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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原《新启蒙》主编、欧亚投资公司副总裁芮犁:

你找我谈对欧阳万彤的看法?有点意思!谁让你来的?好吧,我不问这个问题。首先我要告诉你,我与他见面的次数不是很多,对他的了解不会深刻,不可能说出很多对写他的传记有用的东西。其次我要告诉你,他与我见过的其他官员不太一样,我有点喜欢他。

我和欧阳万彤打交道是在他当省城市委书记的时候。那时我还在清河大学里读书,我和一帮同学血气方刚,我们觉得如今的社会,仍然需要一场启蒙运动,所以决心办一份校内刊物,刊名定为《新启蒙》。我们想通过这份刊物,把平时的观察和思考告诉读者朋友,达到对读到杂志的同学和普通民众再启蒙的目的。

我记得《新启蒙》的创刊号上,刊载了一篇重头文章,题目是《公民应该伺候政府还是政府应该伺候公民——论公仆》。这篇文章是我们约请一个在欧洲访学多年的教授写的,他在文章中写道:外国政府的办公场所,建筑都很普通;外国的政府官员,多是自己开车;外国的政府办公处,公民有事可以随时进去咨询;外国的市长,可以不带任何随员去见公民处理问题;外国的政府官员,除了工资,不能有任何其他灰色收入;外国的官员,届满卸任之后,回归原来的工作。而中国的政府办公楼,一个比一个豪华;中国地市级的政府,副处一级的官员都有专车和司机;中国的公民要进政府大院时得战战兢兢地先办各种手续,随时可能遭到传达员的呵斥;中国的一个市长出行得前呼后拥,秘书、办公室主任加上其他下属一大帮人跟随,有时还警车开道,派头十足;中国的政府官员,工资只是他们收入的一部分,大部分人都有灰色收入,收受下属下级的礼物,是寻常的事情;中国的官员,退休前还要把自己的儿女亲友都安排好工作,并享受终生的原级别待遇。外国的政府官员,说是管理者,却只能小心地在伺候着公民,因为公民稍不如意,再选举时就不会投他的票;中国的政府官员,说是公仆,实际上却是主人,是老爷,需要公民小心伺候,伺候得稍不如意,他就会雷霆震怒,呵斥和修理公民。人们组成社会,选出政府官员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管理社会的公共事务,使社会得以正常运转,使人们的正常生活得以保障,而不是为了选出一个欺压自己的主人和老爷,把自己变成奴隶。中国的官员,要么在法律的约束下老老实实当公务员,为公民服务;要么就公开称自己为老爷,别再羞羞答答的自称公仆……

创刊号出来之后,立刻在学校里引起轰动,同学们争相传阅,并很快传到社会上,被翻印转抄。我们事后知道,三天之后,这本创刊号就放到了欧阳万彤书记的办公桌上,而且附有一个处理意见:建议以非法刊物之名要求学生停办此刊。欧阳万彤书记很仔细地看了一遍刊物上的内容,只对秘书说了三个字:再看看!

第二期《新启蒙》上,我们发表了一篇长文,叫《全体堕落,彼此加害——论公民》。在这篇文章里,我们列举了各个行业从业人员堕落的事例:在医疗卫生领域,院长、医生、护士和药商一起,为了钱合谋算计病人和国家;在教育领域,校长、职员和教授、教师一起,利用各种名目收受学生和学生家长的钱财;在文艺领域,演员、导演和演出经纪人,合谋怎么把观众和演出举办方的钱弄到手;在矿业开发领域,矿主为了钱疯狂开采矿业资源,根本不管开矿工人的人身安全和对环境的破坏;在粮食和蔬果生产及流通领域,生产者为了产量为了卖钱大量施用化肥和农药,销售者把旧粮、陈菜、陈果换上标签、刷上化学保鲜液再卖给消费者,哪管别人的死活?在熟食生产领域,生产者把死猪、死鸡肉加工后出卖,把过期的卤肉刷上鲜亮卤汤再卖,把过期的馒头粉碎后再重新加工出卖,哪管食用者的健康?在奶粉生产领域,有的企业领导和工人一起往里边添加三聚氰胺,哪管食用奶粉婴儿的健康成长?在军事领域,军人训练是为了让领导观看,演习时参演双方对谁胜谁负预先就清清楚楚,把演习搞成近乎演戏,不想着将来真打仗了怎么办;在学术领域,论文造假和抄袭现象屡禁不绝,没有创见只为发表之后评职称的论文很多,根本不想着研究结果是要造福人民;就连停车场的看车工人,向车主收费时,也要先问:你要不要发票?不要发票了少收你10元,以便自己把这笔小钱贪为己有。这样一种局面,分明是你堕落,我堕落,大家一起堕落下去;明显是你害我,我害你,大家互相加害下去。现在官员中的贪污犯是很多,但其实普通公民也很贪婪,如果制度不变,把100个普通公民提成官员,至少90人会很快变成贪官。眼下的我们,除了GDP,还有什么?……

这期刊物一出来即在学校引起激烈的争论。支持者说:目光犀利!反对者说:以偏概全!正是因为这种争论,人们争相来买刊物,使得我们不得不再次加印。事后我们知道,刊物出来的第二天,就被放在了欧阳万彤书记的办公桌上,上面附了一条意见:建议尽快封掉这份校内刊物,以免其在社会上造成恶劣影响。据说万彤书记看完这期刊物上的内容后,沉默半晌,又对秘书说了一句:再看看!

我们的第三期《新启蒙》刊物上,发表了一篇长文:《就业何时能不拼爹——论公平》。这篇文章列举了中国年轻人就业时拼爹的种种情状:省部以上领导干部的儿女,就业根本不必自己操心,父母早为他们设计好了:从政的,最差也能当到司局一级的官员;经商的,不是国企的老总,就是自办公司,且有外资支持和参与。地厅一级的官员,其儿女也不必自己寻找工作,从政的,最差也能干到县处级;经商的,也都会在其他国营和私营企业的支持下办一家自己的公司。县处一级官员的儿女,就业也都有保障,从政的,最差可以干到科一级;经商的,也会得到其父在政界各种朋友的支持,挣笔钱是没有问题的。普通公务员和老百姓的孩子,只有通过各种各样的考试,凭本领去竞争各种各样的岗位。这部分人中,爹是校长的,儿女当个教师大致上没有问题;爹是警察的,儿女当个警察大致上没有问题;爹是法官的,儿女当个法官大致上没有问题;爹是检察官的,儿女当个检察官大致上没有问题;爹是医生的,儿女当个医生大致上没有问题;爹是律师的,儿女当个律师大致上没有问题;爹是演员的,儿女当个演员大致上没有问题。只有很少一部分好的职业岗位,是留给普通人的儿女去竞争的。这就是说,这个社会在就业上和封建的世袭制没有太大的不同,公平,根本没有得以实现……

后来知道,万彤书记看完这期的这篇长文后,在办公室里踱了很长时间的步。他依旧没有表态。

第四期《新启蒙》刊物上,我们发表了对一个农业科学家的长篇采访,题目是《中国的食物危机——论公险》。在这篇采访记中,我们公开了这位科学家的深重担忧,他说,中国目前面临的危机可能很多,比如信仰危机,比如金融危机,比如领土危机等等,但只要我们国家的军队稳定,老百姓有东西吃,这些危机都有办法克服,但食物的危机是个例外,如果人们没东西吃了,那就真要出危险了,真要天下大乱了!

他说,中国目前的超市里都在卖米、面、油,看起来很丰富,但其实,我们的粮食自给率只有80%,另外的都依赖着进口;我们食用油的80%都是用进口原料加工的。有的年份,光进口黄豆就达6000万吨,摊到每个人头上,是将近100斤。我们现在家家都不留储备粮了,包括农民,我们吃的都是新粮,国家的粮库里,大概也就是一年的存量,而粮食生产的周期是一年。一旦有战事,我们具有抗风险的能力?到那时外国还会按时卖给我们?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预测,中国到2030年将出现比较严重的粮食短缺。

他说,过去农民种粮,种子都是农民自己留的,这家没有那家有,比较安全。现在都是去种子公司购买,从种子公司买的种子只能种一季,是不能留种的,如果某一年种子公司提供的种子突然不出苗了,怎么办?这不是不可能的,因为目前我们国家的种业公司一半以上都控制在外资手里。更重要的是农民的种粮积极性没了,老老实实种粮不但发不了财,连生存都很困难,一斤稻谷一块二到一块四,辛苦一年种一亩地,扣掉农药、化肥、种子、农机等投资,还剩下什么?大家都在宰割弱势的农民,谁还愿当种粮的农民?还有就是水荒的问题日益严重。目前中国约有405万公顷土地在用污水灌溉,这也会对作物产量和粮食质量产生重要的影响……

第五期《新启蒙》发表了一篇谈论中国群体性事件的文章:《怎样表达我们的抗议情绪——论公愤》。

这期刊物出来的第二天上午,我被通知去学校党委宣传部办公室,说有人要跟我谈谈《新启蒙》刊物的事。我们几个编刊物的同学当即判断,这是要对我们的《新启蒙》动手,很可能是要查封。大家最后给我的建议是:据理力争!不行我们就上街抗议。我随后就向宣传部走去,我是带着一腔抗争的怒气进屋的。

进屋就看见一个中年男子独自坐在桌前喝茶,并非如我想象的那样满屋子都是指责者,也没有看见那个平日盛气凌人的宣传部长。那人见我进来,微笑着问:是芮犁主编吧?快请坐。

我气宇轩昂地坐下了,静等着他开口。我当时并没认出他是谁,我只是在迅速搜索脑子里的词句,做好反驳他的准备,只要他一开口说《新启蒙》刊物的不是,我立马就开始还击。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在递了一杯茶给我之后,含笑说:你们的刊物办得很好!

我愣在了那里,一时忘记了该怎么回话。

你们这样年轻,看问题就这样尖锐准确,令我高兴!

我准备好的那些词句无法派上用场,只好干咳了一声。

我有一个提议,不知你们愿不愿意答应。他含笑看着我。

什么?我机械地问。

你们这个编辑部,就作为市委的一个智库。

市委的智库?你怎么可能有权把我们编辑部变成市委的智库?你是什么人,想给我们开一张美丽的空头支票?

我是市委书记欧阳万彤,我有这个权力。

哦?我站了起来,我当时确实很吃惊,我没想到我的对话者是这个城市的最高长官。

尽管市委目前也有几个智库,但那里的年轻人少,缺少锐气。如果你们同意,你们的刊物《新启蒙》就变成了市委的内参件,我就可以随时看到你们的刊物。

等一等,你是说你想收买我们?

不要用“收买”这个词,这不符合我们之间的实际关系。你们想让政府和社会好,我也是,我们是志同道合者,起码是同道者。当然,我今天的提议可能太过突兀,应该给你们一个思考选择的时间。你们三天后再答复我怎么样?

我只能点头。谈话完全超出了我们最初的判断。我有点被动。

我那天回到编辑部向大家讲述了谈话的内容后,可能是太出大家意料,屋里陷入长久的静寂。之后两天的课余时间,我们便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最后,在反复的争论中,大家在以下两点看法上达成了一致:其一,我们办《新启蒙》的目的,不是为了煽动人们闹事,而是着眼于社会管理水平的提高,着眼于人们生活质量的改善,因此,发行范围在校内还是在市委机关内,不是特别重要的问题,重要的是看能不能达成目的。其二,先对政府官员进行启蒙,从而带动普通民众明白社会发展的方向,符合我们的创刊目的。《新启蒙》成为市委的《内参》,能更快地达到对官员进行启蒙的愿望。

我们最后决定:同意《新启蒙》编辑部成为市委的智库;同意《新启蒙》刊物成为市委的《内参》。决定做出后,我被大家推举为去见欧阳万彤的代表。

我记得那是一个上午,我带着新出版的第六期《新启蒙》去市委机关大院,欧阳万彤果然如约在市委小会议室等着我。那天我告诉他,我们同意将《新启蒙》变成市委机关的内参件,编辑部愿意当市委的一个智库。他听罢笑了,说:谢谢芮犁,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我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我那时和你今天一样血气方刚,我也和你们一样想改变社会,改变世界。人年轻了真好,有抱负,无顾虑,有雄心,无负担。

他那天还说,我从你们发表的系列文章中有一个令人欣喜的发现,那就是你们虽然年轻,虽然对现实不满,虽然壮怀激烈想改造社会,但你们不倡导激进,不倡导极端,我很欣赏这一点。如今,激进主义在很多地区和国家都出现了,这种主义的信奉者主张采用极端的手段,把他们改造社会的设想付诸实现,谁不同意,就要消灭谁,不仅要在精神上压服反对者,还要在肉体上进行消灭。这种主义的信奉者最后要走的路,就是恐怖主义。他们最后的结局,也就是被最初的追随者所抛弃,被整个社会所抛弃。我们都想通过政治手段来改造社会,使社会变得更适宜人类生活,使社会能给人类带来福祉,但政治需要妥协,没有任何妥协的激进政治造成的结果,不仅达不到改造社会的目的,常常还会给社会造成破坏……

我觉得他说的有一定道理。

他那天和我告别时说:从下一期的《新启蒙》开始,市委每期资助你们3万元经费,让你们不必再为办刊经费操心,你们好把精力全用在把刊物办好上……

我那天从市委机关出来时满心欢喜,我以为我为我的同学和同行们办了一件大好事。没想到就在当天晚上,学校就传开了我被政府“收买”的消息。第二天,就有同学当面叫我“宋江”,意思是我已被朝廷“招安”了。我气得一连三顿没吃饭,办《新启蒙》的心一下子凉了,左思右想之后,我决定退出《新启蒙》编辑部,以示清白。至于他们今后怎么和政府合作,我一概不管了。尽管编辑部后来不断有人来劝我回去,但我的心已经被那些误解我的人伤透,我从此不再参与《新启蒙》的任何编辑工作,我和此后的《新启蒙》已无任何关系。为了证明我没被别人收买,我毕业后没去省级市级任何机关当干部,而是自办了一家公司……

经商之后,我原以为我这一生和欧阳万彤再不会有任何关系,但没想到世界这样大,我的交往圈子却如此小,我后来竟会又结识了他的继女常笑笑,和常笑笑谈起了恋爱。

和常笑笑的相识十分偶然。有一天,我去拜会清河大学的教授任一鸣,向他请教投资方面的问题。和任教授谈完出来,一个非常漂亮有气质的姑娘迎面走来,问我任教授的家是不是在这栋楼上,我点点头并转身给她指了指任教授家所在的单元和楼层,她粲然一笑谢我一声就向楼里走去,我却不能立刻移步走开,她的美丽是那样强烈地打动了我,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我一直看着她走进楼里进了电梯,才转身去找我的车。我坐进车里后,并没有立马去启动引擎,我变得有点心神不宁或者说六神无主,眼前全是刚才那个姑娘的笑脸。这个姑娘的美丽像电光石火般击中了我的心。说实话,在大学读书时和在后来的经商过程中,我不是没见过漂亮女人,但如此清纯美丽的姑娘的确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的心跳一下子就失去了正常的节律,我有了过去从没有过的被吸引的感觉。直觉告诉我,她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女人,是这世界上我最中意的那一半。

人生的哪个机会不是稍纵即逝?

我不能任她在人海里消了踪迹,我得动手!

我当即决定就在车里等,一直等到她出来。今天一定要和她搭上话,要弄清她是谁,住在哪里,要想法弄到她的联系方式,我不能让自己留下遗憾。追自己心仪的女人,不能犹犹豫豫,这世上比自己好的男人太多,比自己有竞争力的男人太多,决不能让别的男人抢去了她。

我那天差不多等了一个半小时,才算把那个美极了的姑娘等出来。见她袅袅娜娜地出了电梯向这边走来,我赶紧发动车迎上去问她:任教授下楼了吗?

她看清我是刚才给她指路的人,又是粲然一笑说:没有。

我“哦”了一声,假装自语道:看来他是取消了今天去演讲的计划,也罢,他不用车我就走了。我装着要挂挡启行的样子,之后才又向她问道:你去哪里,捎你一程?

她摇摇头道:谢了,我去昌达街,你不可能顺路。

我笑道:巧了,我正是向那个方向去的,你若是不嫌我的车档次低,就请坐进来吧。

她大方地一笑,伸手拉开我的车门就坐进来了:有顺路车当然要坐,辛苦你!

车启动之后,我就开始迅速想法打探她的职业和姓名:看你的样子,好像是在清河大学艺术系读表演专业的学生。

她惊奇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然后反问我:你觉得我像读表演专业的学生?

你长得这样漂亮美丽,不学表演岂不是亏了?

她羞羞一笑:谢谢你的夸奖,我读的是金融,今年刚毕业。

那我得赶紧给我在省人民银行当副行长的朋友打个招呼,让他立马聘用你,要不然别的外资银行必会把你挖走,到那时,他们就会多一个强大的对手!

她呵呵笑了:你这人,可真会开玩笑。谢谢你的好心,我已被省工商银行聘用了。

是吗?我也笑了,已经弄清了她的工作单位,下一步要弄清的就是她的姓名。你愿意猜猜我是干啥的吗?

猜不着。她摇摇头。

我开了一家投资公司,我经常要跑的,就是你们省工商银行,认识你太高兴了,我以后要再去工商行,就不会两眼一抹黑地乱找人,就可以直接就一些不懂的业务向你请教了。咱在工商银行,也不是没有一个熟人了!

别客气,凡我能帮上忙的事,尽管说。她很大度地摊了摊手。

那太好了,能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吗?

她略略迟疑了一下说:好吧。

我顿时心花怒放,怕她待会儿再变卦,急忙把车停到了辅路上,掏出笔和纸递给了她。

我于是知道了她叫常笑笑,不过那时,我还没有把她和欧阳万彤联系在一起,还不知道她是省长大人的继女。

这之后,我就开始不屈不挠持之以恒地追她,一开始是打着向她请教投资方向的幌子约她见面喝茶,后来说是为了感谢她的投资建议约她吃饭,再后来是以察看投资地域的环境约她出来旅游,再后来是送花,再再后来是找借口送衣服,最后是送首饰,直到把她的心打动,直到她自觉自愿地扑到了我怀里。

我说这些你不反感吧?不会把我错看成一个采花高手,一个浪荡男人吧?

我和笑笑交往了将近一年后,她才向我发出去她家见她父母的邀请。此前,她从不谈论她的家庭,我见她不谈,也坚持不问。我原来估计她的父母可能是大学里的教授。那天去她家,一看进的是省府住宅区,我便很惊奇,同她开玩笑说:你不会让我成为一个官员的女婿吧?她含笑答:现在还说不定。及至进门看见欧阳万彤省长,我才大吃一惊,欧阳万彤省长也认出了我,意外地叫道:嗨,想不到是你要当我们的女婿!真是巧啊……

我当时因为意外话都没说出来。

我的天呀!这是谁安排的?天意吗?

这次见面的第二天,我问笑笑她爸妈对我的看法如何,她说他们对我都很满意。她说她爸爸要她特别对我说明的一点是:他们家目前的这种热闹状况不会持续很久,我必须对此做好思想准备。

我没听明白这话的含义。我记得我当时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摇摇头道:我也不明白,反正他就是要我这样对你说的。

两个月之后,我和笑笑举办了婚礼。按欧阳万彤省长的意见,婚礼没请别的宾客,就是她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参加。她的亲生父亲也来了,就坐在她妈妈的另一边。

她的亲生父亲刑满释放后在一家工厂当保洁工,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先上来是不停地咳嗽,酒斟上后又不停地喝酒,而且还一根连一根地抽烟。我看出笑笑和她妈妈都很尴尬,是欧阳万彤省长不断地说话活跃着婚宴的气氛,并小心地照顾着那位亲生父亲。

婚礼办完的第三天,按规矩我带着笑笑回门,去看望她妈妈和万彤省长。在她家,万彤省长特意把我拉进他的书房,郑重其事地说:芮犁,我和笑笑的妈妈都很高兴你能成为我们的女婿,我们也都相信你俩在一起是因为真诚相爱。你俩结婚前,我和她妈妈在保护着她;你们结婚后,我们希望你能负起保护她的责任。眼下,我们这个家庭还有些外加的光环,但这些光环总有一天是要退去的,也许很快就可能失去。在我们这个家庭失去外加的光环变成一个普通家庭之后,我盼望着你能仍像过去一样对待笑笑。

我当时不太明白他的话意:是在担心我看中了他们的家庭而不是他们的女儿?

又过了几个月,当我突然听到欧阳万彤省长辞职的消息后,我才一下子清楚了笑笑当初向我转达的欧阳万彤省长那番话的含意,清楚了那场书房谈话的用意。

我这才明白,在欧阳万彤省长的内心里,很早就有了辞职的精神准备。至于他为何想自动终止自己的官场生涯,为何想主动丢弃众人梦寐以求的高级官位,我说不清楚,恐怕你得去问别人。

所幸,他没有辞成职,一直干到了退休。

我们结婚后与他相处得怎样?应该说很愉快。我和笑笑住在我买的房子里,我俩通常是双休日过去,与他们在一起聚聚吃顿饭。和他在一起时,我发现他的确很忙,双休日也电话不断,间或还有人送来文电要他立刻处理。逢了这时,他就不得不中断与我和笑笑的聊天,回到他的书房里去忙。我还能感受到他的压力很重,这从他接电话的声音中和走出书房时依然紧皱的眉头可以明白。不过一旦他坐下和我们一起聊天,眉头就会舒展开来,就好像把那些压力推开了。他会笑得很响亮。他没有批评过笑笑,更没有批评过我。也许是因为他不是笑笑的生身父亲,他认为自己没有批评的权利;也许是因为他失去了亲生儿子的爱,他在有意改变自己的为父做法。总之,我和笑笑在他面前很放松。他和笑笑聊的,多是金融界的情况,他与我聊的,多是商界的情况。他对我说,与你和笑笑聊天,也等于我在调研。有一次,笑笑说,现在在一些银行里,有一个公开的秘密,那就是很多笔大额存款,并未进入银行的账本,而是在柜台上一转,就被行长贷给了另外的开发商人,贷款的利息收入成为该行的福利,国家却没有任何收益。欧阳万彤省长听罢吃了一惊,很快让人去做了深入调查,发现这是真的。他随即向北京有关部门做了反映,使这种情况得到了遏止。还有一次,他问我现在的经商环境如何,我告诉他,每逢过节,我必须让我的财务买上一堆每张千元的购物卡,然后派上七八个人分别去工商、地税和几家派出所里送,所有可对我公司行使管理权力的国家工作人员,一人一张,钱不多,但必须给,我把这叫作润滑剂。没有这张卡,他们就会找各种借口来找公司的麻烦,使你很难开张。他听罢沉默一霎,随即打电话让办公厅就经商环境做个专题调研,然后发文对这种利用公权力对商人卡和要的情况进行了纠正。

我平时能感受到,他把他心里的那份无法释放的父爱,都给了笑笑。我和笑笑结婚的当年秋天,笑笑怀孕了。这事不在我们的当年计划里,因此我俩决定流掉孩子。在去流产的前一天晚上,我俩忍不住又做爱了。这件事说出来可能会让你笑话,年轻嘛,忍不住,你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应该能懂。可我俩都不懂这个时候的做爱规则,还是像往常那样大幅度的激烈运动,结果灾难发生了,笑笑的下体开始血流不止。我慌了,带着哭音给岳母打电话问怎么办,我岳母根本没经过事,一听我说笑笑血流不止,她竟然吓晕了过去。结果赶来的是欧阳省长,他在路上就打电话要了救护车,然后上楼指挥我抱上昏过去的笑笑下楼,还帮我把满是血的床铺用一条床单遮盖了起来。到了医院,他一直坐在楼道上守候,直到手术完毕没有了问题,他又陪我把笑笑送到病房,看着笑笑醒过来喝了点蛋汤才走,那个时候,天已经亮了……

在我的内心里,我是把他看成了我的真岳父…… slak/T1JcYIa2rhfd9MENPa1Hn7s2YL97iIgOQvEIKvEr6HLNQ62li9ByvxVv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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