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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圆山寺住持智贤法师:

我和欧阳万彤先生很熟悉,他在省长位置上的时候,每年的春节前夕,都会带一两个宗教局的人来看看我们圆山寺的僧人。他来的时候,并不做预告,更不兴师动众,而是像一般烧香拜佛的客人一样,轻步来到寺院里。若是见我们正在诵经,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直到我们忙完再过来搭话。我们大殿重修的时候,僧众们捐的经费不大够,他听说了,就特意让宗教局给我们又拨了一笔款子。我有时留他用膳,他也不客气,就和我们僧人一起在斋房里吃斋饭。我们这儿吃饭没有俗世上的那份讲究,一人一碗一盘,四人一张木桌,每人一把木椅,吃的全是素食。万彤先生和寺僧一样不挑剔,坐下就吃,吃得很香,这一下拉近了他和我们的距离。有的小僧也敢向他发问,寺里的人也因此很敬重他。

有一次他来寺里,我俩闲谈时,他说,法师身在俗世之外,冷眼旁观人间,看人看事肯定更清楚,依你的眼睛看来,目下世上人的主要迷障在哪里?我当时一笑,答道:眼下来寺里烧香拜佛的人们,求心安身宁的人很少,求官、求财的人太多,这不是一个好征兆,这是陷入迷障的表现。表明很多人把佛祖看成了私欲的保护神,而不是看作一个拯救人出苦难的慈悲的化身。每每听到人们边焚香边求告佛祖保佑他们升官发财时,我这心里就特别苦。在我们佛寺的历史记载里,但凡来寺内求财、求官的人特多的年代,都会在随后有一个混乱时期相随,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他听了我的话后沉吟良久,又跟着问:佛家既以救人出苦难为本,那你认为世上的苦难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告诉他,由出家人的眼睛看去,世上苦难的来处,无非是三个:一为天地,如暴雨洪水,如地裂地动;二为社会,如战争,如动乱;三为己身,如背弃,如患病。

他再问:以你之见,人间的诸种职业中,干哪一种职业经受的苦难会少些?

我有点明白他问话的意思了,就笑道:干哪一种职业都要费心、费力,都要与他人打交道,要处理人际关系;都会有个阶梯让你爬,有个待遇让你去计较。也因此,苦难都不会少了。像你从政做官,外人由远处看去,风光无限,其实呢,苦难也很多。比如,要费尽心力去做施政谋划,稍有差错就会面对民众的反对;要小心翼翼去面对上级和同级,并随时准备迎接人际背叛;要冷静面对各种诱惑,稍有不慎就会身败名裂。

他笑了,说:方丈果然不是凡人,能把事情看得如此通透,佩服佩服……

说起欧阳万彤省长,还有一个小插曲相告:我们这个寺院里有一位早年由银山寺云游过来的高僧,算起来应该是我的师兄,他有一个观相的本领,能由一个人的脸相上观出这个人的过往经历,能概略地说出这个人今后的命运走向。他的这副本领据说是跟一位在银山寺避难的民间高人学的。他初来时这本领并未显露于外,只是在闲暇时为本寺一些小僧观观面相,因讲说很准,才慢慢传扬开来。于是,来求他观相的就渐渐多了起来。他问我怎么办,要不要接待这些要求观相的人,我想,信众们既然有这个要求,完全拒绝了也于寺院的声誉和香火不好,就给他单独辟了一间僧舍,让他每日满足几个人观相的心愿就行。有一次,欧阳万彤省长来寺里看望我们僧人,我陪他在寺里走动时,无意中经过了我那位会观相的师兄的舍门,我为二位做了介绍。我那位师兄以为欧阳万彤省长是我领来让观相的,开口便说:欧阳先生伤过两个女人的心,又被两个女人伤过心,我说的可准?

欧阳万彤省长先是一怔,接着脸便一下子红了。我也有些尴尬,急忙说道:欧阳省长是来看望我们而不是来观相的。说罢,便想请省长移步,不料省长这时兴致来了,站在那儿笑问我那位师兄:法师还从我脸上看出了什么?

未来会有一劫!

哦,什么劫?省长依然笑着,我心里却有些打鼓,怕我师兄说得没轻没重。

劫有多重解释,请先生自己去悟。

法师还能看出什么?

你近日可是频繁被一忧虑所缠?

哦?省长的神色为之一变,笑容没了:法师能看出我有什么忧虑?

这需要你说出一个近日做过的梦。

一只大雁由当空飞过,空中有云。

你忧虑——

我怕师兄说出惹欧阳省长不高兴的话,急忙将省长拉走了。

他还有一次来,同我在寺院闲步时问我:法师,以你之见,生命的长度怎样度量?我答:俗世上喜欢用时间,也就是用年岁来度量,比如说某人活了80岁,这就是他的人生长度。我们出家人有时会用做佛事的次数来度量,比如说某僧做过29200场,那就相当于在俗世活了80岁,一年365天,天天做一场佛事,70年加起来就是25550,一般僧人是10岁入寺,再象征性的加上3650场,刚好是29200,这就是他的人生长度。听说在古时的西域,人们比较人生,是看他一生步行的距离,凡步行走过九万里的,都算人生无憾了。他听完点头道:好,好,用行走的距离来算生命的长度,有意思……

他那天虽没说更多的东西,而且始终面带笑意,可我已经明白,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想到生命的长度,他的心中必定有苦。我虽不会观相,可也能看出他不快活,更谈不上进入喜乐之境,他需要有人来帮他解脱。

我是真心想帮他由苦难中解脱出来的,可他不愿细说,我也就无从下手。

后来,就听说他想辞职。我得到这个消息后,在心里暗暗为他高兴,他若真辞了职,也许就从苦难中解脱出来了。可后来又听说,他没辞成,被留任了……

他远走的消息传到寺院之后,我带着全寺的僧人为他诵经超度,整整诵了三天,想他如今该是已到了西天极乐世界,再无烦恼苦痛了…… 7tN2TQ63Rwz3sFyGYEdr7LbMVwWCbDfFK2Gyf9IWJ89ZglVChQXMAnFeOTpCjl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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