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章所讲的时方方证对应,与前面讲的不一样。前面讲的是江尔逊的方证对应观,其中的第五讲,讲方证对应可以引申和推广到时方的广阔领域,举了四个时方的方证对应,即香附旋覆花汤方证、三仁汤方证、豁痰丸方证和归脾汤方证,都是江老的。
这一章讲我本人运用时方的心得体会,总共10个方。其中7个是古方,什么叫古?约定俗成的说法是,1840年鸦片战争以前的都叫古。还有3个新方,2个江老的,1个陈思义的。陈思义大家可能不熟悉,他是著名中医临床家,乐山市名中医,拙著《中医师承实录》中有两处提到他。近几年他被请到设在成都的北京同仁堂坐诊,誉满一方。
这一章的题目叫作“时方方证对应选粹”,10个时方,2万多字,写了10个月。为什么要写呢?是因为一个缘起。
你们加州中医药大学的副校长、学术总监吴奇教授看了拙著以后,给我打了几次电话,邀请我来讲学。我当时先是诧异,然后是受宠若惊,接着是自惭形秽。为什么呢?本人自学中医,是荒唐年代的荒唐事。大家看拙著《我的中医之路》的开篇“我是怎样走上中医之路的”就清楚了。在那个“人妖颠倒是非混淆”的年代,幸亏遇到启蒙老师、著名中医简裕光先生。今年简老已93岁了,还在上全天门诊。是他有意无意中把我引进了中医之门,我才能“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从分配工作的第一天起,我就正式行医,瞎摸乱撞了10多年之后,又遇师承导师、现代经方大师江尔逊先生,之后才开始认真研究张仲景著作。我这样的井底之蛙,所见甚窄,怎么有资格登上贵校的大雅之堂呢?
后来又收到贵校的意向性邀请函,是吴校长委托姜教授转寄的。我想,无论我多么浅薄,吴校长礼贤下士,看得起我,是动真格的。不管能否成行,我还是得准备一篇讲稿。讲什么呢?导师是经方大师,我应该讲经方。但是这几年经方讲座满天飞,热闹又喧嚣,我不喜欢凑热闹,不喜欢赶潮流,那就讲时方吧。有的人不是瞧不起时方吗?
所以我就筛选了10首自己平常使用频率最高的时方。我是以这样的思路写的。先写出某某方证的标题,之后开宗明义开列方证条文——包含病因病机、主症或特征性证候、治法和方药,读起来朗朗上口。开列方证条文之后,接着写“方证浅识”“用方缘起”“治验举隅”和“用方注意”4个部分。
我写出来要达到什么目的呢?文章是写给别人看的呀。还是我的口头禅,八个字:一看就懂,一用就灵!
这篇讲稿是在收到贵校的第一封意向性邀请函时就开始动笔了,那时是2012年10月,完稿时间是2013年8月,整整10个月,2万多字,效率很低。
我在写作的时候,唐朝的“苦吟派”诗人贾岛的名句常常掠过我的脑际。“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附带说明,这篇文稿完稿已经两年多了,我一直藏着,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没有在学术会议上讲过,更不要说公开发表了。今天是第一次面世,新东西,原装货。
我现在以宣读原文为主,不多讲,念完之后再做一些补充,毕竟两年多了,要与时俱进嘛。
“余受江老熏陶,喜用经方,不薄时方。对时方之迭经验证,确具高效者,恒视若经方,并实行方证对应。拙著《中医师承实录》中的不少治验,既有经方的方证对应,亦有时方的方证对应。承蒙一些同道开展临床验证,从全国各地反馈的信息看,只要认证无差,完全可以重复。
中国中医药出版社的刘观涛先生嘉许余‘潜心治疗疑难病症……反复验证和筛选高效方药,一旦确有把握便公诸医界,让人‘一看就懂,一用就灵’。或问何谓‘高效时方’?《内经》曰:‘上工十全九。’据此标准,只要认证无差,高效时方的有效率应不低于90%。如何才能‘认证无差’?关键是抓住主症或证候特征,深研病机。”
这次聊与同道交流10个高效时方的方证对应体会,抛砖引玉而已,岂堪藏拙乎!
风燥伤津,咽喉失濡,喉痒呛咳,越咳越痒,越痒越咳,痰少难咯者,祛风润燥,宣肺祛痰,加味喉科六味汤主之。
加味喉科六味汤方
荆芥10g 防风10g 桔梗10g 甘草6g 薄荷10g 僵蚕10g 蝉衣10g 紫苏叶10g 木蝴蝶10g
本方治疗喉源性咳嗽。“喉源性咳嗽”这一病名,由现代中医喉科奠基人干祖望老先生创造。此病之主要症状是咽喉干燥、发痒,痒则咳,咳则呛,持续不断,越咳越痒,越痒越咳,形成恶性循环。其主要病位在咽喉;主要病机为风燥伤津,咽喉失濡。亟须祛风润燥,宣肺解痉。《喉科秘旨》之六味汤,以荆芥、防风宣肺祛风,桔梗、甘草祛痰清火,薄荷、僵蚕祛风解痉,余加蝉衣助僵蚕祛风解痉,加紫苏叶、木蝴蝶疏肝和胃、宣肺利咽,锦上添花也。
我早年治咳嗽,喜用杏苏散、止嗽散、参苏饮等,疗效平平。后来受江老点化,学用江氏金沸草散,疗效显著提高。但江氏金沸草散治西医喉科诊断的“咽喉炎”,疗效不好。1989年,北京名医何绍奇先生邀我为其主编的《现代中医内科学》一书撰稿。该书出版后送我一本,书中就有干祖望老先生撰写的“喉源性咳嗽”一节。余再三拜读之后,陶渊明“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的诗句不禁涌上心头。干老指出,喉源性咳嗽之主要病机为风燥伤津液、咽喉失濡养,而一般不存在“肺气不降”这一普通咳嗽的基本病机。干老强调说:“一切慢性咽炎,主症就是咽部干燥。其所以干燥,是由于液不养咽,津不濡喉,此其一。‘诸痛疮痒,俱属心火’(《内经》原文为‘诸痛疮痒,皆属于心’——笔者),干生燥,燥生火,火生痒,这是另一个由津枯而造成作痒的途径,此其二。这是由慢性咽炎导致喉源性咳嗽的机制。”干老总结说:“如把本病作为一般咳嗽而混为一谈,治疗效果必然无法满意。因为其所治者为无辜之肺,而非病灶所在的喉。”
干老治喉源性咳嗽,倡用养阴清肺汤(生地黄、玄参、麦冬、甘草、贝母、白芍、丹皮、薄荷);其浮邪未尽者,倡用三拗汤(麻黄、杏仁、甘草)加味。余拜读干老高论之前,便试用过喉科六味汤,拜读其高论之后,底气倍增。不论呛咳初起,还是久咳而浮邪未尽,均用喉科六味汤加蝉衣、紫苏叶、木蝴蝶,默收稳效。
女患,30岁,喉痒呛咳,连咳十余声,甚则数十声,必咳出黏痰少许方暂歇;移时复咳,涕泪俱出,不敢上班。已服抗生素、止咳及抗过敏药物无效;改用中药(药味不详)6剂亦乏效,迁延20余天。刻诊患者舌偏红欠润,苔薄白少津,咽部淋巴结呈颗粒状增生,脉弱稍浮。予加味喉科六味汤。服2剂,呛咳如故,但咯痰较易。续服4剂,呛咳大减。改予民间验方止咳十一味(当归、川芎、法半夏、茯苓、陈皮、甘草、桑皮、青皮、杏仁、川贝、五味子各6g)3剂以善后。
1.注意类证之鉴别
主要是与江氏金沸草散方证相鉴别:①江氏金沸草散方证亦可能有喉痒呛咳,痰少难咯等证,但呛咳不剧烈;而加味喉科六味汤方证则以呛咳为鲜明特征,阵发性呛咳,一波暂平,一波又起。②江氏金沸草散方证舌质润;而加味喉科六味汤方证舌质欠润,或少津。③江氏金沸草散方证患者咽部无明显异常;而加味喉科六味汤方证患者多有慢性咽炎史,咽后壁淋巴滤泡呈颗粒状增生。
2.治咳走轻车熟路
凡以咳嗽来诊者,勿凿分外感与内伤,而应首先区分普通咳嗽与喉源性咳嗽。如系普通咳嗽,首用江氏金沸草散,如用3剂无效,不论是否为喉源性咳嗽,均宜试投加味喉科六味汤。盖因喉源性咳嗽较轻者,呛咳症状不甚典型也。
3.本方之煎服法
冷水浸泡30分钟,小火煮沸10分钟;连煮2次,共得药液约600mL,分4次温服。
加味喉科六味汤方证比较简单,一看就懂,现在补充四点:
一是药害。什么是药害?就是滥用抗生素,乱用清热药的危害。现在中国的大医院,对抗生素的使用有限制,喉科医生就喜欢开中成药,清热解毒的,少则两三种,多则四五种。他们认为,咽炎、喉炎就是火,就是热毒,不辨证,随便开。他们认为中成药安全嘛。就算真是火证,长时间清热解毒,也会冰伏邪热,戕残阳气,损脾败胃,拖成顽证、痼疾,临床上这样的案例屡见不鲜。凡深受药害者,我都要搞启蒙,科普点中医常识,请病人汲取教训,下不为例。
二是僵蚕。极个别人服僵蚕后过敏,发荨麻疹。处方时要询问患者是否为过敏体质。如果回答“不知道”,那就注明另包,服后过敏就停用。
三是兼喘者。喘者宜合三拗汤,加地龙宣肺平喘,一般用炙麻黄6g、杏仁10g、地龙10g。
四是防止复发。喉源性咳嗽近期治愈后,容易复发。要预先嘱咐患者,忌辛辣、生冷食物、水果等。呛咳基本停止后,最好用仙鹤草100g煮水喝,连喝一周。
问 :声带小结或声带息肉,声音嘶哑,伴呛咳,可以用加味喉科六味汤吗?
答 :小的可以用,但要加用乌梅、僵蚕、三七的散剂——乌梅肉、僵蚕用微火烘脆,粉碎为细末,再加生三七粉;三味各等份,充分和匀。每次服6g,用加味喉科六味汤煎水吞服。坚持用,有的声带小结或小息肉可以化掉;有的虽然存在,但基本没有症状。
风寒恋肺、肺失宣肃、咽痒咳嗽、痰少难咯者,无论新久,均须疏散风寒、宣肃肺气,江氏金沸草散主之。
江氏金沸草散方
旋覆花10g 白芍10g 生甘草6g 法半夏10g 茯苓10g 陈皮10g 杏仁10g 白芥子10g 荆芥6g 前胡10g 桔梗10g
中医古籍上有两个金沸草散,一见于《南阳活人书》,由金沸草、前胡、荆芥、细辛、茯苓、生姜、大枣、甘草组成;一见于《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方中无茯苓、细辛,而添麻黄、白芍。此外,《三因极一病证方论》的旋覆花汤,又在《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基础上添加杏仁、茯苓、五味子。而江氏金沸草散,则是综合取舍上述三方,并合用了六安煎(二陈汤加杏仁、白芥子)和桔梗汤。
众所周知,咳嗽一症,外感居多;外感咳嗽,风寒居多。故治风寒咳嗽,若能恰当地遣选疏散风寒、宣肃肺气的高效方药,多能迅速获效。
江氏金沸草散堪称治咳高效方。方用荆芥、前胡疏散风寒,宣畅肺气;旋覆花肃肺降气,豁痰蠲饮。方中内寓芍药甘草汤缓急解痉,六安煎运脾祛痰、清咽利膈。
江氏金沸草散的关键药物是旋覆花、白芍、甘草三味。旋覆花不仅肃肺降气、豁痰蠲饮,且因其味辛,辛者能散能横行,故能宣散肺气达于皮毛,一降一宣,便可恢复肺主治节之权;其味咸,咸者入肾,而能纳气下行以归根,使胃中的痰涎或水饮息息下行而从浊道出,不复上逆犯肺,便可恢复肺的清虚功能。而白芍配甘草为“芍药甘草汤”,酸甘化阴,味近人参(张锡纯语),能滋养肺津,舒缓肺气。现代药理研究证实,白芍配甘草能缓解支气管平滑肌的痉挛。故用本方时,诸药均可损益,唯旋覆花、白芍、甘草三味为不可挪移之品。
我早年治外感咳嗽,遵照教材,用杏苏散、三拗汤、桑菊饮等,亦有效验。
20世纪80年代中期,余在“江尔逊高徒班”任教学助手时,曾聆听江老讲咳嗽证治。以下文字,便是根据当年笔记整理而成的:
“本人(江老)早年体弱,薄受风寒辄咳,每以止嗽散、杏苏散、六安煎等取效。一次复咳,遍用诸方,了无寸效。咳嗽频频,咽喉发痒,痒必咳嗽,迁延旬余。查阅方书,见陈修园《医学从众录》云:‘轻则六安煎,重则金沸草散。’乃试服一帖,咳嗽、喉痒即止。遂施诸他人,亦收捷效。数十年来治咳嗽,无论新久,亦不论外感内伤,恒喜用此方化裁。有人咳嗽缠绵两三月之久,遍用中西药物无效,服此方数剂而痊愈。因叹其佳妙而转授他人,以致辗转传抄,照葫芦画瓢,竟亦屡有药到病除者。似此平淡方药,竟然效验堪夸者,其理安在?
咳嗽无非肺胃之病。方中主药金沸草,乃旋覆花之茎叶,近代用其花。谚曰‘诸花皆开,旋覆独降’。可见其肃肺降胃,豁痰蠲饮之力颇宏;其味又辛,辛者能散能横行,故能宣发肺气达于皮毛,一降一宣,肺之治节有权矣;其味咸,咸能入肾,能纳气下行以归根,使胃中的痰涎或水饮息息下行而从浊道出,不复上逆犯肺,肺自清虚矣。是一药之功,三脏戴泽,三焦通利焉。再者,方中寓有芍药甘草汤,酸甘合化,滋养肺津,收敛肺气。现代药理研究证实,芍药配甘草能缓解支气管平滑肌之痉挛。临证体会,方中诸药均可损益,唯旋覆花、白芍、甘草三味乃举足轻重,为不可挪移之品,故特表而彰之。此方美中不足者,旋覆花入煎,药液味劣难咽,有少数病人服后呕恶,或竟呕吐。故服法宜讲究,饥时饱时均勿服,必待半饥半饱时,才徐徐吞咽,少量频服;若系小儿,可取姜汁少许,兑入药液之中。”
从此余治外感咳嗽,必首投江氏金沸草散,疗效高于同类方药。又遵江老之训,通过灵活化裁,充分发挥复方之协同作用,而扩大其运用之范围,通治诸般咳嗽(喉源性咳嗽除外)。
本人治验不胜枚举,仅举江老治验一则。
“患儿,女,2岁半,1971年5月诊治。患儿出生10个月即患百日咳,经治无效,逐渐转成哮喘,多次并发心力衰竭,先后12次住院治疗抢救,病危通知书下达4次。每次住院,均需输液、输氧。虽然长期打针、服药,哮喘仍然无法控制,且逐渐腿痛脚跛。江老诊时,症见咳喘甚剧,面唇青紫,气急痰鸣,舌苔白略厚,指纹浮滞。予宁嗽汤(即江氏金沸草散—笔者)加减,荆芥6g、前胡9g、旋覆花9g、白芍10g、生甘草6g、法半夏9g、杏仁9g、紫苏子12g、白芥子9g、葶苈子6g、大枣12g、茯苓10g、陈皮10g、桔梗9g。服1剂,咳喘大减;再剂,诸症若失。
患儿父母见此方显效,遂妥为保存。其后每于患儿咳嗽复发时,即以原方煎服。坚持到患儿11岁,咳嗽便不再发作,体质逐渐增强。数月前,患儿父母出示其保存多年的处方原样,并且告之曰,曾经有几位患哮喘的老人及小儿照服此方,病亦痊愈。”
以上验案,转录于《杏林微蕴》第129~130页。作者宿勤学医生写道:“我首先接触学习本方,是余国俊老师发表在《中国乡村医生》杂志上的文章,多年来应用受益匪浅。”可见此案便发表在该刊上。余因搬家,刊物及手稿有遗失。十分感谢宿勤学医生在其大作中保存了这则典型治验。余之治验多平淡无奇,不足挂齿。
1.本方加减法
如乍寒乍热,加柴胡、黄芩(小柴胡汤意);高热气喘,加麻黄、生石膏(麻杏石甘汤意);发热咽痛,加金银花、连翘、射干(银翘散意);痰多稠黏,加浙贝母、瓜蒌仁(贝母瓜蒌散意);咳嗽痰鸣,加紫苏子、葶苈子(葶苈大枣泻肺汤意);发热、恶风、自汗,加桂枝、厚朴(桂枝加厚朴杏子汤意);久咳不止,加紫菀、百部、枇杷叶(止嗽散意);体虚易感冒,加黄芪、白术、防风(玉屏风散意);脾虚食少或便溏,加党参、白术(六君子汤意);痰涎清稀、头眩、心下满,加桂枝、白术(苓桂术甘汤意)。
2.本方权变法
①服本方后易呕吐者,服药前可嚼服生姜一片(服汁吐渣),且少量频服;若仍呕逆而惧服者,则改用陈士铎之舒肺汤(桂枝、紫苏叶、桔梗、甘草、茯苓、天花粉)合六安煎加生姜。
②服本方咳止后几天复咳者,为虚人咳嗽,可继服柴胡桂枝汤加紫菀、蝉衣、木蝴蝶。
③若遗留咳嗽“尾巴”者,则继服民间“止咳十一味”(当归、川芎、法半夏、茯苓、陈皮、甘草、青皮、桑白皮、杏仁、川贝母、五味子各6g)。此方流传民间,原治肺痨咳嗽。20世纪60年代末,我偶然医治一例外感咳嗽,外症已解,咳减而旬余不愈者,服1剂咳止。尔后治验渐多,便作为外感咳嗽的“扫尾方”来使用。唯方药十分平淡,但组合离奇,颇难强为之诠解。
江氏金沸草散方证已获中医界认可,我现在补充三点。
第一,旋覆花味苦涩难咽,有的小儿服之便呕恶,甚至呕吐。上文中的那位2岁半的小女孩是幸运的,服完2剂就治好了咳喘。所以我要提醒诸位,就是我们在用这个方治疗小儿咳喘时,期望值不要太高。这几年有一种新剂型——中药颗粒,如果这个方子用颗粒剂,小儿一般不会呕吐。
我现在治的小儿咳喘,大多数是迭用西药抗菌消炎,中药清热解毒,咳喘依旧,胃纳又差,所以我一般不用这个方。用什么方呢?用柴胡桂枝汤,加杏仁、仙鹤草、紫苏子、白芥子等,既治咳喘,又健脾胃,疗效可靠。
还有,使用江氏金沸草散治小儿咳喘的时候,一般不要加葶苈子。这味药味辛、苦,性寒,泻肺行水,祛痰平喘,又能强心,功莫大焉。治大人效佳,小儿一般不宜。我接诊过几十例小儿咳嗽,前医用的是江氏金沸草散合葶苈大枣汤,理法方药正确,但效果不好。有的吃了六七剂,越吃胃纳越差,面黄肌瘦,大便稀溏。我赶快改方,培土生金,缓缓见效。这是第一点。
第二,服金沸草散,要适可而止。如果成年人体质尚可,服金沸草散3剂可见显效。如果效果不好,可以再服3剂。如果仍无显效,就要考虑改方了。因为这个方作为治咳专方,是治标的;治标就要速战速决。不能速战速决,就是本虚,脾肺亏虚,或肺肾亏虚。
20世纪80年代末,有一位外省医生来我院拜江老为师,跟师临床。因江老每周只出诊两个半天,其他时间就只能跟其他中医。他在学习期满,临走前问我道:“金沸草散连服18剂,咳嗽才开始好转,是中药的作用,还是人体的自愈功能?”这个问题很尖锐,他不知想了多久。我当年的答复,他肯定不满意。我的回答是:“兼而有之吧?”
巴甫洛夫说过:“有机体是一个自相支持,自相改造,自相完善的自控稳态系统。”这句话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人体患病之后,本来就有自愈的趋向。现在有的西医专家坚持认为,90%的病人能够自己痊愈。
那么,慢性的顽固性的疑难病症,用中药治疗,中药到底有多大的作用?谁人说得清楚?我前面就说过,那些自诩为“擅治”疑难病症的专家,可不可以反思一下?心问口,口问心,“我到底有多大能耐”?
药物的疗效,还有一个必然性和偶然性的问题,连14世纪的著名医家王安道也注意到了。他说:“凡用药治病,其既效之后,须要明其当然与偶然。能明其当然与偶然,则精微之地,安有不至者乎!唯其视偶然为当然,所以循非踵弊,莫之能悟,而病者不幸矣!”
第三,治咳嗽,例如慢性支气管炎、肺气肿、肺心病,要注重治未病。
我们知道,《内经》治未病,包括未病先防、有病早治和既病防变三种措施,中医界已有共识。我现在加一条:愈后防复。就是病好了,或基本控制住了,要防止反复,防止复发。
最近10年我搞“冬病夏治”,就是提前告诉慢性支气管炎、肺气肿、肺心病患者,请他们每年夏至来吃中药,一直吃到立秋,45天。连吃3个年头。患者大约有三百余人,都说有效。什么效果呢?就是冬天轻松了。连服3个年头后,大部分人都不会住院了。例如有一位老人,今年已82岁,患慢性支气管炎20多年,几乎每年都要住院治疗。他服了3个年头后,身体强壮多了,不再住院了。又服了2个年头,患者5年来很少生病,从外表看,年轻20岁,像60多岁的人。
我们知道,慢性支气管炎的冬病夏治是贴穴位,我的冬病夏治是服中药。外治之理,与内治之理是一致的。
我用的什么方呢?六君子汤合玉屏风散,重加仙鹤草,再合李可老师的“肾四味”,就是菟丝子、枸杞、补骨脂、淫羊藿;必要时加麻黄附子细辛汤;经济条件好的,也用红参、蛤蚧、川贝母等。大家来个以方测法,就是健脾、补肺、温肾;以法推证,就是脾肺肾亏虚嘛,就这么简单。
问 :为什么一定要从夏至开始服药呢?夏至一阴生,阴生阳就退。《内经》说:“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是否应该提早在夏至前开始服药,才更符合医理?
答 :气象学上的夏天,不是看节气。在气象学上,气温在22℃以上,就是夏天。四川,特别是我们川西南,夏至到立秋,平均气温都是22℃以上,所以是夏天。我们那儿入秋,一般是在秋分前后。大家知道,气候越热,人的里阳,也就是内脏的阳气,特别是心、脾、肺、肾的阳气就越虚。这个时候就要特别注意保护阳气,温补阳气。这就是治未病。
小儿感冒,客寒包火,恶寒渐轻,身热增盛,肢楚鼻干,神倦烦躁者,疏散风寒,清透里热,加味柴葛解肌汤主之。
加味柴葛解肌汤方
柴胡25g 葛根30g 白芷10g 羌活10g 生石膏30g 桔梗10g 甘草5g 白芍15g 黄芩10g 青蒿15g 仙鹤草30g 生姜10g 大枣10g
本方即明代陶华创制的柴葛解肌汤,加青蒿、仙鹤草,准确地针对小儿感冒的基本病机——客寒包火。
柴葛解肌汤出类拔萃之处在于以“药对”的形式,巧妙地取法并浓缩成五个复方:
羌活—生石膏 辛温配辛寒,师大青龙汤法,发越恋表之风寒,清透内蕴之实热。
葛根—白芷 轻清扬散,有升麻葛根汤意,善解阳明肌肉之热。
柴胡—黄芩 寓小柴胡汤,旋转少阳枢机,引领邪热外出。
桔梗—甘草 即桔梗甘草汤,轻清上浮,善除胸膈、咽嗌之浮热。
白芍—甘草 即芍药甘草汤,酸甘化阴,和营泻肌腠之郁热。
如此合法合方,颇能同时兼顾外感高热的表、里和半表半里三个病理层次从而发越之、清透之、引领之,直令外感高热无所遁形。余加善于深入营分之青蒿,以搜剔蕴伏深藏之邪热。《内经》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故又加民间治疗劳伤羸弱的仙鹤草,取其扶正力宏而不留邪,一鼓作气,毕其功于一役。
余初业医时,治疗小儿感冒高热遵循中医教材,凿分风寒、风热;又盲从温病学派,常用桑菊饮、银翘散,多无效验。亦有药后暂时热退者,但药性一过,高热又起。偶然想到被吴鞠通批得一无是处的柴葛解肌汤。此方是陶华用来代替葛根汤的,治疗太阳、阳明经病的恶寒渐轻,身热增盛,头痛肢楚,目痛鼻干,心烦不眠,眼眶胀痛等症。这一派客寒包火的症状,小儿感冒高热者多有之。于是试用本方,有时竟获半剂知,一剂已之高效。
治验渐多,便以方测证,反推医理。小儿体禀稚阴稚阳,体质尚未完全定型。故而小儿感冒,往往外寒未罢,里热渐盛;或里热渐炽,复感风寒。换言之,小儿感冒高热,纯属风寒或风热者比较少见,而以外寒内热,即客寒包火者居多。
治疗小儿感冒高热,纯用辛温发表(麻黄汤、荆防败毒散之类),外寒虽去,内热复炽;纯用辛凉清解(桑菊饮、银翘散之类),则外寒留恋,内热亦无出路。唯主用辛温配辛寒,开通玄府,清透积热;辅以枢转升提,引热外出;佐以酸甘化阴,和营泻热;且匡扶正气,“先安未受邪之地”(叶天士语),方能“毕其功于一役”。而加味柴葛解肌汤,便完全契合这一法度。
宿勤学医生在《杏林微蕴》一书中写道:“四川名医余国俊认为,小儿感冒高热(上呼吸道感染),多属于寒包热型外感,用柴葛解肌汤来治疗,临床上取得了佳效。”宿医生运用此方,亦获佳效。宿著中附载治验3则,现摘录其中2则。
案一:许某,男,8岁,感冒高热7天,医院检查其血常规和胸片都没有发现异常。诊断为上呼吸道感染,高热。先后应用退热药、抗病毒药、抗生素和激素,肌肉注射、静脉滴注,退而复升,反复不愈。查体温38.5℃,患儿略胖,面红口干,喜喝水,精神疲惫,纳差,小便一般,大便略干,舌苔薄白略黄,脉浮数。处方柴葛解肌汤,柴胡25g、葛根30g、羌活6g、生石膏30g、黄芩10g、桔梗10g、白芍10g、甘草6g、生姜6g、金银花10g、炒莱菔子10g。服1剂微汗出而高热退,复服竹叶石膏汤加金银花3剂善后,高热再没有反复而愈。(《杏林微蕴》人民军医出版社2012年版第99页)
案二:小儿李某,5岁,韩国人。高热抽搐急诊,神昏躁动,四肢拘挛。体温40℃,急针合谷、内关、曲池、百会穴,取双侧耳尖、太阳穴、少商穴点刺放血。患儿哭声响起,身有微汗,抽搐缓解,神清识人。同时输液退热药、抗病毒药、抗生素和激素,一会儿患儿大汗出而高热退。第二天患儿父亲领其前来复诊,述高热又起,抽搐一次。家长是天津中医药大学的针灸研究生,比较相信中医,不想输液,要求中医药治疗。查体温39.5℃,患儿精神萎靡不振,身有微汗,面暗,唇略青,咽红,扁桃体略大,心肺未闻异常;饭量减少,二便一般;舌苔薄黄,脉数。即处以柴葛解肌汤加味,柴胡25g、葛根30g、羌活10g、生石膏60g、黄芩6g、白芷10g、桔梗10g、白芍10g、甘草10g、钩藤10g、地龙10g、全蝎5g、生姜6g、大枣10g。服药高热退尽,体温恢复正常。复诊后开了3剂竹叶石膏汤,加全蝎5g、钩藤10g。数日后被告知患儿已恢复如初。(《杏林微蕴》人民军医出版社2012年版,第100页)
1.方药剂量
方中羌活、生石膏、柴胡、葛根四味药必须用。羌活用3~10g,生石膏30g以上,两者比例为1︰5~10;柴胡不少于25g,葛根不少于30g;其余药物用常规剂量。
2.防止惊厥
高热达40℃,虽未惊厥,亦加钩藤、地龙各10g,清热凉肝,预防惊厥。若已惊厥,再加全蝎5g。
3.煎服方法
冷水浸泡半小时,中火煮沸后,小火煮20分钟,只煮一次,得药液。400~600mL,分6次服;2小时服1次(此为6岁以上小儿药量,6岁以下酌减)热退尽,不必尽剂;若高热未退尽,可续服1剂。何谓高热退尽?答曰:“体温表测得腋下体温为36.6℃(加0.3为36.9℃)或以下,才是热退尽。”否则,便可能“炉烟虽熄,灰中有火”(叶天士语),不可贸然停药。
加味柴葛解肌汤退小儿感冒高热的卓效,诸位用一次就会认可。这次一起前来贵校讲课的姜维民教授就认可。(这时坐在最后一排的姜教授站起来说:“我来亲自说好吗?”余答:“好,请上讲台!”)
姜教授说:“今年3月,我的小女儿,3岁,感冒高热39℃。我也患感冒,诱发咳喘,头脑晕乎乎的,不敢贸然开方。于是打电话给老友余医生共商治法。余医生建议用加味柴葛解肌汤试试。我即用之,熬好的药液,只服了一半,高热就退了,转为低热。余医生说,转用柴胡桂枝汤加葛根、仙鹤草,照服一剂,低热也退了,好了。”
看来姜教授是认可了,现在还要补充四点:我们知道,柴胡用于升阳,用3~6g;用于舒肝,用10g左右;用于退高热,必须用24~25g。大家知道,《伤寒论》小柴胡汤、大柴胡汤,柴胡用的是半斤。汉代半斤相当于现在的多少?125g。这个剂量,当代最杰出的中医临床家李可用过,其他医生用过否?我不知道。我用柴胡,最大量用过60g,用来通便。我要强调本方柴胡用量,不能少于24~25g。
吴奇教授插话道:“《神经本草经》记载,柴胡‘主心腹肠胃结气,饮食积聚,寒热邪气,推陈致新。’《神经本草经》中明确记载具有“推陈致新”作用的,只有两味药,大黄和柴胡,这是不能等闲视之的。”
对!《药性论》还说柴胡“主时疾内外热不解”。什么叫“热不解”?我理解是使用其他退热药热不解,比较顽固,可以用柴胡,药要用到位。
第二点,要加用青蒿。柴葛解肌汤原方无青蒿,我过去也没有用;20世纪发表的医案,那些病例都没有用。最近10年来加用青蒿,把握性更大。大家注意到方证中说的为什么加用青蒿否?“余加善于深入营分之青蒿,以搜剔蕴伏深藏之邪热”,就是这个意思。这是有文献记载的。《神农本草经》说青蒿治疗“留热在骨节间”,过去我有所忽略。
第三点,要明辨体质。文中说“小儿感冒高热,纯属风寒或风热者比较少见,而以外寒包内热即客寒包火者居多”。这种小儿,多是火体,阳气奋起抗邪,出现高热。若素体阳虚者,就不能用此方。大人用此方,更要细察精详,不可孟浪。拙著中记载一例肝脓肿,初期寒战高热,体温39.5℃,一医谓客寒包火,用加味柴葛解肌汤2剂,服后大汗淋漓,体温降至38℃,但数小时后又反弹上升。20世纪90年代,我还用此方治过一例癌症高热,青年男性,颇壮实,体温39℃~40℃。用此方,可以迅速降至38.5℃以下,但旋又复发,我只好技穷告退。
有的中医怕用此方,遇到高热就推给西医。如果这个方都不会用,还敢用大青龙汤吗?拙著的英文翻译者之一,美国奥克兰市名中医Michael Fitz Gerald,中文名张详,2011年9月初来乐山看我,我问他治小儿高热用何方?他说用大青龙汤,效果也很好。
第四点,小儿高热,要查看咽部,如咽部发红,或乳蛾红肿,或有脓点,不要用此方。可用喉科六味汤合耿鉴庭的“丹栀射郁汤”,就是牡丹皮、栀子、射干、郁金。服中药困难者,最好转西医儿科治疗。
小儿食积,胃失和降,上逆冲肺,昼咳较轻,夜咳加重,寐差纳少,舌红苔黄腻者,消食化痰,和胃降逆,小儿食积咳嗽方主之。
小儿食积咳嗽方
柴胡10g 黄芩6~10g 法半夏10g 茯苓15g 陈皮10g 白术10g 焦四仙(焦山楂、焦神曲、焦麦芽、焦槟榔)各12g 连翘10~15g
加法:1.呛咳甚者,加麻黄3g、射干6g、百部10g祛风利咽;如乏效,可能伴有肝火旺,改加蝉衣、僵蚕、地龙各10g平肝解痉。2.大便偏干者,加瓜蒌仁12g、牛蒡子10g清热润肠;大便秘结者,加酒大黄3~5g通腑泄热,得泄下后去之。3.咳而呕者,加生姜6g、竹茹10g降逆止呕。
小儿食积咳嗽,临床多见,病因病机浅显,方书鲜言,易被忽视。小儿食积咳嗽方系自拟方,借鉴于《丹溪心法》大安丸(山楂、白术、神曲、半夏、茯苓、陈皮、炒莱菔子、连翘)与《伤寒论》小柴胡汤。大安丸运脾和胃,消食导滞;小柴胡汤旋转枢机,升清降浊,祛痰止咳。
余早年治小儿咳嗽,用常法常方。其不效者,多见于两种咳嗽:其一是西医所谓“过敏性咳嗽”;其二便是余所称之“食积咳嗽”。据长期观察,小儿饮食失节,脾胃蕴热,不患外感则罢,一旦患之,往往迁延时日;或外邪已罢,而食积未消,饮食不化,反聚湿生痰。曾见有医者治食积咳嗽,用金沸草散、杏苏散、参苏饮等10余剂无效。余从1990年开始,试用大安丸合小柴胡汤加减,获预料之良效。
2012年秋,偶逛乐山文轩书店,翻阅《杏林微蕴—江湖郎中临证实录》(宿勤学著,人民军医出版社2012年2月出版)一书,见其主要内容系验证一些医者公开发表的临床经验,余有幸位列其中。兹选录书中有关运用小儿食积咳嗽方的2则治验。
“男患,8岁,感冒咳嗽30余天,痰黄,迭用中成药,又用桑菊饮合银翘散加减,黄痰减少,白天咳少,晚间厉害。患儿饭量减少,舌质红,苔黄腻。想此证可能就是余国俊中医所说的食积咳嗽,于是开了小柴胡汤合大安丸(药味略),嘱咐病人先喝3剂观察疗效……3天后其母告之有点效果,咳嗽减轻。效不更方,上方继进7剂而愈。”
“后来又治疗了几例,效果不错。其中一个比较典型的食积咳嗽病例:12岁的小女孩已经咳嗽1个月有余……白天基本上不怎么咳嗽,唯夜间加重,咳嗽频频,影响睡眠。时已深秋,睡觉总爱踢被子,总说感觉热,食欲欠佳……舌苔黄腻,舌质红,大便干硬。拟诊为食积咳嗽,处小柴胡汤合大安丸加味(加制大黄3g)……复诊后其母告知咳嗽大减,大便稀溏。于是上方减去大黄,继续服药7剂,食欲增加,唯留偶尔咳嗽几声,转用民间止咳十一味加仙鹤草3剂善后。”
1.问诊须详
应向家长详询患儿饮食、大便、睡眠等情形。
2.舌象存真
舌质偏红,舌苔无论厚薄,凡黄腻者,为食积蕴热之确征。
小儿食积咳嗽汤方证,病因病机、治法、方药都很浅显,我写得很简略,拙著中写得详细一些。从近年的临床实践看,这个病几乎天天都要遇到,西医儿科没有这个概念,用药乏效。中医呢?也未引起足够的重视。所以,还得炒炒冷饭,哆嗦几句。
第一,抓症征。白天咳嗽较少,或基本不咳,但睡后咳嗽较频,伴有睡眠不稳,踢被盖,身微热,还有食欲不振,大便臭秽,或干燥;也有大便不成形,夹杂食物残渣的。向家长多问几句,就“菠菜煮豆腐”,一清二白了。
第二,察舌象。舌质一般偏红,舌苔黄腻,黄而厚腻、薄腻,或白而微黄腻,都算。一般3岁以内小儿不配合察舌,还得想方设法看清楚。如果舌嫩红无苔或少苔,就不是食积。
第三,20多年前初拟小儿食积咳嗽方的时候,是朱丹溪的大安丸与小柴胡汤合方加减,效果还算好,这两年治验更多,灵活加减,效果更好,就有反思。方中的白术,便秘不能用;焦四仙是消导药,治标的,用上一两剂后要去掉;连翘呢,舌质不红不要用。现在我用本方一两剂后,若咳嗽稍减,腻苔消退,但仍不思饮食的,便改用柴胡桂枝汤合椒梅汤加减,以收全功。
第四,重食养。要叮嘱家长,小儿夜餐要以素食为主。服药期间忌吃生冷、瓜果、糖果。这一点看似常识,很多家长不理解,因为西医说“什么都可以吃”。这样,服药效果不好,或刚刚减轻,又复发了。
重复言之,小儿食积咳嗽汤,可消食化痰、清热和胃、领邪外出,效果好。但其毕竟是治标之方。病愈之后,一般可以用六君子汤合玉屏风散,重加仙鹤草,以运脾和胃、补气御风、强壮体质;加以食养尽之,防止复发。
郁火伤肝,肝气燥急,不得发越,皮肤簇集水疱,胀痛灼热者,带状疱疹也。舒肝润燥,通络缓急,瓜蒌散主之。
瓜蒌散方
瓜蒌仁(炒捣)30~50g 瓜蒌壳10~20g 红花10g 生甘草10g
带状疱疹的主要病因病机为邪毒潜伏,久羁化火,耗伤肝血(阴);血燥阴亏,肝火升腾横肆,流窜血络,发为疱疹。本方重用瓜蒌舒肝润燥,红花活血通络,生甘草解毒缓急。若火毒炽盛,阴伤较重,则合犀角(水牛角代)地黄汤;若夹肝胆湿热,则合龙胆泻肝汤。
带状疱疹,中医称为“蛇串疮”“缠腰火丹”等,一般辨证为肝胆湿热,主用龙胆泻肝汤。余早年治带状疱疹,也喜用龙胆泻肝汤,有效有不效。后来读清代名医程国彭《医学心悟》一书,中有“瓜蒌散”,程氏释曰:“郁火日久,肝气燥急,不得发越,故皮肤起疱,转为胀痛。经云:损其肝者缓其中。瓜蒌为物,甘缓而润,于郁不逆,又如油洗物,滑而不滞,此其所以奏功也。”乃豁然开朗,试用瓜蒌散,不论肝经实火还是肝胆湿热,奏效均快捷,且不留后遗症。临证体验多年,确信瓜蒌散准确针对带状疱疹的主要病因病机,完全可以作为专方来使用。唯方中主药大瓜蒌,现已难觅。我一般用瓜蒌仁30~50g,瓜蒌壳10~20g,病情减轻后可酌减之。
宿勤学《杏林微蕴》一书中介绍了“治疗带状疱疹的几种特殊方法”,其中一种就是“瓜蒌红花汤治疗带状疱疹”。原文照录如下:
“这首方子(指“瓜蒌红花汤”,实即瓜蒌散——笔者)是我自学习四川名医余国俊的理法方药以后开始应用的,余氏推荐此方可以作为治疗带状疱疹的专病专方。无论是肝经实火还是肝胆湿热,此方均效。而且应用此方治疗后很少遗留神经痛这个后遗症。
[案一] 杨某,男,61岁。左侧腰背疼痛,起水疱3天,头痛,咽干口苦,心烦易怒,大便干硬,小便短赤。查见水疱澄清群集,呈带状斜向分布。舌苔黄,舌质红,脉弦数,病属肝经实火,毒邪滞留。处方用全瓜蒌100g,红花15g,生甘草10g。5剂后复诊,无新发水疱,痛减,便畅,每日轻泻一两次。减全瓜蒌为60g,继续服7剂而愈。
[案二] 李某,49岁,天津杨柳青人。医院确诊为带状疱疹并且治疗了7天,疱疹明显减少,但疼痛增加。纳可,大便干,小便短少。查见面白神疲,右手臂、右胸、右腰斜向呈带状分布皮损,其上有簇集小水疱,不融合,皮肤暗红。我无意间碰了一下病人的皮肤,病人‘妈呀’一声,叫嚷着痛死我了,可见疼痛一斑。这是我遇见的最严重的一例,也是治疗时间最长的一例。病人舌苔黄,舌质红,脉沉弦而略数。诊为肝火升腾,毒邪瘀滞。处方用瓜蒌仁50g、瓜蒌壳20g、红花10g、生甘草10g。7剂后复诊,疱疹消失殆尽,唯痛不减,新增口干苦,夜寐差,舌苔少,舌质红,脉弦细数。这是肝经遗毒,肝络凝瘀。上方加犀角地黄汤。加水牛角30g、白芍50g、甘草15g、当归15g、牡丹皮10g、赤芍10g、生地黄15g、蒺藜15g。此方基本上就是余国俊老师的原方剂量。服7剂后,皮肤基本上恢复正常,仅留色素沉着,唯患处灼热疼痛难忍,认为肝肾虚而毒邪瘀,处方用全瓜蒌50g、红花10g、白芍30g、生甘草10g、延胡索15g、川楝子15g、麦冬30g、北沙参20g、生地黄30g、全蝎6g。连服7剂,疼痛明显减轻,效不更方,继续服至15剂而愈。可见神经痛多么难治。
瓜蒌红花汤出自程国彭《医学心悟》之瓜蒌散,一般单独应用即有明显效果。瓜蒌的剂量可以灵活掌握加减。瓜蒌有轻泻的功用,如果病人便稀体虚,应该用全瓜蒌而不单用瓜蒌仁,以减少不良反应。”(《杏林微蕴》17~18页)
带状疱疹须早发现、早治疗,以避免(至少大大减轻)后遗神经痛。大凡春秋季节,气候干燥,有以胸胁疼痛,或腰背及腰腿疼痛来诊者,若系阳旺之躯,可排除肝胆与肾系疾病,其人又未患过带状疱疹,医者遇见,宜先存“带状疱疹”之念想于心中,细察精详,跟踪观察,切勿相对斯须,便处方药。
瓜蒌散方证是从拙文“瓜蒌散治疗带状疱”一文中提炼出来的。十年前,拙文发表之后,全国各地同道验证,有的发表了一些文章,有的还出了书。这次的讲稿,我仍使用拙文的内容,没有更新。为什么不更新?还原历史嘛。我那时只知道瓜蒌散是程国彭《医学心悟》上的方子,真是井底之蛙。后来有同道指出,全瓜蒌与红花配伍治疗带状疱疹,出在孙一奎的《医旨绪余》书上,而孙一奎又得其法于他的老师黄古潭。我前面就说过,古人著书,不为名利,没有著作权的理念;有的抄了人家的文字,不注明出处。我这种读书少的人,就要受其蒙蔽。这些都是题外的话,我现在补充三点。
第一,瓜蒌散治疗带状疱疹的疗效是非常确切的。我发表文章至今只有10年,但我用这方已经30多年了。凭经验,凡是一发现疱疹就立即使用本方的,少则7剂,多则15剂,可完全、彻底、干净治愈,不留任何后遗症。
如果一开始用西药,打针、输液、外搽药,拖上十天半月,效果不好,有的是疱疹还在,有的是后遗神经痛,就比较麻烦了。这时还得从头来,仍然要用瓜蒌散,如果疼痛明显,要合重剂芍药甘草汤。
第二,有的医生治疗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喜欢用虫药,如蜈蚣、全蝎、穿山甲等。这无可厚非,但如果用上3剂还无效,且出现心烦、口干舌燥,伤津耗液,就不要继续用了。前面说了,要重用芍药甘草汤,白芍和赤芍同用,生甘草和炙甘草同用。在这个基础上,加少量虫药,粉碎后用药水吞服。还要用生三七粉,每次3~5g,温开水吞服。
第三,避免误诊和漏诊。请大家再看一遍文中的“用方注意”,我是有深刻教训的。最让我难堪的是,我在发表了“瓜蒌散治疗带状疱疹”一文之后,还漏诊两例。
例1:男患,76岁,2013年秋,夜卧未关门,吹风受凉,腰痛。舌脉无明显异常,拟诊为肾虚感寒,予陈氏通补汤。这个方后面要讲。尚未服完1剂,腰部就出现水疱,一看就知是带状疱疹。因厌服中药,就诊于西医皮肤科,打针、输液、理疗、搽药,疼痛不减,时而呼痛嚎叫。折腾月余,方开始减轻。
例2:女患,63岁,2013年春,自觉右肩膀受凉、疼痛、活动受限。喷云南白药气雾剂,服元胡止痛片2天,仍不缓解,越来越痛。我诊时思忖,不会是带状疱疹吧?但舌质嫩红,无任何热象,脉弦细,参伍不调。询之,其人宿患早搏,心房纤颤。因而举棋不定。又延一天,右肩膀起水疱,我才大吃一惊!立刻用瓜蒌散,配服天麻片、水蛭胶囊。服3剂,疼痛开始缓解,连服至16剂,疼痛才基本消失。
吸取这两例漏诊的教训之后,我把“用方注意”做了一点修改。原来说是春秋季节,现在一年四季,只要气候干燥,有胸胁疼痛,或肩膀疼痛、腰背疼痛,以及腰腿疼痛来诊,不管是不是阳旺之躯,也不管有无肝胆与肾系疾病,只要没有患过带状疱疹,我就要先存一“带状疱疹”的理念,用瓜蒌散3剂。不论后来是否长水疱,只要疼痛减轻或消失,就是带状疱疹。如果不是,服药后大便泄泻而已,停药后即可以恢复。这样,两年来再也没有漏诊病例了。
当然,这样的理念很不成熟,刍荛之言嘛,还希望大家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阴津亏虚,湿热蕴蒸,发为口疮者,滋养阴津,清化湿热,补土伏火,甘露饮合封髓丹主之。
甘露饮合封髓丹方
生地黄20g 熟地黄20g 天冬20g 麦冬20g 石斛15g 炒枳壳10g 黄芩10g 茵陈10g 枇杷叶15g 砂仁6g 焦黄柏10g 生甘草10g
口疮反复发作者(西医称为复发性口腔溃疡),多缘于阴津亏虚、湿热蕴蒸,治宜滋养阴津、清化湿热。《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之甘露饮,用二地(生地黄、熟地黄)、二冬(天冬、麦冬)、石斛滋养阴津;黄芩、茵陈清利湿热;枳壳宣畅气机;尤妙在用枇杷叶宣肃肺气(肺主气,气化则湿亦化)。本方滋养阴津不碍湿热,清利湿热不伤阴津;配合《奇效良方》之封髓丹补土伏火,允为治疗阴虚湿热型口疮之高效专方。
我早年治疗复发性口疮,其舌质红、舌苔黄腻者,不敢用甘露饮,畏惧二地、二冬之滋腻也。一次偶然向友人陈思义谈及,陈氏说他曾治一顽固性咳喘,其人舌苔黄厚腻,满布于舌面,迭用清热化痰平喘方药不效,黄腻苔不消退。患者改诊于一位七旬老中医,服甘露饮三剂,咳喘大减,黄厚腻苔消退强半;后以本方合金水六君煎收功。陈氏闻之,跺足而叹,深悔识见之不精,从此对本方刮目相看。而我闻之,则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从此试用本方,疗效确实可靠。
后又浏览方书,见明代王肯堂在《灵兰要览》一书中记载一案,曰:“常熟严文靖公,年逾七十,未断房室,日服温补之药无算,兼以人参煮粥,苁蓉作羹,致滋胃热,满口糜烂,牙齿动摇,口气臭秽,殆不可近。屡进寒凉清胃之药不效。有欲用姜桂反佐者,请决于予。予曰:‘用之必大剧’,主用加减甘露饮,八剂而平。”
即使像陈修园那样尊经崇古、贬斥时方的医家,也承认甘露饮滋阴与利湿两擅其长。陈氏认为,甘露饮中二冬、二地等药,即《伤寒论》猪苓汤以阿胶养阴之意;黄芩、茵陈、枳壳等药,即猪苓汤以滑石、泽泻利湿除垢之意。
我早年治复发性口疮,其舌质淡欠润或少津,舌苔薄黄,口唇干燥者,恒诊为脾阴不足,虚火上炎,湿热稽留。曾用过慎柔养真汤、参苓白术散加减等,效果均不理想。后来借鉴蒲辅周老中医之经验,用封髓丹加味,效果较好。《奇效良方》之封髓丹(砂仁、黄柏、甘草)本为降心火、益肾水而治遗精梦交之方,蒲老独具慧眼,认为封髓丹能补土伏火,可移治土虚而浮火上炎的复发性口疮,堪称卓见。余中年以后,便将甘露饮与封髓丹合方用之,作为治疗阴虚湿热型口疮的专方。
男患,52岁,2002年9月25日诊。近10年来口疮反复发作,此起彼伏;西医诊断为复发性口腔溃疡。发时中、西药物杂投,似效非效。唯5年前曾有一位老中医投药30余剂,口疮半年未复发,以为治愈,十分欣慰。然复发后再求医时,老中医已殁。于是照服老中医之原方,竟不如当时之灵验。改延他医,效验更逊。更医10余人,处方40余首,看得出方名者有五味消毒饮、升降散、丹栀逍遥散、泻黄散、知柏地黄汤等。而已故老中医之处方,药味多达30余味,内寓有甘露饮。
刻诊:患者面色青黄,口秽,大便偏干,小便黄;舌质红,舌苔中后部黄厚腻,脉弦弱。检视口腔内共有5个口疮,呈圆形,略比黄豆大,色黄,疮面凹陷,周围黏膜色红。询知其人嗜酒,劳心。辨证为阴津亏虚、湿热蕴蒸,治宜滋养阴津、清化湿热、补土伏火。予甘露饮合封髓丹原方6剂,嘱其戒酒、忌辛辣、劳逸适度。
二诊:患者口疮全部消失。舌质略红,黄厚腻苔消退强半。效不更方,续服24剂。
三诊:患者共服药30剂,口疮未复发。便停药观察,嘱患者保留原方,若口疮复发便照服6剂。2010年10月,患者因它病来诊,言4年来口疮复发过3次,均较轻微,照服本方三四剂便消无芥蒂。
1.复发性口疮溃疡证型虽多,但阴虚湿热型毕竟占大多数,若能用好甘露饮合封髓丹,则思过半矣。宜径用原方,药量可斟酌,药味则不必加减。
2.临床偶见虚寒性口疮,疮面及周围黏膜色偏淡或灰白,服凉药反而加重。若伴神倦乏力、自汗懒言、纳差便稀等,便是脾虚气陷、火不安位而上冲,宜补脾升陷泻阴火,可用补中益气汤合封髓丹(焦黄柏只用3g)。若伴形寒肢冷、腹痛便溏,便是脾肾阳虚、阴寒内盛、逼阳上浮,治宜温补脾肾、破阴回阳,轻则桂附理中汤,重则通脉四逆汤。
甘露饮合封髓丹方证值得探讨的问题很多,这里我只补充三点。
第一,辨证。口疮怎么辨证?据临床所见,患者很少有全身症征,脉象也无特殊,但舌象无遁形。一般是舌质红,舌苔黄腻;或舌质偏红,舌苔白而微黄,薄腻或厚腻。这是阴虚夹湿热的舌象,确定无疑的。
有人说这种阴虚夹湿热证型占60%以上,我体验则有80%以上,用甘露饮合封髓丹的机会多得很。其他证型,限于阅历,我很少遇到。实火未遇到过,虚寒性的偶尔遇到。文中写了,这都有全身症征,如倦怠乏力、少气懒言、纳差便稀,是脾虚气陷、火不安位而上冲,宜补脾升陷泻阴火,可用补中益气汤合封髓丹。我治过两例,只症状减轻了,没有治好。还有脾肾阳虚的,用过桂附理中汤,症状稍稍减轻;又加少许鹿茸,效果也差不多,没有治好。我又介绍给火神派医生看,也没有治好。所以我现在最发怵的是偶尔一见的虚寒性口疮,如遇到,我只好如实相告,如果治疗3次,每次6剂中药,仍无显效,请改诊于其他医生。
第二,选方。阴虚兼湿热的口疮,一是要选甘露饮合封髓丹,而且要一用到底,不要换方。这个方,一般3剂见效,9剂近期治愈。文中那个病例,服了30剂,是最多的。千万不要别出心裁,选其他处方,或自拟方。前面讲过一则2010年夏天的治验,前医用三仁汤加减,看似大方向正确,而且口疮时而消失,但舌象没有变,说明酿病的内环境没有变。但用甘露饮合封髓丹就大不一样,舌质要恢复成淡红,厚腻者要消退,说明内环境改变了。
治疗口疮,我一开始是学蒲辅周老中医的独到经验,用封髓丹合芍药甘草汤,加石斛、芦根、琥珀末(冲服)。舌质无明显异常,一般这样用。如果舌质红,舌心干,或舌心苔剥落,周围苔黄腻或灰黄腻,辨证为胃阴亏虚、湿热蕴结,就暂用甘露饮合封髓丹加减。这个一得之愚,曾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医杂志》上发表。
恰有启蒙老师简裕光先生的徒弟李某来访,他坦言相告说:“你那方药治口疮,我用了无效。”简直是当头一棒!于是潜心思考,反复验证,又过了10年,才确定了甘露饮合封髓丹方证。这不是差不多吗?我爱引哥伦布的那句名言,“差别就那么一点点”。
当年遇到口疮,首先考虑的是封髓丹方证,此其一;其二,遇阴虚夹湿热者,用的是甘露饮加减,南沙参、北沙参、天冬、麦冬、生地黄、茵陈、滑石、泽泻各15g、黄芩6g、琥珀末6g(冲服)、生甘草3g,这已不是原汁原味的甘露饮了。现在用的是甘露饮原方,合封髓丹原方,其中生甘草用10g,效果大不一样。
我愿临证者遇口疮时,先存一“甘露饮合封髓丹”方证于胸中。这是规矩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
第三,防复。就是防止复发,这才是难题。文中举的那一例,“52岁时服甘露饮合封髓丹30剂治愈;8年后因它病来诊,言4年来口疮复发过3次,均较轻微,照服本方三四剂便消无芥蒂”。但我去年听说其人患了口腔癌。据知情者说,愈后因怫逆之事,郁郁寡欢,又恢复饮酒。
我常对口疮病人说,小毛病,要注意。过去西医说是缺乏维生素,要多吃水果、蔬菜。近年来西方医学家已证实,复发性口腔溃疡是免疫功能差,T细胞缺乏所致。这是值得中医借鉴的。如何提高免疫功能?要综合治理,毕竟药物的作用有限。
风火痰虚综合为患,头晕目眩,耳鸣呕恶者,息风清火,健脾化痰,靖眩汤主之。
靖眩汤方
柴胡10g 黄芩6~10g 法半夏10g 党参12~15g 甘草3~5g 大枣10~12g 生姜6~10g 陈皮10g 茯苓15g 白术10~15g 泽泻10~15g 天麻10g(轧细吞服) 钩藤12g 菊花10g
靖眩汤由江尔逊先生创制,系小柴胡汤、二陈汤、泽泻汤合方,加天麻、钩藤、菊花。其中小柴胡汤旋转少阳枢机,透达郁火,升清降浊;二陈汤化痰降逆;泽泻汤涤饮利水。细析之,方中尚寓有小半夏加茯苓汤降逆化痰、涤饮止呕;又寓有六君子汤,运脾和胃以治眩晕之本。加天麻、钩藤、菊花者,柔肝以息风也。如此标本同治,准确针对眩晕的基本病机—风火痰虚综合为患,故而经得起重复验证。宿勤学《杏林微蕴》一书称本方为“眩晕特效方”。书中写道:“当年看这首方子简单无奇,不屑一顾,但不曾想到用于临床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又云:“疗效虽未达到百分之百,却也八九不离十。”2011年9月29日下午,美国西雅图中医学校马屹正校长来乐山时,曾主动对我说:“本方疗效很好。”
余早年治眩晕,谨遵方书,分型(风、火、痰、虚)论治,疗效不满意。1984年底调乐山协助江老创办“江尔逊高徒班”,知江老宿患眩晕,发病时头晕目眩,甚则天旋地转,伴呕恶、耳鸣耳聋;速服中药一剂,眩晕平息如常人。视其用方,每次均是本方加减。因其药味平淡,未尝重视,高徒班学员亦谓不好理解。江老闻之,特地举行了一次“眩晕证治”的学术讲座,并阐述其独家心法。
1.正名
何谓眩晕?眩者眼目昏花,晕者头脑晕转,可伴恶心、呕吐、耳鸣、耳聋、头痛、共济失调等,实为西医学之“真性眩晕”。而将头昏、头重足轻但无旋转感觉者排除出眩晕范畴之外。
2.病机
①勿凿分风、火、痰、虚 古代关于“无风不作眩”“无火不作眩”“无痰不作眩”“无虚不作眩”等论说,虽各具至理,但未免失之偏颇;且均以眩晕的广义立论,若移来阐释真性眩晕的病机,就难免失之笼统和抽象。
②张仲景论眩立准绳 张仲景论眩,多从少阳相火上炎、痰饮上逆立论,主用小柴胡汤、苓桂术甘汤、泽泻汤、小半夏加茯苓汤等,颇与真性眩晕的某些特征相契合。
③陈修园论眩颇超妙 陈修园论眩,是以风为中心,推出火、虚、痰。他在《医学从众录·眩晕》中说,“风非外来之风,指厥阴风木而言”,木旺则生风;且因厥阴风木“与少阳相火同居,厥阴气逆,则风生而火发”;虚者,“风生必挟木势而克土”,又“肾为肝母,肾主藏精,精虚则脑海空而头重”,即子盗母气;痰者,“土虚则聚液成痰”。这就是说,风火痰为眩晕之标,脾肾虚为眩晕之本。陈氏总结说:“其言虚者,言其病根;其言实者,言其病象:理本一贯。”
3.治法与方药
眩晕发作期应标本同治,而冶息风清火、化痰健脾之药于一炉,庶其迅速平息之。暂时平息之后,再缓治其本。发作期可径用靖眩汤。
徐某,女,28岁,1986年2月17日诊。8岁时不慎落水,着凉受惊,卧病月余,体质渐差。11岁即患眩晕,发病时头晕目眩、耳鸣呕恶,每年发作五六次。迁延至20岁,一游医令其服铅粉18g(一日吞服6g)治疗眩晕,导致急性铅中毒。经华西医大附院排铅治疗4个月,铅中毒主要症状消失,但眩晕明显加重。中医曾用过平肝潜阳、息风止痉、滋养肝肾、健脾化痰、虫类搜剔通络等法,服药达百剂,均无显效。患者舌红苔薄白,脉沉细。试投本方加味,即柴胡10g、黄芩6g、法半夏10g、党参15g、茯苓12g、陈皮10g、甘草3g、白术10g、泽泻30g、钩藤12g(后下),菊花10g、天麻10g(轧细吞服)、生姜10g、白芍12g、生牡蛎30g。服3剂,头晕目眩、眼球胀痛、干呕、心烦等症明显减轻。守服25剂,诸症基本消失。曾随访2年,唯诉情怀不畅时感觉头晕,或轻微眩晕,而照服本方两三剂,便可息止。
补记:患者近年曾因咳嗽来诊,言20余年来眩晕从未大发作。
1.舌脉似乎无定体
据临床观察,少阳火升,痰饮上逆之真性眩晕,其舌象似乎无定体。舌苔腻,固为痰饮之征;而舌不腻或竟无苔者,未必不是痰饮。其脉则不一定有滑象。
2.久病入络须化瘀
舌质暗,有瘀点或瘀斑者,加三七粉、丹参。若效差,再加生水蛭(粉碎为细末,装胶囊,每次服1g)。
3.升清降浊用葛根
近年余治眩晕,无论久暂,亦无论有无瘀血,均用本方加葛根30~60g。因葛根不仅舒筋解痉,且饶有升清之力,清升浊自降也。
靖眩汤是江老自拟方,原名柴陈泽泻汤。20世纪90年代,《中国中医药报》邀请江老撰写《名医名方录》时改为靖眩汤。这个方值得交流的话题很多,这里只说四点。
第一,这是一首经千锤百炼之方。江老年轻时就患眩晕,都是自疗,亲身体验,反复思考。几十年之后,直到1985年才定型,1986年公开发表。从全国各地的反馈看,善用者,一剂知,二剂已,迅速平息眩晕。我师从江老,学用此方30余年,用此方治眩晕不知凡几,尚未遇到过完全无效的病例。
这个方的药味十分平淡,宿勤学医生说他当年看这个方子“简单无奇,不屑一顾”;各地一开始有此看法者多多。但一用才知道,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底蕴无穷。我希望大家亲自用一用。
第二,这个方的适应范围广,真性眩晕用,假性眩晕也可以用,耳源性眩晕、脑性眩晕、颈性眩晕、高血压眩晕等都可以用。凡有眩晕来诊者,只要你用上这个方,你就等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第三,我的一点新体验,也讲出来供大家参考,算是狗尾续貂吧。一是我近年用此方,重加葛根,将其单独用温水浸泡1小时,再与其他药一起熬;去钩藤、菊花,天麻改用纯天麻片,用药水吞服。二是顽固性眩晕,用靖眩汤平息之后,长期服生三七粉,每次3g,早晚各1次;若舌质偏暗,或有瘀点或瘀斑,除了用三七粉之外,还加用水蛭胶囊;舌象大致正常后,停用水蛭,但三七粉当保健药常服。
第四,拔除病根是难题。文中写了,眩晕之标是风、火、痰,本是脾虚与肾虚。现在加一条心瘀,就是心脉瘀阻,这也包括了脑络凝瘀在内。
我近年留心观察眩晕病人,累月经年,容易发展成脑梗死、心肌梗死。特别是长期血脂高,耳鸣、耳聋者更要高度注意。眩晕平息之后,我有时建议脾肾亏虚者长期服金匮肾气丸合六君子丸,同时服生三七粉。因追踪观察的例子不多,还无法总结。
脾虚气陷,阴火上冲,目昏暗,耳失聪者,健脾益气,升阳散火,益气聪明汤主之。
益气聪明汤方
黄芪30g 党参15g 升麻6g 葛根30g 蔓荆子10g 白芍12g 焦黄柏6g 炙甘草6g
中气不足,清阳不升,风热上扰,或阴火上冲,而致头痛眩晕;或内障初起,视物不清;或耳鸣、耳聋、齿痛等症,用益气聪明汤,疗效可靠。本方源于补中益气汤,以黄芪、党参健脾益气,合升麻、葛根、蔓荆子升清散火;白芍敛阴柔肝;黄柏坚阴泻火。
方中有2味针对目疾之药:一是蔓荆子,《神农本草经》谓其“明目”,《名医别录》谓其治“目泪出”,《珍珠囊》谓其“除昏暗”。二是黄柏,《名医别录》谓其治“目热赤痛”,《日华子本草》谓其“清肝明目”。临床验证,益气聪明汤治目疾效堪夸,而治耳鸣有效有不效。
1982年治某男,37岁,高度近视。其眼镜左侧鼻托损坏脱落,未及时更换镜架,致右侧鼻梁承受力过重,半月后感觉右眼眶酸胀。遂更换镜架,热敷数日,眼眶酸胀感稍减。但从此不敢长时间读写,一旦读写超过半小时,右眼眶酸胀沉重感便明显加重。西医眼科检查无异常,亦乏治疗措施。余按常规补益肝肾,用《银海精微》驻景丸改汤,服10余剂乏效;续用杞菊地黄丸、明目地黄丸、逍遥丸等月余,亦无丝毫转机。
适逢外出参加学术会议,乃向夹江名医伍志航先生请教,伍先生莞尔一笑曰:“此《证治准绳》益气聪明汤证也,有何难哉!”我乃恍然大悟——眼眶属脾,受外力挤压而伤及气血;气血运行不畅,而致酸胀沉重,原与肝肾无涉。返回后欲用益气聪明汤,但患者苦于久服汤药,求服丸药。因思益气聪明汤补脾升清,泻敛阴火,与李东垣制方大法原系一脉相承,便予服补中益气丸。服完一盒(10粒),右眼眶酸胀感稍减;患者喜,连服10盒,康复如初。
1.高年耳聋
女患,89岁,右耳早聋,左耳长期耳鸣,听力渐减。10天前左耳又几乎全聋。西医诊为老年神经性耳聋,建议佩戴助听器。刻诊患者面憔神倦,目呆言讷,但头脑清醒,纳食正常;大便时干时稀,虚坐努责,夜尿多;舌淡红,苔薄黄稍腻,脉弦细弱。用益气聪明汤,以泡参易党参,加紫苏梗12g、香附15g、陈皮10g、白蒺藜30g。服12剂后,左耳听力显著好转。3个月后因事拂逆,郁闷、烦躁、失眠半月,左耳听力骤减,几乎全聋。服上方6剂无效。近来神思恍惚,言语错乱,时而手舞足蹈,咳吐稠黏痰涎;苔白微黄厚腻,脉弦细滑。改用健脾疏肝化痰法,予六君子汤合香苏饮,重加葛根60g,石菖蒲、炙远志、制胆南星各20g,郁金、白芥子各15g。服3剂,患者渐趋安静;续服2剂,左耳听力显著好转。至今已六年,患者高龄95岁,左耳曾复聋5次,均照服二诊方5~6剂便可复聪。
按:此例高年耳聋者,系当代名老中医之遗孀。其耳聋之时,家人急告名老中医之高足。其高足闻讯急来,诊毕叹曰:“高年精脱,无力回天!”不意竟尔复聪,闻者无不讶异。又此意外复聪之效,固主要归功于二诊方。然初诊为中气下陷、清阳不升、阴火上冲之益气聪明汤方证,投方12剂,左耳听力显著好转。如此便否定了“高年精脱”之诊断,且为二诊指明了方向。
2.“网脱”先兆
男患,48岁,双眼酸胀,视物昏花;一入暗处,频现闪光,下午加重。眼科诊断为“网脱”先兆,玻璃体浑浊。迭经治疗无效,迁延半年。刻诊患者须发早白,面容憔悴,眠食均差,忧心忡忡;舌淡苔薄白,脉缓弱。用本方6剂,双眼酸胀,、物昏花稍改善,暗处闪光次数减少。续服6剂,黄芪增至40g,病情稳定,眠食渐安。尔后每续服6剂,黄芪递增10g;共服药42剂,双眼一切不适之感消失,面色较红润。
3.睑废
女患,63岁。双眼难睁,睁开即闭。西医眼科诊断眼睑动脉痉挛。服西药、点眼药不效。改服中药,更医多人,迁延2年余,症征如故。检视曾用之药,举凡清肝、滋肾、温阳、补气、祛瘀、逐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终乏一效。服凉药则纳差便稀,服热药则口干舌燥、血压升高。其人面色少华,舌质淡,胖大有裂纹,脉弱。予益气聪明汤,黄芪用40g,服12剂,睁眼时间稍延长。黄芪增至60g,党参增至30g,又服24剂,睁眼闭眼基本自如,唯感觉不如未病前之自然而然也。嘱服补中益气丸合逍遥丸巩固疗效。
4.视物变形
男患,75岁,视物变形3天,眼科诊为中心性浆液性视网膜脉络膜炎。因常在我处治疗心脑疾病,特来垂询可单用中药否。故用本方,黄芪重用60g,党参重用30g。服6剂,视物变形减轻;续服至18剂,视物变形消失。
1.本方证之证候特征及疗效评估
本方证之证候特征为目昏暗或耳失聪。方名“益气聪明汤”,聪明者,耳聪目明也。验之临床,本方治耳鸣,有效有不效。若重加石菖蒲30~60g、炙远志20~30g,或可提高疗效。若仍然效差,可再加骨碎补、怀牛膝各30g,白芷10g一试。
2.重视蔓荆子
蔓荆子主入肝经,既能疏散风热,又能平肝息风。伍志航先生当年为我指点迷津时曾告诉我,蔓荆子色青入目,形似眼球,故能上达于目。《名医别录》谓蔓荆子治脑鸣。余曾在当用方中加用之,确有效验。
文中说:“益气聪明汤治目疾效堪夸,而治耳鸣有效有不效。”此表述太简略,要补充。补充什么呢?补充干祖望大师有关耳鸣的卓见。干老说,耳鸣要严格区分主观性耳鸣和客观性耳鸣。
客观性耳鸣又叫非妄闻耳鸣,是客观存在有声音,在耳内或耳周围传播,用最简单的医疗器械也能听到。我在拜读干老著述之前,根本不知道有客观性耳鸣。干老说,金元四大家的刘河间早就知道,他说:“耳鸣有声,非妄闻也。”干老斩钉截铁地断言道:“如果把这种耳鸣,采取现在所有中医文献上的治疗方法来对付,绝对没有疗效。所以要提高疗效,非把这两者辨别得泾渭分明不可?”这段原文,引自何绍奇主编的《现代中医内科学》一书。曾有一位50多岁的男性寻求治耳鸣,他主动告诉我,耳鸣时他能感觉到心也在跳动。读了干老的书后,才知道这是血管性耳鸣,属于颈动脉或椎动脉系统的血管病变。干老引刘河间的话说:“随其脉气微甚,而作诸声也。”这种耳鸣,用益气聪明汤肯定无效。这样,我们就把客观耳鸣排除出益气聪明汤方证之外了。这是其一。
其二,主观性耳鸣,即妄闻的耳鸣,干老说,又叫内在性耳鸣,或非震动性耳鸣,耳内或耳周围根本没有声音传播。现在又叫神经性耳鸣,这种耳鸣可以辨证论治。那么,主观性耳鸣的基本病机是什么呢?我们知道,肾开窍于耳,心寄窍于耳。其基本病机要么是肾虚,要么是血瘀,或者肾虚血亦瘀。干老补充说,除了心肾之外,肝胆之络附耳;肺穴笼葱在耳中;脾肾一虚,五官皆病。看看,一个耳鸣,牵涉到五脏。限于阅历,我经常遇到的是脾虚气陷,阴火上冲的耳鸣。用健脾益气、升阳散火的益气聪明汤,有时奏效。文中有一高年耳聋病例。其他证型,如肝胆火升、心脉瘀阻、肾精亏虚等,都遇到过;辨证选方用药,大方向不错,但效果差,无效者多。
其三,幸亏我在1982年受同行点拨学用益气聪明汤,效验多多。要是在现在,也就是在读了《圆运动的古中医学》之后,我恐怕不会用这个方,为什么呢?《圆运动的古中医学》中的“汤头改错”,全盘否定了益气聪明汤。让我读一下原文。“此方原解治耳聋目障。人身下部之气宜升,上部之气宜降。耳聋目障者,上部之气不降,出气逆塞也。乃用蔓荆子、升麻、葛根、黄芪一派升药,使上逆之气益加不降,不敢信其能见效也。如耳聋目障,由于清阳不升,乃下焦阳气虚少,升不上来。圆运动的原则,上下升降,互为其根。下焦清阳虚少,升不上来,所以上焦浊阴填实,降不下去。今既下焦清阳虚少,法当温润肝肾,以增下焦阳气;有阳则升,自然之事。乃不事温润肝肾,以增下焦阳气,反用一派升散之药,使下焦微阳拔根而去,此李东垣偏升之误也。”大家看看,在彭子益看来,益气聪明汤有升无降,不符合圆运动的理念。
问 :益气聪明汤中不仅有黄芪、党参、升麻、葛根、蔓荆子上升,也有黄柏、白芍下降,怎么是有升无降呢?
答 :黄柏坚阴泻火,白芍敛阴,是沉降的。彭子益在诠释小建中汤时,也说白芍是降胆经相火的。还有,益气聪明汤是王肯堂的,不是李东垣的;不过制方法度是李东垣的,就是补脾升陷泻阴火,代表方是升阳益胃汤。《汤头歌诀》说:“升阳益胃参术芪,黄连半夏草陈皮,苓泻防风羌独活,柴胡白芍枣姜随。”16味药,有升有降,我也喜欢用,曾发表过一则医案,就是用升阳益胃汤治愈一例中心性浆液性视网膜脉络膜炎。
但是这个方,彭子益也是全盘否定的。他说:“升阳不能益胃,只能损胃,唯降阳乃能益胃。胃为阳腑,胃阳下降,则能纳谷;胃阳被升,即不纳谷,故曰:升阳损胃也。”
我非常推崇彭子益的《圆运动的古中医学》,一部当头棒喝的力作,读后真如醍醐灌顶!我们研读这部奇书的时候,既要深入领会,也要独立思考,更要付诸实践,就是拿到临床上去检验,才能有所长进。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就是这个意思。
木土失调,呕恶厌食,脘腹满闷,脐周隐痛,甚则胀下坠者,调和木土,椒梅汤主之。
椒梅汤方
乌梅30g 川椒6g 法半夏10g 干姜10g 黄芩10g 黄连6g 党参12g 白芍12g 炒枳壳10g
椒梅汤方出自清·吴鞠通《温病条辨》下焦篇:“暑邪深入厥明,舌灰,消渴,心下板实,呕恶吐蚘,寒热,下利血水,甚至声音不出,上下格拒者,椒梅汤主之。”吴氏称本方乃酸苦复辛甘法,即张仲景的乌梅丸法,能救治“土败木乘,正虚邪炽,最危之候”。何谓“乌梅丸”法?吴氏认为,乌梅丸寒热、刚柔、补泻并用,泻厥阴、和少阳、护阳明三管齐下之大法也。已故现代经方大师江尔逊认为,乌梅丸体现了从整体上综合调和木土的治疗原则,能广泛应用于木土失调的诸般证候,如呕、痢、痞、痛、胀、下坠、蛔厥、嘈杂、吞酸等。
拙意椒梅汤系乌梅丸与半夏泻心汤合方加减。方中乌梅、白芍酸敛肝阴。而乌梅禀木气最厚,其至酸之味,物极必反,于酸敛之中大具开通畅达之力,故又能疏肝达郁;天生此物,能双向调节肝之阴阳,有不可思议之妙!法半夏、干姜之辛温宣通,配黄连、黄芩之苦寒降泄,调和寒热与升降。党参配枳壳(原方为人参配枳实),补气复行气,相反而相成。又有川椒之“散寒除湿,解郁结,消宿食,通三焦,温脾胃”(《本草纲目》),与乌梅合用,能止嘈杂、安蛔驱蛔。故治疗木土失调的诸般证候,首选椒梅汤,效验必彰。
20世纪70年代初,余在缺医少药的山区工作,常遇小儿久泻伤阴之证。其伤肝阴者,大便稠黏,或见青色,口渴烦躁,脘腹胀满,呕恶厌食,时寒时热,面色青灰,舌绛无津,指纹青紫,脉弦数无力。对照椒梅汤证条文,基本符合。便以西药静脉补液作支持疗法,试用椒梅汤加山药30g,见效快捷,且屡用屡效。遂致函余之启蒙老师简裕光先生,简师感到讶异。又与共同治疗的西医同事林科贤一起进行总结,并撰写“小儿久泻伤阴的辨证论治”一文,投寄当年全国独家中医刊物《新中医》杂志。该刊一字未改,全文照发,使我们深受鼓舞!后来读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该书在“脾胃门”之后,紧接着又列“木乘土”一门。徐灵胎评曰:“此是症(应为‘证’—笔者),不是病,从古无此病名也。”何以要节外生枝,另立一门呢?华岫云解释道:“余另分此一门者,因呕吐不食,胁胀脘痞等恙,恐医者但认为脾胃之病,不知实由肝邪所致。故特为揭出,以醒后人之目耳。且世人但知风、劳、臌、膈为四大重证,不知土败木贼,肝气日横,脾胃日败,延至不救者多矣,可不究心于此哉!”这段振聋发聩的警世通言之于我,直如醍醐灌顶!从此凡遇脾胃病证,不敢画地为牢,而必究之于肝胆,反之亦然。近年来,余治疗慢性胃炎、慢性肠炎、慢性胆囊炎、慢性胰腺炎等消化系统诸病,多先存一“木土失调”之理念于心中,细察精详,颇能于纷繁复杂之中理出清晰头绪,从而执简驭繁,默收稳效。
1.午时痛泻
唐某,女,31岁,每日午饭后10多分钟(12时半~13时),脐周胀痛难忍,旋即哗哗泄下,泄止痛亦止,历时10年。曾遍用痛泻要方、附子理中汤、真武汤等乏效。舌淡胖有齿痕,脉弦细沉。前医辨证用方无误,竟尔乏效,近延10年之久,是何故邪?思之再三,实难疏方,不得已投椒梅汤一试。径用原方,白芍用30g,加炙甘草10g。次晨煎药,服头煎,午饭后痛泻未发作,而移至晚饭后轻微痛泻。连服4剂,午饭后、晚饭后均安然无恙矣。
2.脐下一寸痛
吴某,男,47岁,脐下一寸隐隐疼痛,缠绵两年余。在重庆市服中药40余剂,更医5人,均无显效。因回乐山探亲,顺便来诊。其人舌脉大致正常,用椒梅汤原方,重用白芍30g,加炙甘草10g。半月后其姐夫前来索要原方,言仅服1剂,脐下痛即止,两年来从未如此舒畅。
3.腹痛
杨某,男,8岁。胃脘至脐隐痛3月余,厌食、失眠。某中医诊为食积,家长问:“奈何失眠?”答曰:“胃不和则卧不安。”服保和丸加减8剂不效。舌质红,中后部苔黄腻,脉滑。试投椒梅汤3剂。半年后以他病来诊,家长言当时仅服1剂,脐痛即止;服完3剂,胃纳大开,通宵安寐。
4.胃下垂
李某,女,42岁。脘痞腹胀,小腹隐痛有下坠感,食后加重;面色青黄,舌偏红,苔薄黄,脉弦沉。钡餐示胃小弯角切迹在髂嵴连线下6cm。久服补中益气丸无效。予椒梅汤加黄芪30g、葛根30g、苍术30g、升麻6g。服6剂,诸症稍减;服至30剂,诸症消失。
5.慢性胃窦炎
蒋某,女,45岁。胃脘满闷胀痛,食后加重,嗳气矢气;舌偏红,苔黄薄腻,脉弦。已在某中医院脾胃专科服中药40余剂,无显效。出示所服方药,有六和汤、保和丸、香砂六君子汤及院内制剂。予椒梅汤4剂,诸症明显减轻;续加蒲公英、仙鹤草各30g,又服8剂,诸症消失。
1.本方证之舌脉
本方证以舌质欠润,舌色红,舌苔薄腻者居多,亦有舌象大致正常者;脉弦,亦有脉象大致正常者。故舌脉不足凭,当以自觉症状为主,问诊特别重要。
2.本方证与厌食
厌食一症,以小儿多见,成人亦有之,病因多端。若仅扶脾阳,或益胃阴,滋脾阴,杂以消导,疗效平平。《金匮要略》曰:“见肝之病,知肝传脾。”木克土,亦疏土也。反之,见脾之病,亦当知脾传肝。何以如斯?土壅令木郁,土虚不养木也。是以厌食一症,不论其病变重心在脾胃,或在肝胆,均须从整体上综合调理木土,方为正治。余临床体验,确信椒梅汤治厌食,无出其右。
3.煎服法
煎取药液约300mL,每次服100mL。若呕恶或厌食殊甚,宜少量呷服。服后仍呕吐者,可先咀嚼生姜(酸生姜尤佳)少许,再呷服汤药。
椒梅汤适应范围广,使用机会多,文中列举了午时痛泻、脐下一寸痛、腹痛、胃下垂、慢性胃窦炎5种病症,其他如胆汁反流性胃炎、十二指肠炎、慢性胆囊炎、慢性胰腺炎等,凡属木土失调,也就是肝胆脾胃整体功能失调,都可以用此方来综合调理。
这个方体现了什么治法?它的创制者吴鞠通自注为“酸苦复辛甘法,即仲景乌梅圆法也……”。朱彬评说:“此方自乌梅圆化出,较之连梅,有一刚一柔之分。”
我们知道,《温病条辨》的连梅汤,由黄连、乌梅、麦冬、生地黄、阿胶5味药组成;除黄连外,其余4味都是柔润药,这就是朱彬说的柔剂。但椒梅汤呢?椒梅汤是刚剂吗?大家看拙文,拙文说椒梅汤系乌梅丸与半夏泻心汤合方加减。现在我要强调,这个合方中的主力军是半夏泻心汤——法半夏、干姜、黄芩、黄连、党参、大枣、甘草。这7味药去掉大枣、甘草,加乌梅、川椒、白芍、炒枳壳4味,共9味,就合成了椒梅汤。这当中加的川椒和枳壳是刚性药,只有乌梅、白芍是柔性药。所以我理解椒梅汤是以刚为主,加了柔药,是刚柔相济,这才是乌梅丸法。如果依朱彬之言,连梅汤属柔,乌梅丸属刚,那就不是乌梅丸法;不仅椒梅汤不是,连梅汤也不是。所以我经常强调,乌梅丸寒热刚柔补泻并用,泻厥阴、和少阳、护阳明,全方位地综合调节木土失调,属于整体调节。
2001年,有一位中医问我:“历代医家都说半夏泻心汤证的基本病机是寒热错杂、虚实夹杂、升降失调,现代中医教材亦从此说。我作为一个临床医生,总觉得这样的病机概括语涉抽象,令人满头雾水。我的问题是,寒热错杂、虚实夹杂、升降失调这三组极其抽象的病机概括能不能落实到具体的脏腑上?”
其实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很久了,就是还没有形成文字,经这一问、一激,大脑飞快运转,刹那间火花迸溅,脱口答道:“为什么不能呢?六经病证既然是脏腑、经络、气化三位一体的产物,当然能够落实到具体的脏腑上。拙意寒热错杂指的是胃寒胆热,虚实夹杂指的是脾虚肝旺,升降失调指的是脾失升清、胃失降浊。”我答时,对方全神贯注地听;我闭口,对方表情放松了,说这是“三落实”,闻所未闻。这是补充的第一点。第二点,椒梅汤治小儿厌食疗效佳,文中已见。但大便干燥者不要用,用什么方呢?用拙拟的“舒肝滋脾汤”,即柴胡10g、黄芩6g、天花粉10g、白芍12g、炒枳实10g、乌梅肉10g、虎杖12g、黄连3g、连翘10g、北沙参12g、冰糖15g。这个方,综合取舍了《伤寒论》中小柴胡汤、四逆散和《温病条辨》中连梅汤,是辛苦合酸甘复法,即辛散肝郁、苦泻心火(实则泻其子)、酸敛肝阴、甘养胃津,是疏肝扶脾、滋胃降逆之方。
小儿服药的时候,配合饮决明子冰糖水。其制作方法为每日取炒决明子、冰糖各30g,用开水浸泡,口渴即饮,并戒断零食。请大家记住,小儿厌食最好少用健脾益气和消食导滞的药物,而要综合调畅木与土。大便正常或偏稀的,用椒梅汤;大便偏干的,用舒肝滋脾汤。
肝肾亏损,气血不足,湿热阻络,成年女性腰骶疼痛,日轻夜重,越睡越痛,活动可以缓解者,补肝肾、益气血、清湿热三管齐下,陈氏通补汤主之。
陈氏通补汤方
苍术12g 焦黄柏12g 薏苡仁30g 怀牛膝15g 黄芪30g 当归10g 菟丝子30g(包煎) 川续断15g 桑寄生15g 杜仲15g 补骨脂20g
《内经》曰:“腰为肾之府。”腰痛补肾,允为正治。然则“功能性腰痛”,即排除腰部器质性病变之慢性腰痛,不仅肝肾亏损,且兼气血不足、湿热阻络,成年女性尤多此证。其证候特征为腰骶酸痛,日轻夜重,越睡越痛,起床活动后可以缓解。若纯事补益,奏效缓慢;而补肝肾、益气血、清湿热三管齐下,奏效即速。陈氏通补汤便充分体现了这一综合法度。方中有三组药物,补益肝肾、强筋壮骨的菟丝子、川续断、桑寄生、杜仲、补骨脂;大补气血的当归补血汤(黄芪、当归);清利下焦湿热的四妙散(苍术、黄柏、薏苡仁、怀牛膝)。尤妙在补益肝肾、强筋壮骨之品,又能活血化瘀、通络止痛,所谓“寓通于补”,事半功倍。例如川续断,《名医别录》谓其治“恶血腰痛”,《大明本草》谓其“宣通血脉……破症结瘀血”;菟丝子,《神农本草经》谓其“续绝伤”,甄权谓其治“寒血为积”;桑寄生,《名医别录》谓其“主金疮,除痹”;牛膝,李时珍谓其“生用则能去恶血”。陈氏通补汤独领风骚之处,在于斯耶!
友人陈思义,乐山名中医,擅治疑难怪症。1990年春,陈氏来访,谓自拟一方治疗成年女性之突发性腰痛,屡用屡效。余索要之,陈氏信笔写出。余端视良久曰:“此方补益肝肾、气血之功固佳,惟加用四妙散不好理解。”陈氏侃侃而答曰:“成年女性若有妊娠、生育史,特别是人流、药流、带环以及各种妇科手术创伤,就难免留着瘀血与湿浊,且郁久必然化热。此等女性,纵无经带异常之显症,亦应‘发于机先’,‘先安未受邪之地’。”妙哉!非阅历深厚者,焉能发此高论!余学用陈氏通补汤治疗成年女性之功能性腰痛,无论突发性还是慢性,均获卓效。
1.女患,38岁,腰痛年余。曾经放射、B超、CT检查,未见病变。服金匮肾气丸、壮腰健肾丸、腰痛灵等,效不显。刻诊患者腰酸痛,连脊及骶,有下坠感,日轻夜重,睡眠中加重,起床活动后可以缓解。舌质淡红,苔薄白,脉弱。拟诊为肝肾亏损,气血不足,湿热阻络。予陈氏通补汤原方3剂,腰痛减轻,无下坠感。上方加枸杞、巴戟天各15g,服6剂后腰痛消失。随访2年,腰痛复发1次,仍用上方3剂痛止。
2.女患,41岁,宿患慢性肾炎、泥沙样肾结石,长期腰痛,二便不畅。来诊前曾在某中医院肾病科服补肾加排石药物20余剂乏效。刻诊患者腰骶酸痛,双肾区叩击痛,小便淋沥(尿检血++,蛋白++,白细胞+),舌质偏红,苔薄黄腻,脉弦沉。投陈氏通补汤,加益母草100g(煎汤代水煎药)。服1剂,小便黄黑,较前通畅;大便如污泥,腰骶痛稍减。续再进3剂,腰骶痛大减,小便仍黄,但颇通畅,大便黄软。上方去益母草,加乌药30g,服24剂,二便正常,腰骶痛、双肾区叩击痛均消失,尿检正常。
3.女患,48岁,腰痛2年,经各项检查无病灶,长期服多种补肾中成药,效不明显。刻诊患者腰脊、骶疼胀沉重,坐后起立困难,颜面虚浮,双下肢肿胀,按之时凹;月经量少,色淡;舌质淡胖,边有齿痕,脉沉无力。予陈氏通补汤,去方中之四妙散,合李可老中医之“肾四味”(菟丝子、枸杞、补骨脂、淫羊藿各30g),再加仙茅、肉苁蓉各15g。服4剂,诸症减轻。坚持服至18剂,腰痛消失,坐后起立如常;下肢不肿,面有华色矣。
1.临证勿拘执
勿拘于舌脉,亦勿拘于有无湿热之显证。换言之,只要腰痛的症候特征与本方证相符合,便可信手拈来本方,默收稳效。
2.疗效欠佳须加减
本方治成年女性功能性腰痛,疗效确切;治男性则疗效稍逊。若服4剂疗效欠佳,宜去本方中之三妙散,合李可老先生之“肾四味”(即将方中之补骨脂增至30g,再加枸杞、淫羊藿各30g)。若仍无显效,则合麻黄附子细辛汤(生麻黄10g、熟附片20g(先煎)、北细辛15g。
3.其他
本方药味口感不好,须预嘱病家宜饭后热服(每次不超过150mL)。另外,本方加甘草可改善口感,但疗效降低,还是不加甘草为妥。
陈氏通补汤方证的症征是腰骶疼痛,日轻夜重,越睡越痛,活动可以缓解;病机是肝肾亏损,气血不足,湿热阻络;治法是补肝肾、益气血、清湿热三管齐下。陈氏初拟此方时,治的是成年女性腰骶疼痛,效果很好。近年来,我推广运用于成年男性,效果也好。
陈氏通补汤独领风骚之处是,方中的川续断、菟丝子、桑寄生、怀牛膝4味补益肝肾、强筋壮骨之品,又能活血化瘀、通络止痛。寓通于补,事半功倍。这些都是我学用了一段时间后,觉得效果好,就去查书,查出来的。(廖明煌博士插话道:“我在临床上治疗腰痛,就是这样选药的,效果确实好。”)
看来廖博士与陈先生是英雄所见略同。另外,关于陈氏通补汤还有一段轶闻。1992年,陈思义先生申报中医副高职称,初审通过后参加答辩。答辩会上,主考官问他临床擅长什么?他说擅长高年风瘫、三叉神经痛、咳喘、腰痛等。主考官听了,对其他病症的治疗经验未持异议,唯独对腰痛有微词。为什么呢?因为陈氏举了不少腰痛治验,都效如桴鼓,用的都是陈氏通补汤。
主考官问:“你治腰痛全用这个方?”
陈氏答:“基本上是,因为这是一首通治方,通过加减,可以通治诸般腰痛。”
主考官眉头紧锁,表情严峻,一字一顿地说:“治腰痛要辨证论治,要分型论治,不是一个方可以通治的。”
不过,争议归争议,答辩还是通过了,主考官有雅量。其他两位考官对这个方也颇感兴趣,一再询问可不可以治疗骨质增生引起的腰痛?可不可以治疗椎间盘突出引起的疼痛?
问 :那么陈氏通补汤到底可不可以用于骨质增生或椎间盘突出引起的腰痛呢?
答 :骨质增生引起的腰痛可以用,本方去苍术、焦黄柏,合独活寄生汤和李可先生的肾四味(菟丝子、枸杞、淫羊藿、补骨脂)。陈氏通补汤中本身就有菟丝子和补骨脂,只加淫羊藿和枸杞就可以了。至于椎间盘突出,那要分轻度、中度和重度。轻度效佳,中度有效,重度无效。
问 :临床上怎样区分轻、中、重度呢?
答 :大家吃过小笼包子吧?有人打过一个比方,椎间盘就像包子,如果包子呈鼓凸状,但里面的馅没有流出来,就是轻度;如果馅流了一部分出来,但没有完全流出来,那就是中度;如果馅完全流出来了,那就是重度。轻度叫膨出,中度叫突出,重度叫脱出。
我治椎间盘膨出和突出都用陈氏通补汤去苍术、焦黄柏,合麻黄附子细辛汤,再合肾四味。我平生不敢用川乌,但我认为,如果合用《金匮要略》的乌头汤,应该比合用麻黄附子细辛汤效果好些吧!
各位博士,我最常用的10个时方方证介绍完毕,只要你认证无差、选方适当,你就会获得“十全九”的高效。套一句张锡纯爱说的话,“曷必不屑一试之,而有采于刍荛之言也”!
与美国加州中医药大学博士班师生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