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将梅花银簪给江城送过去,又听他说了下尸检结果。江城很肯定的说,脑后和肩膀的指痕,以及脸上的划痕,跟前两位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出了衙门,已经是晌午。小段下了台阶就往西去,却被展云叫住了。小段侧头,等着展云下一句话。展云一手握着白玉骨折扇,潇洒的敲了敲另一手掌心,微微一笑:“我和赵廷对这也不大熟,不知道能否同路,咱们一起吃个午饭,也好顺便讨论一下案情。”
小段原本有些不耐,心想熟不熟的你们俩大活人还能找不着吃饭地方?又听到后一句,心下一转,反正待会儿要去雅舍看看,一起吃饭的话,能省不少工夫。虽然不乐意跟这两人一起,但怎么说人家也是上头派来的,若是人直接来一句,这案子不用你插手,自己可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两人见小段点头,连忙一左一右跟了上去。走了几步路,小段突然停下脚步,冷声说道:“先说好,我吃饭的地方,都是些路边小店,饭食粗劣的很,不比那东京的‘状元楼’。你们若是吃不惯,可别勉强。”
赵廷一愣,接着露出浅浅笑意:“会比边关将士吃的粗劣?”
小段一噎,二话不说接着往前走。展云似笑非笑看了赵廷一眼,那意思,你行!倒能把小段这样的人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跟着小段,掀帘子进了一家小店。门口挂了个牌子,歪歪斜斜写了“米线胡”三个大字。俩人一看就乐了,米线都糊了还能吃?这店家卖米线没错,姓胡更无辜,就是卖米线的姓胡,还在自家店门口写了“米线胡”仨字摆着,可就太有意思了。
一进屋子,店面不大,打理的倒是干净又利生。小段撩起袍子就坐,身穿艳粉色小褂的老板娘扭着水蛇腰就迎过来了,涂的厚厚脂粉的脸笑得那叫一个艳若桃李:“小段来啦!”一手撑着桌面就朝后头拔高嗓子喊:“当家的,小段来啦!一盘蝴蝶炒米线,少油少盐!”
后头也高声应了一声“知道啦”,老板娘转头,笑嘻嘻看着小段:“没说错吧?你都多久没来了,我可还记着你口味呢!”
小段唇角微勾,点头:“老板娘好记性。”
女子扬了扬下巴:“那是!”说着话,一个媚眼儿就飞了过去。接着又看向已然有些石化迹象的两人:“两位公子,吃什么?咱们这各种炒米线,煮米线,还有甜口酱菜,自酿的思堂春……”
俩人正经没吃过炒米线,被老板娘扯高嗓子一通忽悠,头都晕了。两位俊俏公子,一冷峻一温润,一同将视线投向坐在对面唇角微勾的小段,神色都有些可怜兮兮的。
小段看了两人一眼,依旧面无表情:“吃豌豆苗不?”
两人一同点头,小段又问:“吃咸的淡的,自己说。”
两人连忙跟一边站着的老板娘说了,小段接口:“也要蝴蝶米线。来三碟酱菜,样式你看着拿吧。再来一坛思堂春。”
“好嘞!”老板娘又跟小段飞个媚眼儿,腰一扭,扭嗒扭嗒去招呼下一桌了。
两人一同暗擦汗,小段的品味,果然够奇特!
不过等三份炒米线端上来之后,俩人可就不这么想了。金黄油亮的米线,上面盖着一层绿油油嫩汪汪的豌豆苗,还有爆香的牛肉丁、香甜有嚼劲儿的萝卜干、切的细碎的豇豆、春韭、香葱,赵廷和展云吃饭都比较口重,因此他们那两份,盐巴都搁的多些。两人本来一看菜色,就已经食指大动,尝了一口,更是话都顾不上说了。展云平日里吃相是最斯文的,可此时也吃了半天都没抬头,一口气就下去小半盘子!
小段吃了几口,端起桌上的小壶往盘子里转圈浇了个遍,一阵醋味儿让赵廷不禁挑了挑眉。小段眼皮都没抬,接着吃自己的。也是一口气吃下去半盘子,才开始慢条斯理的喝酒吃菜。
赵廷夹了条酱瓜,又抿了口“思堂春”,不禁再次抬眸看向小段。这人其实挺会吃的。且不说那炒得爆香的蝴蝶米线,就这几碟子不起眼的酱菜,甜咸适口,咬在嘴里脆生生的,做的不比东京最有名的酒楼里的差。再说这“思堂春”,虽说是自家酿的酒,可味道清香润口,配着这米线和酱菜,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展云也吃的弯月眸子更弯,唇畔的笑温温浅浅,一边不忘夸奖小段:“这家店的东西真不错。”其实潜台词是:小段你眼光真好。
小段静静吃菜喝酒,并不搭话。展云脾气好,也不往心里去。而且平时有赵廷那么个冷峻的主儿,小段这点冷度,他还受得住。
三人将米线酱菜吃了个精光,酒也一点没剩,付银子的时候,小段掏出铜板搁在桌上,说了句:“各付各的。”起身就先出去了。
赵廷和展云望着桌上的铜钱,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两人闻声又对视一眼,唇畔的笑都有些无奈。见过不好相处的,没见过这么不好相处的。
断桥不断。
断桥这名字,却是前朝就有了的。要是再往东走,就是当地很有名的孤山。因为有“孤山之路到此而断”的说法,所以这座桥才被称为断桥。
也有人说,冬日里雪后初晴,桥阳面冰雪消融,桥阴面却仍然玉砌银铺,从远处远眺,桥与堤似乎断开,因此得名“断桥”。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每到冬日雪霁天候,来断桥赏雪的人就格外多。
现在正是三月天。
柳风拂面,杏花过墙,花香扑鼻,湖水如璧。正是杭州一年中风景最美的时候。
三人一路行过断桥,来到湖对岸的“竹芗雅舍”。就见门口的青砖墙壁上,挂着一只青色的木板,上书“竹芗悠然”四个字,字体飘逸婉约,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木板是悬挂着的,下头还挂着一只碗口大的铜铃,微风拂过,木板轻轻晃动,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几人刚要进院子,就被门口站着的两个青衣小童拦住了:“几位公子,可有花笺帖么?”原来这雅舍,男子也不是不可以进,只是一定要有小姐们的邀请,也就是一张特制的花笺上头,写上男子的名字,下方,印上竹子图案的粉红色印戳,并有一个篆体的“悠”字。
三人连听都没听说过,自然是没有准备。赵廷本来就烦这些个名帖啊花笺啊的名堂,听小童一长串解释,更是不耐,剑眉一皱,冷声说道:“官府查案子,别碍事。”说完就直接往里闯,看得展云直摇头。这家伙王爷脾气又上来了!
小段倒是挺欣赏这个调调,二话不说跟着一起往里走。展云无奈,也跟了上去。两个小童平日里接触的不是大家小姐,就是文人雅士,哪里见过这阵势?眼瞅着拦不住人,就一路小跑着找人告状去了。
院子里绿树葱茏花丛繁密,不知名的鸟儿啾啁宛转,不时飞过几只粉蝶儿,景致雅的很。三人一路直奔那座三层小楼,迎面走过一位身穿雪缎罗裙的二八佳人,粉颜带泪,美目含忧,正提着一只小篮子往外头走。小段步子一转站到女子面前:“这位小姐。”
女子抬眸,不着痕迹的将小段一番打量,有些冷淡的点了个头:“不知公子何事?”
小段望了一眼小竹篮里头的小朵白莲,唇角微勾:“这莲花可是为钱家小姐折的?”
女子点点头,几滴清泪滑落颊畔,又偏头看看赵廷和展云,挽着竹篮施施然一福:“两位公子万福。”接着又有些哽咽的轻声问道:“几位是蝶幽的朋友么?”
展云浅浅一笑,温声说道:“听闻钱家小姐十三岁时绣出一幅‘烟尘柳色’异色双面巧夺天工,这次途经贵宝地,原想或许有缘得以一窥佳人风姿……”说到这,展云眉心微蹙,轻敲手上玉骨折扇,面上神色很是怅惘。
女子闻言露齿一笑,美目流转,原本带泪娇颜更添两分妩媚:“原来是这样。公子若是不嫌,这雅舍里好几位姐妹都擅女红,蝶幽姐姐从前教的好,那双面绣法虽然针法繁杂,倒也不是顶难学会……”
展云是何等玲珑心思,自然明白女子话中所指,俊秀的眉一扬,弯月眸子透出几许兴味:“哦?小姐也会么?”
女子有些羞涩的点头,小声说道:“刚好前些日子我绣了一方丝帕……”
一见女子这娇滴滴羞怯怯的模样,赵廷朝展云使个颜色,示意他留在这慢慢套话,便和小段一起朝阁楼里去了。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带着淡淡甜味的檀木香。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一位身穿浅蓝衣裙的女子静静坐在一隅,面朝北向的窗户,低垂着头,不知在忙些什么。
小段走到距离女子五步远的位置,还未开口,女子就似有觉察的转头,抬眸对上小段的眼,有些惊慌的“呀”了一声,站起身子就要往一边跑,却不小心踢到脚边的凳子腿,身子直接往前倒去。
小段快步上前,一手掌握在她腰侧,正接住女子娇柔身躯。蓝衣女子当时就吓得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一双小鹿般的大眼湿漉漉的,娇嫩红唇轻轻颤抖,小手推拒着小段肩膀:“多,多谢公子……”
小段放开手,后退两步,轻轻一揖:“冒犯了。”
女子的脸更红了,连连摇头,弯腰从一边地上捡起花绷子,低着头就要往外跑。谁知赵廷正好往前头一挡,女子抬脸,眼中惊慌之意更甚,娇甜的嗓音也带了颤:“公,公子……请让让……”
“小姐莫要惊慌,我们只是来打听些事情。如果小姐知道的话,就告诉我们,不知道就算了。不知小姐可否稍作停留,帮我们这个忙。”小段的嗓音依旧清冷,却莫名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味道。蓝衣女子闻言,轻轻点头,一边伸出一只白嫩小手:“两位公子这边请。”
“小姐应该已经听说今早断桥边上的事了。”小段和赵廷二人在小圆桌边坐下,一边不慌不忙的说着,一边细细打量女子神色。
女子点点头,低下头,轻轻咬唇,又将搁在腿上的花绷子拿起来放在桌上,一边轻声说道:“我,我想给钱小姐绣条帕子。她生前最喜欢绣绿柳荷塘,我,我就想给她绣一个这个图样的……”女子有些哽咽:“到时候一并给她送到下面去,她,她也好……呜……”
两人一见女子哭了,都有些无措。小段侧眸看赵廷,心里琢磨你不是有帕子么,怎么不赶紧拿出来给人擦擦眼泪,傻愣着干嘛?赵廷见小段瞪自己,一时也有些不解,心想你可别指望着我哄,爷这辈子还没哄过女人呢!这种事展云和那小子比较拿手,不是爷的强项。
女子哭了一会儿,也就渐渐止住了泪,一边轻拈袖口擦擦眼角。小段心里稍微松口气,心想还好是个能放能收的主儿。要是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那种,自己还真没辙了。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赵廷一见女子止住哭势,连忙开口。
“我姓蓝。”女子一双小手轻扯着绷子上的丝帕,小声回答。
“蓝小姐。”小段一双凤眸定定看着蓝兰,待女子抬眸瞅他,才继续说道:“‘竹芗雅舍’一连死了三位姑娘,不知各位小姐对这件事怎么看?”
蓝兰本来已经渐渐稳定情绪,一听小段这话,激灵灵打个颤,一双大眼惊慌的泛起水光,一边连连摇头:“这事说不得的,说不得的!”
小段冷笑一声,凤眸含谑:“蓝小姐莫不是也信那什么水鬼索命的谣言?”
蓝兰面上神色更加惊恐,娇嫩红唇轻颤,故意压低了的嗓音因为颤抖,听起来有些渗人:“不是水鬼,是她的魂。她的魂回来了,来报复我们所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