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里,张翼本通常都穿长袍马褂,自有一番雍容气派。
新婚的这两日,他只离开过南浔一回,不大要紧的事情,大多让秘书推托了。之前那场蒋宋联姻的世纪婚礼,他虽然负气不肯去给他的“好兄弟”,再当一次证婚人,却也知道足足有一千三百多名宾客,去了大华饭店。
相较之下,他张翼本娶妻这等大事,就显得有些随意和仓促了,原本这该是一条惊动上海滩的大新闻。他心里,多少都觉得对香涵有几分亏欠,便有意在夫妻情分上,多宠爱她一些。
自从结了婚,香涵觉得他现如今,和自己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总是轻声细语的,甚是温柔。不过对府里的其他人,却都还是一副冷面孔,说起话来也总是冷冰冰的。
张府虽说看起来是个旧式的深宅大院,其实从上到下,做派都甚是西化。香涵在张府住了这么久,从未见过打骂下人之事。自己嫁给张翼本之后,不用每天去后院给老太太请安,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毕竟为张家开枝散叶,才是香涵的主要职责。如此这般,香涵正好落得清闲。
香涵这几日被宠得云里雾里的,深深地迷恋那种被张翼本区别对待的感觉。被这样一个男人宠爱、呵护,香涵经常觉得,幸福得都没有真实感了。好怕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香涵不想起床的时候,张翼本也总是很纵容她。有时候,两个人就这么在床上躺着,什么都不做,也很是舒适惬意。偶尔四目相接,会心一笑,他会把香涵搂得更紧一些。香涵喜欢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上,感觉他的体温,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哪怕是人生苦短,却也别无所求了。香涵的那点小女孩心思,张翼本看在眼里,亦是格外珍惜。
张翼本终年都很繁忙,身边永远穿梭着各个公司的负责人、会计师和工程师,片刻闲暇之后,通常是异常的忙碌。新婚第四天,一大早张翼本就去书房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了。
香涵端了一杯咖啡去书房,居然看到张翼本的秘书方宁海也在。看起来他们像是有什么要紧事,便随口问了张翼本一句。
“出什么事了?”
没想到张翼本完全不理会香涵,不但没有伸手接咖啡,甚至隐约还有几分不高兴。这让香涵觉得很是难堪,放下咖啡就悄悄地退出去了。
回到房间里,香涵心里觉得委屈,自己不过就是随口问了一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高兴,还真是“伴君如伴虎”。也许他觉得香涵干涉得太多了,失了分寸。又或者,他的热情原本也就只能持续两三天。
香涵觉得自己太可悲了,学生时代多少情怀理想,如今,也不过是嫁做人妇,被这个男人左右心情。
原先在随心苑的那几个丫头,自从香涵住进张翼本的这处院子,就很难事事近身伺候了。张翼本屋里的钱丫头、青梅、细雯和云雁,虽然服侍得处处周到,和自己却都不大亲近,香涵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香涵一个上午都没见到张翼本,钱丫头说他回上海去了。香涵以为这个小小的不愉快,会持续很久,没想到,张翼本下午早早就回南浔了。他回来之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那么温柔。香涵哪怕再怎么委屈,也不敢和张翼本使小性子,赶紧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趁着张翼本心情好,香涵小心翼翼地提了个请求:“老爷,您平日公务忙,难得今天回来的早,不如今晚,和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他明白香涵的用意,也是时候让她们彼此,正式地打个照面了。
“可以。”张翼本说话总是这么简洁。
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香涵原本还准备了好些说辞,这会儿倒是排不上用场了。除了早晨的小插曲,其实这几日张翼本给香涵的感觉,还是很绅士的,香涵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千依百顺的,脾气也好。
香涵最近一分钟见不到他,心里都不舒服。推己及人地想想其他几位太太,经年累月见不到自己的丈夫,那种思念之情,香涵能感同身受。何况,张翼本在南浔的时间少,更多的时候,香涵还是要和他的“她们”打交道的,一家人还是和和气气的最重要。
关于吃饭一事,刘管家一得到命令,便早早吩咐下去了。这几日张翼本即便在府里,也鲜少露面。几房太太突然听到晚上和张翼本一块吃饭,都甚是欢喜。
香涵和张翼本到大厅的时候,其他四位太太已经到了。除了二太太裴红霞,张翼本的其他几位太太,香涵还没怎么和她们打过交道。
二太太裴红霞年纪最大,但保养得不错,很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感觉。三太太舒敏儿略胖,浓眉大眼的,却少了点灵气,看起来略显迟缓。四太太王宝珠偏矮,但是最为娇艳,很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派。至于五太太韩映雪,完全就是个标致的美人,皮肤白皙,个子高挑,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香涵见了韩映雪,也险些要自愧不如了。看得出来,几位太太都是精心打扮了的。二太太最是用心,在一群太太里犹为抢眼。
看见张翼本来了,几位太太几乎是同时起身,叫了声“老爷”。香涵跟在张翼本后面,看到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不免觉得好笑。这个男人,在自己的太太们面前,还端着那么大的架子。香涵和她们一一颔首,算是见礼了。想来,自己比她们年纪都小,却无端顶着个名号,只能也处处拿捏着,端出这么一副老式的做派来。
这顿饭吃得死气沉沉的,张翼本看起来不大自在,在饭桌上一句话也没有,跟香涵想的完全不一样。所有人见了他,就仿佛老鼠见了猫,一点也不像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更是一丝声响都没有,每个人都极力地显示着自己的教养。香涵和她们也不大熟悉,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有二太太偶尔说上几句,张翼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这样受罪的事情,香涵以后都不想撺掇了,还是自己在屋里吃饭自在。
吃完晚饭,张翼本就一个人先回书房了。香涵留下来,和几位太太到花园里走走。三太太舒敏儿因为身子不好,就先回屋休息了。
女人家聚在一起,说着说着,话也就多了,气氛也就不像之前那般沉闷了。天色渐晚,她们路过池塘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三太太房里的丫头曾小巧,抱膝蹲在地上哭。二太太赶忙上前问道:“巧儿,这是怎么了?在这里哭个什么劲?”
“二太太,求您救救我爹吧。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小巧一看到几位太太都在,顿时觉得遇到了救命稻草。
“有什么事,说出来,太太自会给你做主的。”裴红霞把香涵拉到小巧跟前,柔声说道。
“谢谢太太,谢谢二太太。我娘卧床多年,若是我爹再出了事,我们一家老小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香涵初入张府,自己尚且有诸多的事情,无从招架,自然不想多生事端。但是身为“太太”,似乎也理应帮衬着照料家务琐事,于是开口道:“有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曾小巧边哭边断断续续地交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曾小巧的爹叫做曾阿贵,在张府做了十几年长工,这些年也还算是老实本分。前几日,账房管事儿的仇先生,家里有些变故,请了一个月的假。因为阿贵是本地人,熟门熟路的,便委托他这月初五,去镇上的盐公堂收账。哪曾想,这个曾阿贵把钱挪作他用不说,事后还诓骗账房,说是欠条都被盐公堂的人哄了去,才收不回来钱。刘管家知道之后,立刻派人去镇上的盐公堂查账,要知道张家损失事儿小,开了这个不正之风事儿大,毕竟大半个江南,都是张家的盐公堂。
结果刘管家一查,才发现账上的钱,被阿贵拿去放了高利贷,打的还是张家的旗号。这个阿贵是个粗人,在张府负责检修后院的水塔,以为把钱放出去,一个月之后连本带利地收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便没有人会知道。哪里会想到,借贷之人料定阿贵的钱来路不明,事后耍无赖不肯认账。刘管家查明了原委,禀报了张翼本之后,便要把这个阿贵送官法办。
据小巧所说,曾阿贵这回,之所以被猪油蒙了心,干出这等没有脸面的事情,是因为阿贵的老母亲年事已高,糟糠之妻又久病不愈,他便动了歪念头,想要趁机挣笔钱,让她们娘俩过几天舒坦日子。后院的水塔,负责供应张府所有的水龙头用水,检修水塔,可不是个什么清闲差事。曾阿贵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什么岔子,的确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者说,他犯的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香涵的确是动了恻隐之心。
原本刘管家这事,处理得也算合理合法,只是张家在南浔势大,当地官员为了讨好“张主席”,难免会下重手。倘若真的送了官,到时候这个曾阿贵,在监狱里折腾一圈,只怕是小命难保。三太太觉得这事错在阿贵,任凭曾小巧央求了许久,也不肯去找张翼本求情。
香涵看着这个巧儿也是可怜,原本就因为母亲生病,家里才会久病积贫,如今父亲丢了工作不说,倘若因此赔上性命,这一家老小的,可着实是断了生路。如今巧儿好不容易熬成了三太太的近身丫头,日后势必要受这事牵连,的确可怜。何况曾小巧和香涵也算是本家,年纪只怕比香涵还要小上一些。加上二太太一直从旁撺掇,香涵也就勉勉强强地应下了这事,打算去跟张翼本求个情。
快走到书房的时候,果然看到一个下人,跪在石子路上不肯走,央求着想要见张翼本。刘管家他们一行三人,正打算把他拖走。
“刘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回太太,这个下人犯了事,已经被辞退了。这会儿正要送往官府法办。”
“这事老爷知道吗?”
“知道的。”
香涵没见过这个长工,不过他应该就是那个曾阿贵。估计他也是听到刘管家称呼香涵为“太太”,才知道香涵的身份,赶紧膝行上前。
“太太,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改,一定改。”曾阿贵不停地哀求香涵,一个五十多岁、虎背熊腰的大男人,愣是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香涵被他哭的,还真是动了恻隐之心。
天色已晚,香涵让刘管家先扶他起来,到假山边上坐下歇会。
“我去和老爷说说。”
刘管家抬头看了香涵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笑,倒也没有要违逆香涵。
香涵知道他什么意思,大概是觉得这个新来的太太,不自量力,自以为是,没有自知之明。香涵其实早就听说过,张翼本一向都是言出必行,绝不会朝令夕改,这也是他治下的方略,断然不会轻易改变。可香涵又实在是经不住那个长工那样子哀求,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进去书房的时候,张翼本正在看书,今天晚上他倒是挺悠闲的。
“老爷,我陪您下盘棋吧?”看到边上的围棋,香涵灵机一动。
“哦?你会下棋?”正在看书的张翼本,听了香涵这话,显然来了兴趣。
“我可一向只和高手对弈。”
“那倘若我赢了,能不能跟您讨个赏赐?”香涵故意语带挑衅,激他应战,张翼本果然立马就上钩了。
“口气倒是不小。那你要是输了,怎么罚你?”
“老爷本就才智过人、学富五车、英明神武、足智多谋,赢香涵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您赢了,那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您怎么还能罚我呢?”从来没和张翼本下过棋,香涵即便对自己的棋艺有把握,也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
“你倒是聪明。不对,应该说是狡猾。”
香涵立马赔着笑脸,招呼张翼本过来坐下,毕竟阿贵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呢。
香涵执白子,张翼本执黑子,让子棋白子先行。张翼本的确算得上高手,但香涵自认为有能力和张翼本一搏胜负。开局白子形势颇佳,一路点杀黑子。
不过,香涵可不是为了在棋盘上逞英雄,万一惹恼了张翼本,给阿贵求情这事,就更没有指望了。所以,香涵故意露出破绽,给黑子机会,不仅逃过一劫,继而还反败为胜。就在张翼本即将落下最后一子,以半目险胜之际,香涵却双手死死护住棋盘,跟张翼本撒娇道:“老爷,古语有云,‘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啊。这局,我们就算打了个平手,好不好?”
香涵这还是第一次跟张翼本撒娇,也算是事出有因,之前香涵在他面前,可是从来不敢的。
张翼本那么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香涵的意思了。他别有深意地看了香涵一眼,然后笑着说道:“原来你是故意输给我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香涵耍了这么一个小聪明,赶紧巴巴地上前,给张翼本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腿的,明目张胆地献起了殷勤。
“好吧,愿赌服输。去把刘管家叫来吧。”张翼本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道。屋里如今就他们两个人,他也就只能使唤香涵了。
香涵把刘管家叫来在外厅里候着,张翼本走过去低声吩咐了一句。只见刘管家诧异地看了香涵一眼,发现香涵也在看他,就立马换了副笑脸,收回了目光。曾阿贵这事总算是了了,最后虽然没有送官,但张家也断然不会再留他,给了点儿钱便打发了。
好久没碰围棋,香涵真的有点心痒痒了。等张翼本再进来时,香涵已经收拾好了棋盘,打算好好陪张翼本下几盘棋。结果自然是各有胜负,但输赢早已不重要了。张翼本全程都兴致勃勃的,没想到新娶的小媳妇,棋艺这般了得,要知道,酒逢知己和棋逢对手,皆是人生幸事。
因为前一天晚上和张翼本下棋下到半夜,香涵第二日起得便有些晚了,听钱丫头说,张翼本一早便赶回上海去处理公务了。张翼本不在府里,香涵便如同放了假,吃完饭就带着莹儿和甘草四处闲逛。
一路上莹儿和甘草都吞吞吐吐的,香涵问了许久,她们才肯说出来。原来下人们都在议论,说香涵拉张翼本一起吃饭,借机向其他几位太太示威。还说香涵替那个长工求情,就是要在下人面前树立威信,让他们知道香涵这个太太的厉害。
其实,所有的事情,香涵真的都只是一片好心,没想到这么点儿小事,也会生出这许许多多的流言蜚语。是非曲直,自在人心,香涵觉得这些事,不去争论也罢。
很长一段时间,张翼本不管多晚,每天都尽量连夜赶回南浔。老太太对于儿子的表现,很是满意,自然对香涵也是青眼有加,逐渐交出了府里的一些琐事,让香涵斟酌打理。
张翼本现在见到香涵就很开心,总是眉开眼笑的。原本以为,香涵老是擅自做主,处理家里的大事小事,他会很生气,没想到他反而挺高兴的,有时候还会跑来指点香涵一二。
香涵现在住在张翼本的院子里,这里原先住的,是他的原配夫人姚荟柔,屋里自然多多少少有些她的印记。香涵总是缠着他,要他讲他们以前的故事。张翼本通常只是笑笑,或者转移话题,或者完全无视香涵的无理要求。再怎么缠他,关于她,他还是只字不提。
张家的电话都是自成系统的,所有的厅堂和卧室都通了电话。
一天夜里,雨下得很大,外面总有些进进出出的声音。电话铃响的时候,香涵睡得正香,刚响,张翼本就很敏感地就拿起了电话。开始香涵还颇为感动,以为是张翼本这是怕电话铃声吵醒了自己,后来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怎么样了?”张翼本的声音虽然平静,却也不难听出其中的关切之情。
电话里传来的是刘管家的声音,“回老爷,巧儿说大夫已经去看过三太太了,这会儿吃了药睡下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多派几个人,小心伺候。”张翼本说完,便挂了电话。之后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往外打了几个电话,吩咐了些人手,要他们留心三太太舒敏儿的生活起居。
张翼本挂了电话之后,把灯也关了,随口说了句“睡吧”,自己就倒下接着睡了。此刻的香涵却睡不着了,心里头有些吃醋,原来他居然那么关心三太太。不过转念想想,也还是可以理解的,她毕竟也是他的妻子,何况三太太一向又身体不好,张翼本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香涵想知道,上回自己受寒生病的时候,他有没有这么担心过。
一夜这么胡思乱想的,也就过去了,张翼本一早天还没亮,就去三太太房里了。香涵一整天都闲着,便央人把陈妈从老太太那屋叫了过来,陪自己说会儿话。
“老爷和三太太原本就是很恩爱的吗?”张翼本一大清早就过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看老爷一整天都待在别的女人屋里,心里头不好受了吧?”陈妈打趣道。
“他从来都没有在白天陪过我这么长时间。”香涵越想越觉得失落。
香涵已经连着霸占张翼本这么久了,也不至于这么点儿度量都没有,但心里不舒服也是真的。总感觉张翼本对三太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偏爱和体贴。虽说并不觉得他有多喜欢她,但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二太太她们也说,张翼本对舒敏儿特别迁就。
“三太太怀过。”陈妈小声说。
“哦。”香涵就知道,张翼本不近女色是个谣言,这男人呐,就没一个信得过的。
“都快到日子了,后来又没了。除了荟柔,这几个太太里,也就敏儿怀过一次。她身子从小就弱,当年意外有了,就一心想要把孩子生下来。老太太也是因为太想抱孙子了,也就依了她。结果不但孩子没保住,敏儿从此也落下了病根,以后只怕都没机会生养了。当初没了的,好像还是个男孩呢。老爷兴许是为了这事,心里歉疚,觉得是张家欠了她的,才对她格外关怀些。三太太又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肯受这份罪也是不容易。老爷念着这份情,待她自然与旁人不同。”
原来是这样。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坚持想要为张家添个一男半女,的确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老太太为老爷娶了这么多太太,难道不是为了替张家开枝散叶吗?为什么明知道三太太身体不好,还要娶她进门呢?”
“以舒家的门第家世,要不是因为女儿身体不好,又岂会下嫁张府为妾?”
“说的也是,老太太一向最重门第了。那我一会儿也去看看三太太吧?”
“别去了。人家见了,没准以为你一刻也不放老爷呢。让他们多待一会儿吧,敏儿一年也是极难见几次老爷的。”
“那我就在这里等老爷回来。”香涵是真的没想到这层,还是陈妈思虑周全。
“做什么事情,都还是要小心一点的,别给人家留下什么把柄。省得让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趁,在外头搬弄是非。这些日子,关于你的流言蜚语还少嘛。”
“陈妈,不至于的,谁会没事搬弄我的是非。”香涵自认为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自己一直都规规矩矩的。
“你想,老爷不过是去看看三太太,在她屋里才待了一天,就弄得府里风风雨雨的,平白招出许多话来。从你们成婚开始,老爷几乎就在府里住下了,而且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天天在你屋里,别人看了能不眼红吗?背地里还少得了闲言闲语?”
陈妈说的对,单凭这一件事,香涵就不知道在这府里树了多少死敌。
香涵心烦意乱地等了一整天,还好到了晚上,张翼本还是回来了。他明天一早要去南京,而且估计有些时日才能回来。走的时候,把府里的一串钥匙留给了香涵,还特意嘱托香涵,一定要好好保管。
矗园是张府的藏书楼,里头的书大都是张翼本的挚爱珍藏。香涵拿到钥匙的时候,吓得以为张翼本要她去藏书楼里整理藏书,险些哭了出来。
这些年为世人所熟知的“晚清四大藏书楼”,分别是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聊城杨氏“海源阁”、归安陆氏“皕宋楼”、钱塘丁氏“八千卷楼”。现如今,“四象”里的张家、刘家、庞家和“八牛”之一的蒋家,各自家里的藏书楼,堪称当世四大藏书楼,名声甚至一度反超前者。
以矗园为例,张家的藏书不仅种类繁多,而且有大量的珍品孤本。其中宋刊本、元刊本已经算不得稀罕了,好多书上都钦有“怡府世宝”字样,皆是从晚清皇室宗亲手里,流传出来的手抄本。
其实,这矗园里头还有一间密室,就在院子里的楼梯下面。密室里堆满了各种瓷器、玉器、青铜器,还有琳琅满目的字画、古董,件件都价值连城,这些可比什么金银珠宝值钱得多了。张翼本带香涵过去的时候,香涵也是被下了一跳,寻常人哪里会想到楼梯下面是间密室呢。
张翼本出去这几日,香涵总觉得自己一点儿精神都没有,整天昏昏沉沉的。这期间他也就打过一次电话回来,其他时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沾花惹草去了。
“你想我了吗?”香涵轻声问。这么久没有消息,香涵于是主动去了个电话。
“还要有几天才能回去,矗园里的书,有些还是很不错的,有时间就去看看。去吧。”张翼本不肯回答,假装没听见,特别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不等香涵回复,就把电话给挂了。最后两个字,说得特别温柔,像是在哄小孩子。
香涵打完这通电话,便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她才不要去看什么书呢。
“四太太请您过去打牌。”四太太王宝珠跟前的大丫头杏香,这般郑重地过来请香涵,看样子香涵这是非去不可了。
香涵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和她们打几圈麻将,权当是散散心了,总比真的去藏书楼里,看那些古籍要有意思些。香涵自从嫁给了张翼本,心思便不在读书、练字、学画画这些事情上了。
“大嫂也在?”香涵一进屋,发现其他人三个人都到了。
“太太,您来了。”佘桂花赶快起身,替香涵把披风挂起来,弄得香涵很不好意思。
除了四太太和大奶奶,还有一位是卓家的小姐,香涵也是头一回见。卓小姐打牌并不是很熟练,估计是被四太太王宝珠拉来凑数的,听说四太太和其他几位太太,平时都不大走动,又喜欢打牌,便时常叫佘桂花一起。
香涵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这个大嫂,对谁都一副唯唯诺诺的架势。或许,寄人篱下,难免姿态会放得低一些吧。
四个人的牌打得慢悠悠的,除了佘桂花很有精神,其他人全都心不在焉的。这个大奶奶一直就没闲着,把她能打听到的关于张翼本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都抖落出来了。香涵听来听去,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都是些生活琐事。四太太和卓小姐倒是听得挺入神,佘桂花讲得也很是尽兴。
女人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什么都不用说,香涵一眼也能看出来。王宝珠对张翼本,自然是不用说了。没想到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卓小姐,居然对张翼本也格外感兴趣。虽然她嘴上一句话不说,但只要她们谈到他,她就不停低头、抿嘴、掩笑,那些不自然的小动作,香涵凭女人的直觉,就能猜到一二了。
香涵心里吃味,酸溜溜地想,莫不是这南浔古镇地方小,还是出名的男子太少,怎么感觉镇上的每一个女子,都对张翼本颇为关心。没想到喜欢他的人这么多,果然是社会知名人士,倾慕者众多。张府里存着这份心思的小丫头,恐怕就不在少数,香涵觉得自己四面楚歌,以后可得防着她们一点。不过,转念一想,香涵心里又隐隐有些小得意,毕竟自己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太太,何况,这个男人待自己还算不错。
牌还没打几圈就散了,因为刘管家派人过来,说老太太娘家送了些上好的火朣,今晚老太太张罗大家去后院,一起吃晚饭。卓小姐是四太太的客人,自然是留卓小姐一起的。听过来传话的下人的意思,这顿饭只怕老太太没打算叫上张翼全他们夫妻俩。香涵便随口说了句,“大哥、大嫂和我们一起过去吧。”
没想到,佘桂花好像蒙了天大的恩典似的,千恩万谢的,立刻差人去找张翼全了。现如今,有老太太和老爷撑腰,一顿饭的事,香涵还是能做主的。想想当初,在张府的那份窘迫,不知听了多少闲言闲语,没想到自己也有今时今日。就连表哥陆子鸣,如今也算得上飞黄腾达了,他现在可是“张主席”如假包换的“大舅子”,听说讨好巴结之人多如牛毛。
老太太素来通情达理,既然府里的大小事务,逐渐交给香涵打理了,对于她具体安排了什么人来后院吃饭,也就不多加干涉了。今日这顿晚饭,简直可以堪称“火朣宴”,后院的几个厨子,分别做了火腿鱼头浓汤、火腿夹鸡枞、火腿蒸银耳等十二道菜,甚是壮观。
在饭桌上,大奶奶佘桂花的话最多,张翼全面对香涵还是略显尴尬,可能不大习惯身份上的改变,全程只是低着头吃饭,一句话都不说。
佘桂花看老太太心情不错,便总是挑些好听的话来哄她。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张翼本肯听香涵的话,又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曾阿贵的事情。香涵也不知道她这是想趁机讨好自己,还是在给自己招惹是非。不过,老太太居然听得津津有味,终于有人能“降得住”她这个宝贝儿子了,看来“抱孙子”这件大事,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着落了。
一顿饭吃得还算高兴,几位太太吃完了就各自回房休息了,卓小姐也自行回府了。香涵回到屋里,没什么事情可做。本来就想他,加上之前那通电话,更是搅得香涵心神不宁。
张翼本刚刚才当上建设委员会的委员长,主要负责全国的运输、电力、煤矿等基础设施建设。他这次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没有他的日子,香涵真的是度日如年。张翼本忙得连春节都没时间回南浔,香涵在张府过的第一个新年,显得格外冷清。大年三十的时候,老太太特意让人给香涵送来了一碗“风枵汤”,说是寓意来年她和张翼本能甜甜蜜蜜。
“华年”立春本来就早,花园里的花都陆陆续续地开了。
香涵觉得好想他,想他已经想得不行了。实在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便提笔写了几个字,派人送去南京给张翼本,权当是见字如面,以解相思之苦了。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香涵不知道他看了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恼自己这份小女子心性,这般胡闹妄为。
翌日一早。香涵还没睡醒,便被刘管家的一通电话给吵醒了。
“太太,老爷派车来接您去上海小住。”
“接我去哪里?”香涵被刘管家这话弄得一头雾水。
“老爷今晚要回上海的府邸。”
“哦。那我要去和老太太说一声吗?”
“老太太已经知道了。府里的其他事情,刘某也自会交待。”
香涵想想也是,只怕老太太巴不得自己日日缠着张翼本,不然可如何给她生出个大胖孙子呢。香涵换了身衣服,就上车了,常德负责随车送她去上海。刘管家在电话里说,上海那边张翼本已经派人准备好了,香涵这次过去,什么都不用带。
车子开到了霞飞路和福开森路之间的一个大三角,这里有一栋乳白色的别墅,便是传说中的,张翼本的那栋花园洋房了。张翼本平时在上海的时候,一般都住在这里。
香涵下车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目的春意盎然,草地、树林、荷花池。一大片绿地的中心,有一栋三层高的乳白色的小洋楼,线条简洁流畅。听常德说,这门前,全都是从意大利进口的牛毛细草,极为细软。除了张翼本日常起居用的卧室和书房,这里还专门设有独立的会客室、纳凉室、弹子房和汽车室,小洋楼后面则是一个巨大的网球场。
张翼本一向喜欢欧式情调,洋房的车库里停的,大都是意大利产的高级轿车。据说那辆蓝旗亚,还是全国第一辆进口车。看了张翼本的花园洋房,香涵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华贵,却不免有些土气。在乡下的大宅里自然是没什么,可是站在上海的黄金地段,就显得格格不入了,于是赶紧进屋去。
张翼本这里的佣人不多,只有一个老妈子,一个中式厨子兼帮佣,还有一个管家名叫韩赋,人称韩先生,其余的大都是园艺工人。
久违了的一切。
从前在上海的时候,香涵总觉得繁华是他们的,与自己无关。这是香涵第一次觉得,自己离这片天空这么近。
老妈子姓冯,帮佣姓沈,都是上海人,她们之间关系倒很是亲近。这两个人言谈举止之间,对香涵多少有些轻蔑。听说这些年,张翼本很少回南浔,其实他的日常起居,都是这个冯妈和沈嫂在打点照料。
香涵到了大厅,首先看到的那套皮质沙发,尤为是抢眼。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个法式壁炉。很久以前,香涵作为临时翻译,在法国大使的家里,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壁炉,当时就喜欢得不得了。如今,居然自己也住进了这样的一栋房子里,生活真的是像做梦一般。
张翼本这里的留声机,居然还是欧洲进口的限量版,香涵端详了许久,看得有些入迷,突然有种很想跳舞的冲动。
“太太,那是留声机。”沈嫂用上海话说道,大概以为香涵这个“乡下太太”进城,连留声机都不认识吧。
香涵笑笑,没说什么。其实在“乡下”的听水阁里,也有留声机,只不过那个留声机是手摇式的,喇叭很大,和这台简直没法比。
管家韩先生有意接过话茬,上前道:“太太舟车劳顿,还不赶紧去上点茶水。”
沈嫂轻轻地倚在门边上,懒散地说:“太太,今天没有茶,老爷平时不大爱喝茶的。”
韩先生有点不悦,正要呵斥,香涵赶忙打了个圆场,“没关系的,给我来杯咖啡就行。”这里的下人真是没有规矩,也不知道是不是张翼本平日里对他们太好,还是只是单纯地看不惯香涵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太太。张翼本喝不喝茶,难道香涵还不知道吗?她们明摆着是想要给香涵一个下马威。
在客厅坐了一会儿,看看窗外的风景,喝了几口咖啡,香涵才和韩先生到院子里去走走。没想到后院居然还有一条小铁路,沿着花园铺了整整一圈铁轨。那个仿真的小火车,还能像真的火车那样行驶,坐在上面,就可以观赏整个花园的风景了。韩先生说张翼本对工业机器特别有兴趣,他的那艘进口的高级游艇,就是按照他的意思改造的,改造之后性能极好,可以从黄浦江一直开到太湖。对他,香涵好像知道得太少了。
这栋小洋楼一共有三层,一楼主要是客厅、厨房和佣人房,二楼则放了些游乐设施,还有几间客房,三楼才是张翼本的卧室和书房。
香涵什么也没带,来了自然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只能四处看看。细细查看了张翼本的房间,里面的确一样女人用的东西都没有。
“太太,老爷吩咐过,等您用过午饭,便安排您去百货公司走走。”韩先生和刘管家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不管说什么,都是一种不卑不亢的样子,礼貌又周全。
“好的,谢谢韩先生。”
曾香涵一出门,着实吓了一跳。除了接送自己的那辆车,张翼本还指派了两辆车、三个随行、一个保镖跟着,这是指望她把百货公司给搬空了吧。一个下午,的确是买了好多东西,从香水、化妆品、衣服、皮鞋到茶杯、餐具、相框、摆件,香涵不仅让自己焕然一新,还给张翼本添置了许多新鲜玩意。
和张翼本在一起,以后自然少不了各种酒会、舞会,和他一起亮相,自己这个太太可不能给他丢脸。不过,香涵毕竟是在外交部工作过的女大学生,也算得上是新兴女性,这些事情可难不倒她。尤其是跳舞,香涵苦学多年,甚是精通。
这是香涵第一次买东西完全不用参考价格,爱买什么买什么,他给了自己一种全然不同的生活。
张翼本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香涵特意化了一个精致的妆,穿了新买的红色真丝睡衣,用蔻丹染了指甲,慵懒地斜靠在欧式的皮质沙发上,优雅地喝着红酒。一双藕臂袒露在外,纤纤玉足轻搭在羊绒地毯上,画面甚是香艳撩人,看样子已经在客厅里等了许久。
“你怎么才回来?”香涵撒娇道。
张翼本一下子被撩拨得难以招架,愣了一下神,旋即就笑了。
香涵起身,顺手打开了留声机,一只手牵着张翼本的手,另一只手端着红酒杯,环住他的脖颈。香涵可以在南浔的老宅里,为了“身份”,拿出一副端庄娴雅的模样来,也可以在大上海的洋房里,做他最摩登的小娇妻。
“陪我跳支舞吧。”
张翼本拿过香涵手里喝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搂着她转了一个圈,舞步这般娴熟,看样子平日里,也没少在百乐门这种地方鬼混。
美人在怀,耳鬓厮磨,自是浓情蜜意。你侬我侬,恰是情浓,大抵便是如此了。张翼本索性直接把怀里的小娇妻拦腰抱起,径直往卧房走去。
“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张翼本在香涵耳边低声耳语,那低沉浑厚的声音,让香涵甚是迷醉。香涵知道,他动情了。
香涵笑盈盈地勾住了张翼本的脖子,就这样任由他把自己抱上去。此刻的张翼本,大概后悔把卧室安排在三楼了吧。香涵上楼梯的时候,用余光看到了沈嫂,披了件衣服站在自己的房门口,香涵羞得赶紧把头埋进了张翼本怀里。
第二天一早,香涵就听到沈嫂和冯妈,背地里叫自己“乡下太太”,还对其他工人说,香涵这个“乡下太太”挺风骚的,气得香涵一整天都不想和她们说话。要不是这个沈嫂做饭确实好吃,香涵早就让张翼本辞退她了。
张翼本在哪儿,都少不了各式应酬。每日在这洋房里进进出出的客人,也着实不少,既有西装革履的海派先生,也有长袍马褂的学术泰斗。偶尔和张翼本去去舞会、看看无声电影,日子过得轻松又惬意。最近这段时间,两个人天天腻在一起,相处得特别融洽,就算偶尔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也能很快抛诸脑后。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短暂,每天陪张翼本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从黄浦江边的礼查饭店,到南京西路上由麦边花园改建的大华饭店,香涵认识了很多人,期间还去见过表哥陆子鸣几次。张翼本周遭的朋友,实在是太多太多,政界商界的都有,好些还都是很有名望的大人物。许多人香涵一直都只是知其名,不识其人,突然间认识了这么多的名人,多少有些新奇。发现他的世界真大,大到完全不是她能想象的。
最近,香涵还跟着张翼本学会了打网球,他的那个网球场,其实就是一片用灌木丛围起来的大草地,想打球的时候,在中间拉起球网便行了。得空了,他们俩便去花园里坐坐小火车,还一起乘过一次游艇看江景,天天玩得不亦乐乎。
香涵在这里认识的新朋友,大都是些摩登的妙龄女郎,或者仪态不俗的太太,她们都是奔着“张翼本太太”这个名头来的。因而,香涵日子过得虽然热闹,却并没有结交到什么真心的朋友。
这天晚上,香涵又陪着张翼本去法租界赴一个舞会,在场的好多人香涵都已经认识了。张翼本在舞会上遇到了一个江南造船场的旧相识,聊得甚是投机,当晚心情很是不错。
香涵觉得不远处有一个人,一整晚都在盯着自己。
“老爷,那人怎么一直看我?”香涵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轻轻地挽起张翼本。
“没事,跟我来。”张翼本顺着香涵说的方向望过去,笑着拍了拍香涵的手,示意香涵没事,看样子这人和张翼本倒是熟悉。
“文佑啊。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国的?”
“我也是刚回来。仁杰兄,要不要给我介绍一下的你的女伴?”付文佑顺势非常绅士地亲吻了一下香涵的手背,西式礼仪他倒是熟门熟路。
张翼本,字仁杰,号卧龙,一般只有非常亲近之人,才会用这样的称呼,可见这个付文佑,和张翼本交情匪浅。
“这是我太太,曾香涵。”
香涵云淡风轻地把手抽回来,故作自然地笑了笑。原来这人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听说他和东号大老爷张珉恩的四公子交好,按说是个晚辈,居然也敢跟张翼本称兄道弟,真是不懂规矩。
“嫂子?”付文佑一脸的难以置信,接着装模作样地说道:“幸会幸会。”
张翼本正好和法国驻华大使有要事相谈,便把香涵委托给了,这个全场唯一一个没有带女伴的男子了。舞会一开始,那人便行了个西式礼,邀香涵跳第一支舞,香涵看了他一眼,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伸过去了。
那人一脸色迷迷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道张翼本怎么放心把自己交给他的。感觉周围的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香涵,眼神很是复杂,弄得香涵完全没有心思跳舞。舞池里很吵,香涵一直很有礼貌的,和付文佑保持着距离,不管他说些什么,香涵都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耐着性子跳完了第一支舞,付文佑居然还厚颜无耻地拉着香涵的手不放。虽然见惯了这种所谓新式做派的男人,但他这样,却还是很让香涵反感。为了摆脱他的纠缠,香涵佯装想去喝点红酒,借机甩开这个男人。刚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付文佑便跟了过来,无端献起了殷勤。香涵赌气喝了两杯红酒,起身想去找张翼本,突然间就觉得自己头晕眼花,站也站不稳,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