥数”产生数学分数，于是上“奥数”辅导班的人数虽然在初中、高中有所下降，但下降并不明显。
奥林匹克信息竞赛、航空模型竞赛……各类科技竞赛同样生产对“小升初”重要的类分数。由于参加这些辅导班只能产生“类分数”，而这些“类分数”不能像奥数辅导班那样还能生产出“分数”，因此“科技类”辅导班在小学前半阶段参加者只有26.62％左右，四至六年级上升到36.18％，初中降到30.3％，到了高中阶段只有16.67％。
“兴趣鲜明、特长出色”是小升初的参考指标，尽管兴趣特长目前没有取得奥数和奥林匹克信息学之类竞赛那样的“类分数”地位，但中小学生们同样在兴趣爱好的课堂上奔波来往。
根据我们的问卷统计，特长爱好类辅导班的参与率在小学一至三年级时已达到88.31％，小学后半阶段上升到近90％，初中降至87.45％，高中后有所下降，但是仍维持在80％以上。同样，最近几年兴起的综合拓展类辅导班也成为学生家长的青睐对象。
对于家长而言，兴趣特长是“素质教育”，也是“间接分数”的生产：上兴趣特长班是一种有益的休息，是劳动力再生产的需要，以便孩子能更好地进行后续的分数生产。
一位让孩子学钢琴的家长说：
让孩子学钢琴也是为了将来能上一个好学校。学钢琴一来可以培养特长，二来可以开发大脑，以后学习能够更顺利一些。
一位让孩子坚持游泳的妈妈说：
天天学啊学，周一到周五是学校，周六到周日是辅导班和写作业。所以我坚持让孩子周三晚上游个泳，增强体质，同时孩子也实在需要放松一下，不然学习效率不高。
有些家长把“间接分数”当作“类分数”追逐，使“素质教育”应试化，中小学生辛勤地考试，为了拿到各种兴趣特长的证书，考级升级比赛……或许这些证书会转化成类分数呢。
一位准备让孩子学小提琴的妈妈说：
我们邻居家的女儿开始参加小提琴班，硬是母亲强迫的，后来考了十级，参加全国比赛，拿了一等奖，听说保送树人国际强化班了。
N市外国语学校的一位教师说：
课余家长还要多方“进补”和“加码”，打探哪些爱好和特长能成为优先录取的内容，只要得知这种兴趣对“小升初”有帮助，就竭力让孩子投入。捕捉到一条“优录”政策变化的信息，就能让家长如获至宝。有学生家长笑称，为了应付变化的政策，几乎成为培训信息“克格勃”。
对比围棋和中国象棋，围棋辅导班在N市星罗棋布，而中国象棋的辅导班寥若晨星。围棋辅导班的火爆源于围棋被成功营销：“学了围棋小孩能坐得住，安定集中，对学习有好处。学围棋的孩子数学都好……”“如果你的孩子能拿到业余四段，树人国际会优先考虑。”围棋“能产生一种生产分数的素质”，同时它对某个名校是类分数，于是N市围棋考级考段的人数可谓汹涌澎湃。
一位让孩子停止围棋学习的妈妈说：
我儿子喜欢围棋，但我没让他学下去，竞争太激烈了，每次比赛都像高考似的。家长们一个个等在外面，又急又担心。我其实挺有平常心的，认为不过是玩玩，输赢没关系。但现场那个气氛让我也撑不住。那次我孩子去升二段，第二场下来，我边上一个家长痛骂自己的孩子下错棋子，还打了孩子几个巴掌。我就害怕啊，怕自己也会这样。因为学围棋很花钱花时间，……并且我每次上课、考级考段都陪着，很辛苦。我其实对儿子也有期待，觉得他输了对不起家里的投入，对不起我付出的劳动，并且如果他输给比他差的我会恨，觉得他不用心……
中小学生参加特长爱好类辅导班的原因出于“自己兴趣”只占62％，很多孩子“被兴趣，被特长”了，只是为了可能会产生的分数和或将来的好处。
每到假期，名目各异的综合拓展类辅导班火爆登场。所谓综合素质，什么“创新”“记忆力训练”“人际交流”等背后无非是间接分数的生产。下面是两则暑期综合素质拓展班的招生广告：
“注重数学思维培养和发展，掌握好基础知识的同时，让孩子走在创新思维前列。”
“打开您孩子的记忆之门，从此学习变得so easy。”调查显示：中小学生参加综合拓展类辅导班的原因出于“自己兴趣”的仅占22.4％。
不难看出，在素质教育的旗帜下，教育产业化“教育大跃进”催生了“辅导班”这一分数工厂。
一位妈妈认为是辅导班、是“素质教育”惹的祸：
以前也没有什么辅导班的，大部分时间在学校，后来说要减负了，孩子的放学时间明显提前，原来下午5点放学的，现在3点半就放了。学校原来周末还组织补课，也不收费，后来教育局也不让办了，所以孩子周末就只能在家了。原来学校的作业很多，现在由于国家规定，作业也变少了。还有就是现在学校的课外活动越来越多了。总之，我觉得这些变化跟辅导班起来有点关系，现在上辅导班的学生非常多，我所认识的人中，90％的学生都在上辅导班。
一位英语培训名师说：
看看初一的英语课本，再看看初一的英语试卷，课外不拓展的话我敢保证最聪明的孩子也顶多拿个85分，想要名列前茅是不可能的。教得简单考得难，学生不出来培训怎么办？
当学校是一个工厂，生产指标设立得很低，然而验收的时候却要求“超额量”，而这个“超额量”到底超到什么地步，要看整体学生的分数生产情况决定，于是中小学生被驱赶到“另一个分数工厂”生产“超额量”。尽管中小学名校会提供一些“超额量”的生产，但产量也不能达到“超额量”的要求，这其中的“差额”需要到另一个工厂生产。
选择让孩子上私立小学苏杰的一位家长说：
苏杰上外校和树人的比例最高，毕竟孩子是挑出来的，想去这个学校很不容易。孩子先要去他们的幼儿园被观察一阵子，觉得合适了，还得考察家长，大学老师家的孩子优先，再有钱没文化不行，孩子素质和家长素质整体都要好。学费是贵，但我觉得值得。在苏杰，除了数学课，还开“快乐数学课”，就是奥数。英语课除了牛津，还有三L……学校补归学校补，学校再好光靠学校还是不行，苏杰的孩子没有不在外面补课的，其实越是名校的孩子补课越凶……我们有家委会，常常交流外面辅导班的信息，这样上辅导班不会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