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浮云扰扰,叶玖从新开的酒肆回来,咂摸着这新酿的酒和酿酒的姑娘都挺不错,半路被叶醅拦住。
“听说小玖你把从我那抢过去的姑娘留在身边使唤了?我们爷俩的口味倒是一致。”
他眯眼看着这个道貌岸然的二叔,冷笑几声:“铸剑山庄好歹也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强抢民女这些事,二叔以后还是少做些好。”
叶醅不可思议地笑出声:“哟,今儿个我们小玖倒教起我怎么做人来了?这江湖上,不知是你叶玖的名声更坏一些呢,还是我叶醅的名声更差呢?”
叶玖若有所思,却反手将重剑提在手中:“我做的混账事的确不少,却同时留下了恶名与威名。他们惧怕我手中的剑,敬畏大于憎恨,但不知二叔可有我这本事?”
叶醅冷着脸,他大笑几声,扛着重剑耀武扬威走开,拂落两旁低垂禾雀草,衣袂带着花瓣一路翻飞,是年少轻狂的模样。
他回到院子看见卫辞端坐在紫藤树下冥想,紫花落在她的衣裙上,像是从花藤间生长而出的美人。
她承了丫鬟的名,叶玖却没打算让她做丫鬟的事儿。他发现这姑娘平日里还挺有趣,有时静静看着她冥想一下午都不觉得烦。
他走到旁边的石椅坐下,一手撑头,一手执着琉璃茶杯:“我说归一宗这么大的宗派,就教了你怎么打坐冥想?没点门派武功什么的?”
卫辞睁开眼,是一贯温柔的嗓音:“静心方知万物。”
他其实不曾与女子过多接触过,自小不爱读圣贤书,有一句话倒记得特别清楚: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自此对女人敬而远之。
他看着卫辞,这样温婉似水,静美如莲的女子,头一次觉得那句话其实不对。她也盯着他看,但目光永远落在骨笛上。
已是六月的天,蝉鸣不绝,叶玖混到很晚才回来,褪下衣衫泡个热水澡,蓉枝掩门离开的时候他已传出轻微鼾声。
习武之人睡得并不沉,稍微声响便醒过来,明月当空,透过窗户照进来,六扇开合的屏风后映着人影绰绰。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披了件单衣,身形如风已移到屏风之后将可疑之人擒住。
卫辞正鬼鬼祟祟在翻找他的衣物,被他抓个现行,一张脸红得通透。
不用想也知道她在做什么。
叶玖咬牙切齿,反手将她揽在怀中,在她耳边狠狠道:“你胆子倒是大,连偷取之事也敢做。”
她紧贴着他的胸膛,刚沐浴过的清香扑面而来,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心脏剧烈的跳动,更加面红耳赤,奋力挣扎起来。
叶玖揽得越紧,她挣扎得越厉害,两人互不退让,突然,单衣从身上滑了下去……
卫辞察觉他松了手,转身要跑,被叶玖一声怒吼。
“不准转过来!闭上眼!”
卫辞终于意识到什么,捂嘴惊呼一声,埋头冲出了门,留下叶玖一人在房间恨不得杀人泄愤。
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尴尬期,卫辞每每见了他都红脸,惹得大家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心想玖少爷终于要成亲收心了。
叶玖十分恼怒,每天都收到山庄里人们投来的暧昧眼神,他甚至赌气让卫辞离开。卫辞要求很简单,你把骨笛交给我我就走。
当然不可能,他觉得这女人真是麻烦死了。
他躺在房顶看着白云流淌,听见下面传来脚步声。这里是母亲生前居住的院落,常人不会前来,他隐身在树荫中,看见叶醅带了一个人过来,言语间很是恭敬。
那人一身黑衣,腰间挂着一枚金色令牌。他三年前在京都,见过那枚令牌,是朝廷的监察使令牌。
叶醅竟然与朝廷勾结!
他觉得这事实在太大,不在自己可以解决的范围内,立即找到了如今的庄主,自己的大哥叶黎,将此事禀明。
叶黎的反应很平淡,他拍了拍叶玖的肩,语重心长道:“这事你别管,大哥自会处理。”
从小到大,他闯下的大小祸端大哥都会帮他解决,他很信任大哥,于是将此事抛之脑后继续逍遥了。
七月乞巧节,叶玖正要下山快活,卫辞来找他,期期艾艾地提出自己也想下去逛逛。叶玖昂着头,一派傲然神色。
“不带。”
她抿着唇也不说话,只是用那双如水般温柔的眼睛看着他,手指绞着他的衣角,像小时候朝他讨糖吃的小女孩。
他哼了一声:“跟紧我,走丢了本少爷可不负责找。”
卫辞开心地点头。
街上人来人往,头顶灯盏高悬,如夜幕繁星照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谈笑声充盈耳间,河边柳树下成对情侣互定终身。
叶玖背着重剑,身后的卫辞亦步亦趋,却难敌人群拥挤,叶玖回过头的时候已不见她的身影了。
心里骂着真是麻烦,却立即四下寻找起来。最后在街尾的花灯摊看见她,被一群人围着,为首的男子拿着一盏嫦娥奔月的花灯对她说着什么。
叶玖疾步走近,听见男子对她说:“你若还猜不出这灯谜,今晚就得陪爷好好快活一番了。”
她抿着唇,紧靠着摊车,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有惊慌。叶玖提着重剑缓步靠近,嗓音一贯的吊儿郎当,却透着不可忽视的怒意。
“哦?本少爷倒想看看,你要怎么快活一番。”
男子看见他本能后退,叶玖将卫辞护在身后,眼神如刀盯着男子,话语却对着她在说:“归一宗连傍身的武功都没教你吗!只会瞪别人,能把人瞪死吗!”
事情以那男子被打断一条腿收尾。他紧抓着她的手穿过人群,卫辞试着甩了几次没甩掉,低声嘟囔:“抓疼我了。”
他冷哼一声,却松了手,背对着她:“跟在本少爷身边这么久,一招半式都没学到,若以后再被人欺负了,看你如何是好。”
却听卫辞惊呼一声:“那边烧起来了!”
他回过头,看见远处山间火光冲天,是山庄的方向。心里闪过不安,他一把揽过卫辞抱在怀中,脚尖轻点在夜空中飞掠开来。
越近越能闻到树木建筑烧毁的焦味,叶玖脸色沉郁,将卫辞留在山脚,自己飞身而上。偌大的铸剑山庄已成一片火海,平日弟子练剑的广场血迹斑斓,一群黑衣人正将成堆尸体扔进火海。
发现叶玖时眼露杀意,为首之人嗓音喑哑:“还有一个落网之鱼,处理掉。”
话落,无数黑衣人蜂拥而至,叶玖尚未从灭门的打击中回过神,已提剑对敌。
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转身躲开弯刀,一脚将对手踢晕,目光死死盯着火光。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的家,他的亲人,全部,没了。
一声怒吼响彻天际,撕心裂肺。
他杀红了眼,脸上流淌的不知是泪还是血,可似乎杀不尽,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围上来。他不知道他们是谁,只知道他们杀了他的家人,是他的仇人,他要杀光他们。
直至力竭。
胸口背后皆已中刀,他喷出一口鲜血,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他听见卫辞熟悉的嗓音:“叶玖,撑着点。”
他一把抓住卫辞的手,几乎是怒吼出声:“你来做什么!走!”
她抚过他嘴角血迹,眼里满满的心疼:“他们竟将你伤成这样。”
叶玖看着眼前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卫辞,正要说什么,却见她缓缓站起身来,眼底冷冽杀意闪动,双手结一,朱唇微动。
“你总说归一宗没有教我武功,其实不是没有教,而是归一宗的武功不能轻易施展。”
周围狂风骤起,她墨发飞扬,嗓音被风扯得破碎:“归一宗不修武功,只修幻术。幻术既出,寸草不生,百兽皆退,生灵立亡。”
这是他不曾见过的卫辞,凛冽如霜,大杀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