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你为何找到我？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传言？我知道有些人在外边胡说，在造我和万彤伯伯的谣言。说我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和少妇，当年长期跟欧阳万彤当保姆，特别是他前妻被抓后，其中有一段时间他没结婚，一个人独居，我一直死心塌地跟在他身边，两个人肯定不干净。我一直想找到造这谣的王八蛋，找到了我会上去撕她的嘴！
我是18岁高中没毕业就到万彤伯伯家当保姆的。那一年，村里有家人盖房子，让我爹去给他们做木工活，上梁时，我爹一不小心从梁上摔了下来，把一条腿和一只胳膊摔断了。爹本来是俺家的顶梁柱，他这一出事，落下了残疾，不仅他不能干活挣钱了，还要俺娘想办法借钱给他治病。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家里一下子穷得揭不开锅了，没法子，我就退学回家帮娘干活。农村种地是挣不到多少钱的，要把一大家子人的生活维持下来太难了，就在我和娘四处借钱愁眉不展时，一个叫欧阳兆绣的姑奶来看俺娘，娘说这个姑奶和外婆、外公家是一个村的，人特别好。欧阳姑奶见我们家的穷困样子，就说要介绍我到天全市去给人家当保姆挣钱，当时也没说要去什么人家，娘点头答应了。我于是便跟兆绣姑奶去了天全市。我那时并不知道我去当保姆的这家主人是天全市的副市长，更不知道他叫欧阳万彤，我只觉得这家人大方，答应一月给我300块钱。那时，300块钱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天全城里其他的老保姆一月才有100块钱。我是后来才知道欧阳万彤和我娘赵灵灵年轻时有过一段感情波折，才晓得兆绣姑奶介绍我去她侄子家当保姆是想帮助我们，才明白万彤伯伯给我开当时最高的工资是关心俺娘和俺们一家。兆绣姑奶把我安顿好要走时给我交代，暂时不要对俺娘说是在万彤伯伯家当保姆，我当时不太明白她的用心，也是后来才懂得她是怕伤了俺娘的自尊。
老实说，我刚到万彤伯伯家可是总挨批评。当然不是挨万彤伯伯的批，万彤伯伯每天在家的时间不多，见了我也就是打个招呼点点头而已。我主要是挨万彤伯伯的前妻林蔷薇阿姨的批。林阿姨也是官员，我记得当时她是一个科长，相当于乡长那样大的官。她很有派头，每天上下班都是用万彤伯伯的汽车接送，司机通常是先送万彤伯伯上班，然后再回来将她送往办公室。家里的事都是她管，她的脾气不是太好，不仅经常批评我，有时也批万彤伯伯和千籽哥哥。批他们时，他们也是老老实实听着。我挨批主要是做家务毛糙，有时是地没扫干净，有时是浴盆没擦干净，有时是衣服没洗干净。此外就是炒菜做饭的本领不行，炒的菜咸一顿淡一顿，有时还把米饭蒸煳了，这主要得怨俺娘，她平日在家里总不让我上灶做饭，结果使我的厨房本领没有练成，出来就坐蜡作难了。对于林阿姨的批评，我的回应是老老实实地点头认错，咱做错了嘛，有啥办法？当然有时候也生气，觉得她吹毛求疵，小题大做，真想不干了，回家，可又舍不得这一月300块钱的报酬，家里确实需要钱呐，只好咬咬牙咽下气，努力学习做各项家务的本领。林阿姨这人脾气虽然厉害，但人不小气，心眼好。我记得头一个月给我发工资时，她递给我350块钱，我说：多了，兆绣姑奶说定的是300。林阿姨说：拿着，那50块钱是让你买衣裳的。你这孩子有错能认错，我喜欢。
大约是半年之后，在林阿姨的耐心指导和我的虚心学习下，我的保姆本领算基本练成。老实说，林阿姨教会了我不少东西，比如煮排骨汤时，可加一小匙醋，能使骨头中的磷和钙溶解到汤里，还可保存汤里的维生素，再放入几块新鲜橘皮，可使味道鲜美，减少油腻感。比如，为了使牛肉炖得快炖得烂，用纱布包一撮茶叶放进去同煮，肉很快就烂而且味道鲜美。比如，炒鸡蛋前加入少量砂糖，使其具有保水性，会延缓受热时间，使炒出来的蛋蓬松柔软，再加上几滴醋，可使炒出的鸡蛋更加松软味香。我的本领强了，林阿姨批我的时候就越来越少，对我也越来越信任。到后来，家里买菜买日用品的钱，总是交给我，让我全权去办。再后来，她上街去买衣服时，也让我跟上当参谋。一年过后，她就开始不把我当外人了，说话不再避我，当着我的面就和万彤伯伯说公家的事，说他们一家人的事，一点也不在意我是不是能听到。
我记得她当时和万彤伯伯说得最多的，是她的职务。她认为她的职务偏低，不合道理，她要万彤伯伯想办法将她提上去。万彤伯伯面有难色，似乎对这事不很上心，为此，林阿姨和他闹过不止一次。有一天吃晚饭时，林阿姨问他给市委书记说过她提职的事没有，万彤伯伯回答说为自己老婆的事张不开嘴，林阿姨大怒，“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说：当年我爹为你的提升费尽了心力，他被批斗时还在为你的职务到处求人，没有他哪有你的今天？如今你竟然这样对待我，你还有没有良心？！如今官场里的人谁不知道，要用就用自己的人，这样工作起来才无人掣肘，才没人捣你的蛋，利益来了才好分，再说了，如今房子、车子、工资都是按职务来定，我没有一定的职务，啥好处也享受不到。你倒好，对自己老婆的事一点也不上心，你究竟是想怎么着？是不是操着想和我离婚的心？是不是想再找一个年轻女人？……
那时千籽哥已去省城上学，他俩吵架已没人劝了。我是想劝而不敢劝，我怕惹恼他们任何一个人。
万彤伯伯那晚被林阿姨骂得脸色铁青，起初还能一根面条一根面条的往嘴里送，到后来就气得完全吃不成了，就那样捏着筷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饭桌前。我在林阿姨开骂之初，就赶紧离开饭桌进了厨房，我怕万彤伯伯在我面前难堪。那晚万彤伯伯起身离开饭桌时，林阿姨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三个月内你要再不把我提成副县级，我会闹得你副市长都当不成！你信不信？
后来还真是没用两个月，林阿姨就当上了市国土局的副局长。
林阿姨任职文件宣布的那天，她高兴得厉害，先说要去碧溪大厦最好的包间定一桌庆贺酒，万彤伯伯坚决反对，伯伯说你要在外边张扬我就决不参加。林阿姨这次听了万彤伯伯的劝，让我做了四个凉菜六个热菜外加一个汤，全家人就在家里进行庆贺。我记得千籽哥也被叫了回来，他们三口人坐在那里喝酒说话，我在厨房里忙活。林阿姨那晚喝了不少酒，她举着杯子对千籽哥手舞足蹈地说，你要好好学习争取顺利毕业，毕业后，趁你爸爸手里有权，给你也弄个官当当，那样咱们一家就都是官了，是真正的官家——官员之家！……
林阿姨升职的第二天，给我也加了工钱，林阿姨说：小羽，从这个月起，每个月再给你加100，咱们有福同享！
林阿姨当了副局长后，家里有段日子变得十分平静，我偶尔还能听到林阿姨的歌声，万彤伯伯回家来心情也明显好了，眉头不再皱着，说话开始多了，不时地，他和林阿姨会在他们的卧室里发出响亮的笑声。
林阿姨当上了副局长后，待遇也跟着来了，每天上下班也有车来接送了，就不再用万彤伯伯的车了。林阿姨有了专车后，我也能跟着沾点光，我有时去买菜买肉，给她的司机打个电话，只要司机闲着，就会过来拉上我去菜市场。这让我觉得，林阿姨当初闹万彤伯伯闹得对，让她当上副局长实在应该。
林阿姨当上副局长的另一个好处，是平日发的东西和收的礼物比往日多了去了。过去机关里发吃的用的，只发万彤伯伯的一份，现在是两份。过去下边县里的人来送礼，只送一份，现在也是两份了。收到的这些东西，贵重的，林阿姨收起来，不是很贵重的，都由我来管理。他们家其实根本用不了吃不了这么多东西，我每次回家看娘，林阿姨都让我带上不少她收到的礼物。不管说到哪里，我都认为林阿姨是个大方的人！
又过了一些日子，万彤伯伯就当上了天全市的市长，市政府的一把手。这可是特大喜事，你想想，千把万人的一个市，人们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归万彤伯伯管了，那还不是大喜事？林阿姨又要庆祝，说要在碧溪宾馆摆上几桌，让朋友们都来喝个一醉方休。万彤伯伯又是坚决不让，伯伯说：有喜就有忧，你只看到喜的一面，没看到我压力增大的一面，我现在是天全的当家人之一，我得让全市百姓都过上舒心的日子，这个担子会轻吗？万一哪里出了纰漏，可是要挨骂挨批的……
万彤伯伯当了市长没有多久，林阿姨就又念叨着要他想法给她再提一级。说她打听了，有的副处级干部只提了一年，就升成正处了，这是人家运作得好。关键是要想法子，比如，可以让她先代理一个正处的职务，然后再找机会转正。万彤伯伯听得很不耐烦，说，我当了市长，先给自己的老婆升官，像话吗？你就不怕别人在背后骂我们？林阿姨说：谁愿骂就让他骂吧，反正咱听不见，骂也等于没骂。再说了，人掌握权力都是有期限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现在不提我，等你不当市长了，想提我也没办法了。再说了，你要提我当了哪个局的局长，那个局不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肯定会全心支持你！这对你积累政绩也有好处，你若提了别人，让肥水流到外人田里，于你自己何益？……
林阿姨为这事不停地唠叨着万彤伯伯。万彤伯伯后来一听她说到这个话题，就赶紧想躲开，或是说办公室有事要去忙，或是要去另一个房间打电话。我当时就估计到了，他们早晚还得为这事吵起来。
又过了一段日子，林阿姨有天中午到家后显得兴冲冲的，见了万彤伯伯就问：你知道我们局的尹局长要上调省厅的事吧？这个位置空出来后，我想当代理局长。这是一个重要位置，交给我你也好放心。我记得万彤伯伯沉思了一阵后说：我们俩干吗都要在政界过日子？这样对家庭不一定好呀？！林阿姨发火道：你甭在我面前唱高调，谁不知道中国评价人生成不成功全看你官位高低，你现在当了市长，你的人生成功了，你为何不让我的人生成功？你为何一定要让我活在你的阴影里？告诉你，我不想让别人整天指着我说：那是万彤市长的老婆。我想让别人介绍我说：那是天全市土地局长林蔷薇！我这样要求难道错了吗？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要解放妇女么，为何解放到我就不行了？你举手之劳就可以办到的事，为什么总想推托？我是不是你的老婆？是不是你儿子千籽的妈？是不是你最亲的人？你为何不想把权交给我反要交给别人？仅仅是怕别人议论你任人唯亲？你睁眼看看现在哪一级领导用人不是在用的自己人？……
那天，林阿姨整整数落了万彤伯伯一个中午，到最后，万彤伯伯摇摇头叹口气说：唉，人们都愿当官是不假，但迷当官迷成你这个样子的，还真是少有……
林阿姨怕万彤伯伯不真心帮她，又特意准备礼物去看了市委书记。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几个月后，林阿姨真的当上了土地局的代理局长。林阿姨那天从办公室里给我打电话，叮嘱我晚上多做几个菜。吃晚饭的时候，林阿姨又让我开了一瓶红酒，她高兴地举杯对万彤伯伯说：万彤，谢谢你，来，我敬你一杯！咱今天这不叫庆贺酒，庆贺酒留到我转正时再喝，今晚这叫感谢酒，感谢你终于敢用自己人了！万彤伯伯喝酒前不知为何摇了摇头，喝下去后很肃穆地说：蔷薇，我给你说明白，这次让你代理局长，是书记的提议，你可一定要对得起组织上的信任，一定要夹住尾巴做人，尤其在动钱时要特别小心，你要好自为之！
那天晚上，林阿姨让我放水，伺候她仔细地洗了澡，洗后又抹了不少香水，还让我找出她刚买的一套半透明的睡衣，仔细穿上后才满面笑容地向卧室里走。那是我好多天来看见她最高兴的一晚……
林阿姨是半年多以后转成正局长的。她当了土地局的一把手后，来家里汇报工作的人明显多了，来家里送礼的人也日渐增加。过去人们送礼多是在过年过节时送，现在几乎是每天都有人送。礼品也是五花八门，从吃的海参、阿胶、虫草，到穿的西装、皮鞋、裙子；从喝的名茶、怀菊、咖啡，到玩的高尔夫球杆、象牙麻将、錾金宝剑；从佩的项链、手镯、玉坠，到床上的床单、被罩、枕套，那可真是应有尽有。好多东西林阿姨并不喜欢，甚至连看都不想看。有的林阿姨让我送给了她的亲戚，有的送给了邻居，还有一些让我拿回了老家。说实在话，就这个方面来说，林阿姨处事确实大方大气，对她的升官，我心里是十二分的拥护。
林阿姨当了土地局长后，我明显感到她和万彤伯伯的感情好了起来。可惜，这段日子并不很长。不知从哪个晚上起，他们两个又有了低声的争吵。有天夜里我都睡着了，“砰”的一响又把我惊醒了，响声来自万彤伯伯和林阿姨的卧室，我起身去了客厅细听，万彤伯伯正和林阿姨在低声争吵，为什么不得而知，只隐约含混听到了“土地”“钱”“留学”“美国”等字词，我不知道该不该进到他们的卧室去劝止。所幸他们的争吵后来停止了，我才又回屋睡觉。
林阿姨后来是突然出事的。我能看出林阿姨一点也没料到自己会出事。出事的前一天，她还要我第二天午饭后去商场给她配一条表链，她那块坤表的表链其实也是新的，但她不喜欢它的花哨形状。没料到中午下班那会儿检察院和公安局会突然来了人。我记得很清楚，她下班进家把手袋递给我，我急忙将擦手擦脸的毛巾递给她，然后给她端来了她喜欢喝的毛尖茶。她边喝边问我晌午炒没炒丝瓜条，我说没有，我说你要想吃的话我就马上炒一盘。她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门忽然就被敲响了。我和她当时都以为又是送礼的人来了，所以毫无思想准备。我去开门的当儿，还听见林阿姨嘟囔了一句：真烦人，都不让人歇一会儿。待我把门打开，看见一男一女朝屋里冲来时，我真是惊骇无比，因为平时来市长家的人，不是求官就是求地或是求给自己解决问题的，大都是满面惶恐小心翼翼一脸是笑点头哈腰的，还从来没人敢这样放肆。我当时的第一个估计是来了抢劫犯了，待他们亮出证件说是检察院的时，我还有些不相信，我真想高声喊救命的，可又怕他们动手打林阿姨和我。直到万彤伯伯回来，直到万彤伯伯同意让他们押着林阿姨走，我才明白他们真的是检察院的人，才明白林阿姨是真遭了难了，而且连万彤伯伯也不能救她，这个家是出大事了！
这是我此生第一次看见人被强制带走的事情，而且带走的是我如此熟悉如此亲近且又很有权力的人，它让我切实感受到了恐惧。
那天中午，摆在桌子上的饭菜，万彤伯伯一点也没动。不仅他没吃，我也吃不下去，这个家怎会出这样塌天的事呢？
下午司机照样按时来接万彤伯伯上班。空着肚子的万彤伯伯穿好衣服，仍像往常那样出门往楼下走，但我看出他的步子有些打晃。我急忙找出一包饼干，跑下楼塞到他的司机手里，示意让他给万彤伯伯吃，司机显然已经知道了情况，默默接过，朝我点了点头。万彤伯伯上班走后，我赶紧给在美国的千籽哥哥打电话，想让他回来一趟，可怎么也打不通。后来才知道，检察院通知千籽哥说他妈妈有病，在他坐飞机回到北京机场时，把他也抓走了。我那天吓得捂住胸口，喘气都喘不顺了，天呀，这个家怎会遭如此大的祸灾？
第二天的傍晚，万彤伯伯下班进屋时，人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他是被司机搀进屋的，极像是得了大病。我送司机出门时司机悄声告诉我：万彤市长被免职了，暂时不让出天全市，他心情非常不好，你要小心照顾他，有需要我帮忙的就赶紧给我打电话……
我当时惊在门口，好长时间没能挪步。原来那样一个红红火火的家，怎么突然间会变成了这样？世事真是无常呀。
我那晚给万彤伯伯炒了四个菜，做了他平日最爱吃的芝麻叶面条，可他不吃，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哭着说：伯伯，你要再不吃就会饿坏了身子呀……
那晚，他只是喝了点开水就躺下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给他的秘书打电话，想讨教个主意，可他的秘书不接电话。那位秘书平日一天能来家里几次，如今是一次也不来了。没有办法，我想起了姑奶欧阳兆绣，我想我得回老家请兆绣姑奶，她来了肯定有办法。第二天早晨，我很早就起床把早饭做好，温在锅里，又在客厅的桌子上留下了个写有“伯伯，饭在锅里”的纸条，然后就往长途汽车站跑。我坐车赶到兆绣姑奶家已是中午了，本想进屋就哭诉的，可没料到姑奶也得病躺到了床上，正在让人喂中药喝呢。见姑奶那个病恹恹的样子，我哪敢再哭再诉？我只能说是回来看看，伯伯家一切都好。从兆绣姑奶家出来，我回了自己的家——两个村子相离有几十里地。见了自己的娘，我才忍不住哭了。娘这时已经知道我是在万彤伯伯家当保姆，见我进屋就反常地哭起来，忙问情由，待听我说了万彤伯伯家情况后，娘沉了声说：小羽，你伯伯家现在遭了难，别人都可以不管不理，可你不能，你是得过人家恩惠的，你现在就赶紧回去，把你伯伯照顾好，把他们家里的事管起来。人嘛，不能势利！人势利了会被人看不起。娘说着给我拿了两个锅上刚蒸好的热馍，又掰了一截大葱递给我说：你现在就走，边走边吃，别误了回天全的汽车。回去先想法让你伯伯吃饭！你要告诉他，无论啥事都有过去的时候，这天底下没有人过不去的坎，要让他挺住……
我那天回到万彤伯伯家时天刚刚黑，进屋看见伯伯坐在饭桌前吃他自己下的面条，我的心稍稍放下了。伯伯看见我说：小羽，今后一段时间我不上班，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你可以回家住些日子，你的工资我已放到你的卧室床头柜上了。
我抹了一下眼泪说：我刚从老家里来，我娘要我在这里照顾你。
万彤伯伯自然知道我娘是谁，他听了我的话默然了半晌，之后才说：谢谢你和你娘……
从这天开始，我一个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白天基本不出门，就坐在自己的卧室里看书、想事，要不就是趴在桌上写着什么。他通常是晚饭后出门，我因怕他想不开，总想悄悄跟在他身后，但常常会跟不上他。有一次我跟上了他，看见他在一个偏僻的街边公用电话亭里打电话，我很奇怪，家里都有电话，他何必要出来在街边打呢？
又过了很久，他的职务才算恢复。
他的职务刚一恢复，家里就又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了。我看着那些人觉得惊奇，在我万彤伯伯免职时，他们都在哪里？说实话，别看我是一个乡下女子，我看不起那些人！他们太势利！尤其是他那个秘书，脸上带着笑意又来了。我私下里对我万彤伯伯说：这个秘书不是个东西，你得把他换掉！
万彤伯伯当时没说啥，可没过多久，他果然把他换掉了。
后来，我就听说万彤伯伯和林阿姨离婚了。这事伯伯没给我亲口说，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是伯伯的司机。那司机说，是林阿姨主动提出离婚的，伯伯同意了。
千籽哥哥被无罪释放出来后，曾回家了一趟。那天，万彤伯伯特意没去上班，在家里等着千籽哥哥，可千籽哥哥好像对伯伯充满了气恨，进屋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万彤伯伯跟千籽哥哥说话，语气小心翼翼的，可千籽哥哥不理他，只管收拾自己的衣服和用品。我那天照万彤伯伯的嘱咐，做了一桌子的菜，可千籽哥哥哥根本没在饭桌前坐，更别说吃了。千籽哥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完之后，提上箱子转身就走。我想上前拉他坐下吃饭，他一下子就摔开了我的手。后来有人告诉我，千籽哥哥那天是在大街上一个小馆子里吃的东西，吃完，就回他的单位了。从那之后，再没见他回来过……
林阿姨被判刑正式关进监狱之后，我负责定期给她送东西。每隔一段日子，我也会陪着万彤伯伯去监狱里看望林阿姨。每当看见林阿姨一脸憔悴穿着囚服缓缓走来的样子，看见万彤伯伯和林阿姨四目相对无语的样子，我都想流泪。
变化太大了！当初，林阿姨一身华服气质优雅，出门前呼后拥是何等的高贵高傲呀！
经过了这场变故，我对万彤伯伯干的这个行当没有了原先的那份羡慕。我明白了干这一行其实和我爹干木工活一样，也是有危险的；而且这种危险更吓人。万彤伯伯后来调往省城的时候，曾问我愿不愿跟他去继续当保姆，愿去的话工资也再给我加一些，我摇了摇头。我不想去省城倒不全是因了我已结婚的缘故，更不是因为工资多少的事，我不去是因为我害怕再遇见啥意外，我害怕受惊吓，我想过平静的日子，穷一点没关系，安宁就行。我能说的也就这些了，你还想听什么？万彤伯伯离婚后的事？
万彤伯伯和林阿姨离婚的消息传开后，是有不少市委、市府的人来到家里，说是要给万彤伯伯介绍对象，但万彤伯伯都只说：谢谢美意，我眼下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他拒绝去见那些人所介绍的女人，一个人上班下班。他的生活那段日子很规律，下了班吃完我做的饭后，就回到他的卧室里看文件批文件和读书读报，再不就是找人在客厅里谈工作。他交代我，不管是谁来按门铃，只要隔着门镜看见他手里拎有礼物，就一律不开门，任何礼物都不能收。
那期间，当然也有女士登门，凡有女士打电话要来看望伯伯，他都要我回话：市长不在家。有些女的可能知道我说的是谎话，就直接来敲门，逢了这时，他就要我一直坐在客厅一角负责倒茶续水，不要去自己的房间，直到女方走。我记得市府办公室有个女的，年龄不到三十岁，人长得比林阿姨年轻时还漂亮，有天晚上来送文件，文件放下后就不走了，没话找话地和万彤伯伯聊起天来。万彤伯伯几次说他晚上要改个讲话稿，暗示她走，但她就是听不明白，依旧坐那里和伯伯说话，说着说着还把外衣脱了，露出里边的精美内衣和鼓得很大的两个奶子，你想我也不小了，能看不明白？我就悄悄起身去了自己的房间。我当时想，反正伯伯心里难受，他又和林阿姨离了婚，他真要和这女人发生点啥事，可能对改善他的心境也有好处。没想到不大一会儿，万彤伯伯就又喊我出去给女方续茶。我给她续了茶之后，她才怏怏地起身告辞走了……
我想，万彤伯伯那段时间可能是对女人生了反感。
至于那阵子社会上传的常小韫是万彤伯伯的情人，我觉得是瞎说。如果他们真是那种关系，应该是瞒不过我的。再说，那时，好像天全市有一帮子人一直在盯着万彤伯伯，随时想找出他的毛病和问题，万彤伯伯肯定知道这个，他不会再将把柄递到他们手里。万彤伯伯和常小韫的交往，是在伯伯去了省城以后。
这个我可以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