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教育杂志》第三年第九期,宣统三年(1911)九月初十日。陆费逵(1886-1941),复姓陆费,名逵,字伯鸿,中国近代著名教育家、出版家,中华书局创办人。
色欲为教育之障害,古今东西,无不同有此感。近一二月,吾国当局对付此问题者,有二事焉。一则学部唐大臣禁止学生冶游,并行文民部,不许娼寮接待学生。一则江宁劳提学通饬宁属女学,一律改为星期五放假。冀与男学堂不同一日,以避嫌疑而励贞节。是二者,皆所谓不揣其本而齐其末者也。然教育界受色欲之障害,固不可掩其影响于国家前途者,亦匪浅鲜,爰就事实与学说,一论究之。
色欲果何物乎?果何自而生乎?此实研究本问题者亟须明之者也。天之生物,不欲一传而绝,于是赋以生殖之能力,色欲即生殖能力之表现者也,岂独人类为然?凡含生赋气之伦,莫不然也。质言之,无色欲即不能生殖,而人类、生物皆将灭绝,世界亦随之而息矣。大哉,色欲之为用也!
惟天赋生物以生殖之能力也,故予以生殖之器官,与夫刺激性欲之机关。其在动物,刺激尤著,或以视官,或以听官,或以嗅官。以视官者,率有显著之彩色形状,鱼鸟昆虫猿蝶,有显著之彩色者也;鸡之冠、孔雀之尾、猿之发,有显著之形状者也。以听官者,率有显著之声音,鸟类之鸣、猿鹿之啼是也。以嗅官者,率具特别之臭,麝之香、昆虫之分泌是也。此种刺激机关,皆天之所赋,秉之者特顺乎天赋,行其所不得不行,无自主之力也。
人之性欲,亦同此理。男女既秉天之所赋,由生理而生欲念,乌能窒之塞之?且亦不必窒之塞之,尤不可窒之塞之也。然则如之何而可?曰:亦惟裁成之使衷于理而已。妄施窒塞,不惟无益,而一旦溃决,更或不可收拾。若不知裁成,妄施窒塞而腼然曰:“吾整饬风化也。”窃恐结果与其所期,适背道而驰也。
吾岂不知色欲之为害哉?吾岂不知无解之术哉?然听其为害而不谋所以祛之,非国家社会之福也。听当局者措施失宜,而不一言,尤非国家社会之福也。吾今请论社会风习之坏及唐劳二公之误,更请进述补救之方。此实吾国国力所关,岂惟教育上之问题也哉?
社会风习之坏,至今日已达极点,而其致坏之由,则大半出于色欲,无可讳也。彼无人管束者,童年冶游,溺而不返。重者丧失性命,减绝子嗣;轻者身患痼疾,遗毒妻子。一人冶游,害及一家。其毁家产败名誉者,更无论矣。管束过严者,率不免陷于手淫。于是青年夭折者有之,终身虚弱者有之,甚或秘密苟合,同性相奸,其为害更烈。夫国家社会,为一人一家所集成,人与家病,国家社会亦随之而病。吾恐吾国弱亡,将不在他事,而在此不加裁成之色欲也。然此亦不惟吾国,德之大学学生,十九染花柳病;日本高等以上之学生,十九有疾,其疾亦十九原因于酒色。惟其国人,知研究、知裁成、又有精深之医学继其后,故为害尚不似吾国之烈耳。
世界愈文明,色欲之为害愈著。其故有三:一则刺激事多,神经敏锐;一则生计维艰,旷夫怨女之数多;一则年十四五,知识即开,而结婚率在二十四五以上,此十年中,正血气未定,欲性最炽之时,苟非操守坚定,鲜有不为外物所诱者矣。
冶游之事,岂一禁所能绝!能禁其在学之日,不能禁其平日,尤不能禁其卒业之后也。不许公娼接待学生,不能禁私娼接待,尤不能禁苟合。况学生与常人有何标帜,能令娼家识之而不接待?禁令之事,必有最后之对待方法,设娼家违命接待,又将何以处之?此唐大臣禁令之不能行也。劳公政策,尤为可笑,男女在社会之中相接之机缘至多,岂惟星期放假之一日?社会之中男女各半,岂学生之外即无男女之性乎?男女学生之间,未必以放假异日遂可绝其相接之机缘,学生以外之人,更无从以放假异日而能绝其相接之机缘然。则是亦掩耳盗铃,自示表异耳,按之实际毫无益也。
然则如之何而可?曰:凡事必探其本,清其源。解决此问题者,有政治上之方法,有教育上之方法。政治上之方法有二:一、监督公娼,以时派医,验明有恶疾者,禁其营业;一、取缔娼寮,不许接待未成年者(是否学生无从判别,是否成年极易判别也),违者重罚。教育上之方法有四:高小中学之修身科,诏以一夫一妻之制,舆夫非礼行为之害,并注意训练,俾其严于束身,一也;中学博物科授生理卫生时,略讲生殖卫生与夫色欲之害,二也;建筑校舍,择空旷清静刺激鲜少之地,三也;奖励运动,既可强身,又可令其微感疲劳,易于安眠,自无妄思妄念之机会,四也。依此行之,虽不能谓其遂能免害,然亦可以末减 矣。
呜呼!吾国学子受色欲之害,不自今日始矣。自昔诗书歌咏,提倡风流,名士美人,传为佳话,科举时代风气之坏,殆倍蓰于今日诸公,方令高小读诗经,授以桑间濮上之篇,而欲端士习、励女节,岂可得乎,岂可得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