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继位之后,一度将军机处改名为“总理王大臣会议”,并削减军机处权能。不久后他发现,雍正创设的军机处,对于维持统治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遂在乾隆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重新恢复军机处,并以鄂尔泰、张廷玉、讷亲、海望、纳延泰、班第六人为军机大臣,办理一切事务。
军机处的负责人军机大臣,俗称“大军机”,又称“军机处行走”。清代官场上的“行走”,指凡以原官在不设专官的机构兼职、入值或当差,称某处“行走”,由皇帝挑选内阁中的满汉大学士、各部尚书、侍郎等三品以上亲信大臣担任。大学士、尚书、侍郎等,虽然名义上到军机部上班是兼职,但基本上都在军机处办公。
军机处初创时,军机大臣不过三人,此后逐渐增多,一般为五人,至后期扩为六、七人。军机处中满汉大臣的人数并无明确规定,但在选用军机大臣时,须考虑满汉平衡。军机大臣属于任务性质,而非定制官衔,无品阶,也无俸禄。
雍正朝军机处创设之初,以允祥为首席军机大臣,为了避免亲王权势过重,后世曾限定亲王不得入军机处。实际上亲王入军机处在后世也不鲜见。据统计,在军机处存在的近二百年里,有二十九人担任过首席军机大臣,其中有七个亲王,任职共五十二年;还有十四名是旗人,任职共九十三年;而汉人仅八位,任职共三十八年。
军机大臣名义上是共同议事,实际上由首席军机大臣做主,“军机大臣多至六七人,而权实操于领袖,新进者画诺奉行,徒拥虚名也。”
各省发来的奏折,如果皇帝发给军机处商量,则先由首席军机大臣阅览,然后再由他指定某位军机大臣翻阅,未经指定的军机大臣不得观看。军机大臣被召见时,可以各抒己见,一般由首席军机大臣首先发言,其他军机大臣发言时不大会悖逆首席军机大臣的意思。
军机大臣要轮流在军机处值宿,以备皇帝随时召见,提供意见。召见一般每日一次或数次,商量各种军政要事。皇帝至圆明园或出巡时,除安排个别人留京办事外,其他军机大臣都要随行,随时准备接受皇帝咨询。乾隆初年,考虑到张廷玉年迈,还特意为他修建了精舍,以让他住的舒适点。
自军机处设立后,军国大事概由军机处负责。用兵时,由军机大臣决定战略方针,皇帝批准之后,再以谕旨发往前方。前方将领的请示,经由军机处讨论,奏报皇帝批准后,再发往前方执行。至于用兵时的兵马粮秣,山川地形,人文地理之类,概由军机处主持策划,这也是后世参谋本部的雏形了。
军机大臣原先只在后方出谋划策,到了乾隆年间,由于大小金川战事旷日持久,不能取得突破,乾隆便令首席军机大臣讷亲往前线统兵指挥,结果却让讷亲死于刀下。
讷亲是满洲镶黄旗人,祖父遏必隆是清代名将,死后佩刀被收入皇宫,名“遏必隆刀”。讷亲年轻时曾在宫内做侍卫,被雍正所熟知,以为可以重用。
雍正十一年(1732)讷亲入军机处,此时不过三十余岁。乾隆登基后,初期依赖于鄂尔泰、张廷玉等老臣。但乾隆是何许人也,自然不愿受老人限制,而要培植自己的亲信。年轻勤敏、能体会“圣意”的讷亲,受到乾隆青睐,恩眷尤厚。
讷亲能被乾隆看重,自有他的可取之处。讷亲为官清廉,为了杜绝有人前来行贿,特意在宅门口养了条巨獒。讷亲出巡江南时,各省供应,极为奢华,讷亲一概回避,乾隆对此大为满意,表扬道:“伊素性谨慎,朕所深知。”
讷亲在各省整治河道,办理赈灾,整顿吏治,颇有功劳。到了乾隆十年,讷亲被授内阁保和殿大学士。保和殿大学士是清代文官中的最高尊荣,能得到保和殿大学士的寥寥无几。讷亲之后,直至清末,只有傅恒一人得过。
老臣鄂尔泰死后,讷亲成为首席军机大臣。有清一代,如果内阁首揆不兼任军机大臣,则有宰相之位,而无宰相之权。军机大臣如果不入内阁,则有宰相之权,而无宰相之位。如果二者兼得,方为仕途圆满。讷亲二者兼具,堪为圆满了。
年纪轻轻的讷亲,在军机处排名于三朝老臣张廷玉之前,满朝文武自有非议,汉人官僚更是不平。讷亲也觉得乾隆厚爱的有些过分了,上疏称自己资历浅薄,不敢排名于张廷玉之前。乾隆想想也是,就弄了个折中办法。军机处奏事时,凡满文奏折,则讷亲排名在前,凡汉文奏折,则张廷玉在前。虽在排名上玩些花枪,讷亲掌握军机处已是不争事实。
但讷亲也面临着傅恒的崛起与挑战。
与讷亲相比,傅恒更年轻,更有背景,更有实力。傅恒的来历不一般,他是乾隆最钟爱的孝贤皇后的亲弟弟。乾隆十三年(1748),孝贤皇后陪同乾隆南巡时,在德州感染风寒去世,年仅三十七岁。孝贤皇后容貌艳丽,贤淑节俭,做皇后十三年都未曾佩戴过珠翠首饰。去世后,乾隆哀恸至极,写诗云“廿载同心成逝水,两眶血泪洒东风”。
孝贤皇后
孝贤皇后去世后,对她的亲弟弟傅恒,乾隆自然是异常恩宠了。傅恒于乾隆七年担任御前侍卫,到了乾隆十年,二十四岁的傅恒就被任命为军机处行走,升迁之快,为前所未有。在培养讷亲的同时,乾隆也在栽培傅恒。乾隆自己说道:“当大学士鄂尔泰在时,朕培养讷亲;讷亲在时,朕培养陶成傅恒。皆几经教导,几经历练。”
当傅恒崛起之时,讷亲急切地需要证明自己,此时机会来了。乾隆十二年,西南烽火燃起,大金川土司叛乱。讷亲亲往前线,指挥战事,结果却是久战无功。
金川战事,后日被乾隆列为十全武功之首。于正当壮年的乾隆而言,金川之战,是处于鼎盛国力的大清,以巨大战车去碾压一个小小蛮夷族群。然而,金川爆发出来的惊人战力,让乾隆损兵折将,指天骂地,却又无可奈何。
乾隆十三年六月,讷亲到了前线。屡遭败绩之后,讷亲知道仗是没法打了,高挂免战牌,每日里只是向乾隆请求多发援兵。讷亲甚至悲观地认为,就是增兵之后,官兵虽多,但能否攻下大金川,就是再过两三年也很难说。
前线战事拖延,胜利遥不可及,乾隆准备将讷亲调回京师。首席军机大臣坐镇中枢,任务繁重,自然不能在外久留。乾隆也知道讷亲身体不好,“即以身体而论,伊素日体虚气弱”,不宜常驻金川这样的苦寒之地。乾隆决定在来年春季调讷亲回京师,另从前线将领中选一人总领军务。
春天还未到,八月间,乾隆看到前方战事拖延,心中焦躁不安,想提前召讷亲回京,当面询问为何久攻不克。讷亲一看要调自己回京,心中大喜,竟然忘乎所以,上书乾隆,请让自己立刻回来。讷亲同时在奏折中称,朝廷中有人攻讦排挤自己。此时他也知道自己在朝中地位不稳,傅恒崛起,急着回京巩固自己的地位。
乾隆一看讷亲急火火地要回来,自然是恼怒异常,指责讷亲“而乃一闻召入之旨,如获更生。”乾隆也指出,讷亲认为有人排挤自己,所以急着回京,实际上是为败绩寻找借口而已。乾隆讽刺道:“你如果有能耐取得大胜,有必要担心被排挤吗?你讷亲在军机处时暗中排挤过的人,朕没有察觉的肯定也有吧。”
讷亲仗没打胜,回京倒是积极。乾隆看在眼里,火在心里,下令将讷亲革职,暂留在军营中效力。到了九月,乾隆命新任首席军机大臣傅恒赴金川前线,接替讷亲指挥战事。
讷亲惹怒了乾隆,失去了恩宠,亲兄弟跟着都胆寒,于是纷纷上奏讨伐讷亲。哥哥两江总督策楞先奏称,讷亲在前线退缩乖张,辜负皇恩,请交刑部严惩。弟弟山西巡抚阿里衮上奏,请跟随傅恒前往金川前线,愿身先士卒,以弥补兄罪。乾隆看了极为满意,指示阿里衮,有此心就可以了,杀敌的事,你就不要去了。
十一月,傅恒从京师出发,前往金川。此月讷亲上了两个奏折,让乾隆大为不满。讷亲先是上了一个奏折,洋洋洒洒数万言,但却没有提及金川前线情况,而只是将失败归咎于张广泗。随后讷亲又上了一个奏折,大谈如何处理金川善后事宜。
乾隆看了奏折后大为震怒,金川前线战事毫无突破,你就想着善后了,“其与古人所谓何不食肉糜者,又奚异乎?”乾隆本来准备金川战事终了之后,将讷亲发配到北方充军赎罪。现在一看讷亲如此糊涂,用乾隆的话来说就是“顽钝无耻”,对他是彻底失望,遂命在金川前线的侍卫富成逮捕讷亲。
此时乾隆并未对讷亲动杀心,不想讷亲的一句话却断送了卿家性命。却说富成逮捕讷亲后,将与讷亲的谈话记录全部交给了乾隆,其中讷亲一句闲话:“金川事大难,不可轻举,此言不敢入奏”,刺激了乾隆。
在乾隆看来,这句话透露了讷亲对乾隆的真实看法,即明明不能攻下大金川,你乾隆却硬要出兵,这不是盲目决策,好大喜功么?此外,讷亲碰到前往大金川的八旗援兵时,曾牢骚道:“此皆我罪,令如许满洲兵受苦。”这又让乾隆恼羞不已。
满洲兵被调往大金川这种苦寒之地作战,自然是满腹牢骚。对此乾隆也心知肚明,但嘴巴上却硬要说:“满洲兵闻调,无不欢欣鼓舞。讷亲以为受苦,实是嫉妒他人成功,动摇众心,罪不可逭。”
讷亲私下的这几句闲话,刺痛了乾隆。讷亲是乾隆一手提拔起来的,不想私下如此说自己,失望之余,对他自然是恼恨至极,杀意已生。
此年十二月,乾隆亲自给讷亲定性,“讷亲乃阴柔之小人。”
恼恨于亲信的腹诽,乾隆赐出遏必隆宝刀,命尚书舒赫德带着到前线斩杀讷亲。乾隆赐刀此举用心颇是险恶,因为这把宝刀是讷亲爷爷遏必隆用过的,由是得名。用爷爷的宝刀来斩杀孙子,大概只有作诗十万,文采过人的乾隆想的出,做的出。讷亲在解送途中知道自己必死,开始绝食,以求速死。次年正月二十九日,押解队伍行至班拦山时遏必隆宝刀送到,讷亲被当场处决。
“上既诛讷亲,知大权之不可旁落。然国无重臣,势无所倚。”
此时张廷玉年迈失宠,乾隆可信任的重臣只有小舅子傅恒了。
傅恒出马,亲赴金川前线指挥作战。对傅恒,乾隆是恩宠有加。乾隆皇帝特派头等侍卫达清阿、户部尚书达勒党阿等随行,在金川前线照料傅恒的饮食起居,又并多次降谕令傅恒爱护身体。
第一次金川之役自乾隆十二年(1747)三月延续至十四年(1749)正月,前后历时三年,清自傅恒奔赴金川前线之后,乾隆发现军机处的效率开始下降,抱怨道:“经略大学士起身以后,军机处所办事件,多不能惬意。”乾隆开始思念起傅恒了:“今日召见军机大臣等,面降谕旨,伊等从清晨直办至黄昏,方行进呈。而词句中诸多不当之处,复烦朕修改至半夜。傅恒在前线主持战事时尚能操办事务,朕在此间,实在想念他。”
廷调动各省兵力八万余众,耗银千余万两,阵亡将官计参将买国良等二十六员、游击孟臣等二十二员、土兵计三千八百八十二员。
傅恒
在金川取得名义上的胜利后,乾隆大喜,厚赏傅恒。但傅恒在首席军机大臣的任上,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骄横之态。从前任张廷玉、讷亲的际遇上,傅恒清晰地知道,皇帝如火般的恩宠,若不矜持点对待,瞬间会变成寒冰。但位极人臣之后,想要独善其身却也难了。
乾隆瀛台赐宴时,风传有两名学士为了讨好傅恒,竟然跑过来向他屈膝请安。傅恒的兄长去世后,操办丧事时,各部大小官员纷纷登门祭奠。由于车马轿舆拥挤,竟将道路堵塞,以致要步行才能入内。
乾隆重用傅恒,是因为他能干,会干,肯干,这有利于皇权,有利于统治。可看着傅恒的翅膀一天天硬了起来,乾隆也开始有点吃醋了。这吃醋,只是看着傅恒在大臣们的簇拥下,在主持军机处时如鱼得水的姿态,在心理上产生出的失落感罢了。
忧虑傅恒的权势过重,乾隆开始旁敲侧击,提醒傅恒。在内廷时,傅恒偶有小错,乾隆严词训斥,美其名曰“防微杜渐”。一日上朝,傅恒因故迟到,跌跌撞撞地跑入时,气喘吁吁。御前侍卫笑道:“相公身肥,所以喘息”。乾隆顺势开玩笑道:“不但身肥,只怕心儿也肥了。”
“心肥”的潜台词就是胆壮、权重了。此言一出,傅恒“神气不宁者数日”。
皇贵妃慧哲的弟弟,两淮盐政使高恒,因为贪腐被判斩刑。行刑之日,傅恒帮高恒求情,请看在皇贵妃的面上,饶他一命。不想乾隆说了一句话:“若皇后弟兄犯法,当如之何?”皇后之弟兄即傅恒也。傅恒闻言之下,顿时“战栗失色”,不敢再言语,高恒也被斩首。
对于乾隆“乾纲独断”的性格,傅恒洞然于心。成为军机处首席大臣后,为避免以往首席军机大臣一人入内廷见皇帝,给人专擅之感,傅恒请所有军机大臣一同进见,此后所有军机大臣一起入见皇帝成为定制。对乾隆赏赐的黄带、四团龙补服、宝石顶、双眼花翎,他再三推辞,不敢佩戴,直到乾隆以不戴不符合礼制规定,才小心翼翼地佩戴上。小心才能行的万年船,谨慎乃是保住富贵的不二秘诀,深谙此中奥义的傅恒,小心翼翼地帮乾隆打点着江山,如此才在首席军机大臣位置上一坐二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