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拦车的事?我是拦过欧阳万彤省长的座车,你不是来追责的吧?不是就好,你要真是来追责的我要跟你辩论辩论!我不怕球你们!我他娘的就是一个普通工人,就因为拦过省长的一次座车你们能把我杀了?!你知道我为何要拦省长的车吗?因为我的儿子在省城里上不了初中。我来省城已经六年了,被汽车厂招聘干了四年工人,可你们还是叫我农民工,还是只给我暂住证,还是不许我的孩子在你们城里的学校上学。我们农民出身的人永远被你们轻看,永远都是人下人,这是什么天理?往前追上几代,你们他娘的有几家住在城市?不都是农民吗?就因为你们早几代进入城市,就这样轻看俺们?装什么牛逼?
我当然信访过,可那些信不知转到了哪里,根本没有回音。我也去上访过,我去过信访局,可那儿有各地市的警察和政府的人守着,一问清你是哪个地方的人,就会强行把你塞进车里拉走,说你破坏稳定,根本不听你的哭诉。没有办法,我只有选择去拦省长的车了,不然,我能眼睁睁看着我儿子上不了学吗?
我儿子的小学课程是在俺们农民工自己筹资办的学校里读的,想着初中总该叫俺们上了吧,没想到还是不行。国家明文规定所有的孩子都可以读完初中,偏偏俺们农民工的儿女上不了初中,这公平吗?得求人?你以为我没求过人吗?从市里的教委到区里的教委,从街道上的领导到中学里的校长,俺们十几个家长都去求过,没球用!那些人一个个牛得要命,给俺们看各种文件,给俺们说各种规定,说到最后就是一个意思:你们农民工的孩子无权在城里上学。送礼?你以为我不知道送礼吗?我准备了两万块钱现金,包在一张报纸里。你知道两万块钱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四个月的活算白干了,四个月的班白上了,意味着俺们家今年别想再买水果和青菜了,就吃咸菜吧。我那天就拿着这个报纸包进了离我租住的地方最近的一个中学里,进到了主管招生的那个副校长办公室里。我向他讲了我的工作和我孩子的情况,我求他收下我的孩子,我边说边把那个包了钱的纸包放到了他的手边,他把纸包又朝我推过来,我以为他是客气,不好意思收,于是就按俺农村人的礼让规矩,强行拉开他写字台下一侧的柜门,想把钱放进去,未料柜门拉开后我发现,那柜子里放的全是钱,一沓一沓,一扎一扎。我一下子明白我拿这两万块钱人家是看不上眼的。那位副校长见我强行拉开他的柜门,非常生气地朝我吼了一句:你想干什么?我意识到自己触到了人家最隐秘的地方,忙把柜门关上说着:对不住,对不住。我退出他的房门后明白,我的孩子是上不了这所中学了。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听说省长欧阳万彤要来我们厂里视察,奶奶的,我当时就在心里想:这是一个机会,我得拼死一搏,为我儿子争取一个上学的机会。我于是想尽一切办法,打听到了省长来视察的时间,我然后就在俺们厂的大门口里边转悠,当我看见有三辆车朝厂门口开过来时,我估计省长应该坐在中间那辆车上,于是不顾一切地向那辆车前扑去,扑到车前我就爬到了车前盖上喊:省长,你得管管教育局那帮不为农民工办事的人呀!省长的司机反应很快,急忙刹车,车一下子停住,险些把我甩倒在地上。几个警察大概以为我想暗害省长,“呼啦”冲上来把我死死按在了车盖上。我急忙喊:我是为我孩子上学的事来找省长的,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你们不能抓我!大概是我这声喊起了作用,我听见车门一响,万彤省长走下了车。我在电视上和报纸上见过他,认得他,他来到车前,挥手示意警察们放开我,然后上前扶住我的一只胳膊问:你说你有什么事找我?
我于是含着眼泪把我孩子不能上学的事说了一遍,我知道他事情多,时间宝贵,不敢啰唆,说完就问:省长,你说我们农民工的孩子能不能上学?
省长用两只手抚着我的肩膀说:当然能上,这件事我马上让人去办!迫使你用这种办法来反映情况,是我的失职。我对不起你!你叫什么名字?赖传东,我记住了;你就是在这个厂里工作?好,你放心去工作吧,剩下的事我会去办的。
我没想到他说话这样诚恳、实在,我朝他鞠了一躬,就离开了。
那件事过去的第三天,我就接到了区教育局的通知,让我当天就带着孩子去一所初中办理入学手续。第五天,省报上就登出了一则消息:全省所有农民工的孩子,都可以在父母打工的城市就近读小学、初中。
我高兴呀!厂里很多和我一样的农民工高兴得把我抬起来向半空里抛,他们也高兴呐!
我的目的达到了。不过我们厂里的领导和附近派出所的警察还会时不时地训我几句,说我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担心我早晚还会给他们惹祸。也是因此,我今天担心你是来找我麻烦的……
这个事过去之后,我就在想,为什么这样一桩小事,都需要我用这个办法去找省长?为何不能把孩子上学的事变成一项法律?倘若有了法律,任何人不让孩子上学就都是违法,我们都可以去法院告他,那不就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