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前几年开过一个“启蒙的反思”学术座谈会,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在会上提出,对于启蒙的价值不能完全否定,我觉得这是对的。启蒙的很多价值,诸如理性、人权、自由、法治、民主等等,不能全部归结为工具理性,甚至工具理性也不能统统否定,工具理性也有它的价值意义。今天我们反思启蒙价值,这些价值有些是不属于工具理性的,有些即使是工具理性,也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仅仅要价值理性,不要工具理性,这个也是不对的。新儒家的想法也是说,价值理性我们本来就有了,要从中开出工具理性来。所以我们在理论上要注意,不能完全否定工具理性。另外,启蒙价值中还有一些并不是工具理性,比如民主的问题,那次会上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主要讲的也是民主问题,他们认为,启蒙反思在中国的语境中讨论,跟在西方是不一样的,我觉得这个提醒也是有意义的。因为在西方,启蒙价值基本上已经实现了,当然这些价值的实现有弊病,但总之是实现了。可是在中国,百年以来,启蒙价值很多并没有实现。或许有人会说,那本来就是不好的,没有实现也没关系。但确实有些启蒙价值应当实现,比如说民主,我们不能说民主是一个不好的价值,现在的争论在于民主的实现方式,如何立足于一个国家的历史文化传统和它面临的现实挑战,不能迷信抽象的民主实现方式。但民主的价值却是不能否定的,所以从改革开放以来也讲民主与法治、扩大社会主义民主。西方的民主已经存在着,现在提出反思,不会影响其民主体制,他们只是对现存的民主体制中的毛病进行反思。所以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的。启蒙反思不能把我们今天中国社会里面仍然需要结合中国的实际加以实现的启蒙价值都否定掉。比如人权问题,现在有一个新名词叫“维权”,维权都是代表老百姓利益的,老百姓的利益受到官僚体制不正当行政的侵害,所以要维权,但是维权活动受到很大的阻碍。这从儒家立场是很容易得到解决的,儒家的民本主义就是关怀老百姓的利益。如果比照西方的观念来看,这就跟人权有关系。可见人权观念与儒家思想并不是相互排斥的,儒家就是赞成维权,儒家政治思想就是注重维护老百姓的权益。我们现在虽然经济上在进步,但并不意味着我们的社会建制已经达到当今地球人类的比较好的程度了。必须承认西方经过几百年的探索,包括社会主义运动在里面发生的重要作用,才取得民主体制的一些好办法,这些东西和它后面蕴涵的价值,确实是我们在启蒙反思时应该注意的。记得有人说过:启蒙应该反思,但启蒙还要继续。这话的意思也不错。我们在中国讲启蒙反思,尤其要注意。这个问题与另一个问题也有关系,就是普世价值问题。我们说启蒙价值是不够的,有些方向走得不对,但是启蒙价值里面有没有一些普遍性价值?这一点不能轻易否定。当然,抽象地讲普世价值,我也不同意。因为价值如何在一个具体的历史时空中落实,这是很大的问题。但就价值本身来讲,启蒙价值中是不是有一些普世的价值?比如我刚才讲到的民主。假如启蒙价值中有一些我们今天应该承认的普世价值,那我们在启蒙反思的时候,就要把握好这个度,在理论上阐明它。