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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青籽·酸

小段蓦地将女子推开一臂距离,清秀的眉微拢,有些难以置信的低唤道:“青籽?”

女子眨了眨又圆又亮的眸子,有些调皮的笑道:“怎么,没想到吧?”不待小段发作,女子一挥手臂,就将肩上包袱扔到已然有石化迹象的江城怀里,接着纤腰一扭,转身娇叱:“小茴子,还不快点过来!”

就见不远处,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衫的少年,慢吞吞从府衙门口的石阶上站起身来,又慢吞吞拖着两只大包袱朝几人走来。小段眉心蹙的更紧,一把拉开青籽缠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真是胡闹!”说着,快步朝那少年奔去。

江城抱着那只淡灰色的包袱,缓缓转动仍有些僵硬的脖子,就见一旁展云面色沉静,正不动神色的打量眼前女子。赵廷一张俊颜却早就快和身上衣衫一般颜色,深邃眼眸恶狠狠瞪着那姑娘,很显然,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眼前这位“青籽”姑娘估计早就被赵廷千刀万剐凌迟致死了。

青籽似是感应到身畔几人凝视的目光,施施然转身,猫儿般的大眼似笑非笑望向展云和赵廷,歪了歪头,一手食指轻轻敲自己一侧脸颊:“两位公子,我知道我人比花娇分外妖娆,可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也不好这样一直盯着奴家瞧,您二位说是不是?”

展云被青籽给说的一愣,接着清咳两声,握着折扇微微一揖,便越过女子往前走了。赵廷嘴角一阵抽搐,移开目光,跟上展云步伐,也朝小段走去。女子又将目光投向江城,猫儿般的大眼狡黠一眨:“这位大哥……”江城一哆嗦,转身将手中包袱递给身后一名捕役,撒丫子就朝小段奔去。

青籽伸手将包袱从那名已经看到傻掉的小捕役怀里捞回来,低声嘟囔一句:“真是的,让你帮忙拿东西是看得起你好不好!大叔……”

小段刚从少年手里接过一只包袱,只觉手上一空,偏头,包袱被赵廷接了过去,赵廷有些不自在的看向门前石阶:“先回衙门吧。”

小段有些迟疑,正要开口,就听小茴轻轻“哎”了一声,转头,就见另一只包袱已经被展云拎了过去。展云微微一笑,温声说道:“东西挺沉的,还是我来吧。”

少年有些无措的看向小段:“段,段,段大哥……”话音刚落,就被来人伸指赏了一个暴栗,一身浅橘色衣裙的女子圆圆眼眸一眯,恶狠狠吼道:“什么段大哥!叫师叔,听到没有?这一路上白教你了!”

少年有些倔强的抿唇,半垂眼眸,很是不甘愿的小小声嘀咕了句:“段师叔。”

小段没应声,只侧眸看向站在一边笑得一脸猖狂的女子,冷声质问:“怎么回事?”

女子无辜眨眼,丹红的唇张成樱桃型:“什么怎么回事?”见小段目光愈冷,女子连忙轻抬素手,一脸慈爱的拍拍少年的头,又不顾人家奋力反抗的一把揽过少年肩膀,呵呵笑道:“这你还不明白么?我收的徒弟啊!这往后啊,端茶倒水、捶背捏肩、夏天扇扇子、冬天捧暖炉,总而言之,林林总总所有琐碎事,就由小茴子一人包了!保管把师兄你伺候的舒舒坦坦的!”

小段伸手握住女子手腕,将她手臂从少年后背拉下来,一边冷声问道:“师傅同意了?”

女子一噎,一双大眼骨碌碌乱转,还未来得及开口,小段手一甩,侧眸看向少年:“你甭理她。过几天就回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哎,不行啊!他可是我……”女子伸手拽住小段衣袖,却在后者冷冷瞪视下自动消音。小段抬脚就往衙门里走,女子紧紧黏在一边,一个劲儿的往小段身上蹭:“小尘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嘛!小尘,我可是不远万里山水迢迢赶过来找你的……你别不理人嘛!小尘,尘哥哥,师兄,段段……”女子一路忙不迭的陪不是,换着花样的叫小段,直听得江城双肩抖动,展云清俊面容益沉,赵廷一双黑眸险些喷出火来。一直沉默的清秀少年双拳紧握,跟在人群最后面,半低着头进了府衙。

陶涵之正捧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就听院子里一阵吵闹,打开门一瞧,就有捕役兴冲冲凑过来,眉飞色舞一阵八卦,说是小段这家伙真有本事,未婚妻人美性子又泼辣,都找上门来了。老陶顿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走到隔壁房间拉起李青澜就往外走,直说有热闹瞧了。

两人一进屋子,就见一位身穿浅橘色衣裙的女子拽着小段绕圈圈,小段往左她也往左,小段往右她也往右,一迭声的叫着“尘哥哥”。再看旁边那几人,江城苦着一张脸,展云和赵廷俩人均面色不善,旁边还站着一位陌生少年,也沉着一张脸,看模样倒是清秀的很。

陶涵之凑到李青澜耳边低声调笑:“我说小段这媳妇找的,可比当年嫂子还彪悍!啧啧,这个黏糊劲儿……”

李青澜眉一挑眼一瞪,胡子一翘:“胡说!你嫂子当年多温婉可人,哪有这丫头这么疯!”

陶涵之挑挑眉,明显一副“你就吹吧”的神情,李青澜面上一赧,低声解释道:“那什么……那不是后来年纪大了,脾气就见涨了么……想当年刚进门那会儿,也温柔的跟小绵羊似的……”

两人正站在门口窃窃私语,就见一道淡青色身影瞬间行至眼前,顿时把俩老头吓得一激灵。嗬!小段这孩子走路没声的!就见小段面色冷冷,跟两人一拱手:“李大人、陶先生,实在对不住。我师妹她事先也没打招呼,直接就找到府衙来了。我马上就带他们去客栈。案子的事让展云和江大哥跟您二位先说说,我很快就回来。”说完,转身走到桌边,一手提起一只硕大到有些吓人的包袱,侧眸看向青籽,冷声低斥:“还不走!”

青籽撅嘴,一双大眼泪光闪烁,委委屈屈的走到小段身边,轻声说道:“我拿一个吧,很沉的。小尘你别生气了,我再也不敢了。”

小段也不让她拿,拎起两只包袱就走,刚走两步就被李青澜拦住了:“小段,没关系的。府里还有空房,你师妹要是不介意,就让她在这先住下。她一个女孩子家出去住客栈,你不也放心不下嘛。”

“李大人的心意,我代我师妹领了。只是,不能再麻烦大人了……”小段话说一半,就被一边陶涵之截了过去:“小段哪,你就是太见外了!你师妹远道迢迢过来这边找你,还拿了这么多东西,多不容易哪!你看你,一来就把人家一通训,做男人不好这样子的。要懂得疼人喏!”一边说着,还朝小段眨眨眼。

此言一出,本来泪光闪烁的青籽“噗嗤”一声就乐了,伸手从小段手里接过包袱放回桌上,一边跟站在不远处的小茴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把小段左手的包袱赶紧接过去。接着就拉着小段手臂甜甜蜜蜜一笑:“多谢李大人,多谢陶先生。那我们就在府衙叨扰几日。小茴子,还不快过来谢谢两位大人!”青籽说着,一边跟半低着头站在两人身后的小茴招手。

小茴上前行礼,低声跟李青澜、陶涵之两人道谢。小段抬手轻拂开青籽手臂,低声说道:“别叫他小茴子。人家孩子有名有姓的,别这么糟蹋父母给取的名字。”

青籽微微一愣,接着抿唇笑道:“好,都依你。”

时近晌午,众人围坐一桌,府里两个小丫鬟跑进跑出的端菜,一边小童则忙着给众人盛饭。李青澜捋着胡子看向小段,微微笑道:“原来小段全名叫段尘哪。哈哈,我们和小段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都不知道小段名字。今日若不是青籽姑娘来,恐怕我们还要小段、小段的叫下去了。”

“就叫小段就好。”小段勾勾唇角,轻声说道。

“是啊,你们就他小段吧!小尘不习惯别人叫他名字……”青籽甜甜笑着,猫儿般的大眼熠熠闪光,“小尘,有你最喜欢吃的醋鱼哦!来,鱼腹肉,最嫩了……”

小段有些尴尬的蹙了蹙眉心,侧过头凑到青籽耳畔,轻声说道:“别这样。这是在府衙,不比家里。这样很失礼。”

青籽闻言抿唇一笑:“好。我听小尘的。”接着,又夹起一筷子凉拌青笋丝,搁到小段碗里:“小尘,吃这个。”

小段无奈,抬眸看向众人:“对不住。我师妹一直住在山上,没怎么跟外人打过交道。失礼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李青澜连连摆手表示无妨。陶涵之则笑眯眯望着小段和青籽二人甜蜜互动的场景,心说总算见到小段这小子吃瘪的样子了!青籽丫头,小段这样的冷性子,就得这么缠啊磨啊的方能拿下,我看好你哟!

展云咽下口中饭菜,温声问道:“青籽姑娘,怎么你一会儿叫小段师兄,一会儿叫他哥哥,一会儿又叫他小……尘呢?”展云说到“小尘”二字时,明显停顿许久,清俊面容渐渐染上些粉色。毕竟,这般亲昵的称呼,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叫的,即便自己是学人说话,念起来仍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哦,是这样的。论辈分呢,小尘先我入门,我自然要称呼他一声师兄。可论年纪呢,我比小尘还要大上半年,所以一般时候,我都唤他小尘的。”青籽甜甜笑着解释,毫不意外的见到展云眉心微蹙,似乎仍有些不解。青籽大眼一转,笑得更甜了,至于叫“尘哥哥”嘛,自然是为了彰显一下我和我家小尘的亲密关系,好让你们都知难而退。谁让你们一个两个都色迷迷盯着我家小尘不放!气死你们!尤其是那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瞪什么瞪,就说你呢!

青籽一边紧紧挨着小段给他夹这夹那,同时还不忘以眼神示威,一个劲儿的白瞪赵廷,间或瞟一眼展云,小段却顾不上这三人之间电闪雷鸣火花四溅,思索了一会儿,小段便抬眸看向几人:“待会儿怕是还要去趟朱府。”

“怎么,小段你又想到什么新线索了么?”方才饭前,几人已经将大略情况跟李青澜和陶涵之陈述一遍。这次的事,还真让人有些摸不着头绪了。

小段沉吟片刻方才开口:“我只是,有些地方想不通。”

李青澜点了点头:“这样,衙门里的捕役,就让他们拿着朱家张管事开的那张单子,去各家胭脂铺子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可循。两位公子,就和小段一起,去那朱府再多了解些情况。你们看这样安排行吗?”

赵廷点头,展云微微笑道:“就按李大人说的,待会儿我们再去趟朱府。”

“小尘……”青籽一双大眼亮闪闪望着小段,小段继续垂眸吃饭,轻声说道:“不行。”

“不是啦,小尘。查案子的事我又不懂,我不会去给你添麻烦的。”青籽伸手抚上小段手臂,撅了撅丹红的唇:“我说的是小茴子,呃,小茴啦!”

小段夹饭的筷子一顿,偏头看向坐在自己另一边的楚茴。少年放下筷子,一双眼清亮若山间溪流,静静与小段对视。小段一双凤眸冷冷望着少年,唇角微勾:“想子承父业?”

楚茴微微动了动唇,有些倔强的抿紧唇角,半晌才答道:“我想跟着段大哥闯荡江湖,帮官府破案子。”

小段冷笑一声:“你到底是要混江湖,还是要在官府当差?”少年皱眉,一时之间有些吃不准小段这句话的意思。小段放下筷子,轻声说道:“在官府当差,就如你父亲当初一般。在江湖上打混,就像我现在这样。你选好了,别将来后悔。”

少年手揉搓着衣衫,有些踟躇:“有,有什么不一样吗?”

小段勾勾唇角,转而看向默默夹菜吃饭的江城:“江大哥,让这孩子跟你两天,行吗?”说着,又偏头看向李青澜:“就让他帮忙打打下手,多见识一下。”

李青澜略有迟疑:“跟着江城好吗?要不让他跟着小陶,或者衙门里其他人……”李老爷子顿了顿,“毕竟,江城做的那些,一般人接受起来,总有个过程,我怕把孩子吓着。”

江城也跟着点头,小段唇角微弯:“江大哥,这孩子的父亲,跟你是同行。” Rp4eRKLLibT7vUAVEjW5kpBUvSfz1BQEI7RPiKuKw54TV/PxHUpK07uAqMhTfljW



第六章
花苞·试

依照往常,小段走在中间,赵廷在左展云在右,三人一路往朱府行着,间或聊几句天。“想不到青籽姑娘这么了不起!年纪轻轻的,照顾那么一大群孩子,还要叫他们念书识字。”展云轻摇折扇,微微笑道。

小段勾勾唇角,没有说话。那家伙,从小就喜欢当孩子王。明明只比自己大半年,却整日抢着做这做那的,非说要好好照顾小师姐。第一次煮面给自己吃,害的自己闹肚子闹了一整宿,接连三天高烧不退。偏偏那几天师傅不在,两人年纪都还小,也不懂煎药,吓得她搂着自己哇哇大哭,直说要害死小落了。

赵廷侧眸,就见小段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粉粉的唇轻轻抿着,一双凤眸望着前方,仿佛蕴藉淡淡笑意。赵廷心里一窒,心说听到别人夸她两句你就这么开心?那什么青籽的,姿色平平性子泼辣,说起话来张牙舞爪的,还不知羞耻的一个劲儿缠着人不松手,一点身为女子的矜持都不懂,真没看出到底哪点好!

“青籽姑娘,好像性子挺活泼的。”不同于赵廷面色愈加阴沉,展云一直微微笑着,一边说话,一边悄悄观察小段神色。

小段粉唇微张,有些惊讶的侧眸,紧接着面色就沉了下来。展云一看小段那眼神就郁闷了,心说坏了坏了,小段可别是想歪了。果不其然,小段抿了抿唇,沉默片刻,一双凤眸里写满认真,一脸严肃的说道:“我师妹心思单纯,对人对事,都很容易认真。展兄若真有心,我自然不会阻拦。但若只是一时兴起,想随便找人玩玩,那还请展兄高抬贵手,不要打我师妹的主意。”

小段一番冷言告诫,直听得展云简直哭笑不得,心说这就是多说多错吗?自己不过是想找个话题,逗小段多说些话,结果一个没弄好,愣是搞出这么个乌龙。展云扇子一敛连连摆手:“不是的,小段你误会了。我,我对青籽姑娘,绝无半分遐思,我,我……”展云急的脸颊都晕出淡淡的粉,“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所幸小段并没紧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只轻轻点头,掀起袍子拾阶而上,抬手叩响朱府大门。展云正纠结的厉害,侧眸就望见赵廷正挑眉盯着自己瞧,展云脸颊更粉,清咳两声,迅速移开视线,端正神色正视前方。赵廷眯了眯眼眸,这家伙……

三人进了府,跟许世岚寒暄几句,便要求再去那几间做胭脂的屋子瞧瞧。依旧是张管事带路,小段一路走,一路细细观察院中花草。展云也跟着一同四下看着,毕竟三人里,只有他见过虞美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走着走着,展云渐渐停下脚步,朝一株雪色蔷薇走去。展云掀起衣袍蹲下身子,细细打量半晌,接着便侧过身子,让身后几人也看的清楚:“这是什么?”

张管事凑的近些,就见那株蔷薇底下,斜斜立着一支荏弱花株,羽毛状的翠绿叶片,蛋圆形的洁白花苞,上面还包着两片绿色白边的萼片。“这……”张管事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花,也不像野花啊!”

小段眸光渐冷,虽然花朵尚未绽放,但应该是“虞美人”没错。昨晚上特意跟陶先生讨了两本相关书籍,有一本书上还绘有“虞美人”植株形态,文字描述也与眼前这株完全相符。植株靠近根部的花梗微微有些弯折,似是被人用脚碾过,根部仅连着一点土壤,残喘倚靠在身后那株蔷薇茎干上,居然还顽强的开出了花。花苞初初抽枝,应该只是一半个时辰之内刚长出来的。

“张管事也不知道这花怎么来的?”展云站起身问道。

张管事老实摇头:“后院的花草一直都是二小姐打理。这些花大多是用来做胭脂的,所以要特别精心呵护,一般人都不能碰的。”一边说着,微微灰白的眉毛越皱越紧,“可院子里的花向来按不同种类、花色栽种,这一片都是蔷薇,这株花没理由种在这啊……”

“麻烦张管事帮忙找个盆子,这株花我们要带走。”小段与展云对视一眼,轻声说道。

“啊?哦,好。”张管事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捧着只小花盆回来了,里面已经装好了土,还喷了点水。展云将花株小心移出,又在花盆中埋好,还找了几只小木棍和一截细绳,将花茎固定。小段在一边看着,唇角微勾,赵廷瞧见小段那般神色,也不禁浮出淡淡笑意:“他平时就喜欢弄这些花啊草啊的。有时候从早上折腾到天黑,一身白袍都染成了土黄色,还在那捧着花盆傻笑。”

展云闻言转头睨他,笑得也有些无奈:“也就那么两回,还都被你赶上了。我那时候是为了那两株双蕊金墨兰,平时也不那么折腾。”

两人又你来我往调笑两句,展云捧着花盆,三人跟在张管事身后进了第一间屋子。“张管事,如果要在做胭脂的过程中,加些什么东西进去,最可能在哪个步骤?”小段伸手抚上捣浆的青石臼,“捣浆的时候,可能么?”

张管事摇头:“不太可能。每次捣浆、过滤、阴干这些步骤,大小姐都亲自动手,即便是二小姐和思小姐来了,也只能在一边打打下手。大小姐看的很紧,就怕一个不小心坏了颜色或香味,所以每次都很小心的。”

“这花也是有香味的。”展云看了小段一眼,又转头看向张管事:“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在这期间有人加了别的种类的花瓣进去,朱老板一定会有所察觉了?”

“那是肯定的。”张管事非常笃定:“研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鼻子要灵,初期只要有一点不对劲,大小姐都会倒掉重做。我们‘醉朱颜’的胭脂不仅颜色正,味道也纯,有几种擦上之后,连香粉都不用抹!”张管事说起自家胭脂,一脸自豪,连腰板都挺得更直了。

“可是这次的事情……李大人已经发出告示,让最近三天内所有买了我们家胭脂的人把胭脂交到衙门,说要检查。”张老头说着,眉毛都耷拉下来了,眼角皱纹似乎更深了些,“铺子也不让开了。现在,全杭州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家胭脂毒死了人。以后,怕是没人敢来‘醉朱颜’买胭脂了……”

“张管事,冒昧问一句。”赵廷站在门边位置,沉声说道,“你们当家的死了,铺子开不了了,这般情形,对谁最有利?”

张老头被问的一愣,眉头皱的都要对到一块去了:“府里的各位主子,不可能啊!”见三人都盯着自己瞧,张老头急的额头都见了汗珠:“真的!虽然大伙有时候跟大小姐拌拌嘴、吵吵架什么的,可‘醉朱颜’是祖上传下来的买卖,从大小姐的爷爷那辈就有了,没有人敢拿铺子的生意开玩笑。如果以后铺子真开不下去了,府里的人都得去喝西北风,没有人是傻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这也正是三人想不通的地方。如果说是外人所为,根据上午众人所讲述的朱家做胭脂的过程,很明显,极难找到机会往胭脂里掺毒。而且刚刚又在朱府后院的花丛中找到那株“虞美人”,现在可以十成十的确定,这毒一定是府里人下的了。

可若是朱府中人自己下毒,又明显有些说不通。若是想害死朱芳华,其他那两人无辜枉死只是障眼法,那凶手明显也太豁的出去了。张管事那话说的没错,府上的人再有异心,也没必要把铺子搭进去。“醉朱颜”一倒,朱府的人都得喝西北风去!线索是多了一条,可依旧让人看不通透。

几人沉默半晌,最后还是小段先开口了:“刚才您说,在这个屋子里,是不太可能有机会往胭脂里掺别的东西。那,什么时候最有可能。”

张管事领着三人来到最后装盒的那间屋子。“就最后研好胭脂,往盒子里装的时候,做工的人才多一些。可那几位,都是些做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师傅,实在是没理由做这样的事啊……”张老头也是一副想不通的样子,郁郁望着屋子里的案几,眼神也有些黯淡。

小段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后又将视线投向那张摆放在背阴出的长条案几,眉毛一挑,快步朝展云奔了过去:“把那只青瓷盒子给我。”

展云一手托着花盆,另一手探到袖中拿出那只盒子,递给小段。“张管事。”小段将盒子放到案几一头,轻轻摆好,接着又伸指敲了敲小盒一边空余的桌案:“平时,就是这样摆放胭脂的?”

张管事点点头:“是啊。这个案几是大公子当年在世时,专门找人订制的。一尺宽,三米长,正好用来摆胭脂,一列放三只小盒,一排二十只,所以一般我们一次就做五六十只,刚好。”

赵廷薄唇微弯,低声笑道:“原来如此。”

展云也跟着点头:“张管事,你们朱老板每次研出新胭脂,是不是一定会自己先拿一只试试?”

“对啊!大小姐每次都会拿一只,试试颜色和香味的。”张管事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所以剩下那两盒胭脂,只是为了万无一失。那人知道朱芳华一定会从案子这头拿一只胭脂走,却不确定她会挑哪只,所以就在三只盒子里都掺了毒。”展云缓缓说出结论,小段点头,应该就是这样没错。

“可是如果她那天心血来潮,随便从其他那几十盒里抽了一只,没从这边这三只里头拿呢?”赵廷挑眉看向小段。

“所以我们才能见到这株花。”小段伸手指了指展云手中的花株,“如果朱老板拿的是没有毒的,那人也会再次研磨花瓣汁液,想办法再往那只盒子里掺毒。”

“张管事,麻烦带路,我们要见一见你家二小姐。”展云说着,微微侧身,让出门口位置。

“这么说,夫人是不认识这株花了?”展云面带浅笑,捧着花盆的手臂略向前送出。

朱芳晴伸手就要抚上“虞美人”的花茎,展云手迅速一撤,侧眸与赵廷对视一眼。朱芳晴微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右手:“我,我是觉得眼熟,能拿的近一些,让我再看看吗?”

展云依言将花盆更往前递了一些,一边温声说道:“夫人小心,这花花茎受损的厉害,禁不得人碰触。”

朱芳晴细细打量花株半晌,缓缓抬眸,看向展云:“对不起,我不认识这种花。不知公子是在哪找见它的?”

“就在那片‘玉堂蔷薇’的花圃里。”展云微微笑道。

朱芳晴手微微一颤:“几位的意思,是这花……”

“既然夫人不知,那我们再问问别人便是。打扰了。”展云没有回答,别过朱芳晴,三人又依次见过许世岚以及朱巧思母女,了解些大概情况,便告辞离开。

出了朱府大门,月亮已经升的老高了。回到府衙,又听大方讲了一下这一天检查“醉朱颜”胭脂的情况,刨去有毒的那三盒、尚未卖出的三十二盒,其余二十五盒都当场检查,又让人拿走了。其他品类的胭脂水粉也一一查验,都没有问题。虽然已经是意料中事,但整体查验一遍还是十分有必要的,毕竟这事可大可小,一旦再出任何纰漏,可就不光是“醉朱颜”吃不了兜着走,杭州府衙也会担上“办事不力”的罪名。另外,大方又说,下午去几家胭脂铺子查探情况的捕役也说了,基本上没什么新线索。

大方跟三人汇报完情况,就急匆匆回家了。府衙里其他捕役早就走了,李青澜和陶涵之也都歇下,展云和赵廷对视一眼,正要撺掇小段去外头吃顿好的,就见那道浅橘色身影再次非常适时机的奔了过来,挽起小段手臂就往后厨拽:“小尘,还没吃饭吧?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猪骨热汤面哦!那猪骨我熬了整整一下午的,还放了枣子和枸杞,你太瘦了,要好好补补……”

身后两人很没骨气的跟着,听到那句“好好补补”的时候,嘴角同时抽了抽,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啊! Rp4eRKLLibT7vUAVEjW5kpBUvSfz1BQEI7RPiKuKw54TV/PxHUpK07uAqMhTfljW



第七章
夜谈·误

“哪!这个是小欣子给你绣的帕子,整整二十条哦!每条下角这里都有三朵浅蓝色的雪花,很漂亮吧?这个是小虎子给你做的核子钉,我装了整整两小袋过来!那小子还让我装,说做了整整五百颗,能多拿就多拿点,都沉死我了!还有这个,漂亮吧?”小段一手捧着二十条薄绢帕子,另一手攥着两小袋核子钉,盘腿坐在床边,望着青籽一件一件从那两只大包袱里往外掏东西。

“哎,先把这些放床上,你看看这只簪子,漂亮不漂亮?白檀木的哦!我记得小落你那只手串不也有一半是白檀木的么?这个啊,可是娇娇出嫁之后让她夫君专程送过来的!她夫君可疼她了!”青籽捏着那只簪子在小段眼前晃啊晃,“好看吗?这可是咱们清溪镇最有名的木雕师傅雕了整整三天才出手的!可羡慕死那些小媳妇了。这燕子很配我们小落啊!来来来,快把头发散开,我给你簪上看看!”

小段也没推拒,乖乖侧过头让青籽撤下柳木发簪,为他束发。微微有些粗糙的手指穿过发丝,青籽突然“啊”了一声:“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一只桃木梳,你等等啊!”

小段就这么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看着青籽蹲在地上又开始跟那两只包袱奋战。乌黑的发丝只是简单的挽了个髻,其余就那么披散在后背,原本枣红色的桃木簪子已经看不出本色,昏黄的光线里,发簪的轮廓益加模糊,渐渐隐没在乌黑发丝中。

小段只觉得喉头隐隐发涩,半晌才轻轻叫了声:“青籽。”

“啊!找到了!小落你看,这只桃木梳好不好看?是我亲手做的哦!师傅看到之后,还跟我抢呢!幸亏我轻功了得,一下子蹿到院子外的那棵红豆树上,才没被她得逞……”青籽说着,皱了皱小巧的鼻子,猫儿般的大眼亮晶晶望着小段:“小落,喜欢不?”

小段伸手拿过木梳:“喜欢。青籽,下次,别这么莽撞。”小段轻蹙眉心,缓缓说道,“原本我昨天就要离开杭州府的。你和小茴两个人拖着大包小包的,到这要是扑了个空,怎么办?身上也没带多少银子,这边没有认识的人,小茴又不会功夫,太危险了。”

青籽闻言甜甜一笑,坐到床边搂着小段脖子:“我知道啦!别老皱着眉头,我这不是找到你了吗?我就知道,我们小落心肠最软了,晌午那时候跟我发脾气,都是担心我和小茴,对不对?”青籽蹭了蹭小段面颊,“小落,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过年时候你也没回去,师傅老是念叨,说早知道你现在干了这行,当初就多教你一些拳脚功夫,省的现在每天都惦记着。这核子钉也是师傅教小虎子做的。”

小段半垂下眼眸,只觉得眼眶酸酸热热的:“给你们的银子,也别老是顾着那些孩子。多给自己买两件漂亮衣服穿穿,还有那些个胭脂水粉、珠钗环佩什么的。你都这么大年纪,早该嫁人了……”

“我不嫁!”青籽额头用力顶着小段一侧脖颈,小小声的嘟囔:“我们小落还没嫁人呢,我就陪着小落。大不了,就跟师傅一样……”

“别瞎说!”小段哑着嗓子低斥,“你跟师傅,跟我都不一样。清溪镇虽小,还是有不少好人家。长相俊俏又有本事的男人也不少,你也别太挑了,县衙里那个小柳不是挺不错的?这么多年,就一直跟在你后头干这干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青籽撅了撅丹红的唇:“小落,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这么急着把我往外推?”

小段望着青籽那忽闪忽闪眨着的大眼,不禁哑然失笑。青籽细细端详小段半晌,冷不丁双手捧起小段脸颊:“小落,那两个人不能碰!”

小段微微一愣,随即绽开浅浅笑颜:“我知道。他们两个,一个是小王爷,一个是前参知政事展大人的孙儿,名满天下的‘行之公子’,不是我招惹得起的。”

“小王爷?你说他就是那个七王爷的儿子,赵廷赵小王爷?”青籽惊讶的瞪圆了眼。

小段点头。“那那个周什么呢?那个周什么的不在吧?不是说他们三家交情匪浅,你没碰到他吧?”

小段浅浅一笑:“你放心。他们就是跟我面对面站着,也不知道我是谁。况且他周家当年对外宣称,那门婚事不作数,周煜斐怕是听都没听过那件事。即便真对上了,也没关系的。”

青籽点点头,一双大眼滴溜溜转了转,又伸出手臂搂上小段脖子:“小落,那个赵廷,你离他远点。”

小段轻笑:“知道了。”青籽半伏在小段肩头,一只手轻轻抚着小段披散在身后的发:“那家伙,看着就不像好人。我听说,他们军旅出身的,很容易喜欢男人多过女人。你,你可要提防着点……”

小段张了张唇,微微有些惊讶,但也没再说什么,就任青籽这么抱着,渐渐阖上眼。

“唔,青籽姑娘的手艺,果然非同凡响。”李青澜咽下口中的面,又夹了一筷子甜酱瓜放到碗里,“这面条擀的筋道,汤头也浓,真是不错!”

“小段哪,你可真是好福气!青籽姑娘昨晚等到你挺晚吧?一下午就在后厨忙着熬猪骨汤。唉,我们都到了早上才有幸分到一点尝尝……”陶涵之一边喝着热乎乎的浓汤,一边挤眉弄眼的跟小段玩笑。

小段只勾勾唇角,一语不发的继续吃面。赵廷只一径埋头吃面,脑海中不断闪现今早上青籽蹑手蹑脚从小段房里出来那一幕。那时候天还没大亮,赵廷辗转一宿,懵头懵脑的刚打开房门,想到水井边洗把脸,就见到青籽披散着头发,甜甜笑着从小段房里出来,又蹑手蹑脚进了隔壁那间屋子。段尘啊段尘,你昨天下午还一本正经的教训展云,不让他打你师妹的主意,是不是因为你老早就跟那丫头互许终身了?

该死的!赵廷咽下最后一口汤面,“啪”的一声撂下筷子,起身奔出屋子。只要一想到那人抱着别人的画面,胃腹之中就如同火烤,胸中窒闷得透不过气来。赵廷奔到院子里,舀起一瓢井水,伸手抹了把脸,冰凉的水珠子顺着下巴滚落衣襟。

赵廷甩甩头,长长吐出一口气。真是疯了!那人怎么也有二十岁了吧?二十岁的男子,抱女人再正常不过了。而且这刚认识他几天啊!就这么为了他寝食难安的。赵廷一手撑在井边,望向湛蓝天际,未妨身后有人一掌袭来,赵廷侧身同时握住那人手腕,又迅速放开手:“怎么是你?”

展云微微一笑:“那你以为是谁?”

赵廷没吱声,冷着一张脸看向一边。展云手中折扇一甩,戳在赵廷心口位置:“动心了?”

赵廷嗤笑一声,看也不看展云一眼:“怎么可能!”

“哦?”展云抿唇一笑,收回手中折扇隐于宽大袖口,“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赵廷深邃眼眸一眯,薄唇轻启:“你什么意思?他可是男的!”

说话间,两人同时瞥到小段已经走出屋子,又同时噤了声。小段站在门口和楚茴说了几句话,又任由青籽为他舒展衣襟,朝两人方向瞟了一眼,就转身往前头走去。

一出衙门大门,就见沈雷迎面奔了过来:“小段,我听说,是‘醉朱颜’的胭脂有问题,那朱家老板也被毒死了。是不是真的?”

小段沉吟半晌,轻轻点头。沈雷一听,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是我害了我妹妹!是我害死了妹妹……我真该死!”再度扬起的右手被赵廷及时挡住:“该死的是那下毒的人。你毋须自责。”

沈雷眼泪唰唰往下掉:“可那盒胭脂,是我亲手递给妹妹的。我亲手递给她的……”

“你只一心为她好,你妹妹若在天有灵,也绝不会怪你的。”展云温声安慰。

小段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三人要走了,才轻轻说了一句:“李大人判那人斩首之日,你要在旁边好好看清楚。”沈雷瞠大了眼,复又重重点头。

依照昨日与张管家约好的,今日要去见那几位负责研磨调匀胭脂的老师傅,地点就约在那间几人做工的屋子。三人一路往过走着,展云侧眸端详小段良久,方才柔声赞道:“这支簪子,雕刻的很是别致。是白檀木制吗?”

小段瞟了展云一眼,轻轻点头。另一边赵廷挑了挑眉:“是你那位师妹送的?”

小段也不说话,又点了点头。一时间,赵廷和展云都颇有些郁闷。小段平日里是话少,可也没沉默寡言到这个程度。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段现在一看到赵廷和展云,就不由想起昨晚上青籽跟自己说的话。喜欢男人多过女人么?怪不得他们俩交情那么好。其实小段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种事也没少见,只不过都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小段想了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这两人不把心思用到自己身上,就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吧。总不能因为人家喜欢男人就瞧不起人,这样不好。

张管事将几位老师傅一一介绍给三人认识。小段最先发问:“几位研磨胭脂那几日,除了朱老板,还有谁来过这间屋子?”

为首的那位说话了:“大当家来的最勤。其他人么,二小姐来过,思小姐和怜小姐也来过。别人就没有了。”

“她们来都做什么?”小段又继续问。

“哎,也没做什么。都过来看看呗。二小姐是和思小姐一起来的,怜小姐和大当家的一起来过几次。”老师傅显然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解,但还是耐心给三人讲述了那几人每次过来时的情景。

小段皱着眉听得仔细,可的确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三人正有些发愁,就听站在最把边的那位师傅小声说了一句:“好像最后装盒那天,思小姐又来过一趟。”

为首的那位师傅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看向三人:“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是大当家吩咐的,让她拿走一盒试试香味。”

“你们这次到底做了多少盒?”赵廷口吻有些不耐。

那师傅眨了眨眼:“六十一盒啊。不算思小姐拿走那盒,正好六十盒,摆在那个案几上嘛。”说着话,那位师傅伸手指了指那张长条案几。

“张管事,昨日你说朱巧思小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不过看这样子,今天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见一见了。”展云摇了摇手中折扇,清俊面容微微阴沉下来,一边侧眸看了小段与赵廷一眼。

三人刚转过身,门就“啪”的一声被人推开了,一身素白衣裳的朱芳晴眼眶微红站在门边,哑声说道:“不用见了。毒是我下的,人是我害死的。你们带我回衙门吧!” Rp4eRKLLibT7vUAVEjW5kpBUvSfz1BQEI7RPiKuKw54TV/PxHUpK07uAqMhTfl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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