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梦进行心理治疗由来已久,最早的释梦治疗所出现在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但是把“梦”作为心理治疗的素材,给“梦的解析”照射进心理学光线,开创出一个新的心理疗法时代的,是精神分析学大师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认为,人的生命力体现出一种能量的守恒,精神动力是人的能量、里比多和生命力,人的能量如果得不到释放,就会转移到别的地方,如一些作家在情感和性欲上没有得到满足,便将能量投到他们的作品创作中。利用精神分析学的假说、系统技法、自由联想等来分析梦,便可“洞察”对方的心理活动,从而达到治疗的功效。
弗洛伊德在1895年开始研究梦,在1900年出版了《梦的解析》一书。这本书虽然在当时影响不是很大,但后来却成为统治20世纪梦的心理疗法界的经典著作。精神分析学非常重视动力学作用。“动力学”中的“动”指的是一种互动,所强调的是医患之间的相互作用。“动力学”中的“力”是指一种能量,弗洛伊德称其为“里比多”,这是一种性欲的冲动,后来被解释为生命力。这种能量的发展和衰退、扩张和缩小决定了一个人的心理健康状况。许多来访者就是由于在生活中受到了某种挫折,精神上受到了某种创伤,其生命力才受到了某种摧残,如同一棵小草被压在石头下面,只能弯弯曲曲地生长。因此,他们做的梦常常出现被压抑、被扭曲的内容。释梦诊疗法就是对这种压抑和扭曲进行释放和矫治,弗洛伊德把它称为“系统的分析作业”,这种“分析”的过程就是精神治疗的过程。
现代研究人员对梦所作的心理学研究和与其相关的临床治疗,已经突破了弗洛伊德学说的界限。对梦的心理学研究已经进入情绪、人格、躯体症状、创伤康复和脑神经生理等领域。
这方面工作的基础是科学地捕捉梦境,然后再与当事人进行面谈和咨询。捕捉梦境的最佳方法是对进入睡眠的当事人进行监测。梦的心理学研究者米顿·克蓝玛是美国一家专业医院睡眠中心的主管,他向数名睡眠者搜集他们的梦境。克蓝玛相信,梦是通往我们情绪的大门,梦让我们明白我们心灵的机制,人们在入睡时并不会把自己心灵活动的闸门关掉,因而日间触动我们心弦的情绪将会成为晚上引发我们做梦的刺激源。日间的生活并未休止,它将在夜晚继续上演。
研究者们拥有多间实验室,每间实验室中,被试在睡眠时的脑电波、呼吸和眼动状况都会被监控室的EEG(脑电仪)记录下来。脑电图可以向研究者显示被试的快速眼动期于何时出现。快速眼动期中人的脑电波频率和清醒时类似。当被试的快速眼动期出现时,也就是可以向他们搜集梦境的时候了。第一个被试最近家庭的经济状况不大好。研究者询问被试在梦中看见了什么,被试回答:圣诞节那天,他正和一群人准备坐下来吃晚餐,这群人中有许多是他不认识的,这些人都很穷,桌上的火鸡只有一个空壳。克蓝玛试图找出做梦者最近的生活经历和他们梦境内容之间的关系,于是继续询问被试对梦境的整体感觉。这名被试回答:“这个梦还没做完。”第二名被试是个刚和男友分手的少女。梦境中,她在派对上邂逅了一名男子。这名男子向她走来,握着她的手说:“你跟他说的完全一样,金发碧眼。”她觉得两人间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而且这种吸引力将持续一段时间。研究者认为,对这个女孩来说,白马王子的出现是对情绪剥夺的一种反应,她刚和她的男友分手,这种深厚的感情结束时她需要一样替代物,于是梦境中的男子就出来取代之前的感情关系。克蓝玛说:“男人在梦中会梦见其他与之竞争的男人,或者大且直的东西,或者弯且满的东西;而女性梦中的男女比例更均等,她们较多梦见与情感有关的事情,在梦中的思考也更多。”
克蓝玛相信梦是情感的温度计,它将决定我们醒来时的心情。上文中的第一名被试梦见自己身处困窘之境,他在梦中感到非常烦躁,因而在他清醒后的报告中充满了不友善、愤怒和焦躁的情绪。
也有人因做梦而整晚不得安眠。克蓝玛的病人提恩·高伯森是一名饱受噩梦困扰的越战退伍军人,他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当年,他有一位跟他很要好的战友叫作汤姆,来自加利福尼亚州。两人常说,要等到越战结束以后让提恩去加州,然后让汤姆教提恩冲浪。那时他们都只有18岁。后来,汤姆在战场上被打死了。提恩因汤姆的死而非常自责。在战场上,因为提恩比较有经验,所以战友们通常都会让他走在最前面。那次,汤姆想获得更多经验,提出要走在最前面,结果数分钟后他就被打死了。多年来,提恩不断做噩梦,梦到汤姆代替自己走在前面,然后受伤,在自己怀里挣扎着死去。提恩觉得如果当时不是汤姆走在前面,那么死的很可能就是自己。经过克蓝玛的心理治疗,提恩的睡眠情况有所好转。克蓝玛认为,提恩的噩梦是导致他出现PTSD症状的一个原因,因为噩梦使战争不断重现,而在治疗前,提恩平均每晚会做三个噩梦。
“在你入睡时,你的情绪会被唤起至一个很高的水平,而这将影响你的睡眠。”克蓝玛对提恩如此解释道,“普通的梦会约束情绪,这样你就能继续睡眠。如果你正处在困扰当中,比如你患有PTSD,那么你在做梦时情绪会非常激动,你的精神会变得过度活跃,使你在惊惧惶恐中醒来。”提恩选择不服用药物而只接受心理治疗,并在入睡时把灯点亮,以便给自己一些帮助。日间,他的生活相当正常,但在夜晚,他心中的越战却从未结束。
现代的研究者发现,高度紧张的生活方式造成的焦虑与睡眠中断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人们在清醒时所面对的焦虑肯定会设法进入他们的睡梦之中,而有时,梦中出现的大部分意象和情绪,都旨在尽量消除清醒时的焦虑。一个明显焦躁不安的人会做更多的噩梦。那些在清醒时内心深藏焦虑的人,往往具有对侵扰和威胁过敏的性格,他们可能比常人更为脆弱。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会遇到这样的人,他们表面上温和沉静,但在梦中却焦躁不安。因此,梦的心理治疗在现代社会中一个最主要的功能,就是消除人们内心的紧张和焦虑。
国外的研究者发现,采用团体心理辅导(也称“小组疗法”),借助梦来进入每个成员的情绪深处,再让他们把各自的情绪释放出来,对于缓解紧张和焦虑非常有功效。
“有人说,我们做梦时均是天才,因为我们可以在睡梦中创造出日间无法创造的完美、真实的世界。”一位名为波斯尼克的美国心理治疗师创设了“梦的团体辅导”,他认为,让每名成员都说出自己的梦境可以为解决心理问题提供帮助。在小组治疗中,他会先邀请一名成员以现在时态慢慢说出自己的梦境。“我在不熟悉的地方……”当这名成员说出她的梦境时,其他小组成员也和她一起感受这种经历。“我看到一块招牌上写着:仙杜拉酒店。我说,这简直是在巴西的美国。我们走进这家夜总会,他们正在表演绸布娃娃。我们感到虽然身处国外,但就像在老家一样。我走入大堂,发现一个女人正在和别人一起注射或抽取某种液体,这东西不像是针筒,我不能肯定这是什么,但她的同伴将这东西交给了我。我有点紧张,把它包了起来,然后不知道应该把它放在哪里。我准备离开这里,但当我想推开那扇旋转门时,我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就像酒精的味道,这是醉酒的人身上发出来的那种酒气。在我走进那扇旋转门时,我发现两具尸体把门堵住了,我看见其中一人面容扭曲。梦到此为止。”在这名成员叙述完梦境之后,主持小组讨论的心理治疗师会要求其他成员一一讲述他们对这名成员梦境的反应,这个过程可以先从治疗师自己开始。治疗师说:“当我看到两具尸体时,我感到我的面部肌肉在颤抖。”所有的成员都说完之后,再让刚才叙述自己梦境的那名成员说出自己的内心感受。治疗师问:“当你闻到酒气时,你有什么感觉?”那名成员回答道:“起初有恶心、反感的感觉,之后是可怜、愤怒的感觉。”
心理治疗师这样解释这种治疗程序的安排:“如果可以由梦境进入个体的情绪深处,那么情绪就可以浮至表面,而不再仅仅是借助某种象征性的方式来表达。压抑的情绪容易演变为症状,尤其是躯体方面的症状。如果能把这些情绪释放出来,并对这种情绪加以感受,那么症状便可以减轻。”
“孤单、隔绝、无法沟通,你对这些有什么感觉?”治疗师继续对这名小组成员进行询问。“很可怕,很空虚,就像想尖叫但叫不出来。”“你知道尖叫是什么感觉吗?”“知道,就像针刺那样。”在这之前,大家已经了解到这名成员的弟弟死于酗酒。“你弟弟也有这种感觉吗?”“我想他有的。”和死去的弟弟不同,当事人并没有酗酒,但治疗师仍然关注她在梦中体验到的这种情绪。“体会到想要尖叫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尖叫声的尖锐,或者针刺的那种尖锐,寓示着一种危险。你想要从这种情绪中解脱出来,因为这是种非常危险的情绪,你弟弟是因此而死的,你想要从这种痛苦的情感中解脱出来。”治疗师解释道,“当你意识到这些时,你将变得更理性,更有适应力。”心理治疗师所说的“意识到”,也就是精神分析学中所称的“洞察”。
梦有时反映了一些人在生活中的挣扎,它可以帮助人们在身处逆境时保持某种平衡。一位名叫卡韦特的女心理学家对那些处于重大危机中的人进行梦这方面的研究,她自己遭遇的危机也让她想从这一角度入手。“我晚上老是睡不着,于是我开始研究梦。”她说,“我睡不着是因为我正处于情感上的艰难时期,我丈夫抛弃了我,而我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我感到很绝望。我今后的生活应该怎么办?我回到了老家芝加哥,然后开始找事情做。”卡韦特设立了一个梦的心理咨询室,并开始研究离婚者的梦境。
她的一位来访者名为珍妮特,于两年前离婚,她跟丈夫的婚姻维持了31年。珍妮特在提到离婚后的感觉时说:“非常棒。”她还提及自己曾对梦进行了记录。卡韦特发现,留心自己梦的人似乎都能够更快地从重大的人生挫折(如离婚事件)中恢复过来。因此,她的理论是,梦能使人重回身心活动的正轨。她对此解释道:“我们需要做梦,并且做很多的梦,原因是我们需要维持自我同一性,我们在睡眠时可以完成很多情绪方面的作业,在梦中我们不需要去在乎我们是谁,我们在这世上的表现如何,我们只需要用梦来保持或者维持自我感觉的均衡。白天,我们都太忙于应付现实了,甚至在路上都要小心地避开车辆,似乎分分秒秒都在求生,都在审视自己的处境如何,有没有走歪路。然而我是否应该改变我所关注的内容?这就是我们晚上做梦的原因。”
卡韦特帮助她的来访者了解自己梦的含义。“梦是我们情感的隐喻。”卡韦特提到了自己以前接触过的一个案例。这位男士刚离婚,而且是他自己主动选择离婚的。这位男士梦见自己在收拾车房,把装有自己与妻子照片的相框等都整理到箱子中,然后把箱子放到了路边。这时有人开车过来,把他的箱子都搬到了车上。他高声叫道:“嘿,这些东西是我的。”那人却告诉他:“那你就不应该把它们放在屋子外面让他人拿走。”这人说完就把车开走了,此时车上的箱子变成了这位男士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他醒来后说:“噢,我还没准备好放弃这一切呢!”
卡韦特本人亦对处理梦和危机有很多经验。她说:“当我28岁的长女出车祸意外身亡后,我也常做梦。我在梦中将她从婴儿开始重新抚养长大。我不断将她从各种境况中解救出来,直至她长大,并成为我的同事。她拿到了博士学位。我梦见我在会议中见到她。梦里很多人在等电梯,而她站在我的旁边。我叫了她的名字,并告诉她,我以为她死了。她告诉我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能接受事实。’我觉得这很像她的所作所为。在梦里拥有她,让我感到非常安慰。我能够探望已长大成人的她。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做拯救她的梦了,因为你没有办法去救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这是心理咨询师卡韦特自己对自己进行心理治疗的历程。
现代的心理学家还研究梦能否促进精神创伤康复,甚至促进个体的心理发展。美国心理学家斯高说:“1991年大火灾时,我刚完成一项研究——重大事件及危机对人们生活的冲击及其如何影响人们的梦境。”他发现,梦可以再现各种危机情景。在1991年大火灾中,有25人死亡,5000多人受灾。事后许多生还者都做了相同的梦。斯高指出:“许多梦以一种天然灾难的形式出现,如洪水、地震等,它们在生活混乱的时候出现。”他找来40人参加小组研究,调查梦如何调整及加强心理复原力。
进行团体心理辅导后,斯高得出结论:“我们在梦中有创意及能力寻找在清醒时无法找到的象征及应对方法,因此,梦是解决问题和危机的理想实验室。”一名小组成员伯特曾身处火灾现场中央,但他奇迹般活了下来,不过他的安全感消失了。他说:“起初几晚我常做梦,梦见自己在家中,从窗口向外望,洪水越来越接近我家,最后,我找到了可逃往楼上的通道。我拿着电脑不时向窗外望去,查看洪水拍打房子的波浪。突然,水开始减退,之后,我的朋友浑身湿漉漉地出现了,像是一只水老鼠,她激动得颤抖,很担心所发生的事情。”斯高解释道:“伯特梦见自己的朋友浑身湿透很邋遢的样子,这可能正代表了他自己的焦虑。”经过创伤治疗,伯特和小组里的其他成员都感到痛苦开始减退,这种改善反映在他们在日记中写下的关于梦的内容里面:
一年后我做了一个关于大火的梦。在梦中,我走向房子,这房子位于林木浓密的山边。走近房子时,我看见许多拖车,它们毁掉了树木、房子及一切,就像砍伐亚马孙雨林一样。我开始向工作人员大叫,按邻居的门铃大叫,抗议他们毁掉了家园。不久之后,我便报警了。最后,警察来了,人们开始打斗。警方说,他们会停止对这一地区的摧毁,并授权我拯救这一地区。
斯高分析道:“伯特在后期的梦中对破坏环境的恐怖分子加以反抗,他安排活动,积极控制对环境的威胁,这些情节在他早期的梦中从没有出现过。这是心理治疗的结果,梦找出了对付危险和破坏者的方法……”因此,梦也可揭示我们在遭受精神创伤后的感受以及反映个体成长的心理进展,通过梦还可以追查心理治愈的过程。
从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到现代的梦的治疗,人类在过去一百多年间在这一领域已取得很大的进展。目前神经心理学家正在设法破译梦的密码,破译这一密码,将是发掘新的诊断与治疗方法的关键。
进一步思考和阅读
1.收集古今中外有关梦的谚语、谜语和格言,看看你对梦的文化知识有什么新的理解。
2.中国古代的解梦理论有什么特点?它与西方文化体系中的解梦理论有什么不同?
3.阅读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前五回,谈谈你对“红学”研究有什么新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