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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权时代之教育

陈正绳

选自《教育杂志》第十一卷第十号,1919年10月。陈正绳,教育学家、社会活动家。

初民社会,浑浑噩噩,于自然现象,无以明其妙谛。由是而惊讶,而恐怖,拟之为神。而对所拟疑之神,则生严恭寅畏之情,莫之或畔。其身之所系属者,神也,其行之所取则者,亦神也。甚乃蹂躏他群,杀戮异己,亦自谓称天而行。此时代学者名曰 神权时代 。厥后社会演进,有黠慧者起而统治其社会之众。斯时众之视此统治者,殆如第二之帝天,戢戢然奉令从命,犹恐或失。其好恶取舍,必准于其君之意旨、或命令,故以夙夜匪懈,以事其君,为惟一之信条。此时代学者名曰 君权时代 。逮演进稍深,知出治之君,亦犹乎吾人,且无异吾人任使者,则其行法于民,施政于民,自不可不本于吾人之好恶。于是聚其群之智且贤者,谋立法制度,以为社会制治之具。于此之时,固稍稍解脱于神权时代之迷误,与君权时代之淫威,惟必须凛遵恪守此人为之死法,故此时代学者名曰 法权时代 。是三时代者,其于人生价值衡之,都无有当。何则?以其皆无发挥个人天赋才能,俾得成己成物之功,而皆有刍狗灵才,戕贼天性之害耳。夫神权时代,所以范束人心者,宗教的信条。而宗教的信条,以无所用其思辨审度,隤然墨守,足矣。由是而人畀之才,以无所用而消亡,则生人化为木偶矣。且黠者假神之命,有时或至诛锄残虐,贻社会以莫大之祸。征诸往事,此固神权时代必不可免者。至君权时代,所以范束人心者王法,时或杂以神道,其社会之众,无所用其才德心能,殆无以异于向之神权时代。惟能俛然以就其君之衔辔,斯为忠顺之良民,其君则褒之奖之,有时群雄角逐,各怀取而代之之时,则其为祸于忠顺之民,殆洪水猛兽,不足以喻其万一也。此亦验之前事,可决君权时代必然有之结果。若夫法权时代,宜若可以长久相安矣。无如其于磨砻奋发个人之才德心能则不足,而造成多数冷酷狡猾之鬼蜮性行则有余。民上之黠者,弄法坏法之事,日出不穷,便于己者,则取之以绳他人,曰是固国法也,尔等不容背叛之,违于己者,则舍之以适其志,其行法于民也,深文周内,援引比附,逞威福而便己私,为其惟一之特长,而下之奸者,亦以是应,终至驱一世之人,为至工极巧之衣冠盗贼而后已。是故之时代,皆反人性之常则,而背天演之自然,无以启其自发自治自律自由之心意。惟用科条刑章,为外铄、为束缚、为他律、为矫揉之抑制,以阻其生机之开展。换言之,即昧于人类内部之潜能,而妄用外部之拘束,使其精神与身体为君权神权法权之牺牲也。挽岁以来,科学与哲学日益进步,人类思想界因之解放,弃暗就明,向上发展心之弥切,社会上一切建设,皆以人生价值为衡,学者名此时代曰人权时代。此时代之人类,在发挥个性,而营社会生活,行以和同之力,谋社会文化之建设。质言之,即人类全体自用其力,自奋其才,造人类之前途,而不迷信神君法等权之支配,致被规定。故又可谓 社会自决主义时代 ,吾党研究教育者,对于今日人权时代,所取之经术,当若之何?是不可不讨论及之也。

人权时代于吾国,方始过渡,其能否得收良好之果,纯视所教育其民之道何若。使其所教育之道不差,则安然而达所期向之岸可也。如其不当,则我中华民族,行且有覆亡之虞。何也?盖逆世界潮流,莫能适应时代故尔。是以所教育其民之道,苟不再三研究,谋善培养其本根,则他日之美花善果,宁可得而收乎?

人权时代,人人以自由生活为第一义,以人不受一切牵系,而后能启沃其才智,变励其德操,庶几自负其一身利害之责,而无反乎自求多福之义也。惟所以牵系吾人,使不得自由者,有主观的原因焉,有客观的原因焉。主观的原因在心理(即思想界),客观的原因在社会(包政治法律经济社会制度与一切风俗习惯等)。故必须解放此内外牵系之两原因,夫而后有自由。有自由而后能启沃其才智,磨练其德操,向光明之路径而进步。否则不受神权之牵系,则受先人乎其心之说之牵系,不受君权之牵系,则受经济政治等之牵系,不为此物之规定,则为彼物之规定,虽欲弃暗投明,打破此关头,为特立独行创作发明之建树,顾可得哉!

原夫人权时代,必人人明了进化的人生观。故于自己,于社会,不绝其改革的创作的新生的运动,勇往直前,不竦不戁,而征服自然,驾驭自然,绝不受制于自然,及其他一切外力也。自其负面言之,则为心理的解放,与社会的解放。而自其正面言之,则为心理的自由与社会的自由,其实一也。一者何也?濯磨其身心,奋发其德情,以臻极其高明,而成美满具足之人格耳。

虽然,为此之道,必有术焉。苟无其术,而虚悬其鹄,无乃类于炊沙作饭乎?请言其术。

一、唤起兴味

人类之向上发展,纯由一种兴味操纵之。故兴味乏者,决无远大之谋。其所计较,必局蹐于小天地之内。其患得患失之情愈重,而失败弥多。终则精气消萎,神情沮丧,无一事之可为矣。兴味浓厚者反是。常觉天下事即吾分内事,吾分内事即天下事,且得失成败,亦度外置之。故常悠然自得,用能鼓其志气,为进取之资。抑人权时代,环境之范围拓大,吾人与世事之关系日繁,而万事万物又必从多数人之公开的性质应付。故尤当有兴味浓厚广博之人物,然后可也。惟人生兴味,常在少年时父母与教师之鼓舞奖励,使其有好事好动之良习惯。吾见冷酷之教师与父母,其自身已陷于枯寂无聊之绝境。而于活泼泼地之童子,亦不欲其对于社会国家世界等问题有多少之兴味,故事抑阻其好事好动之人性,使其精神陷于早熟状态,而供彼等之牺牲,诚堪扼腕者也。向使父母与教师有深厚广博之兴味,应付世事,研究世事,本此而辅导儿童,则自易唤起其深厚而广博之兴味。由是而修养经验之机会多,而处事治事之才增。是则成自主自立之人物,夫何致枉生一世,为机械之生活也耶?不宁惟是,人权时代之生活,尤须对于所操之业,所任之事,与对于人类总体,谋文化的建设,为一种娱乐的生涯。果如是,庶于人生有真意味,而远于服役之马牛尔。

二、发皇思想

向谓人权时代,人人确认进化的人生观。而进化的人生观,全在思想之新生命,不绝创造,不绝发展。而欲思想之新生命,不绝创造,不绝发展,则思想自由其要矣。盖思想自由者,磨洗心灵,探究真理,必由之路径,舍此则心灵末由磨洗,真理末由探究。约举其故,可有四端。宇宙之间,决无绝对真理,有之,非为迷信宗教之教徒,必为盲从古义之学究,一也。真理必为永续进化,决非一成而不变,二也,藉使其所服膺之教义,或学说,近于真理矣,必有缺而不完,遗而有漏之义,故常当竭吾之心思,为之补缺拾遗,庶几有当,三也。姑让一步说,藉使所崇奉其一,较有当于真理,完满而较无缺漏之教宗,或学说,无所用其审思明辨之能,习焉由焉,不察其所以然之故,而道乃因之不明,其行遂日即于腐败,四也。积其四端,不论古今东西之名贤大哲,所视为其真理,而一群一国一世又复奉为天经地义,而不敢不从者,吾尚宜用其智照灵明,吹索推求,冀得吾心之所安,而免于自欺欺心,自昧其良。是故为思想自由之大障者,在皈依一宗之教,服膺一家之说,与夫漫然率由社会之风俗习惯等,一切模型的道德。以其最为胶固人心,而为灵性拘囚之监狱,与正心诚意之道,相背而驰也。明乎此,则可知思想之新生命,全在自由,为求此自由,不可不灭绝障碍物决矣。

然则教育之道,非在范围人心之难,而在展拓人心之难。故教育者所当留意者,在养成被教育者之思辨力、选择力,诱启其内心之尺度。凡所一言一行,必使有充分取舍之权,各派之学说义言,有不当预存成见,乱其去取。更于被教育者之怀疑的批判的精神,随时随事,为之引诱启迪。务使所遇,如当于真理,则迎受之,如非真理,则拒斥之,如迎拒无外力之牵制,得自用其才思智鉴,必得尺度之宜。夫何用鳃鳃过滤,防其心无所主,而解弢堕袠,跅驰不羁,遽欲令受宗教之洗礼,陈言之服膺,型模之范束也耶?

惟今之父母与教师,其与己所拳拳服膺者,辄漫然用以教育儿童。曰此金科玉律也,尔等不可不谨率之,或遇聪慧之儿童,有所质问,而无以复,则出其疾言厉色,而斥其倔强好辩,必使其盲从瞎受,不入于此,则入于彼,不受此方之范束,必受彼方之拘牵而后已。国有当于思想自由发展性灵之义乎?哲家谓为治之暴,莫大于强天为同。称天而行,抑以人作则,举不必论,今之父母与教师,使其权力可以令天下,其不强天下为同者几希!呜呼,可悲也已。

三、发挥特操

浅化之社会,凡同一社会之各个人,其嗜欲感情行谊志趣,甲固无异于乙也,而乙亦无异于丙也,推而至于丁戊己庚辛壬葵子丑……以至于余人,俱可断其无异于甲乙若丙也。若夫深演之社会,则大异,其嗜欲情感行谊志趣,皆相异而莫有同者。夫惟其相异,而相需相待益亟,于人道通功易事相生相养之事益便。不特此也,教育修养之术异,操业服务之途殊故尔。是故教育之道,非惟不当夭阏被教育者之行己自由,且宜引导奖进之,俾得有躬亲实验处世治事之机会,夫然后可操心缮性,发挥其才智,启沦其心德。苟无损于他人应得之权利,即宜任其自由。偶有微伤小误,吾人应视为人类实验其行为必然有之结果,俗语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迨实验已得其结果,自能悟其当否,为后来治事从违之准绳。教育者于事前则或为之发踪指示,于事后则或为之批评失得,而自居于参谋顾问之职可耳。至若古贤之行藏取舍,所以供吾人之参酌考证,无必循之理,而一时一地之风俗舆论,苟其违反真理,而谬于世事,固不妨称心而行,而为之矫正变革其失也。今夫学术与社会之进步,何莫非出群超拔之士,振其特立独行之操,而求惟义之适,乃臻此日文明之盛。向使人类习常蹈固,有因无革,或名教纲常己立之后,颓然长守,则人道犹是僿野狉榛可也。即或进矣,而仍腐败沉沦,失却光辉可也,尚何有所谓文化,更何有所谓人生价值乎?英人穆勒Mill著《群己权界论》,其第三篇,释行己自由明特操为民德之本。中有曰:“今夫人伦之所以贵,而于人心为美无度者,非必取其殊才异禀,磨而刓之,使浑然无圭角而同于人人也。固将扶植劳来,期其各自立而后已。若无损于他人应得之权利乎?虽纵之于至异,无害也。又况非常之事,待非常之人而后举。故一国之中,必其民品不齐,而后殷赈繁殊,而国多生气。民之思理愈高,感情益上,其才以不同而相需,而雍睦之风亦着。此文明之民,所以为人类之幸福也。故特操异撰者,兼成己成物之功,明德新民,胥由此。吾之有以善吾生,与人之所以得吾生而益善,必不以同流而合污,而以独行而特立也。自小己而言之,则一人之身,以其特操异撰而生气丰,自国群而言之,以其民之生气丰,其国之生气,亦以不啬。”篇首且引德人浑伯特Humboldt之言曰:“政教之鹄,在取其民各得之天禀而修之,使各进极其高明,而成纯粹雍和之全德,是故人道所力争,而教育所常目存者,天资学力所两相成之特色也。为此其道有二焉,曰行己自由,日所居各异,二者合,则异撰著,异撰著,则庶功兴,而非常之原举矣。”则观于穆浑二氏之论,欲为画一之教育,以鼓铸其同型之物者,可以废然而返矣。诋人居养之异趣,谓其不循某贤某种之途径者,亦可以息其喙矣。夫总总林林之众,方日趋于同而为人道晦盲否僿之大原因,议者尚忧其立异,不其傎乎?

四、崇高人格

行为无束缚,思想能自由,于人格之义,思过半矣。虽然,尚有未尽者,人格者,认识我之为我是也。惟能认识我之我,故我之思想行为,宜如此不宜如彼,以受他物之拘牵,则其人生之真价值益显,愈不愿枉道而行,以其精神身体供他物之牺牲,汲汲然而为向上发展之谋。更于人格之义,分层释之。

(一)消极义

世无论何等高贵之物,离人则无价值可言。盖夫物之自身,不能自生价值,经人利用之结果,始定其价值。惟人则不然,自身固具特别之价值,故不容他人作商品以行交易,不得为他人意志之牺牲,亦不当为物欲之奴隶,抑又不应受习惯形式之束缚。夫服役之马牛,非限制无以显其功用,使用之机械,非操纵无以显其效能。而人类则任其发挥,然后其效乃大。故不容轻蔑,不容限制,此人格消极之义也。

(二)积极义

人之所以为人,属于静的一方者(即消极义),前已言之。至其属于动的一方(即积极义)者,则为向上追求。思想上行为上随时营改革的生活、创造的生活,有以蜕其故而为其新。不然,如今日退守无为所谓束身自好者流,不几等于痿痹瘫痪之半死的人格乎?此人格积极之义也。

总之,人格之义,涵动静两义,兼攻守两方。申言之,一方当无为而检束,一方当进取而发皇。夫然后乃完全无缺,又无论其攻与守,皆须出自吾人智照之衡量,良心之裁决,而任何法则,任何例故,俱不受其限制也。

抑尤有进者,吾人知我之为我之不容他人侮蔑,则当知人之为人之不容我之鄙薄。盖人人皆知尊己而尊人,为人权时代之通义。是故卑己而尊人固非,而卑人而崇己亦无有是。尝见不知尊崇自己人格之人,其于他人之人格,亦决不能尊重。故喜发其兽性,以侮慢他人,而显其崇高宠幸,而一遇他人之兽性较烈于彼者,则又帖然戢然,甘为他人意志之牺牲。事有骤视之似其相反,而实则相成者,此类是已。此所以崇高其人格,然后能尊重他人之人格,而亦惟能尊重他人之人格者,然后能崇高其人格,此所谓人格对待的崇高之义也。

是故人权时代之教育,于崇高被教育者之人格,必当大为加意。不惟不可滥施其破坏人格,阻抑其心意发达之道,尤当于培护其人格发达进长之道,有如保赤子心诚求之之意。然而今之父母与教师,鲜不卤莽灭裂,凭其主观的意思,滥用命令暗示,强其必从,曷曾体察客观之心意的要求,而为之地乎?至于课业,尤大半沿用数千年前之强灌的方法,压抑填塞,背心理之自然,发达则有余,而助长培护则绝无望。然则虽不欲破坏被教育者之人格,其可得耶?其可得耶?

五、能率增进

人权时代,人类生活之环境,既已日趋广大,则驯服自然,利用自然之才,自应与相适应。是故才高而力富,智大而识远,为各个人普遍生活之要素。盖所以养欲给求之事,既不容懈于自谋,而于人类总体文化之建设,愈不能不求绝大之贡献。故奉生既遂,则致力于科学艺术,俾有创作发现。且斯时不生产之劳动,不正当之营业,消磨精力,妄费时日,与一切无聊赖之生活,如烟酒赌娼等事,皆已绝无,则其时间自多余裕。当此之时,人类不为向上之图,将安出耶?然则科学艺术,非惟人人有问津之机,且又视为必要之图。惟必于幼年时代,善为养护启沃,使其觉官锐敏,思考精确,筋肉灵活而后可。申言之,被教育者之四肢百体与夫内部之潜能,必须尽量发挥,而后能为适应对付也。是故徒为咿唔呫毕之学者,既能穷尽应付,即仅有一部之才力,能为一部之事务者,亦恐不能为适应之生活也。吾侪教育家,其有憬然觉悟,孜孜矻矻,不懈其修养,而为被教育者,谋适应人权时代之生活者乎?吾诚望之不置矣。

六、互助生活

衣也,食也,住也,个人可以自给自足乎?不能也。智识也,道德也,离社会可以自长自进乎?不能也。盖吾人初生以至终老,于精神或物质方面,殆无时无刻不需仰给于他人,而于精神方面,尚有仰给于古人者(即借古人言行为我等考镜参酌)。故人也者,社会的动物也,虽谓离社会,无个人可也。夫以社会的动物,长受社会之熏陶覆育,而不善营社会生活,吾不知其可也。则社会同类,当力为谋相互相助之生活,庶几己与群之福利,益增而益进。故人权时代,对于社会同类,人人皆知我与他非为仇敌之对峙,而为友谊之佽助,全不适用前此之狭隘酷烈与社会同类为生存竞争之凶横手段(生存竞争,本为抵抗自然界之灾害而说,黠者假之以为人类社会之争斗,末流之弊,且视强弱智愚之相欺夺,为人类所当然,其亦不思之甚矣。)。非惟相对的互助已也。夫老幼废疾者或为过去文化有所贡献之人,或为未来文化有所贡献之人,即不然,而人道正义之社会,强健者之对于此等人,犹有用其一方之力,以为扶助之本务。盖是等慈爱之情,苟不存于人类,而世事之往来,惟斤斤于彼此利益之互换为的,则所谓人道,无乃大觳乎?又况人权时代,生活之环境日大,而人类之危险弥多,而开物创始,有端赖履危蹈险之勇士,使于身体或精神,偶遭伤残,无为之恤者,其于人道正义,果不刺谬否耶?故教育者于养成儿童互助的与扶助的(对于社会上无能力或能力薄弱者)生活,为莫大之任务。于家庭或学校中,时时留意陪护,如同类中之集会结社,及一切共同作业,与夫尽力扶助能力薄弱之同辈。务使被教育者喜通力合作与辅助能力薄弱之同类,则人类之同情心日深而日广,而生活之内容益丰富矣。尚奚致薄于社会性,而为枯寂寡情者乎?

七、男女平等

男女平等问题之能否充分解决,当先讨究女子对生理心理问题,有无低劣于男子。英人斯宾塞尔Spencer推论男女心德之异同,其结论有曰:“女子心德所逊于男子者,厥有二端:其心量所涵,不及男子之广大雄硕,一也;情感理想,心之二用,乃天演最后之结果,其在女常绌于在男,二也。若夫即异见同,籀绎会通,谓之玄识,而公平之义,尤为玄识之最高,人必有此,而后发言制行,不以一己之所亲疏好恶而紊其经,于此女德之逊于男滋益远矣。”此犹斯氏所谓同质异量之逊于男子者。斯氏又以为天演异施,尚有与男子殊其质者,如保育赤子之情,容悦匹偶之情是。氏于前者所谓女逊于男,为同质异量者,骤视之,似可言之成理。而后者谓为女子之殊质,则绝不论理之辞。氏固不知同质异量者,纯由数千年环境势力之范束,成一种无形之斩刈矫揉,使其生理心理,不得婆娑畅遂之发展,岂其先天的本性也乎?吾友虚一君,谓“当成社会之初,如适遇女子为主治之人,而后之传统的治者,又适为女子,则数千年后安见男子心德之衰弱异懦,不同于今日之女子耶?”吾友之言如此,深合乎环境势力左右人类之说,而亦生物生存适应环境之大例必不可逃者也。总之,吾人绝不认先天禀赋之有大差异。纵偶有小殊,亦不认其有若何之势力,而不可以人力修养熏陶变化之也。然则理论上之男女平等,殆不成问题。而吾前所云思想自由、行己自由、崇高人格等问题,亦自是对于青年男女而发,无用再加讨论。惟今后所急谋者,在进求高等专门之科学教育与艺术教育,当绝对的无分男女。庶几可以尽量发挥其内蕴之潜能,而为人类文化建设之工匠,于以适应人权时代之生活也。

难者曰,子言男女平等则可矣,夫何必谋职业学术上之平等,以苦女子之负担乎?今夫生生存种之事,为女子之特职,如抛弃之,则其群立衰,此不必甚智之士而后能喻也,子于生生种之事,独不为之地乎?客之言固非绝无所据,然此其变时而非其常时,吾固知生殖短时期间,当稍稍节其精力所消耗,以为其育子之需,若夫长期之保养,则社会上应有之责,此正所谓人人不独子其子之时矣。吾人所以主张职业上学术上为平等之负担者,诚以舍此而言平等,必为空谈,决不能成事实也。

凡上所述,皆为人权时代或渡过人权时代,于教育上,所急当注意之点也。综而论之,此时代之教育,必尽量发展人类内蕴之心力体力,使其不藏于身。故小之养欲给求之事,可以自奉,大之则发为人类文化之光辉。又非特尽量发展普通一般人已也,社会中之聋盲跛哑,犹将大施其特殊教育,尽量发挥其所存之官能,务使其奉生之余,于社会文化,犹有多少之贡献。如此则各得其所,人怀乐生之心,而社会日益和乐,而文化益逞其光辉矣。惟人类之生理心理,其成长也有经,其发达也有节,必顺其生理心理成长发达之常经大节,而后所施之教育,乃无揠苗助长之忧,庶几得人工天工交资进长也。是故将欲发挥被育者之天才,必准乎自然之方法。但所谓自然者,人工的自然亦可谓自然的人工,而全反乎人工的人工,尤深非自然的自然,任期自生自灭也(余他日另有自然教育法问世)。故自然教育之要务,一面则极力扫有形无形之障碍物(即背离教育),他一面则鼓舞被教育者自用其心。故乘机会造机会实验其处世治事之才,久则其才自有光辉烂然之望。然此时代教育者之科学的艺术的基础,固宜深厚,而其一生之修养,尤宜奋励不懈,或可免于陨越。吾人言念及此,惄焉心忧,为问吾国今日之教育家,其基础若何?今后所准备者,又若何?曾研究及之者乎?寻行数墨之生涯,尚适应于今日之教育家,而不虞覆餗乎?愚闇如予,诚不敢轻下断语也。 EFZyEHXmIdSUFk0H/ojimfNzHvyiH5tbeFZA9JtzDxA3sNPJVVQrL9tiSETv/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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