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秋天,黄展岳的母亲不幸病逝。丧母之痛让刚刚走进晋江中学读高中的黄展岳经受了人生的重大打击。
那一天正值农历九月初八,是晋江中学期中考试的日子,黄展岳刚考完交出试卷,就见堂兄急匆匆赶来告诉他母亲病重。他立即向学校请假往家中赶,到家时见母亲已呼吸困难,二姐和三姐围在母亲床边,一边焦急地看着母亲,一边不断地用葛蒲叶放在母亲的腹部来降温,一家人慌乱得不知所措。
黄展岳一头扑在母亲的床头号啕大哭,但任是他痛哭呼喊,母亲只是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当天晚上母亲溘然辞世,一家人悲痛无比。
母亲去世后,远在印尼的二哥、在台湾地区的四哥都返回了四黄村。为了照顾年迈的父亲,二哥决定继承父业,主持诊所,不再去印尼。四哥也决定不再去台湾,经一个同学介绍,他去了晋江衙口坡头村小学教书。
返回学校后的很长时间里,投入学习中的黄展岳仍然因母亲的离去而心情沉重,悲痛中,他提起笔,书写了对母亲的深深怀念:
提起母亲,我的眼泪便涔涔地流下。母亲吃的苦太多了,为的是我们一家。妈本姓王,出世命运就注定了她是“苦”的。当她呱呱落地后的一个月,外祖母就去世了,不久,外祖父续娶了一位李氏女。这位李氏女对前生女不肯稍施怜悯,当妈出生后五个月,便被她卖到我家来。
妈之所以来我家,也有一段缘由,先是祖父身故,遗下一个八岁的男孩(我的父亲)、一个女孩(我的姑母)和一个两岁的男孩(我的叔父)。当时的情况是很凄惨、孤苦的。祖母预知未来家运不堪设想,故决心以低价买了妈作为未来的媳妇——童养媳,作为操作家务的替身。
妈在黄发垂髫的稚年,就跟着村里的孩童一起放牛,拾柴,规规矩矩不敢稍有松懈,她认清自己不可能跟有爷娘爱惜的同伴一样嬉游。当时跟她同年的左右的女孩都缠上了小足,祖母因有了这个能干的童养媳,不肯给她裹足,这在当时人看来无疑是给她苛刻的束缚。
……严寒酷暑,妈总是帮爸同在田间劳作。天旱的时候,爸和叔扛着水车,妈挑车座。那时妈很瘦小,手不能按在“大按”上,只好用手拉住悬绳,脚向下踩。夜间,妈总是点上一盏暗淡的黄油灯,弯下腰,伏着头,很细心地做着纺纱,工作到子夜尚未入睡……
妈17岁时跟爸“合卺”。听说爸吉日那天所穿的那件礼服是借的,妈装饰草率更不用说。室内没有添置家具,床铺是祖父结婚时用的那一张。
婚后不但没能减轻妈的工作,反而加深了妈的劳累……不久叔娶了婶。这时家道稍可过得去,而妈的身心却感受沉痛与刺伤。祖母、叔、婶三位一体,加上邻右“三姑六婆”的蛊惑,直把妈看成比奴婢还不如的人……
妈有一颗精细的心,什么事都比别人做得好,尽管倍受他们的凌辱白眼,工作量愈见增加,可是妈勤俭持家的本色不变。夜来妈要抚育她心爱的群儿,细心为我们做鞋补衣。
“人非铁石,焉能长坚”,经过这种辛酸苦辣的悠长岁月,妈的身体衰弱了,患上了操劳过度的胃酸病。每当我们次第出生的前后,总是患得一场大病,病得死去活来,从来没有人来看顾,自然更谈不到营养了。病了,还担心着家务。等到能勉强起床,就得照常操作,因此她的病常常复发……
妈的心地十分温柔、善良、仁慈。她从来不以自己的幸福、安乐为满足。眼看那劳碌终日、不得保暖的贫穷邻家,常要细心地加以慰勉、赈济,病了拿药给他们吃。她疾恶如仇,不畏强暴……
我们要她不要操劳,想帮她做点事,她总是说:“不打紧,现在我可不必顾虑了,只要你们念着我,就是报答我为你们一辈子的辛苦,上天一定会庇佑我们一家兴隆的。”
妈一向节俭,穿的尽是几件旧衣服,吃的脱不了粗饭咸菜,爸有时候说要替她买几件新衣,买些补物医病。她总是说:“人老了,不必了,给他们穿吧、吃吧!”如果强要她吃好、穿好,反会引起她的生气。
每当风清月白大家团聚在一起的时候,妈总是思绪起伏诉说她的往事,要我们牢牢记住。我们相对默然,因为我们不能反哺她。妈,你知道当时我们是多么难过呀!
妈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身体一天天消瘦,筋骨一年年退化,为了我们,她没有忧心。爸为了她的病焦虑万分,常背着妈的面,和我们说起妈当年的苦楚,当妈的病痛得严重时,他总是坐在床上,流着泪,不肯离去。
病终于使妈支撑不住了,是在去年西风瑟瑟,黄叶索索的深秋时节,不顾我们兄弟浪迹异地,离开我们不辞而去了!妈,我们使你失望,叫我们当如何?
妈像是慈祥的太阳,给我们温和的阳光;妈像是甜蜜的甘露,给我们滋润的培养;妈用心血灌溉我们的生存,用精力培植我们长大。她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你功成身退,我们用什么来报答?我们只有泪透衣衫。
暖风微微地吹着,草儿青青地长着,小鸟吱吱地叫着,啊!春天到了!可是我的母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