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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是天上的明月,被众星围绕,我何以打破你周身坚韧的围墙。

那是在一个梨花满枝头的季节,层层叠叠的雪白色梨花散发着香甜的气息,映衬着嫩绿的树叶,在清晨的雾中显得格外唯美纯净。

一个穿着皮衣皮裤的少年坐在圆形花坛的石台上,一身纯黑在围观的女生中显得格外打眼,脸上自信又优雅的坏笑更是打破凉薄的雾色,令人心动。

“我刚刚听别班的女生说,欧少在花坛那里呢!”

“是吗?是在吹奏黑管?”

“天啊!我爱死他演奏时的样子了,简直让我无法自拔!”

女生们牵着手,叽叽喳喳地往花坛小跑而去,个个脸上都带着娇羞,一路上用少女特有的矜持口吻,互相打趣着幻想中与偶像互动的画面。然而,在与她们擦身而过、身穿紫罗兰色长裙的少女身上,却是截然相反的表现。

震惊、诧异,以及浓浓的悲伤,所有情绪瞬间在少女的脸上浮现,叫人猝不及防地变了脸色。

晨风带着些许凉意,轻轻地吹乱少女如海藻般的长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许久,她裹紧灰豆绿的外套,抬脚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黑管独有的低沉声音缓缓流淌,一呼一吸,带走了空气中让人赖以生存的氧气。

安夏觉得胸口闷得让人难受,脖子似乎被人掐住一般。耳边的曲子让她情不自禁地记起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整夜陪伴她的歌词——

就这样吧,诚如你所说,我的生活,总是从容不迫。就这样吧,在短暂的故事里,她的天空之中,没有爱,没有荣耀,也没有勇士。

她攥着兔毛薄衫外套的那只手,指节微微泛白。

面露爱慕的女生们呈半月状围绕在吹黑管的人的周围,并保持一定的距离,让吹奏的人不被打扰。

一步一步,安夏走得极其稳重,也极其小心,仿佛脚下圆润的鹅卵石是覆盖在海水之上的薄冰。怕走错一步,便掉进刺骨的海底,永不翻身,任其吞没。

“那不是大一法律系的安夏吗?”围观的女生中有人认出直直地走向欧文的人,惊讶地开口。

在整齐的队列中,安夏像一个插队者,显得极其突兀。

“她就是安夏?法律系的系花?”另一名女生也瞪圆了眼。

“可不是嘛!她最近可火了!”一个带着醋意的声音也插进细微的议论声中。

“天啊!难道安夏也抵挡不住欧少的魅力,准备和其他女生一样去告白?不知道欧少会不会答应。”

“拜托!怎么可能?欧少什么样的女生没见过,答应安夏?怎么可能!”

周围的争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导致专心吹奏的欧文忍不住睁开眼。只是这一眼,他便呆住了,整个人仿佛被电击中一般,难以动弹。

有着希腊神话中诸神那般深邃五官的少年,浅棕的眸子里映出一双黑玛瑙似的瞳孔。那黑色像一条厚重的毛毯,铺天盖地地袭来,包裹住被注视的人的一切。

眼前的女生有着一头亚麻色微卷的长发,像极了 The Blower's Daughter MV里的女主角。长发被风吹乱后,遮挡住蔷薇色的肌肤和玫瑰色的唇。一袭紫罗兰色的长裙,给她白玉兰般的面容平添了一份妖冶。

她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两人相隔几步。女生眼中浓郁的眷恋让欧文毫无抵抗之力,那眷恋带着意味不明的悲伤,将他包裹住。

两人对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之前那个言辞犀利的女生也忍不住屏住呼吸,她所站的位置恰好能清楚地看见安夏的脸。她发誓她从没看过这么让人难过的眼神,那张美丽的面孔上平静无波,唯独浓密的睫毛下,像钻石般闪耀的眸子里——除了眼前的人,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这一刻,没有人怀疑,安夏是如此深爱着面前的男生。

吹奏声停下,欧文起身向女生靠近。他想他是不是认识这个女生,他想她是不是暗恋自己,他想或许他被她眼中浓烈的爱意影响了。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就在欧文的手快抚上安夏的脸时,安夏突然退后。

“你……”欧文的话还没说完,安夏黑色的眼眸瞬间恢复同脸上一样的清冷。

“对不起,打断了你的演奏。”温润的声音,不难想象女生平易近人的性格。安夏微微一笑,看了看四周用怪异的目光盯着她的女生,点了点头表示歉意,然后把长发捋到耳后,疾步离开。

“搞什么啊……”有人小声说道。

“不知道啊,我还以为要来场青梅竹马相认的场景,或者深情告白什么的。”

“你小说看多了吧!”

“不是啊,你刚才没看见安夏看欧少的眼神,简直能融化整个银河系!”

是吗?能融化整个银河系?

这样夸张的形容让欧文不由得勾起嘴角,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或者说是失落。

“你看欧少的表情,是不是有些失落啊?”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难道他们是老情人?”

说到后面,女生又是惊讶又是害怕地降低音量,生怕自己的猜测招来欧文的不满。

要知道,虽然欧文对女生很绅士,但不喜欢别人过多地探究他。就像带刺的玫瑰,看似美丽诱人,它享受人们的目光和痴迷,也愿意展露自己的芬芳。然而,一旦有人在未经过它允许的情况下将其摘下,便会被毫不留情地刺伤。

听到别人说自己的表情有些失落,欧文回过头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配上小麦色的肌肤,立即电到一大片女生,失落或者多余的猜测也就此带过。

在海大谁不知道,欧文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有不少从其他学校跑来告白的校花级女生,也都被欧文婉转地拒绝了。说起欧文拒绝人的方式,也是十分贴心的,因此一度引发“欧文,求拒绝”的热潮。就算不能跟偶像在一起,能借此机会说上几句话,也是让人欣喜的。

回到社团,欧文坐在窗边擦拭着手中的黑管。

老情人?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这样一位让人难以拒绝的老情人。

如果那个女生当时跟他告白的话,他到底会不会答应呢……

他侧身望向窗外,一片翠绿围成圈,叶子层层叠叠,密得几乎没有一点儿缝隙。在圆圈的中心有个花形的喷泉,喷泉的水刚好四洒开来,像一簇烟花。金黄的阳光洒在澄澈的水面上,反射出碎钻般的光芒。

刚才就是在那里,那个叫安夏的女生注视他时的深情目光让他差点儿乱了心跳,慌了神,结果对方却决绝地离开了。

“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欧文收回视线,喃喃地说道,可脑海中那双如黑玛瑙般的眸子始终挥之不去。

安夏,法学院法律系大一的安夏。

接下来的几天,欧文再也没见过那个有着海藻般长发的女生。他甚至有几次特意在法学院四周转悠,而关于当时的事,围观的人也谨记欧文的喜恶,一字没漏出去。

真叫人失望,至少闹个绯闻,两人见面的几率也大一些吧!

欧文不知道安夏的班级,这样的“路过”也只能算碰运气,可惜的是从来没碰到过。虽然他很会哄女生开心,但由于自身优势,从来不需要主动。“打听”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强大的自尊心掐灭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那莫名其妙、带着眷恋的眼神时不时刺激着他的神经,就在快把他逼疯的时候,在某个下着小雨的日子,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那时,欧文正背对门口,手上拿着练习的曲子,望着窗外的花坛发呆,突然心跳一顿。

“你好,我想加入黑管乐器社。”

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敲响敞开的门,像璞玉般温润的嗓音令人难忘。

黑管社有自己的规矩,并不是想加入就可以加入,不然光凭社长是欧文,就足以撑爆教室,引来不少女生。

想起高中时欧文风靡全校的场景,作为其好友且常遭人无视的郑英承,一脸羡慕嫉妒恨。幸亏在大学里花样品种多,大家的爱好、口味也呈多元化,他也有自己的后援团了。

“嗨,美女!我是黑管社副社长郑英承。”

梳着花轮头的男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尽力展现自己最完美的一面。眼前这个大美女要是喜欢他,他保证立马结束单身生活。

“你好!”安夏笑着回应,看清来人独特的发型后,嘴角的笑容越发深了。

在《唐伯虎点秋香》里,唐伯虎就曾因为秋香“三笑”而误以为“留情”。此刻,郑英承也被这笑容迷得七荤八素,就差没说“我愿意”了。

“我们社团可是有规章制度的哦。我可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破例,不过,要是……”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我就同意让你直接进社团。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女生便扬起手中长方形的盒子。

“我带了乐器来。”

“哗啦”一声,郑英承似乎听到了自己美梦破碎的声音。

窗外细雨蒙蒙,雨中的景物都被笼罩上一层烟雾,如梦似幻,让人难以自拔,就跟耳边的乐曲一样。而花坛里郁金香的颜色却在一片朦胧中显得极其亮眼,就跟吹奏的少女一样。松石绿的裙子衬得少女蔷薇色的肌肤晶莹剔透,对比之下,浓密的睫毛显得格外黑。

欧文瞬间想到吹奏之人那天望着自己的眼神,当时他吹的也是这首曲子—— The Blower’s Daughter

社团里的人并不多,加上安夏也只有十几个。然而此刻,所有人都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注视着吹奏的女生。

雨丝细润无声,女生进门前撑的伞放在门口,地上已湿了一小圈,黑色的伞像无法开口述说的秘密……

大家都沉浸在女生演绎的情境中时,对方却浑然不知,似乎坠入了更深的地方。至于是哪里,欧文不知道,他所知道的只是女生吹奏出的思念是那么刺耳,眉间的忧伤看起来是那么刺眼。这一刻,他的灵魂仿佛被牵引,直直地走向吹奏之人,就和那天她看自己的眼神一样。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安夏抬头,一眼就望进欧文的眼中,浅棕的眸子里有她读不懂的情绪。

“那天……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

明明是真心诚意地道歉,欧文却从心底感到厌恶。他想,或许是她认错人了。可越是这样安慰自己,越让他难以说出“没关系”。

“抱歉。”安夏再次开口,伸手把滑落的头发捋到耳后。

这个动作也和那天一样。

当天所发生的一切,欧文都记得无比清晰,他甚至记得清晨升起的第一缕阳光是从哪个角度照射到女孩脸上的。

“没关系。”

或许还没弄明白自己莫名的情绪,欧文像往常一样,帅气地咧嘴一笑,浑身散发着说不出的自信和绅士风度。

阳光般的少年似乎照亮了周围,怪不得那么多女生为之疯狂。

安夏想着,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

“那么欧社长,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加入社团呢?”

“那还得问问其他社员。”

这是黑管社的规矩——社团是大家的,大家说了算。

“社长,这么优秀的社员怎么能不收?”穿着花衬衣的男生第一个回答,语气急切,生怕欧社长因为私人恩怨而拒绝。他刚才可是听见那个女生向社长道歉了,而且社长好像还有些不满的样子。

“社长,这可是大一法律系的安夏哦。”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话中略带戏谑,但安夏听得出她并没有恶意。其他不知安夏身份的人,听后立马躁动了,尤其是男生。

原来这个女生就是法学院红人,人称“一枝花”的安夏!对此美名,安夏也是哭笑不得。怪只怪法学院女生太少,又不擅打扮。

其实在安夏还没吹奏前,林蕾,也就是那个扎马尾的女生,本以为安夏是那种被男生宠坏的小公主,直到后来被她的演奏打动。

“这里可不是法学院。”

欧文用手指梳了梳和双眸一样的浅棕色头发,一手插兜,带着他独有的自信和优雅。

他高大的身材超过安夏一个头。欧文想,要是他一伸手,应该就能把面前的女生圈进怀中,牢牢地包裹住吧,就和她当初包裹自己的眼神一样。

“大二金融系国际经济学1班,欧文。”

“大一法律系4班,安夏。”

一大一小两只手,一只像白莲般白皙且柔软,一只闪着小麦色的光泽且宽厚。两只手相握的那一刻,社团里又开始活跃起来,气氛非常热闹。

她的手比想象中温暖多了。

次日,太阳放射出神圣不可侵犯的光芒,像伟大的神明一样,把恩泽洒在虔诚的信徒身上。一切都是那么安逸美好,然而总有人乐于打破常规。

轰隆隆的引擎声传来,散发着黑色光泽的摩托车飞速驶过校道,引起一阵骚乱——不是抱怨,而是尖叫。

“欧少!是欧少!”

“对啊!对啊!我也看见了,简直酷毙了!”

“我以后要是生个儿子,我也要给他买好多皮衣!这简直就像末日剧里拯救世界的男主角!”

“欧少虽然很迷人,但我还是比较喜欢黎暮森那种类型。”

“你也喜欢黎暮森啊,我是他后援团的成员哦!森的个性爱恨分明,虽然经常出口伤人,但偶尔呆萌的模样根本让人讨厌不起来啊!”

“两人我都喜欢!要是能和他们同时交往一天,我死而无憾!”

“我们都这样想!”

每天,这样的讨论层出不穷,只是话题中的两位主角从未碰过面,因为金融系和美院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因此也有“南文北森”的说法。而法学院则处在这两个院系之间,构成三角形。巧妙的是,满园的梨花刚好阻挡了彼此的视野。

“欧社长,早啊!”

刚摘下头盔,欧文便看见满脸笑容的安夏。

对于这个新称呼,欧文有一瞬间恍惚。也许是被对方折磨得太久,现在她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反而有些不适应。临出门前,他还在想,今天法律系是不是有课。

“早,你来停车吗?”

说完,欧文边整理头发,边伸长脖子往一排自行车望去,看看哪辆比较符合安夏的气质。嗯,那个紫罗兰色的还不错,松石绿的也挺好,这两个颜色她都穿过,特别好看,不知道是颜色的原因,还是人的原因。

“我是走来的。”

“嗯?”安夏的回答出乎欧文的意料,他甚至想过安夏会回答“是别人送我来的”。

“你走来的?”欧文还是不相信地反问一遍,见安夏点头,才接着说道,“你走来的话,并不用经过停车场……”

难道是为了等我?

有些想法一旦埋进土壤,便会迅速生根发芽。这样的猜测让欧文喉头有些发痒。

“你为什么把摩托车停在这里,而没有停在机动车区域?”

安夏今天穿的是白色衬衣和牛仔裤,整个人显得更加青春活泼,海藻般微卷的长发一如往常披在身后。

“这里离社团比较近,再说,我开车的技术可是……”说着,欧文竖起了大拇指,“而且我会很小心行人的,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少年!”

欧文的话逗笑了安夏,金黄色的阳光驱走了少年黑色皮衣上的雾气。

安夏的睫毛颤动着,有些失神,一些东西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

五官模糊的少年站在歪歪扭扭的小树枝旁,腼腆地冲她笑,扯起嘴角时,整张脸瞬间皱在一起。少年抬手擦了擦嘴角,然后继续傻笑。她伸手掩住笑意,最终还是笑弯了腰。她说:“傻瓜。”

“安夏?安夏?”连叫几声都不见面前的人有反应,欧文有些着急地伸手抓住安夏的肩膀,轻轻地晃了晃。

手下的触感很柔软,和男生硬邦邦的肌肉不一样。欧文以前从未注意过的细节,此时正不断刺激着神经末端,他甚至感觉到手心微微发烫。

“欧文……”在黑玛瑙般的眼眸重新聚焦时,安夏无意识地呢喃,像只猫,精准地挠在了欧文的心上。

“嗯……我在。”欧文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温柔,安夏眼中揪心的疼痛让他的心也跟着轻颤起来。

那种铺天盖地的厚重再度袭来,只是欧文并不觉得沉重,反而有种踏实感,就像腾空的脚终于踩在了地上。

她丢了魂,他晃了神。一切的情绪变化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不过一秒。当安夏看清欧文的眸子后,陡然惊醒,脑海中快速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我,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走神了而已。”

看着手下不着痕迹地移开的肩,欧文的眼眸暗淡下来,自然地收回手插进裤兜,笑着说道:“我叫了你几声都没回应。”

“我想我是被小鬼勾去了魂,看来得去寺庙压压惊了!”安夏轻快的语气让略微尴尬的气氛有所缓和。

“想不到法学院的大才女还相信这些东西。”

“对所有事情都要抱着怀疑的态度,才是学习的动力哦,欧社长!”安夏笑着把头发捋到耳后。

欧文还想说些什么,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一大早的,欧社长就在停车棚调戏起新社员了?”

“我好歹也是你的社长……”欧文侧过身子,望向身后扎着马尾的女生,“林蕾。”

林蕾和欧文同届同系。上次在社团,安夏就跟她接触过了,听“花衬衣”说,林蕾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没有被欧社长的外貌打动的女生。他甚至怀疑这丫头是不是喜欢女的,结果话刚出口,就被林蕾一脚踢飞。

“像安夏这么好的女孩子,我可不能让她被欧社长的花言巧语骗走了。”停好自行车,林蕾哥俩儿好地揽着安夏的肩膀,姿势极其爷们儿。

“你能不诋毁我的名声吗?”欧文笑得有些无奈。

“安夏,你要睁大双眼看清楚哦,被欧社长揉碎芳心的女孩那可是一片一片的。最恐怖的是,越是被拒绝,那些女生就越疯狂,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

林蕾一脸痛心疾首,带着玩笑的口吻说着诋毁的话,欧文也全然不当回事。看着两人的互动,安夏发现欧文比她想象中的要谦逊和善。

“欧社长这种国宝级的男神,还是留着给大家吧,我可不敢独享。”安夏的话让林蕾竖起了大拇指,不住地点头。可欧文心里有些难受,他不知道这是安夏的真实想法,还是为了掩盖自己感情所编造的借口。那声呢喃的“欧文”,和一口一个“欧社长”,相差是如此巨大。之前她眼中让人无法呼吸的眷恋,此刻也只剩一片清明。

心里似一团乱麻,如何整理也没有头绪,陌生而新鲜的骚动似乎超出了欧文的预料,最后只好把自己弄不懂的东西丢在一边。

对于安夏,他连怀疑都没有方向。

窗外的香樟树高大而茂盛,地上斑驳的光影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像不曾完整过的梦。教室里,发鬓斑白的老师重复着不知讲过多少次的内容,连头都没抬一下。

安夏趴在桌子上,手中的黑色水笔在笔记本上细细描绘,期间,她的嘴角微微勾起,连眉眼都带着笑意。

直到下课铃响,同学们开始收拾书本,往下一间教室赶去,而回过神来的安夏满眼震惊。

剑眉星眸,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薄唇向右侧勾起,略显凌乱的头发……这分明就是欧文!

她最近是怎么了?自从那个早晨后,一切都开始变得让人难以捉摸,尤其是她自己。早上,她竟然特意等在停车棚,为的就是见欧文一面。

放在笔记本上的手顿了许久,“哗”的一声,画着人物肖像的那页纸被撕了下来。

结束了上午的课程,由于下午没课,安夏吃过午餐便到了社团。她到的时候,社团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看了一眼欧文平常坐的地方,他似乎常常望着窗外,真不知道能从那里看到什么。

安夏心中好奇,双脚也一步步向窗边挪去。

如碎钻般的喷泉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黄色和红色的郁金香相互辉映,围成一圈的灌木丛在光亮的地方是翠绿,在阴暗的地方便呈墨绿。啊,是那个花坛,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吹着她最爱的曲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欧文从洗手间回来,就看见安夏站在窗边发呆。

那个位置基本是他的固定位置,也是因为那天从窗边看见花坛的景色很好,便突发奇想去外面吹奏,没想到命运的齿轮就此转变。后来回想起的时候,对于当天的决定感到非常庆幸。

“刚刚。”安夏回过头飞快地看了欧文一眼,然后低下头走开。

一室寂静,只有风不时翻动乐谱的声音,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沙沙……沙沙……”这种像蚊虫般嘤嘤的声响让安夏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就是这种声音反复折磨着她。

“对了,你好像也很喜欢 The Blower’s Daughter 。”用黑管压住不老实的乐谱后,欧文笑着开口。

钻心蚀骨的疼痛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啊,很喜欢……不,是超喜欢!”安夏的表情变得安详,语气就像妈妈给孩子说睡前故事一样。

“说谎者的女儿。”

The Blower’s Daughter 有多个译名,但大家都译成“黑管老师的女儿”,而安夏直译的名字让欧文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似乎这句话将他们分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这样的安夏让欧文觉得有些遥远,那种双脚飘在空中,踩不着地的感觉又来了。他讨厌这种感觉,所以他知道自己得说点儿什么。

“对了,今晚有个狂欢派对,你也一起参加吧!”

“呃?什么样的派对?”

“大概……”欧文挠了挠头,纠结在一起的眉毛看起来十分可爱,“就是无聊的狂欢吧!”他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一脸“求求你别问我了”的表情,让安夏忍不住笑出声。

“大学嘛,就是该享受享受!”

“那到时候我去接你吧!你的寝室在哪栋楼?”

“女生寝室楼下接人?想不到欧社长如此浪漫高调呢!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我没有女朋友,别听林蕾瞎说。”

“她可没说哦!欧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随便问一个女生都知道。”安夏笑的时候眼中带着狡黠的光,欧文觉得耳根有些发烫,还好他的肤色是小麦色,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没有找到喜欢的女生,我可不是三心二意的人……”

欧文不再说什么,只是望着安夏,而安夏也看着他。这一刻,似乎回到了那个早晨,他当时想开口问“你是谁”。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郑英承”。

“欧文,我的护身符不见了,你赶紧帮我找找,看是不是掉在社团教室了!那可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啊!”

“行了,别鬼叫了,我先帮你找找,待会儿给你电话。”

“不!人家不依!人家不依!你现在就帮我找嘛!求求你了,我的好哥哥!”

在郑英承肉麻的称呼和没命的催促下,欧文指了指手机,用口型说出来电人的姓名,抱歉地笑了笑。安夏比画出一个“请”的手势,接着,欧文边问郑英承到过哪些地方,边移动桌子和凳子。终于在摆放乐器的铁柜旁,发现了一个红色的小香囊。

红色的香囊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原本放在里面的纸条露出了小半截,欧文弯腰拾起后展开。

“找到了吗?找到了吗?”郑英承的声音十分焦灼,那可是他特意去求的和安夏的姻缘符,那个大师说,只要天天带在身边,七七四十九天后,安夏就会慢慢喜欢上自己。

“欧文?欧文?你还在听吗?是不是找到了?”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半晌,欧文低沉的声音传来:“没有。”

挂了电话后,欧文回过头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安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只留下一张写着“6点30分梨园”的字条。锁上门后,欧文走到洗手间,借了一个男生的打火机,“啪嗒”一声,绣着戏水鸳鸯的红色香囊被吐着红信子的烈火吞噬殆尽。

人嘛,难免会自私。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看见安夏的名字出现在画着符咒的黄纸上,更离谱的是旁边还用小字标明“七七四十九天后方可”,这难道不是太上老君用来对付孙猴子的方式?

一阵冲水声后,欧文打开隔间的门,递还了打火机,决定先回家换辆车。

色彩各异的鹅卵石铺成特定的图案,绘出花的形状,点缀着古香古色的园林。枝头繁花胜雪,淡白色的小花包裹着鹅黄的花蕊,映衬着嫩绿的树叶。只是在夜色中,嫩绿染上了一层墨色,而白色则越发显眼。

欧文提前来到梨园,只见安夏已站在园中等候。梨树下,少女那头如海藻般的长发高高束起,优美如天鹅般的脖颈一览无遗,白色的长裙拖曳垂地,形成海浪般的弧度。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会情不自禁地投去目光,而她却毫不知情,只是注视着枝头的小花,不知在想些什么,叫人不忍打扰。

“嗨!”欧文明明动作很轻,不知怎的还是被安夏发现了,她回过头笑着打招呼,清秀的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让人忍不住心动。

“我没想打扰你赏花。”

一贯的皮衣皮裤,像黑骑士一般的少年在春风中踱步而来,嘴角向右侧扬起,配合梨园的景色,安夏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冒出“一枝梨花压海棠”这句话。

“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安夏低眉浅笑,伸手去捋耳边的头发,才想起一头长发早被高高盘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久久才放下。

眼前的人明明那么光彩照人,也兴高采烈地来参加派对,可欧文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心不在了。他想起她开玩笑说“我想我是被小鬼勾去了魂”。

“我们走吧。”欧文手臂弯曲,绅士地递到安夏的面前。

“好。”安夏甜甜一笑,伸手轻轻搭上。

在路过的学生们的猜疑声中,两人渐行渐远。

或许是由于夜色偏暗,或许是由于安夏太过隆重的打扮,没有人认出这位法学院的女神,也导致很多同学在学校论坛上对这个神秘人表示不相信。

那可是欧大少,他还没对哪位女生动过心。

嘈杂的音乐,香甜的鸡尾酒,彩色的球形射灯疯狂旋转,舞池中扭动的身体,空气里充斥着各种暧昧的味道。

“嘿,兄弟!”从人群中兴奋走来的郑英承看到欧文,和他热情相拥,打完招呼还扭了几下小腰。

静静观赏了十几秒,欧文才出言打断好友的舞蹈:“我跟安夏一起来的。”

“什么!安……安夏?”仿佛一颗石子激起了惊天巨浪,“天啊!你不早说,我的绅士形象全毁了!”

郑英承说完,根本没勇气看安夏在哪里,捂着脸就窜进人群,只希望安夏不知道刚才那个乱扭的人是他,而欧文只想吐槽:你什么时候绅士了?

欧文进来时很低调,加上屋里灯光较暗,所以没引起注意。托郑英承的福,金融系的男生开始三三两两聚过来。

“欧文,你来了也不说一声!”

“就是,太不够哥们儿了!”

“我好怀念被女生包围的感觉!”

一个男生说着,像只八爪鱼似的往欧文身上靠。

“英承说你还带了个女生来。”“八爪鱼”放开欧文,开始四处张望,突然双眼发光地看着某处。

“你好,我是欧文的同班同学!”

“你好,我是欧社长社团的新成员安夏。”

“安夏?法学院的安夏?我知道你!你可是法学院众多男生的女神!”

欧文原本不打算供出安夏,可无奈损友眼力好,安夏也毫不避讳回答是跟自己一起来的。

欧文是开心的,要是安夏的自我介绍不是“欧社长社团的新成员”,他会更开心。可是一想到安夏和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心里的乱麻又开始出来作怪了。

看着安夏和别的男生有说有笑、应付自如,欧文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困难。就在欧文不明所以之时,安夏侧身靠近他的耳边。

“想不到你在男生中也这么受欢迎。”

由于周围太过吵闹,使得两人的距离过近,带着笑意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拂过耳边,欧文能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抱歉,去一下洗手间。”没等周围人看清她是否和欧文说了话,安夏便离开了。

不同于大厅的嘈杂,洗手间安静得能让人听见自己的耳鸣声。安夏在隔间里,看到四周打扫得一尘不染,心想着清洁员工作一定十分认真。她一只手提着长裙,一只手撑在冲水器上,胃里的灼热感似乎要将整个内脏全部烧成灰。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暴饮暴食,最后弄得一身毛病——失眠、厌食、患上胃病。她到底是如何循序渐进地折磨着自己?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还来不及按下冲水的按钮,便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

“你怎么会邀请那个乡巴佬来?看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丢死人了!”

安夏无意偷听,只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丢死人了”这几个字让她的心微微抽搐,似乎触动了某根神经。

“冷静点儿,我只是想教训一下她而已。”

“教训?怎么教训?”

“我把那条粉色抹胸短裙借给她了。”女生特意强调了“抹胸”二字。

“天啊!你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帮她换衣服吗?你太坏了!”另一个女生娇笑着,看似责备,语气中却透着兴奋。

“说实话,我还挺喜欢那条裙子的,真是便宜她了。”

女生的嬉笑声刺痛了安夏的耳膜,那种像蚊虫一样的沙沙声又在耳边如雷鸣般响起,正如每个失眠的夜晚折磨她的声响。

安夏深呼吸一下,尽量平复起伏的心情。等女生们走后,她才打开隔间的门,走到洗手台旁,细心地补上一层唇彩,然后离开洗手间。

回到大厅时,安夏正好看见一个身穿粉色抹胸短裙的女生被两个女生挽着往舞池走去,其中一个女生还贴心地给“抹胸短裙”找了位男伴。“抹胸短裙”始终低着头,在帅气的男生把手放到她的腰上时,她的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扭扭捏捏,又不敢把男生的手拿下去,全然不知那只手正试图把她的裙子拉链拉下。

“李静,你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温润的女声带着一丝惊奇。

看见安夏后,男生原本不满的表情一瞬间和善起来。

“你好,我是李静的朋友。”

“你是安夏?”男生的脸上透着一抹兴奋之色。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能跟我朋友聊聊吗?”

“抹胸短裙”,也就是李静,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漂亮女生,她大吃一惊。黑色镜框和耳边的辫子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你们是朋友?”

“我们同院。”

男生有些惊讶,显然才知道自己要整蛊的女生也是法学院的。

“她可是我今晚的舞伴,想带走她,除非你陪我跳完这支舞。”

男生自信的表情看起来很刺眼,安夏突然想到欧文,与生俱来的气质和风度仅靠打扮是学不来的。

“同学,你是在跟我抢女伴吗?”说曹操,曹操就到。

黑骑士坏笑的表情有难以抗拒的魅力,浅棕色的头发和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变成深棕色,也越发迷人,周围顿时惊呼声一片。

“欧……欧文,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伴。”男生在看见欧文的那一刻,所有的自信轰然坍塌,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的。

来参加聚会的人,谁不知道这是大二金融系那一党子人举办的,其中以欧文为首。

“不知道”三个字让欧文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他的笑容像一朵火红的玫瑰,叫人移不开视线。

欧文略微低沉的嗓音透着说不出的性感,一字一句道:“除了我,谁有资格当她的男伴?” WH17w91CZWOXga16wgmENegiiKDhJMZgl77uheXETgXCn5Vsvb4aC4b0NTRNp1V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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