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已经过去了，伴着昨夜一夜的欢愉就这样过去了。时间像是没有知觉的水从指缝里滑过，我们都疲惫不堪。连长没有约束我们，排长也没说些什么，我们尽管随着自己的心思放松。一地杯盘狼藉，整个草地像是被冷风刮过一般显得不堪入目。我们起来得很早，起来后便开始收拾这些残余。我在打扫草地的时候突然见到了一丝新绿，我开心地笑起来。是春天来了吗？这些垃圾根本挡不住它的生长，它们一个劲地往土地外冲，要看看这美好而又明亮的世界。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我们得全身心地投入训练当中。新的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我们已经无所畏惧！

早晨我们按惯例跑完了十公里，吃完饭后连长把我们集合在一起宣布道:“同志们，经过昨天的一夜欢愉后，想必大家的身子都已经得到了彻底的放松。新的一年来临，我们面临着新的开始。前一个月我们主要对体能基础进行了强化训练，从今天起，我们将着重对技能的提高进行强化训练。体能是一个人生存的基础，那么技能就是我们拿来攻击别人的工具。良好的技能是节约时间，节约资源，争取战争优势，夺取战争胜利的关键。比如射击，人家打五发子弹才能打中一个人，还不一定能打死，我们一发子弹就能夺人性命，剩下的四发岂不是可以用来杀死更多的敌人？今天我们主要对射击进行训练。我们必须要达到一枪毙命，万无一失的地步。我可以给你们时间，但是敌人绝对不会给你们时间！我们首先对狙枪进行训练，先把枪给端稳了，你才敢谈瞄准。”

是啊，枪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只有和它合二为一才能打出最精准的子弹。我们被带到一片平野地，这儿没有过多的树木遮眼，便于我们观察目标，太阳还能直射进来，可以锻炼我们的忍耐力。我们停在一处划好的线上，前方五十米处，一百米处各放置着一排排靶子。今天的任务就是狙枪。

我们首先进行卧姿狙枪，每个枪管上倒放着一个弹壳，狙枪过程中不准开枪，必须保持弹壳稳定而不掉下来。我们规定狙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中如果谁的弹壳掉下来了就增罚半小时。我们就这样趴着，身上的迷彩与草木相适应，没有一个人移动，甚至连打个颤都会被自己死死地压下去。整个草野寂静得看不出有人，就连呼吸也被压制，生怕带动气流弄倒弹壳。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得人昏昏欲睡，更何况是这群累了好久的人呢？有人忍不住瞌了一秒钟，就这一秒钟弹壳掉了，又得再加半小时。在战场上可能就是你闭眼的这一秒钟，就有一颗子弹穿透你的头颅。我不敢忽视，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皮使劲上翻，这样一来，时间一久就泪水直流。可是不能眨眼，我们必须得尽量减少眨眼的次数，谁清醒的时间多，谁活得越久。那早上跑步湿透的衣裳现在还粘在身上，一种微弱的难受从身上蔓延，然后逐渐扩大。小虫子就喜欢这种汗臭味儿，从土里爬到你衣服上，再从你衣服里钻进去，你先是一块儿难受，到了后来就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安静的地方，这是它触动了你敏感的神经。身上之前的汗还没吹干，过了一会儿又有许多源源不断地从皮肤里渗出。眼睛一闭一睁，待到训练久了更是发现一个眼儿大一个眼儿小。直到通知休息的那一刻，我们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手臂已经不能动了。

这是卧姿狙枪，最难熬的算是立姿狙枪了。枪头挂上两块砖瞄准，一直端着不准放下。规则跟卧姿狙枪一样。我们脸上什么表情都有，刚开始谁也端不了很久。端着端着枪就下沉了，这时候连长就会在背后给你一巴掌，“混账，连个枪都端不好！”后来我被连长叫出去监督他们训练，就来回不停地纠正着他们的错误。

“准确有效的射击得益于握枪的稳定性，以及瞄准的正确的姿势。周信，你看你腰挺成个球了，是怀孕的娘们吗？”我给他肚子拍了一下，他身子立刻就正了。我知道这是因为手臂实在是支撑不起来了，只能借用腰力，但是战场上谁管你没力气了？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在颤抖，手臂像是抽搐一样颤抖。突然，“啪”一声我看见一个兄弟的枪竟然从手中掉到了地上。我顿时就恼了，直接冲过去，对着他吼道。

“你他娘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报告，我知道！”

“你为什么要将枪扔在地上！”

“报告，我的手臂没力气了，没抓住！”

“没力气就能扔枪吗？这么多人，为什么就你扔！你知不知道枪对于军人而言是什么？”

“是生命！”他大喊到。

“枪是军人的生命，你丫的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吗？给我用嘴叼起它！”

“是！”他毫不迟疑，直接趴下身子用牙齿咬住背带叼了起来。

“你记住，大家也要记住，枪是我们的生命，我们就算是自己死也不要抛弃它！”我对着大家说，然后又转向他，“既然你手臂没力气，就这么叼着！”

我对枪有着特殊的感情。每日与他打交道，他像我的兄弟一样整日陪伴着我。过去打战有战马，这枪无我而言就是我的战马。也许我这样罚他有点过分，但是这种扔枪的行为在战场上绝对是致命的！后来我看他一直坚持着，至少没再让枪掉下来，直到他叼得脸色发红又发青我才让他改用手端枪。战争中没有什么小错误可以原谅，大错误不可饶恕一说，我们要杜绝一切错误，一点儿错误也不能发生，一点儿纰漏都会要了你的命！

狙枪实在是个艰辛的过程，你不断地与自己的内心做抗争，刚开始必须得想着各种理由劝自己不要放弃，只有到了一定的程度，肌肉力量适应了这个过程，能够保持狙枪几乎不摇晃才能开始想着瞄准靶子。我们分为几个步骤练习，静止狙枪是一方面，还有先冲刺个四百米再回来狙枪的方法。在战场上你不断地移动，有时候还需要冲刺，这时候呼吸加重，完全影响到瞄准的准度。只有从一开始就适应了这种情况，到真正上战场时才不会出现虚发的状况。跑步也对射击有着巨大的作用，跑得多了，就能很好地调控自己的呼吸，增强肺活量而不至于会气喘吁吁。

一上午我们就这样不停的对狙枪进行训练，等到中午吃饭时，几乎每个人都握不住筷子，双手还使不上力气，只有把嘴埋在碗里吃，那样子看起来像极了猪八戒。

下午的训练更有意丢枪啊思了，不仅仅有狙枪练习，还有眼睛分辨练习。每个人身前摆了一个碗，碗里装满了红豆与绿豆，根据要求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将两种豆子完全分开，有一粒分错了就要重头再来。这真是完全考验视力，两个眼珠在框内不断转动，直转得人眼花缭乱，到后来眼前全是豆豆了。

分豆豆是一种方法，还有一种方法我们当时俗称“张飞穿针”，拿出线对着针孔穿过去，然后再拿出来再穿过去，大眼瞪小眼，练到最后能够从百米之外发现敌人藏身之地。这些训练我们不仅要在训练场上做，更是拿到了日常生活当中来，没事时就分豆豆和“张飞穿针”。瞄准及狙枪训练主要是上面的几种，这是基础，只有将基础打牢了才可以进行后面的训练。底子确实牢了，确实能做到敌动我不动，风动枪不动，外物动而心不动，我们就开始了实弹射击训练。每人每天几乎要打上一千多发的子弹，“砰砰”的枪声几欲震破我们的耳膜。

摸索中射击，行进中射击，跪着射击，滚着射击，各种可能的姿势我们都尝试着，因为没人会知道你在战场上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打击敌人，躲避子弹。

副班长是我们连的神枪手，他不仅枪打的好，而且对枪还有研究，能够在大风情况下判断子弹前行方向，发发必中。生活中他时刻都在考虑着影响射击的因素，甚至还画图纸研究，训练时就常常让他出列指导大家。为了做到无意识击发，必须要锻炼指尖力量，他就让大家解死绳结，解个一百次后手皮都磨破了，不过大家的击发速度确实增加了许多。

白天的训练就这样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几乎让双手残废。我过去看了看那位“丢”枪的战友。

“许宝，没有为上午那事记恨哥吧？”我笑着问到。

“哪有，山哥，丢枪本来就是我的不对。”他勉强地笑着。

“我说许宝啊，人累一点可以，但是记住千万不要放弃！如果是在战场上，如果是在最后一刻，可能你刚刚放弃，胜利就已经来临，到时候后悔莫及”他个子比我矮，只有一米六五左右，我低下头看着他，“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山哥！”

“记住，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情况了，哪怕是抓不住枪了，也要用身体垫着它”我突然严肃道。

“嗯！”他使劲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我的话，但愿是真的明白！真正的关键的时刻容不得我们片刻放松。是的，可能你刚放弃炮火就停止了，可能你刚放弃敌人就灭亡了，可能你刚放弃救兵就已经来到了，可是你却再也没有机会来看看这个世界了，来看看这些疼你爱你的战友了，我心里突然酸楚，但愿不要发生悲剧……

我回忆白天的训练，枪林弹雨像是在真的战场上一样，只是没有一颗子弹是朝向我们的，我们为此而幸运不已。固定靶，隐现靶，我们都必须于最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每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靶子都是可能突然出现的敌人，如果不能在第一反应内准确发现与击毙，等待着我们的就是被爆头的危险！

晚上吃完饭，连长把我们集合起来。

“今天白天我们进行了实弹射击体验，但是大家要知道，战争可不是仅仅发生在白天，夜间也是虎狼出现的最佳时机。你什么也看不见，即使看见了你也打不着。那么，为了提升我们的夜间射击技术，为了保证夜间站哨时发现敌人并能准确杀死他们，我们必须对夜间射击进行强化训练！”

我们并不是直接训练的，在训练之前连长让李云先给我们做了个示范。一百米处一个环形靶插在地上，在十环中央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灯泡，时明时暗，这就是敌人了，从我们卧倒的地方来看，这个光点有节奏地闪耀着，如果在战场上，则代表他们可能是在用机枪或者用步枪进行点射。在夜间射击时往往你刚准备射击时敌人就消失了，等你刚放松视力他又出现了，一般人根本无法判断他们出现的时机，只有经过长期的训练，拥有足够的经验才能做到对敌人一击毙命。

远处还在一闪一闪着，李云刚趴下瞬间就进入了状态，他跟枪完全融为了一体。过了一小会儿，我们就听见“啪、啪、啪……”五声枪响，在第四枪响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小灯泡发亮了。我们都在等待结果，报靶人员跑过来对连长报告。

“连长，不可思议啊，李云他打出了49环的成绩，除了第一环是9环以外，后面的四环都是10环，最令人惊叹的是他第四环竟然直接将最中心的小灯泡给打碎了，这简直就是神枪手啊！”那家伙一脸震惊的神色。我们也都震惊了。天啊，这还是人吗？我们平时训练也是跟他一起的啊，怎么他就能打出这样的成绩。连长更是开心了。

“哈哈，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兵！看到没有！你们要是能打出这样的成绩那也就够了，谁要是能打出这样的成绩我允许你在旁边指导别人！哈哈……”连长不无得意地说，就跟他自己打出了这个成绩一样。所有人都满脸苦涩，就是我也不一定打不出这样的成绩。小杨在一旁嘀咕，“这下子又有事做了！”

按照射击要领，我让他们趴在地上，在黑暗中把枪口指向那个闪动的亮点，借着那个亮点微弱光线的反衬，由远到近，找到自己枪上的准星，然后再从准星收回目光焦点，找到枪的缺口。然后再把目光焦点由近到远，正确判定缺口、准星和那个亮点的关系，“三点一线”，瞄准击发。这是个比较困难的过程，特别是对于接触夜间射击很少的新兵，更需要刻苦地训练。你跟敌人就像玩捉迷藏一样，你出现他消失，你消失他出现。你刚刚瞄准，他不见了，你又得重新憋着气去寻找。神枪手就是利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灯光反射到你枪口的暗影立即射击，击毙敌人。我们在训练时主要训练稳定性，这个稳定性就是指敌人消失又出现的那一刻，我们得观察枪口是否还是对准着亮点。有时候亮点移动了，有时候是我们的枪移动了。

白天劳累了一整天，晚上往地上一趟就想睡觉。那些体质稍差的，忍耐力不够的一会儿就得睡着。确实，夜间林子里凉风习习，薄雾初起，躺在地上感觉是进入了仙岛，只要你不是打起了呼噜，一般人也看不见你到底是不是在瞄准。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我隔一段时间就检查一遍，检查时拿手在战士眼前晃动，睡着的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检查的人根本不会客气，转过来对准屁股“啪啪”两下直接给他拍醒。

“妈的，让你过来练枪，你他娘的干啥来着”被拍的战士也感觉不好意思，毕竟是他做的不对。

“对不起，这风吹得太爽了。嘿嘿”说着说着还笑了起来。

“哈哈……”旁边人也跟着笑，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被拍了屁股。

“行了，笑什么笑，赶紧练枪！”我一阵斥骂。

这是夜间射击训练，我们新年后的每一天都在进行着夜间射击。白天就对各种情况进行处置。我们还得爬到对面山上，练习向下瞄准的技巧。上级派给我们的任务是攻夺者阴山和老山等高地，夺取完后我们必须对这些要点进行防守与保护。这时候居高临下，射击几乎都是向下进行的。

我们脑子里没有任何其他的思想，有时候就连想念家人的机会也没有。脑子里全是训练，吃饭时脑子里想着怎么样把射击打好，就是上茅房时也想着怎样进行抵近射击。为了让我们打出更好的成绩，装备部简直花了大价钱，那些天射击训练所打的子弹比打战时花得还多。满地的弹壳，你要是光着脚走路，到哪儿都能硌着你。 X9KkGSjbsFFnvzwwEfBNmhBwss7+NMGR5dH5gVNT1ARBQd9RkT/UP0J9dy9XcaZ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